第九章
「你們兩個……很奇怪。」
孫小麗打從一進門開始，眼睛便盯著兩人打轉，沉默了好久以後終於開口。
才塞了一口蚵仔麵線到嘴裡的梅幼群停住動作，轉頭望向孫小麗。
拿著漫畫書優雅地靠坐在沙發上的丹尼爾，因為聽不懂中文，只知道這是孫小麗進屋以來的第一句話，於是也好奇地抬頭看她。
「幹嘛……偶出哪裡……奇鬼……」梅幼群一邊嚼著滿嘴的麵線一邊發問，每個字都講得不清不楚。
「吃麵線不奇怪，是你起床的時間很奇怪。」
「哪、哪裡——」
「拜託你先把嘴裡的麵線吞下去再說話，都不怕會噎到。」
梅幼群喝了口湯，將易化的麵線混著湯嚥下，抱著碗公走到客廳來，席地而坐地將碗公放上茶幾。
「現在才十點啊，我吃早餐哪有不對？」
孫小麗一手搭在梅幼群肩上，玩味地點點她的鼻尖。
「平常這個時候你已經在睡覺了，不睡到晚上是不會起床的，現在卻這麼清醒，還吃著蚵仔麵線當早餐，你說不奇怪嗎？」
孫小麗這一提，令梅幼群想起昨晚工作到一半就被丹尼爾抓到椅子上好好地愛了一番，臉蛋瞬間翻紅。
「正常人這個時候早就在工作了，我還算是太晚吃早餐咧。」她嘴硬地回道。
「是唷，可惜你不是正常人，你是日夜顛倒的漫畫家，而且到月底前的日子是你的趕稿日，趕稿日你就是會晝伏夜出，我懷疑現在我是在跟你的靈魂對話。」
「最好是。」梅幼群頂開孫小麗的手肘，轉過身低頭吃麵線，將臉藏得低低的，就怕會被孫小麗看見她臉上的心虛。
「至於丹尼爾……」孫小麗狐疑地望向男主角，眼神中仍舊不減對他的愛慕，把他當成偶像在崇拜。「就更奇怪了，明明不懂中文，怎麼會拿著漫畫書看得這麼專心？」
接收到孫小麗投射而來的視線，丹尼爾禮貌性地回以微笑，英俊的五官配上溫柔的淺笑，再度讓孫小麗心頭小鹿亂撞。
「而且還是在看你的書。」
「噗——咳咳咳……」這下子梅幼群真的噎到了，她將嘴裡的食物吐進碗公裡，咳個不停。
「你沒事吧？」
孫小麗抽出一張面紙遞到梅幼群面前，沒想到丹尼爾卻搶先拿走面紙，將梅幼群手裡的碗放到桌上後，替她擦掉嘴上的湯汁和麵線。
孫小麗錯愕地看著兩人。
在丹尼爾仔細且心疼地替梅幼群擦拭嘴角時，她的眼瞇成了一條縫，手托著腮等候兩人再度注意到她的存在。
「為什麼要一邊吃東西一邊說話？」丹尼爾輕拍梅幼群的背，讓她順順氣。
「誰教孫小麗沒事問什麼蠢問題。」
「是蠢問題嗎？」孫小麗冷冷地挑眉。
「呃。」梅幼群終於看見親親責編的表情，驚嚇地縮頭。
孫小麗手擦腰。
「老實招來，你們兩個孤男寡女趁我不在時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啊？」居然趁她不在時先下手為強，好樣兒的梅幼群！
「哪有……哪有哪有！」梅幼群從丹尼爾肩上探出頭，心虛地抗議幾聲後又躲了回去，臉已經紅得像關公了。
「還說沒有？有本事別躲起來。」
梅幼群害羞地揪著丹尼爾的衣服，整張臉埋進他懷裡死都不肯再抬起，她這副嬌羞的模樣讓丹尼爾喜愛得不得了，大手摸摸她的後腦勺，順撫著柔細黑髮。
「你到底來幹嘛的？」梅幼群的聲音悶悶的，從丹尼爾胸前傳出。
「我來看你的進度，誰曉得一進門就聞到強烈的激情氣味。」
「你有聞到？！」梅幼群驚慌地探頭，一看到孫小麗咧著嘴嘲笑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被騙了，她懊惱地頻頻用頭撞丹尼爾厚實的胸膛，甚至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嘿嘿，被我抓到了吧。」
「壞女人。」梅幼群不高興地嘟嘴。
「是啦，最好我是壞女人。」
丹尼爾轉頭。「小麗，你吃過早餐了嗎？廚房裡還有一碗麵線，我吃不下給你吃。」
「不用啦，現在都幾點了，再過一、兩個小時都可以吃中餐了，中午有畫者要請我吃大餐，麵線你就留著自己吃吧。」
「誰要請你吃大餐？」梅幼群又好奇地他探出頭，沒想到卻看見孫小麗臉上不懷好意的笑。
孫小麗聳著肩，無聲地好笑兩下。
「噢，就是之前要追你的那個陳大頭啊！」陳大頭，筆名是也，並非真的是大頭，不然他應該會很想撞豆腐。
梅幼群感覺到壓在背上的大手好像加重力道了，抬頭一看，雖然只看得到丹尼爾的下巴，但從下巴緊繃的線條來看……他好像在不高興。
「該死的孫小麗，你幹嘛哪壺不開提哪壺！」她小聲的用中文抗議，「而且你幹嘛用英文講？」
「丹尼爾在，我們一直講中文對他不公平，而且也不禮貌呀。」孫小麗偏著頭露出甜死人不償命的假笑。
她是故意的！
「你、你可以離開了，我還沒打好草稿。」事實上，一半以上只看得到墨水的痕跡，那是昨天被破壞的結果。
「什麼？！」
孫小麗臉色發白，激動地從地上站起來，雙手擦腰，一副要找人幹架的模樣。
「月底就要交稿了，你連草稿都沒打好？！梅幼群！」
「你、你大聲也沒用。」梅幼群打算賴皮到底，賴帳的性子一來，她就天不怕地不怕了。
「你畫了幾張？都拿來給我看。」
梅幼群心一驚。
「不用了啦，我都還沒打完草稿你就要看，這樣我會害羞吶，就像只穿了內衣，扣子都還沒扣好一樣，你明天再來啦。」
「害羞個屁！」孫小麗伸長了手。「拿來，就算是一張也好，你別告訴我，你一張都沒畫。」
一張？
「有有有，你等一下。」
梅幼群走進房裡拿畫稿，丹尼爾則坐回沙發上，拿起看了一半的漫畫。
「喏，給你。」
一張薄——薄的紙，輕飄飄地落在孫小麗的掌心上，稿紙上只粗略地分了三格。
纖纖玉手微微發抖……
啪！
稿紙被打趴在桌面上。
「梅幼群，你不會是想告訴我，這幾天你就只畫了一張草稿？」孫小麗連聲音都開始在顫抖。
「也不是……」
「什麼也不是？那就把其他的草稿拿來給我看，還是你在報復我，我說一張你就真的只給我看一張？」如果是，她一定扭斷她的頭。
「其實我真的有認真畫，只是不小心被打翻的墨水毀了，所以得重畫。」梅幼群衝到房間裡拿了幾張紙出來。「不然你先看大綱好不好？」
「很抱歉，昨晚玩得太激烈，所以把畫台上的草稿弄髒了。」
丹尼爾雖然不知道她們在討論什麼，不過看到孫小麗拿到畫稿時的難看表情，他覺得自己「有義務」把昨晚的情況說清楚——
而且是故意的。
孫小麗震驚地看看梅幼群，又看看丹尼爾。
梅幼群震驚地看看丹尼爾，又看看孫小麗。
丹尼爾微笑地看看孫小麗，又看看梅幼群……
「梅幼群——」
＊＊＊＊＊＊＊＊＊＊＊
街道上人聲鼎沸，叫賣聲此起彼落，溫度也隨著洶湧的人潮變得熱騰騰。
筷子上夾著一塊深咖啡色的排骨，送到嘴邊時梅幼群實在忍不住了，有點生氣地開口。
「你幹嘛要跟小麗說『那個』？」現在一想到孫小麗臉上那種她把丹尼爾吃干抹淨的表情就很生氣！
拜託，是她被吃干抹淨連個湯汁都不剩好不好！
看到她氣嘟嘟的模樣，丹尼爾忍不住想笑。
「因為你很努力工作卻被誤會偷懶不認真，我覺得我有義務要替你解釋一下。」
「你有那麼好心就不會跑到我房間來打擾我工作。」梅幼群生氣地瞪他一眼。
他們再度來到夜市，不過這次來的是號稱台北兩大夜市之一的饒河街夜市。
「你不喜歡嗎？可是我覺得你一直很喜歡我的身體唔唔唔——」丹尼爾挑逗的話還沒說完，嘴裡就被強行塞了一塊藥燉排骨。
梅幼群臉紅得像什麼似的，賊頭賊腦地左右張望，就怕丹尼爾赤裸裸的話被英文不錯的人聽見。
「我真的很討厭你。」
「是嗎？你真的討厭我？」丹尼爾收斂起笑容，認真地看著她。
梅幼群睨了他一眼。「怎麼，不相信啊？」
「如果你的話能持續到回家以後。」
「如果持續到回家以後呢？」
「我會用你喜歡的方式，讓你『不討厭』我。」他的話、他的笑、他的眼神都在告訴她，所謂的「讓她不討厭」的方式是什麼……
「你自己慢慢吃。」梅幼群羞紅了臉，起身走出攤子。
＊＊＊＊＊＊＊＊＊
「還在生氣？」
「……沒有。」
「騙人，我知道你還在生氣。」
「……沒有。」
「你的臉頰都鼓了快一個小時，還說沒生氣，小心變成河豚。」他戳戳她粉紅色的臉頰，粉嫩滑溜的膚觸讓他愛不釋手，隨即長臂一張，將她摟進懷裡。
「不要摟摟抱抱的啦。」被他一抱，溫暖的胸膛與手臂確實讓她的氣消了大半。
因為他抱她的方式好霸道卻又好溫柔，好像她一輩子都是他的，他們會有一輩子的故事……
「我問你。」
「好，我讓你問。」
梅幼群絞著衣擺，猶豫好久才開口。
「你什麼時候會去辦新護照？」
丹尼爾臉上的笑容消失了，別開臉看著路邊的景物，他的沉默讓梅幼群忍不住抬起頭。
「你總有一天會回去你的國家對不對？」
丹尼爾將視線移了回來。 「你想要我回去？」
梅幼群連忙搖頭，眼底開始起了霧氣。
「不是，我、我……我只是想知道，我們還能相處多久？」
雖然她極度不想讓他回去，但這是不可能的，他在他的國家有屬於自己的工作，有家庭……呵，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不是結婚了。
梅幼群不禁苦笑。
丹尼爾微微歎息。
他很想留在她身邊，但是他不能，他還有他的義務與責任要履行，不能就這麼任性的不回奧梅克。
但是……她臉上難過的表情卻又讓他心底產生不捨，讓他非常想將她摟得更緊。
「你……結婚了嗎？」梅幼群鼓起勇氣問。「算了算了，你還是別回答我好了。」
她怕聽到不想聽的答案，怕知道自己只是他在異國的艷遇。
大掌托起她的下巴，褐色的眼眸微彎帶笑。
「我還是單身。」
「真的？！」梅幼群笑逐顏開，反手抱住他，將下巴抵在他胸膛上。 「如果你回去以後，放假時還會再來台灣嗎？會嗎？你會來找我嗎？」
「你想要我來找你嗎？」他點點她的鼻子，愛憐的模樣不論誰見了都會覺得他們是一對熱戀中的情侶……至少路邊黑色轎車裡的男人是這樣認為。
梅幼群點點頭露出甜笑。「要。」
「如果有機會的話，我會再來找你。」
「好哇，那我等你。」
她的話讓他身體一震。
「幼幼，不要把時間花在等我上，你要多出去，多結交一些異性。」
她的笑又沒了。「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下次再來不曉得是什麼時候，難道你要這樣一直等下去？你一定還會再遇到更好的男人，你也會喜歡他們……」
「你的意思就是，你也有可能回去以後就不再來台灣了？」她鬆開手，卻又被他反握住。
「我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但是我希望我還能再來台灣，因為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有生以來最快樂、最輕鬆自由的假期，你知道我是喜歡你的，對不對？」他寵愛地掬起她的臉。
聽見他的話，她甜蜜蜜地點頭。
「嗯。雖然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才會再來找我，但是我們今天好好的玩吧！」
＊＊＊＊＊＊＊＊＊＊＊＊＊
「你把五十元硬幣放到這個孔裡，然後轉這個一字鈕，東西就會掉下來了。」
丹尼爾將五十元硬幣放到機器的孔裡，然後轉動前方的一字鈕，轉了大概兩三圈，果然有重物從機器裡的洞掉出來。
他打開塑膠透明蓋，拿出裡頭的圓形塑膠球。
「就這樣？」只是一顆球，球裡放著莫名其妙的東西，有什麼好玩的？
「你不懂，扭蛋的好玩就在於裡面的模型，要湊成一套得靠運氣和手氣，有時候可能連續三顆都扭到一樣的角色，不過如果湊齊一套，就很有價值喔，說不定還能增值哩。」
梅幼群拿過他手中的扭蛋，打開後取出裡面的彼得兔小模型。
「你看，像模型後面有四個點的，就是初版的，比較有收藏價值，也比較容易漲價。」
丹尼爾很認真地思考一番後得到結論。
「所以說，這些只是玩具？」
「對啊，扭蛋本來就是玩具。」
「不是什麼台灣特有的東西？」
「唔……我想應該不是吧，起源地好像是日本……反正好玩嘛。」
「那麼就要扭特別一點的，收集起來才有價值羅？」丹尼爾巡視了一下各台機器，找尋目標。
「對啊。」
丹尼爾忽然揚起嘴角，走到他鎖定的目標前，指指玻璃上的介紹紙。
「這個應該能代表台灣吧，我選這個。」因為他看到模型上有中國字。
梅幼群低頭瞧了瞧。「不錯不錯，這一組很紅喔，只有台灣才有。」
「上面的中文字寫的是什麼？」
「檳榔辣妹。」
梅幼群二話不說地投錢，至於扭的動作就交給丹尼爾，他轉了幾下，掉出一顆球。
梅幼群拿出裡面的模型當場組裝起來，很快的，被「分屍」的模型又變得完好如初，而且好辣，乳溝露出好大一片。
「喏，給你，你的檳榔辣妹。」
檳榔辣妹的對丹尼爾這個外國人來說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所以他噢了一聲後，就抓著梅幼群的手走出扭蛋店。
「怎麼？你沒興趣喔？」
「與其看扭蛋上的辣妹，還不如回家抱你，而且人越來越多了。」
尤其他看到旁邊的男學生總是有意無意地偷瞄她，男人的第六感一向很準，他知道那男孩喜歡梅幼群。
梅幼群臉紅地捏了下他的手背。「你在你的國家時都會亂開黃腔嗎？」
「什麼是黃腔？」
「就是講話色色的，三不五時挑逗女人。」
「你是第一個。」
為什麼……她覺得這句話所代表的含意讓她心窩好甜，好像剛喝了一大罐的蜂蜜一樣？
梅幼群抱住他的手臂，兩人又逛了一下夜市後，就因為人潮越聚越多變得很難通行，所以買了些零嘴，手牽著手回家。
只是梅幼群沒想到，她和丹尼爾之間會這麼快就起了變化。 |
匿名
發表於 2012-2-19 22:06: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