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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窺[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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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04:23:55
第九章

  「現在我相信莎拉是個很優秀的經理人。」

  茜希坐在床上,身上只套著他的襯衫,床上的托盤盛著客房服務送來的漢堡薯條。她抽出一根薯條,高高的拋到半空中,再以嘴巴接住。

  原仰盯著她的嘴,想著它曾經在自己身上做過的事,體內一陣熱潮。

  「我在跟你說正事,你卻在想很色的事情。」她評論道。

  原仰露齒一笑,把掉在床單上的其他薯條放進嘴裡,毀屍滅跡。

  「為什麼?」他配合地問。

  「因為你這個特地從英國趕來視察的老闆已經蹺班三天,她依然連一通催促的電話都沒有。」茜希用一根薯條譴責地指住他。「你,是個失職的老闆。」

  「是。」他怡然點頭,把那根薯條搶過來吃掉。「而你是讓我如此失職的女妖。」

  「嘿!那是我的!」她抗議。

  女妖?

  嗯!她喜歡這個形象。

  她拿根薯條咬了一半,原仰再度搶走。茜希乾脆把整盤薯條抱進懷裡,像小狗保護骨頭一樣的對他狺狺露齒。

  原仰仰頭大笑。

  籠罩多時的陰鬱此時完全不存在。

  他真是個賞心悅目的風景,茜希想。

  全身赤裸的他,只蓋著飯店的高級被單,模樣像只吃飽喝足的豹子。

  她可以就這樣看著他二十年、三十年。

  然後,這個想法嚇到她。

  她怎麼會對一個才認識幾個月的男人想到二十年、三十年?

  「所以,」她甩掉那個古怪的念頭,問他:「你要不要告訴我是什麼事讓你不爽?」

  他正要搶她薯條的手一頓,隨即微笑。

  他的小暴君從不拐彎抹角。

  所有她心裡想的,永遠明明白白地攤在他眼前。

  他喜歡。所以他決定回報以同樣的坦誠。

  原仰將自己家族中的一切源源本本告訴她,包括親情背後的醜陋,包括愛情背後的背叛,包括那紙胎死腹中的出版合約。

  世人從來不知道這些內幕,只知道他們母子失和,並以為他母親選擇離開他而回到外公家是主因。

  茜希慢慢拿起漢堡咀嚼。

  等他說完,她的漢堡也吃了一半。原仰把它接過來吃掉,這次難得她沒有抗議。

  等她的腦子終於消化完畢,茜希正式發表評論——

  「果然還是我們這種小門小戶的死老百姓比較快樂。」

  「是。」他點頭同意。

  「那份原稿呢?」

  「燒了。」原仰拿張餐巾紙,替她擦掉嘴角的美奶滋。

  「你讀過嗎?」她好奇地問。

  「她先交了前七章。」原仰挑起一邊的眉毛,「這麼說吧!我只能告訴你,我並不喜歡故事的走向。」

  「噢。」她撇撇嘴。「你就不怕你外公改天又慫恿你娘再寫一本?」

  「我請了一個非常昂貴的律師,擬了一紙非常嚴格的合約,確保這樣的事永遠不會再發生。」他的笑容很淡,其下的森然卻令人發寒。

  「可是那個出版商為什麼這麼好說話,三萬英鎊就讓你解決掉?」她支著下巴。

  「第一,如果情況換成現在,他開價的就不只三萬英鎊了,但十幾年前,我也只是個剛創業的年輕人,再高的價碼他知道我也出不起。」原仰扯了下嘴角,「第二,一個過氣上流名媛的過氣婚姻本來就沒有什麼市場,三萬英鎊起碼可以保證是個現成的收入,第三——」

  「還有第三?」她差點嗆到。

  原仰對她搖搖食指。「第三,他和我外公即使一人分一半,也還有一萬五千英鎊,為了一紙不必出版的合約,一萬五千英鎊已經是淨收入了。」

  茜希完全傻眼。

  「你外公?一起分贓?」她大叫。

  「應該說,我外公給與他『技術性的指導』。」他微笑。

  茜希坐在自己的腳跟上,心裡有一種……噁心巴啦、肉麻兮兮,可以叫做「心疼」的情緒。

  當年的他又是怎麼走過來的呢?

  「你不要難過!」她突然撲過去抱住他,在他耳旁沒頭沒腦地低吼:「我不會再讓那種人欺負你的!那種混蛋,你以後都不要再理他了。以後看到他,我會在他腳上吐口水!」

  原仰的臉貼住她的胸口,感受到她急速的心臟在震動。

  不會讓人欺負你……

  他閉了閉眼。

  從來他都是那個負責保護、負責提供的人,而這個個頭不及他肩膀高,銀行存款連他的零頭都比不上的女人,正抱著他,告訴他,她會保護他?

  更神奇的是,他的每一個細胞都確信她一定說到做到!

  教他怎能不愛她?

  「方茜希,我愛你。」

  他微微推開她,直直望進她眼底。

  她的反應可愛到讓他想笑。

  她先是瞪圓了眼一臉嚇到的樣子,然後搔搔後腦露出一點傻笑,半晌又歪了歪頭,不知在想什麼。

  為了提防她的思路轉到某個令人無法預期的方向——這是非常有可能發生的事——他繼續往下說。

  「方茜希,我愛你,但有一天你是不是也會讓我心碎?」

  「誰知道?」她兩手抱在胸前瞪著他。「誰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事?誰知道火車會不會出軌?誰知道飛機會不會掉下來?誰知道被小三勾走的會不會是你?我什麼都不知道!」她重重地道:「所以我很認真的活我的每一分鐘,每一分鐘都不後悔。」

  無論發生再苦再難的事,永遠不回頭去懊悔。

  他露出微笑。

  「好。」

  好?好什麼?她在分享人生哲學耶!

  她又想搔頭了。最後,她輕咳一聲,決定禮尚往來一下。

  「那個,咳,我應該也不是太討厭你。」

  「謝謝!」他做出一副受寵若驚的感動狀。

  「好了啦,少在那裡搞什麼噁心巴拉的狗血劇。」

  他的小暴君可以把所有感情完全投入在她的作品中,毫不保留,但要從她口中聽見一句甜蜜的話,只怕很難。

  「沒關係,我們有很多時間。」他輕聲說。

  「不過我現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你一定要幫我辦到。」

  「什麼事?」

  「你有沒有辦法幫我找到一個可以立刻工作的地方?」

  ***

  他生平第一次,向一個女人示愛,她的反應是關在火爐房裡三天!

  原仰啼笑皆非,最後只能搖頭歎氣隨她去。

  幸好他真的找到了。拉斯維加斯有一位在地的琉璃藝術家,願意讓他們短期承租他的工作室。

  雖然沒有帶來她的新配方,但茜希只是粗魯地擺擺手,把他們統統推出去。

  三天之後,她正式升格的合法男友——也就是他,必須回倫敦一趟。

  臨行前他去敲了下她的工作室門,裡面傳出一聲很熟悉的惱怒咆哮,於是他無奈地提著行李離開。

  回到倫敦,根本只停留一天不到,處理完所有待處理的公事,他又放心不下地飛回拉斯維加斯。

  莎拉向他保證一定會照顧好她,但原仰就是不想她在異國出關的時候,面對的是一個陌生人。

  他不想離她太遠。

  這會是個問題,因為他們兩人實際上住在地球的兩端,等她出關之後,他們得好好談一下。

  他飛回拉斯維加斯,正是她進工作室的第五天。

  當初離開他並沒有退房,以免她出來沒有地方可去。

  「方小姐幾個小時前已經出來,回你們的房間去了。」莎拉在手機那端笑著說。

  原仰鬆了口氣,滑進飯店派來接機的豪華座車裡。

  既已出關,表示她的作品完成了。他滿懷期待,不知那個讓她突然靈感大發的作品是什麼。

  到了飯店,向櫃檯要了房間鑰匙卡,他婉拒代提行李的小弟,自己提著輕便的行囊上樓。

  寬敞的套房裡靜悄悄的。

  一個大約七十公分高的紙箱放在客廳的玻璃茶几上,那應該就是她這幾天的成果。

  原仰抑下偷看的衝動,先四處瞧瞧他的小暴君在哪裡。

  她在睡覺。

  四柱大床上,她毫不文雅地趴在床上,睡得人事不知。

  他悄悄走過去,拂開蓋住她臉的髮絲。她的呼吸均勻,臉色有些蒼白,一定是這幾天又沒有認真進食了。

  搖了搖頭,他輕吻她的臉頰一下,讓她繼續安穩地睡。

  回到客廳,忍不住再瞧那個箱子一眼,最後依然忍下偷看的衝動,他把筆記型電腦從自己的行李袋拿出來,連上飯店的無線網路,開始安靜地處理公事。

  她這一睡足足睡了十八個小時。

  期間他已經和法國、義大利的「原藝廊」分店聯絡過,處理完兩名重要藝術家的合約,以及總公司的繁瑣公務,甚至擁著她在她身邊睡了幾個小時。為她叫的餐點冷了又換,換了再冷。

  當房間裡傳來一些動靜時,原仰正好與自己倫敦的秘書聯絡完畢,掛斷手機。

  他先通知客房服務送一份餐點上來,然後走進房間去。

  床上沒人,幾件衣服丟在浴室門口,刷刷的水聲從掩上的門縫流出來。

  他推開門,只是斜倚著門框,一隻手插在口袋裡。

  站在蓮蓬頭下的女人轉過身,抹掉臉上的熱水。

  「咦,你還沒走?」

  這個問題很令人氣結,但她臉上的笑容是那樣燦爛,他好脾氣地決定不予計較,雖然原仰很懷疑她知不知道自己已經去過倫敦一趟又回來了。

  「肚子餓了嗎?」他平穩地問。

  「餓。」她點頭。「要不要一起洗澡?」

  是男人就拒絕不了這種邀請,但極為有道德良知的原仰想起自己五分鐘前叫了客房服務。

  「送餐的人快到了。」他挺直身子,端出凜然不可侵犯的神情。

  茜希聳聳肩。

  「好吧!」她站回熱水底下,雙手擠了沐浴乳開始搓洗豐潤的乳房。

  「……」

  原仰突然覺得「道德良知」其實不是那麼重要的東西。

  身後貼上一道火熱堅硬的男性身軀,她得逞地嬌笑起來。

  一隻褐色大手取代她的手,替她揉洗那萬分受到寵愛的部位。她滿意地輕吟一聲,手往後溜,握住他特別敏感的地方。

  原仰再受不了,壓著她抵在牆上,直接從後面佔有她。

  他不是貪慾的男人,但跟她在一起,他漸漸有變成縱慾狂的傾向。

  當送餐的服務生在外頭敲門時,他們兩人緊緊相抵,雙腳發軟,慢慢從極致的餘韻中滑下來。

  「我去開門……」他依然輕喘著。

  「嗯。」她打個呵欠,累得甚至有些想睡。

  「快點沖一沖換衣服,不准再睡了。」他拍她的臀部一記。

  「噢!」她回頭怒瞪。

  原仰笑著走出去。

  拉斯維加斯的飯店服務生不愧是見過大風大浪,對於他只穿著一件長褲,拉鍊沒拉,全身濕淋淋的樣子連眉毛都沒有多抬一下。

  「請問您要將餐點布在哪裡?」服務生將餐車推進門內,禮貌地一躬身。

  「不用了,交給我就好。」

  他在玄關櫃的外套口袋裡掏出皮夾,拿一張小費打發了服務生,自行將餐車推進客廳。

  先將自己散放一桌的文件和筆電收整一下,眼光不可避免地再掃一眼那個紙箱。他決定維持它不動,將餐點布在旁邊的桌面。

  對藝術品的熱愛從來是他的弱點,他坦承自己就是無法對它無動於衷。

  「那是給你的。」

  身後突然響起她的聲音,原仰回頭,對眼前的景象微笑。

  飯店浴袍像是一個巨大的棉花糖,把她整個包住,好吃到讓人想一口吞了。

  「有麵!」她歡呼一聲,抱起自己最喜歡的義大利麵,叉起一大口送進嘴裡。

  「嗯……嗯……沒有原野做的好吃,但也不錯……」

  「這是給我的?」原仰的注意力完全在那個紙箱上。

  「嗯。」她臉頰鼓鼓的點頭。「禮物。」

  「我能問我做了什麼贏得這樣的殊榮嗎?」他感動,又有點好笑。

  「就突然想到啊!」她有點不爽,瞪了瞪眼,「你不要就算了!」

  「要,要。」他露出愉快的笑,「我已經很久沒收過禮物了。」

  當然他的生日每年都有人送禮物,但那是公事化的來往,已經很久沒有人只是「突然想送他禮物」的送他一件禮物。

  「哎呀,你先拆吧!說不定你不喜歡。」茜希反到不好意思起來。

  「我一定喜歡。」他保證。

  原仰拿出剪刀,裁開紙箱上面的膠帶,小心翼翼將裡面的東西捧了出來。

  他將他的禮物放在旁邊的桌面,看著它良久。

  這個作品以琉璃做成,外型是個四正四方的立方體,表層透明,再深一層是完全不透明的白色,乍看之下有點像一顆巨大的白色冰塊。然而,在白色的內層,隱約透出黑色的核心,彷彿底下另有一個黑色的世界。

  他拿起這個「冰塊」將它轉向,終於發現了妙處所在。

  在底座的那一面,斜對角腕腕蜓蜓有一道裂縫,最寬的地方不過三公分而已,最細的地方僅有毫髮之距。從裂縫望進去,冰塊的核心是一朵黑色的火焰。

  即使是靜態的,那抹黑色之火生動得彷彿正奮力想噬融冰塊,破冰而出。

  他撫著那個黑色的裂縫良久。

  「我把它命名為『窺』。」茜希坐在沙發上,依然抱著她的義大利面。「它讓我想到你。」

  潔白優雅的外表,冰冷完美的禮儀,內心卻是一片陰暗的火焰。

  只有從它最不欲人發現的縫隙間,才得以窺見它內心的一景,否則外人只能看見它完美無瑕的外觀。

  窺。

  原仰抱著它,像抱著自己的靈魂。

  他深吸一口氣,回頭望向她。

  「謝謝你。」

  茜希聳聳肩,一副不在乎的樣子,但他知道她很緊張,怕他討厭她的禮物,不高興她將他的內心世界實體化。

  「我很喜歡。」他輕聲補了一句。

  她終於露出有些害羞的笑。

  對她的感情在這一刻強烈到幾乎無法阻擋。

  「你願意跟我一起到倫敦去嗎?」他問。

  「嗯?可是我的時間很趕,還有四件作品想做,我又在拉斯維加斯停留超過預定的時間,不回去趕工不行。」

  他把「窺」放下來,走到她身旁坐下。

  「我是指,和我一起到倫敦生活。我知道要求你離開台灣不太公平,但我的工作沒有辦法離開倫敦太久,所以我可以在倫敦幫你弄一個工作室,如果你要保留台灣的住處,原先的工作室也可以保留不動,這樣你隨時可以在兩邊工作和生活。」

  茜希看著他許久。

  「你是想和我交往?」她突兀地問。

  原仰笑了。

  「其實我想和你結婚,但我覺得我直接求婚應該會嚇到你。」

  「……」

  看吧!下巴掉下來,果然嚇到了。

  她的下巴迅速收回去,原仰乾脆把她手上的盤子放回桌上,省得她待會兒打翻了。

  「你為什麼突然……」她結結巴巴道。

  「或許對你很突然,但對我一點都不突然。」他說。「茜希,我愛你,我想和你結婚,如果一切對你來說進展太快,我們可以先試著共同生活一段時間,我承諾,即使最後你並不想跟我在一起,也不會影響到我們的合作關係。」

  「去他的合作關係!誰管這種小事?」她粗率地道,「我只是不明白,我們分開的時間比見面的時間多,一見了面,上床的時間比不上床的時間多,你為什麼能決定你愛我?」

  「我不曉得別人的愛情是怎麼回事,是不是一定要有個地動天驚、山河變色的過程才行。我只知道我愛你,沒有任何『一加一等於二』的演算或邏輯——話說回來,你真的需要這種邏輯嗎?」

  她不需要。

  全世界最不邏輯的小暴君偎進他懷裡。

  「好。」她點頭

  「嗯?」他挑眉詢問。

  茜希一旦決定了一件事之後,向來很爽快。

  「我們先共同生活一陣子試試看。不過你要有心理準備,我現在還很窮,所以倫敦的那個工作室全看你了,我可是沒錢投資。」

  「我明白了,原來你貪圖的是我骯髒的金錢。」

  「不,」她搖頭,「我貪圖的是你年輕的肉體。」

  原仰放聲大笑。

  他懷裡的女人捧住他的臉,直直看進他眼底,鄭重地說——

  「原仰,我很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或許有一點點接近愛的起點,但我自己也還不確定,所以,我們再接再厲吧!」

  「好。」

  他笑著吻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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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04:24:23
第十章

  方茜希「琉光陶影」作品展圓滿完成。

  他並沒有選擇在前一晚舉行初展酒會,隔天才做第一天的對外開放,而是在同一天中午召開酒會,兩個小時後酒會結束,便立刻對外開放。

  酒會結束之後,流連不去的名家本身就是最好的廣告。

  效果如他預期中一樣好,許多社交名流及重量級藝評家的出現引來了人潮。無論是藝評家或觀展者,一開始他們或許只是衝著「原藝廊」以往的品質保證而來,對「Chancy Fang」這默默無聞的名字一無所知。

  然而,親眼見過茜希充滿生命力的作品,見識到她如何玩弄不同的材質、近乎天才的技巧,她的作品已經取代一切而成為最有說服力的理由。

  美中不足的是,這女人竟然中途丟了一句「怯場」,自己先溜了。

  原仰搖搖頭。

  怯場?說得跟真的一樣。

  她簡直迷得那些藝評家和名流差點舔她的手。

  一開始,他還有點擔心她的草率會不會惹惱哪個高傲的藝評家,結果她表現得無懈可擊。

  對於媒體,她回答問題時依然是那般犀利直率,但卻多了點糖衣做修飾,因此不到半個小時,原仰已經聽到「最真誠可愛率直的新人」、「充滿靈魂」這樣的封號。

  事實上,她應付得如此游刃有餘,原仰差點以為她以前便辦過個展。

  「嗨,你能告訴我,我們的新銳藝術家人在哪裡、做了哪些事嗎?」他拿起手機撥給自己的得力助手,知道莎拉一定會派人盯著她。

  「讓我想想看,」人剛回去「原藝廊」分店的莎拉笑道,「她今天去隔壁館看了瑞斯•強森及其他兩位藝術家的個展。」

  「唔?」

  「做了一些很有趣的評論。」

  「我相信。」他幹幹地說。

  「吃了最有名的熱狗。」

  「嗯,垃圾食物。」她的最愛。

  「和吃角子老虎進行了幾次激烈的搏鬥,最後敗戰收場。」

  「唉。」

  「最後發現『玻璃迷宮』的鋼琴酒吧今晚有『資深單身男士之夜」。」

  「嗯……」鼻音拉得長長的。

  「所以目前應該正在那裡迷惑一群年齡屆於六十到八十歲、喪偶或獨身的可愛老頭子。」

  原仰發出一個屆於氣惱和好笑的哼聲。

  展場的門口已擺上不再讓客人進入的圍欄,現場的工作人員開始做清潔與關門前的準備,他揮手召來負責監督的湯尼:「你先看著,我馬上回來。」

  他自己直接往鋼琴酒吧而去。

  她確實是在那裡迷惑老男人無誤。

  那群可憐的老人家毫無招架之力,圍在她身邊搶著爭取她的注意力。

  他們竟然在酒吧裡玩起了二十一點。坐在高腳椅上的茜希正在洗牌,快速發幾張給其他四家,她嬌小的身材被圍在一堆外國老頭子之間,他只看得見她的髮頂。

  「噢,比爾,你又爆了,可是我真的不想再贏走你的錢,這樣吧!我們假裝這張牌沒有發,換下一張。」

  「嘿,小女孩,你剛才贏我的時候可沒有這麼仁慈。」某個蒼老的嗓音抗議。

  「沒錯沒錯,公平起見,要放水就全部放一輪。」

  一群老頭子像小學生一樣,七嘴八舌同時開口。

  「嗯哼!」原仰站在人群後方,輕輕咳了一聲。

  某個老人回頭看他一眼,露齒一笑,推推前面那個,前面那個再推推前面那個,突然間人群就像摩西分紅海,自動散出一條路來。

  路的端點是今天逃跑的女主角。

  她美得讓人屏息。

  即使數個小時前已經見過她盛裝的模樣,原仰依然覺得心頭一緊。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雞尾酒小禮服,由無數朵蕾絲小花手工縫製而成,黑色之下露出若隱若現的膚色,既高雅又誘人。

  誰敢說他的小暴君不是美人?

  「再過十分鐘展覽室的門就要鎖上,任何人都不能進去。」他用很刻意的姿勢瞄一眼昂貴的腕表,「你確定你不想回自己的個展再看一眼?」

  「咦?小美人,你有個展?你是藝術家嗎?」某個老人問。

  「是啊。」茜希燦然一笑。「我的個展就在展覽廳旁邊的那一間,明天歡迎來看哦!」

  一群老人七嘴八舌又開始丟一堆問題。

  她在重重轟炸中,笑容不滅,對他眨眨眼。「你先回去吧!我不把這些老傢伙贏得口袋精光,他們是捨不得放我走的。」

  「什麼?」一群老人接獲挑戰,開始精神抖擻的上戰場。

  原仰搖搖頭,轉身再順著原路走回去。

  本來以為展場的門應該已經關上,沒想到非但未關,湯尼甚至站在門口張望著。一看見他回來,連忙指了指裡頭。

  原仰皺眉。怎麼回事?

  一踏進門內,他便明白了。

  本應清空的展覽室,此刻站著一道高瘦的身影。

  原仰認得這個男人。他叫符揚,和茜希一樣來自台灣,目前住在紐約,是國際間極知名的一位金石雕刻藝術家。

  「原藝廊」當初曾經想爭取他的新合約,但符揚的經紀人棋高一籌,將他妻子延攬進紐約分店工作,於是原仰便知道自己失去任何爭取的籌碼。

  以符揚的成就,金錢已經不是能誘使他換約的主要考量。

  這一次茜希的個展,他寄了許多邀請函給美國知名的藝術家,符揚也是其中之一。但今天開幕之後他都沒出現,原仰以為他不會來了。

  以他在藝術園的地位,對這樣的新人展示會不厭興趣是正常的。

  「符先生。」原仰笑著迎上去。

  據說他和「玻璃迷宮」的經營者汪迎鎧是多年好友,莫怪乎湯尼不敢不讓他進來。

  符揚只是對他點了點頭,繼續一件一件作品慢慢看過去。原仰不浮不躁,也不多話,只是耐心陪著他一件一件看過去。

  符揚的脾氣也是出了名的古怪難纏,所以原仰打算看情況辦事。

  停在某一件命名為「激情」的作品前,符揚直覺伸手想碰,隨即一頓。

  「警鈴暫時解除設定,您可以拿起來看不妨。」原仰笑道。

  「嗯。」符揚又對他點了點頭,然後捧起那只雕塑細細端詳了一番。

  原仰發現符揚比他想像中年輕。他們兩個有幾次出席過相同的場合,但從沒有真正互相介紹過。

  現在近距離一看,他發現名滿天下的符揚和自己年齡相仿,面目英俊。從外表看起來就像個正要去夜店喝酒的都會型男。

  符揚賞玩了一會兒,終於將那只雕塑放回位子上,還未發表任何評論,門外匆匆忙忙奔進來一道儷影。

  原仰一見到她便嘴角上揚。

  「茜……」

  他只說了一個字,方茜希已經奔過來,跳到符揚面前,一張笑臉咧得大大的。

  「師父,你來了!」

  ……師父?

  師父!

  符揚是她的師父?

  原仰三十二年的好定力堪堪讓他的下巴沒有掉下來。

  等一下,金石雕刻的符揚,為什麼會是琉璃陶士的方茜希的師父?

  「嗯。」符揚冷著臉,指了指那尊「激情」。「這件還可以。」

  「真的嗎?真的嗎?」又粗魯又暴躁又壞脾氣的茜希,此刻臉上堆滿了哈巴狗式的燦爛笑意。

  「那件雕工就差了點。」符揚指了指「戰」,神情不太滿意。

  他不滿意?原仰當場就想用長達二十分鐘的演說好好訓一訓他。

  「是,是。」根本不勞他辯護,當事人馬上無條件認錯。「我當初想將他臉部的表情雕琢得再精細一些,可是陶像一出窯,一些細節就都不見了。」

  「你的問題就是在於雕琢得太精細了。」符揚毫不客氣地批評。「我告訴過你幾次?不同的材質有不同的表現方式,陶像重的是神韻,你卻玩弄技巧,自然兩頭都不著邊。你看過我用石材雕瀑布時,在那裡斟酌水花要多細,水流要多軟嗎?」

  茜希搔搔頭髮,把她漂亮的髮型全抓亂了。

  「師父,知道了,我回去再多練練……」她小聲咕嚨。

  原仰可看不下去。

  「茜希的作品今天已經售出六成,這才是第一天而己,我們估計在三天內就可以全部售出。」他禮貌微笑,以實際的成績為女朋友的實力辯護。

  符揚只斜看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說「我和我徒兒說話,你誰呀」。

  原仰不但沒有受到冒犯,反而差點笑出來。

  現在他知道茜希的暴躁臉是跟誰學的了,他們師徒倆的神情簡直如出一轍。

  再想一想,他們是師徒的關係,也就不那麼難以理解。

  木石刻印和陶塑確實有許多共通點,例如雕模和刻制粗胚的技巧,便與木石雕刻有異曲同工之處;至於佈局、構圖,以及美感的思維,茜希明顯承襲至一位實力深厚的名家。便連符揚自己,據說本身也同時是書法和繪畫的高手。

  在藝術的這一門,原本就是條條大路通羅馬。

  符揚花了一個多小時,仔仔細細將徒見的每件作品都看過。原仰看她像只小狗,跟在師父後頭吐舌頭搖尾巴,真是好氣又好笑。

  尤其符揚若是對哪件作品有一、兩句好評,她的尾巴簡直搖得快斷掉;若批評了哪一件幾句,小狗耳朵馬上垂得跟被踢了兩腳的喪家犬一樣。

  她對自己怎麼就沒這麼溫順聽話過?

  唉,一物剋一物這話,果然還是有幾分道理的。

  看完一圈,符揚總算點了點頭。

  「還可以。」

  簡單的三個字,讓茜希笑得像天上的太陽跳到她臉上。

  「師父,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來,師娘呢?」

  「她身體不太舒服,我讓她別跑這一趟,等你到紐約展出時再說。」符揚簡單地道。

  茜希小心翼翼地問:「師父,你不會是搞出人命吧?」

  一道絕殺的銅鈴眼馬上射過來。

  「哼!你師娘叫你人有空去紐約坐坐!」符大帥哥揮揮手,不爽地大步離去。

  沒有否認耶!看來真的是搞出人命了。茜希偷笑。這樣她算不算有小師弟或小師妹?

  不過——

  「『還可以』耶!」她對原仰好開心地笑。「師父說我還可以耶!」

  還可以,在符揚的語彙裡就是極大的讚美了。

  原仰真想將她抓來剖開看看,平時的火爆酷勁哪裡去了?

  難怪在「玻璃迷宮」開個展相當順利,要場地有場地,要人手有人手,想來還是沾了符揚這層關係。

  更難怪她應付個展的場面似乎游刃有餘。以前跟著她師父,只怕更大的陣仗也見識過。

  「符揚是你師父的事有什麼好難以啟齒的?你以前為什麼不告訴我?」他只是好奇,倒不怎麼著惱。

  「沒辦法呀!師父以前老是跟我說,他這輩子就只收我這個弟子,以後要是出來混江湖沒混出個名堂,千萬不要報他的名號,免得丟他的臉——今天既然他說『還可以』,那以後我應該可以提到他了。」

  原仰又想笑。

  實在是,拿她沒辦法!

  「以符揚這麼特立獨行的個性,怎麼會肯收你為徒?」

  這個問題已經是他們回到他的套房,一起泡在按摩浴缸裡提出的了。

  他們一人躺按摩浴缸的一頭,四隻腳在中間地帶相抵。浴缸外面以冰桶鎮著一瓶香檳,原仰的手中拿香檳,她則吃著用來替香檳提味的新鮮草莓。

  飯店服務生甚至提供一種可以在水上漂浮的充氣托盤,讓她把草莓擺在托盤上,在浴缸裡漂著吃。

  可見來拉斯維加斯的客人平時洗澡不好好洗,天知道都在做些什麼。

  「嘖嘖,真想看看飯店裡還有哪些變態道具。」茜希拿起一顆草莓,研究地道。

  「回答問題。」原仰的腳丫子戳戳她。

  「噢!」她想起來,聳了聳肩。「就方婆婆啊!」

  「方婆婆?」她的房東?

  這是原仰萬萬想不到的答案。那個從頭到尾沒出場過幾次的老太太,竟然一直在一個他不明瞭的程度上,影響著茜希的人生。

  「其實主要還是師娘啦!如果不是為了師娘,師父哪來的興致管這些閒事。」茜希解釋:「我師娘叫成萸,小時候寄人籬下,過得很苦,當時方婆婆住在她隔壁,有注意到師娘和她哥哥經常被親戚打罵虐待,所以有時候她就故意找個理由把成萸帶到自己家來,免得她留在那個家裡被欺負。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方婆婆和阿公搬家為止,兩方才斷了聯絡。」

  原仰明白了。「所以你師娘受了方婆婆的恩。」

  「嗯,後來她和她大哥成渤一直在打聽婆婆的下落,找到婆婆之後,兩家人一起來向她道謝。婆婆其實也很意外,因為對她來講,就只是多年前看不慣兩個小孩子被欺凌而己,倒沒想到成家兩兄妹記得這麼深,還一直在找她。」

  「對她來說只是舉手之勞,但對那對小兄妹來說,那可能是他們童年少有的溫情,難怪他們會記得這麼牢。」原仰能明瞭。

  「是啊!他們兄妹倆當時有跟婆婆講,以後生活上有任何需要都可以和他們聯絡。婆婆年紀一大把,本來也沒什麼需要,只是聽師娘隨口說起,自己的丈夫是個藝術家,老人家根本也搞不懂藝術家有哪些分門別類,只提了一句:她有個堂侄孫女也在玩什麼泥巴的,如果可以的話,可不可以幫忙介紹一個好師父……」

  「啊!」原仰頷首,「然後符揚就當仁不讓了。」

  「嘿嘿,也沒那麼當仁不讓。」茜希汗顏道。「我當時根本不成氣候,師父也是來看過我的一些初學之作,大概覺得我還不算廢材一根,再加上這麼做可以讓妻子很感動,所以馬馬虎虎、勉勉強強也就讓我跟他去紐約學藝了。」

  她倒是認為,「讓妻子感動」這一點才是主因。她那個不肖師父,天王老子來也不甩,就對她師娘寶貝得要命。

  原仰想到他們師徒倆大魔王與小魔王的個性,不禁好笑。

  他喝掉手中的香檳,對她勾勾手指。茜希不明所以,推開漂浮托盤遊了過去,原仰按住她的後腦,湊上唇吃掉她還在嘴裡的半顆草莓。

  「好吃。」他滿意地微笑。「果然香檳和草莓最搭。」

  茜希對他齜牙咧嘴,移回自己的那一頭,而且把整盤草莓一起抱過去,一副挑戰他敢再來搶就試試看的樣子。

  原仰把手中的空杯放在旁邊的空位,又對她勾勾手指。

  「好,解決完第一個問題,我們來解決第二個。」

  「我不知道還有第二個?」她讓草莓盤漂開,滑進他的胸前。

  原仰讓她背貼著自己坐著,雙手雙腳在水裡扣著她。茜希喜歡這個姿勢,手調皮地想抓弄某些部位,被他堅定地扣住。

  「第二個問題,」蒸騰熱氣讓他響在耳畔的嗓音也顯得低沉許多。「你為什麼從自己的個展跑掉?為什麼不肯邀請親人一起來?」

  被他抓在手中的小手僵了一僵。

  她低頭盯著水面,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她陰鬱的側臉。

  「原仰,我不想變。」直到良久良久,她終於低低地開口。

  他的眼神一暗。

  「……你不想跟我去倫敦?」

  「不,不是那個。」她搖搖頭,飛快瞄他一眼。「是——這個!」

  她的手往金燦豪華的浴室一揮。

  原仰現出茫然,不確定自己懂她的意思。

  「成功。名利。聲望。」她吐出:「我不想變。」

  他沉默了一下。「你覺得什麼會變?」

  「我不曉得,這就是我覺得恐怖的地方。」她在他胸前轉過身,尋了個舒服的角度,枕在他的肩頭上,近乎輕墜地低語,「你說的沒錯,我跟著我師父見過很多世面,你知道我見過最多的是什麼嗎?」

  她挺起身迎上他疑問的眼光。

  「是天才的消逝。」她輕聲解釋,「我看過太多因為功成名就而被毀掉的天分。這些年輕藝術家都曾經這麼的有靈魂,然後有一天他們突然一炮而紅,突然發現自己身邊出現各式各樣的誘惑。於是有人浸入酒鄉,有人開始吸毒,有人沉溺聲色,無論是哪一種,最後這些路都毀了他們。世人只記得他們現在看得見的這些藝術家,他們不曉得有多少人像流星一樣,那樣燦爛地發著光,卻一轉眼就不見了。」

  她緊緊握著他的手,眼神幾乎是無助恐懼的。

  「就連我師父這樣堅強的男人都曾經迷失過,我不曉得……如果是我……我有沒有辦法像他一樣,靠著強烈的意志力將自己拉回正軌。」她輕輕地道。「我很害怕,原仰,我不想變……」

  對一個藝術家而言,失去想像力和天分,與失去生命是一樣的道理。

  她不想變。

  這一刻,原仰的心完全融化。

  她想當那個平凡的台灣女孩,老是被家人念只會玩泥巴,不務正業;只需要埋首做自己想做的作品,在自己安靜的世界,愉快而滿足。

  如果這是她想要的,那麼他就會給她一個這樣的世界。

  「我不會讓你變。」他輕聲地道,「你喜歡安靜的生活,我們就過安靜的生活。我們只發表你想發表的作品,你永遠不需要出席任何個展或接受任何媒體採訪,只要你不想要的話。」

  「可是這樣對你並不公平……」畢竟她是他旗下的藝術家,而藝術家是他的事業資產。

  「身為一個成功富有的藝廊經營者,我想我負擔得起偶爾寵讓一下我的女人。」他溫柔地吻吻她。「茜希,我只要你快樂。如果那紙合約讓你覺得不舒服,我們立刻把它撕掉——你對我不必有任何義務感,只要愛我就好,那是我唯一對你的期許。」

  茜希熱淚盈眶。

  「不、不用啦……」她埋進他懷裡,吸吸鼻子。「人家也還是有虛榮心的,只是你要答應我,如果哪天我的尾巴翹太高,我有迷失在成功裡的傾向,你就——」

  他等著聽她提出的解決方案。

  「——趕快打電話叫我師父來把我揍一頓。」

  氣結!

  「好。」他吻吻她的頭頂。

  茜希繼續埋在他頸窩裡。

  「還有,原仰——」

  「嗯?」

  「我想我現在愛你了。」

  那低沉的笑聲,從他的體內一直震進她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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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04:24:40
尾聲

  方茜希看著自己生活了幾年的公寓。

  以前老覺得它舊,水管動不動就堵塞,油漆動不動就剝落,現在突然要搬走,反而捨不得了起來。

  原仰為她在倫敦找的工作室已經張羅好了,這個週末她就要跟他一起飛過去。

  當然他們還會回台灣。他答應每年盡量陪她回來住一陣子,所以他們在倫敦、台北都有住處。只是因為他們住在台灣的期間,他一定也要處理許多公務,包括郵件收發等等,一個有物業管理的社區比較符合他的需要,所以茜希同意讓他另外購置一間房子做為台灣的家,而方婆婆這裡——嗯,真的要搬走了呢!

  她有些不捨的摸摸陳舊的傢俱。這些老東西都是當初跟著公寓一起附上的,所以她留在原地,腳邊只有一箱自己的行李。就這樣,即將告別她的舊家。

  不過一樓的工作室她依然繼續承租,不然整套設備要再找個新地方可不容易。

  「茜茜,東西都收好了?」方婆婆上來探望。

  「嗯。婆婆,我把倫敦的地址電話都抄給你了,你要收好。台北的住處,那個原仰挑剔得要命,我也不曉得他要選在哪裡。等地方確定了,我也抄一份給你。」

  方婆婆點點頭,眼睛東望西飄,就是不敢落在她身上太久。兩個人都很怕眼睛一對上,別離的情緒便克制不住。

  「好啦!那就這樣了,你有空多回來看看吧。」方婆婆拍拍她的手,轉身下了樓。

  臨離開前,茜希最後巡一遍公寓。

  啊,望遠鏡,差點忘了,得拿下去還楊奶奶才行。

  對了,事後證實,「公寓有變態」完全是一項烏龍。那人根本是電力公司來抄表的。茜希想到這堆老人又把人家五花大綁,就忍不住翻白眼。

  幸好一切弄明白,望遠鏡也功成身退。

  她走過去抱起它。一時意動,再度將它放下來,擺回以前的角度,看最後一眼。

  又在偷看了?

  ……映在眼前是一張白紙,整整齊齊用黑筆寫了這幾個大字,貼在原野家的窗戶上。

  原野先生,你會不會太無聊了?

  「誰要看你?哼!」茜希不悅地把鏡頭移開。

  往上移四十五度角。

  突然又是另一張白紙。

  「……」搞什麼鬼?

  茜希好奇心大起,忍不住依照指示,把鏡頭往上移動四十五度。

  一指手持的望遠鏡和她面面相望。她大吃一驚,飛快退開一步。

  慢著,不對!

  茜希連忙湊回鏡頭後。對端的望遠鏡放下來,原仰的笑容放大,愉快地對她揮揮手。

  「你……你……這……」她完全口吃。

  揮完手,他手上舉起另一張白報紙。茜希連忙湊回去讀一下——

  喜歡你的新家嗎?

  這傢伙,把新家買在他堂弟樓上?

  「你竟然偷窺我!你這個變態!」

  她的暴吼聲,響遍整座山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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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4-19 04:25:23
元宵節的典故 凌淑芬

  「茜茜?」

  原仰搖搖床上熟睡的女人。

  他非常清楚,自己是冒著生命危險在從事這個舉動。

  「咕嚕……嗯……」床上的女人粗暴地把他的手撥開。

  他坐在床沿,望著鑲核桃木床板,慎重考量是不是要繼續進行下去。

  最後,他決定自己的生命安危比較要緊,吵醒他老婆兼他旗下最得意的陶作琉璃藝術家不是一個明智之舉一一最主要是,茜希這次真的工作得太辛苦。

  她關在工作室裡足足四天才出關,他相信這九十六個小時裡,她一定睡不到四分之一的時間,他實在捨不得。

  回到書房,他坐在電腦前回復對方一封e-mail :

  「To:禾馬文化公司

  主題:針對方茜希小姐的邀約

  內容:

  親愛的鄭小姐:

  感貴公司對「原藝廊」方茜希小姐的愛護與支持。

  無奈方小姐最近要務纏身,只怕無法在短期之內接下貴公司的訂單,身為她的經紀人,本人不勝遺憾,並期望將來有機會能為您服務。

  原仰」

  將信寄出去之後,他關掉電腦,認為這件事已經圓滿解決。

  ***

  「茜茜?茜茜。」

  十個小時後,原仰再度冒著生命危險,去搖他吃飽喝足,又窩回床上冬眠的老婆。

  六個月大的身孕讓她嬌小的身體看起來鼓圓鼓圓。

  媽媽還沒醒,她的肚子有一小塊地方一起一伏。他的小女兒先起床和他打招呼了。

  他低頭親親那塊鼓伏的肚皮。

  「對不起,吵到你了,爸爸跟媽媽說一下話,馬上就好。」

  那塊鼓伏平靜下去。

  現在原仰繼續來頭痛他老婆的問題。

  懷孕之後,茜希的起床氣成倍數暴增,要安全將她喚醒唯有一個方法一一

  嗅。

  嗅,嗅。

  深眠中的女人鼻尖開始抽動。她的眉毛緊緊扭在一起,彷彿極力想對抗那陣強烈的香味,最後嗅覺還是佔了上風,周公敗下陣來。

  方茜希一骨碌從床上坐起來,用力抽動鼻子飢渴地摸向香味的來源。

  她站在床邊的老公一一手上那盤義大利麵。

  「謝謝,我正好餓了。」她愉快地接過盤子,臉頰猶有暈紅的睡意,口中已經塞進一大匙寬麵。

  「吃慢一點,小心嗆到了。」原仰看得驚險萬分。

  原來真有人從深眠期到醒來,只需要零點一秒。

  唔,既然她醒了……

  他坐在床沿,體貼地抽過一張面紙,替她擦擦沾在嘴角的面醬。

  「沒事獻慇勤,非奸即盜。」他老婆用叉子指指他。「說吧!吵醒我有什麼事?」

  他溫柔一笑,語氣平滑如絲。

  「茜茜,前幾天我接到一封很重要的來信。」

  「幹嘛的?!」她挑眉,繼續攻擊那盤義大利麵。

  「有一位客戶……」講到這裡,他頓一頓,先動之以情。「我知道,原創精神對你非常重要,所以從兩年前你就不再接任何客制化訂單,只創作你想要的作品。可是這位客戶,你可以間接的說,因為有他們,才有我們。」

  「什麼人這麼了不得的來頭?」她聽得都好奇起來。

  「我有個朋友,江湖渾號叫『凌某人』.她替一間出版社寫稿,和他們情誼很深。而凌某人在某方面來說是湊合我們兩個的大功臣總之A加B,B加C,所以她的出版社向你下了一個委託,我認為接下這個單子會比較符合江湖道義。」

  說完,他滿懷期待地望著妻子。

  嘩!這位風度翩翩的英倫紳士,竟然也滿口「渾號」和「江湖道義」了。衝著這一點,茜希說什麼也要聽聽這單委託是什麼。

  「他們到底想幹嘛?」她問

  「希望你能做一個跟『元宵節』有關的作品讓他們參展。」原仰立刻回答。

  元宵節?

  「不幹。」她幾百年沒過過元宵節了。這三個字丟進腦子裡一點迴響都沒有,她哪知道要做啥子鬼東西?

  沒靈感!

  茜希吃完麵,把盤子丟給老公,棉被一卷又要回去睡覺。

  果然跟他想像中的答案一樣。

  原仰想到電腦裡那篇長達三千字的e-mai1回函,決定還是再嘗試一次。

  「茜茜,這是我欠凌某人的人情,她讓給禾馬公司來討。你記不記得,當年方婆婆對你師娘有恩,你師父幫忙報恩的事?」

  被窩中的人瞇開一條眼縫。

  這傢伙講白了就是要她幫他報恩的意思就對了?

  她又坐起來搔搔頭髮。

  「先說清楚,我幫你報這個恩,對我有什麼好處?」

  小姐,不算是替我報恩好嗎?這個恩你也有份的……但懷孕為大,藝術家更大,於是原仰吻吻妻於的臉,對她露出自己最吸引人的微笑。

  「讓你享用我美好的肉體?」

  「哈!請用一個我沒做過的條件來換。」

  原仰瞇了瞇眼,湊近她耳旁,開始詳訴她可以享用他美好肉體的各種方式和細節。

  茜希額角發汗,口中發乾,一陣陣熱潮激得她女兒在她肚子裡打滾。

  「不要在小孩面前說出這種限制級的話!」她嚴正低斥。

  原仰無辜地挑了挑眉。

  「……如果可以試用的話就答應你。」

  於是他花了一個下午,讓他妻子好好地試用過他的提議……

  ***

  元宵節。

  元宵節……

  元宵節是幹什麼用的?

  住在倫敦這麼久的茜希,早就把所有東方節日的細節都忘光了……是說就算以前住在台灣,她也不見得記得多少啦!

  不過,拿人手短,她「貨」都驗過了,退也不能退,這種時候反悔好像很低級?

  於是她坐在工作室裡,努力從腦子裡把元宵節的各個細部資訊挖出來。

  嗯……好像有燈籠?

  嗯……提燈籠就一定是在晚上。

  嗯……為什麼要在晚上提燈籠啊?是要找東西嗎?

  嗯……

  「啊啊啊啊!想起來了!」她想起來元宵節是做什麼的了。

  一旦想起來之後,靈感大量湧入,方茜希跳起來,愉快地開始工作。

  ***

  五天後,她把做好的成品妥善包裝完畢,交給她的丈夫。

  「你寄回台灣去吧!那個犀牛的公司……」

  「禾馬。」她老公糾正。

  「隨便啦?」茜希揮揮手,坐下來看她最新訂的藝術雜誌。

  原仰看著那個已經包裝完畢的作品,有些不放心。

  「我可以打開看看嗎?」他回頭問。

  「怎麼?你不信任我?」茜希瞇了瞇眼。

  「……信任。」

  受脅於惡勢力,可憐的原藝廊老闆只能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將那份包裹寄到台灣去。

  ***

  台灣 台北

  禾馬文化公司總配。

  詹小姐,袁小姐,鄭小姐跟所有古董裡工作的一堆「小姐」——

  人家真的是正派的文化出版公司啦——對著桌上的那個物品,每個人神情凝重。

  最後,詹小姐左看右看看了很久,指著桌上那個用陶土燒製而成的精美物體,問旁邊的鄭小姐。

  「那是,什麼?」

  鄭小姐也研究了很久,終於有了答案。

  「似乎是,粽子?」

  雖然是一顆很精巧美麗的粽子,但,粽子就是粽子!

  這跟元宵節有什麼關係?

  於是一干人從包裝箱裡摸出附帶的一封信。

  「禾馬出版你們好:

  我是方茜希,謝謝你們對我的支持,附上我為大家特製的元宵節禮物。

  我對元宵節的感情很深,小時候經常在這一天和哥哥他們去提燈籠,放煙火。我還記得太人們告訴我們元宵節的故事。

  就是,有一天有一個愛國的詩人,因為憂國憂民又懷才不過,最後很傷心的投河了。當時大家拚命打撈他的屍禮,都打撈不到,一直到了天黑還在提著燈籠努力的找,還是沒找到。

  最後他們只好放棄了,可是又怕會有魚吃他的屍體,所以做了粽子丟到水裡去給魚吃,魚就會吃粽子不吃他了。又為了讓他的靈魂上天堂,這天就會放天燈,提燈籠。

  這真是個美好的故事啊!所以我以它為引,做了這顆粽子,希望你們會喜歡。

  方茜希 敬上」

  禾馬眾家姊妹沉默良久。

  「元、元宵節的典故是這樣嗎?」詹小姐的嘴角抽搐。

  「好像不是……」袁美眉的青筋在跳。

  鄭小姐已經口吐白沫。

  請問,她們的元宵節主題,該拿一顆粽子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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