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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凌淑芬]胎記(清泉村系列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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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8 00:26:00
第十章

  「嗯……」枕在他懷中的佳人嚶嚀一聲,揉了揉眼睛。「郎霈,現在幾點了?」  

  他惺忪地瞄一眼腕錶。「下午四點。」

  「還早。」她打個呵欠,更偎進他懷裡。「我們晚一點去吃燒烤……」話沒說完就睡著了。  

  郎霈吻了吻她的額心。

  他們真的開始了每週三固定的幽會。

  肉體上的纏膩是極可怕的,一纏上了便無法脫身。八個月前他或許還能將她推開,現在卻變成一件極之困難的事。

  偏偏這也是最諷刺之處。以前當她深深愛著他之時,他拚命拉開兩人肉體的距離;如今他們耳鬢廝磨體膚相親,精神上卻相隔遙遠。

  郎霈終於對自己承認,其實他從來不希望她離開。

  他仍無法肯定自己對她的感情是不是叫做「愛」,但是,在他心中,凌苳確實是不同的。

  她就像一抹突如其來的春風,吹開他眼前的重重簾幔。他曾經為了保持現狀而不肯迎就,等他終於明白自己心意,卻已是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了。

  或許凌苳之於他,真是一個美麗的錯誤。

  不知瞇了多久,門鈴輕響。他先醒了過來,懷裡的她仍然睡得極熟。

  「希望不是那個傑瑞。」他下床套上長褲,咕噥道。

  這裡是凌苳新租的小公寓,他也是第一次來。至於是否還有其他男人來過,他不想知道。

  郎霈先透過窺視孔瞧瞧來者何人。

  他認真考慮跳窗逃脫的可能性。

  這太荒謬了!門外那個人不是凌苳的丈夫,他也不是被現場捉姦的情夫,他沒有逃跑的必要!

  啾啾啾啾--門鈴聲聲催人開。

  郎霈深深嘆了口氣,先揉一揉右頰備用。

  門打開。

  「寶貝蛋,老爸順路經過……」安可仰的嗓音在瞄見他之後,戛然而止。  

  「嗨。」郎霈苦笑著揮揮手。

  安可仰的利眼移向他袒露的上半身,以及胸膛上麻麻點點的草莓。

  「郎霈,以前的事情都好說!」安可仰的笑比猛獅更猙獰。「今天這一件,恐怕超出我的忍耐極限!」

  轟!他揉熱了的右頰,果然派上用場--

  *****

  郎雲快被這群小鬼煩死了!

  他那個乖乖牌弟弟安分了三十年之後,突然有人一天到晚上門來告狀,而且主題不脫那一兩樣。這票人簡直無聊透頂!

  「你自己有什麼打算,要分要合一句話說清楚!」掌門大哥的耐性宣告終了。

  「郎雲。」嬌妻軟軟地按著他的手勸慰。

  電話那端仍是沉默。

  「安不只把女兒扭回家,回的還是曼宇那一邊的家。他向來敬凌家大門而遠之,這次能讓他甘冒大不諱的進駐,可見當真氣得不輕。」免持聽筒將葉以心的柔音完整收錄。

  其實,安可仰把凌苳送回台南的意義很明顯。他很清楚,郎霈會盡一切可能迴避與「那位女士」碰面的機會。

  「曼曼也回去了嗎?」郎霈平靜的嗓音聽不出任何波動。

  「她人不在台灣,可現在八成也聽到風聲了。」郎雲頓了一頓,又說:「捉姦在床?虧得你!」

  「根本不是那回事!」郎霈的聲音終於出現一絲情緒--困窘。  

  「所以呢?其實你沒睡人家的黃花大閨女?」郎雲說風涼話。

  噢!老婆大人一記腰枴子扭過來。

  「你還是那麼堅持不見凌夫人?」郎雲簡單的一個問旬卻問愣了電話兩邊的人。

  「你怎麼知道?」葉以心很難得如此驚愕。

  「有一些片段我陸續想起來,只是記得仍然不完全,這有什麼好大驚小怪?」郎雲凝蹙著眉,一副他們兩人很莫名其妙的樣子。

  「什麼叫大驚小怪!」葉以心霍然起立,她老公倒抽一口冷氣,連忙扶穩她。「那你也想起當初和爸爸吵翻的事了?」  

  「多少有一點印象。」郎雲突然啼笑皆非。「你們以為我想起來之後,會再鬧一次離家出走?」

  「本來是。可是你現在的反應讓我們突然覺得自己非常愚蠢。」葉以心氣悶地坐回原位。 

  「當時是因為媽媽剛走,與其說我在意的是爸爸的不軌,不如說是在意媽媽傷心而逝的這件事。現在她已經過世這麼多年了,我該氣的也早氣完了,你們就沒有人想過親自找我談一談嗎?」郎雲非常敗給他們。

  「郎雲,你是大笨蛋!」葉以心掩住臉,真不想再跟他說下去。  

  「嘿!我是最無辜的好嗎?」

  「嫂子怎麼會知道這件舊事的?」沉默了很久的郎霈突然問。  

  「爸爸告訴我的。」葉以心承認,然後給她老公譴責的一眼。「虧我還為了你們父子和諧,完全不敢在你面前露了口風。」

  「總之,郎霈,你可以不必顧慮我,自己想做什麼就做什麼。」頓了頓,郎雲深深地望著妻子。「雖然我從來不認為,心結是在我身上。」  

  葉以心一愣。他為什麼這麼說呢?

  夫妻間的默契讓她驟然靈光一閃。啊!難道……

  電話那端一如以往,沉默繼續蔓延。  

  葉以心恍然輕嗯了一聲。是的,無論是哪樁過往陳跡,心結從來就只在一個人身上,她怎麼會沒發現呢?

  她突然輕柔一笑。「郎霈,如果我是凌苳,有一件事我應該會覺得很遺憾!」

  「什麼事?」郎霈的聲音幾乎淡進空氣裡。

  「不論是到了哪個年紀的女人,私心裡總有一份玫瑰色的夢想:有一天有個英勇的王子騎白馬揮大刀,披荊斬棘地打敗巨龍,到城堡裡拯救她。」她輕聲嘆息。「郎霈,你從來沒有為她這麼做過。」  

  是的,他沒有。  

  郎霈走到長窗前,望著夕陽暉照的台北城。

  他不曾為她奮鬥,為她爭取。猶有甚者,他甚至化身為荊棘裡的一叢,將她刺得鮮血淋漓。

  「我不適合演撕心裂肺、淒風苦雨的男主角。」

  「如果那個女孩值得你爭取,你就適合。」葉以心的溫柔一針見血。

  如果那個女孩值得他爭取。

  他應該放手一搏嗎?

  雲捲風殘,整座台北城猶如一座飄流的孤島。其實,風未動,城未動,是他的心,早就動了。

  *****

  春日遲遲,卉木萋萋,過了冰寒刺骨的農曆春節,溫度逐次回暖,蒼莽天地間開始出現生機。

  南松社區之外,兩排木棉樹夾道而立,偶或幾群雁鳥從天際略過,藍的天,緋的花,綠的葉,灰的路,倉庚唷唷,采蘩祁祁,人間憂煩似乎顯得雲淡風清。

  「凌夫人,出來散步啊?」出來散步的鄰居們彼此問候。

  「呵,是。」六十來歲的婦人髮絲已泛白霜,然五官清雅,身材並未因為年齒而顯出佝僂。

  別了同樣出來踏春的鄰居,凌夫人信步漫行,走回家園。

  一道高挺的身影讓她怔然停下腳步。

  是他嗎?

  社區大門外,一株格外高大的榕樹形如綠蓋。樹下的男人欠了欠身,緩緩步入陽光裡。

  距離越近,她瞧得越明瞭。

  啊,真是他,她曾日思夜想的男孩……不,不是男孩,已經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

  她一手撫在心上,眼眶幾度泛起灼紅,被她硬生生壓下。

  終於。不必再隔著遠遠的街,不必再對住報章雜誌的一小方照片。

  他的五官端整,眼眸如夜幕般深沉,如寒星般清明;他的腰桿筆直,似深淵山嶽般挺拔不屈,這是任何母親都會感到驕傲的兒子。

  她在他身前三尺遠停住,第一次試著開口,沒有成功。

  「老夫人,您好。」郎霈頷首為禮,深沉的眼神看不出一絲情緒。

  她清了清喉嚨,終於成功地發出聲音,「曼曼……曼曼好一陣子沒回來了。」

  「我不是來找曼曼的。」他本人的聲音比電視新聞裡更低沉。「若方便的話,可否讓我見凌苳一面?」

  「啊,你當然是來找鈴當的,我真是糊塗了。」凌夫人撫了撫整齊的髻鬢。「阿仰出門談一樁公事,怕鈴當趁把不在的時候偷溜,所以硬拉著她一起出去了。」  

  「那麼,我晚一點再來叨擾。」他溫和地行了個禮。

  「慢著!」凌夫人連忙叫住他。「你、你要不要進來坐一坐?他們父女倆晚上會回來吃飯。」

  「我怕不太方便。」郎霈停頓片刻,含蓄地道。

  「沒什麼不方便的。」她立刻說。  

  郎霈端凝她片刻。

  凌夫人再撫了下髮髻,輕聲問:「郎霈,你過得好嗎?」

  「我很好,謝謝。」

  他的拘謹守禮讓凌夫人不知該如何接下去。

  「你和凌苳的事我都聽說了。其實你不必有太多顧忌……我的意思是,你們兩個沒有任何的『關係』。凌苳是凌家的孫女,你是郎家的兒子,你們兩個可以在一起的。」頓了一頓,她輕聲說:「倘若你們在意的是我和我丈夫的事,我願意主動對他說明一切。」

  「不必了。」郎霈緩緩搖頭。「已經過去的事就過去了,我從不認為它重要到必須讓每個人都付出代價。」

  「我們都老了,人生走到這一步,能計較的事早就計較完,還有什麼想不開的呢?你不必為我擔心。」凌夫人眨回眼淚。

  「我想,現在的問題不在您這一輩身上,而是凌苳那個難纏的老爸。」一抹淡淡的微笑浮上他嘴角。

  那抹笑讓凌夫人興起一絲希盼。

  「阿仰跟我提過那天早上他撞見的畫面,確實!不是每個男人都能接受自己的女兒跟另一個男人……你知道的。」

  「我明白。」郎霈尷尬地咳一聲。  

  「你需要我幫忙嗎?」凌夫人溫柔地望著他。

  「不用了,謝謝。這是我必須自己解決的事。」他低沉地回答。

  這是她的兒子。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凌夫人痴痴盯著他。

  吉普車出現在木棉道的端點,一忽兒便駛近了。  

  前門打開,一抹窈窕的身影鑽了出來。  

  郎霈不由自主地踏上前數步。

  凌苳輕輕緩緩地,踩著滿地繽紛,走入他的世界裡。

  「郎霈,你來了……」她的眼眸如夢似幻。

  「我來了。」他輕聲承諾。

  她的花容映笑,喜與念都掛在唇邊。碎灑的陽光迷離,流動的情思難掩。她在他身前停住,兩人痴然互望著。

  「郎霈!」她縱身投入他懷裡。

  才一個星期而已嗎?為何像經過了許久許久,比那八個月的分離都難挨?

  他的臉埋入她的髮中,吸取她身上散發的每一絲香氣,兩人同時逸出滿足的嘆息。

  「嗯哼!」程咬金馬上殺出來。

  凌苳回眸對父親皺眉。

  「我只有幾句話要和凌苳說,說完了我就離開。」郎霈把拍她的背心,平靜地告訴她身後那堵門神。

  「那您還真是拿得起放得下!」安可仰倚著車門,嘴角的青草根翹了一翹。女兒為他得了相思病,他卻像沒事人一樣!

  「阿仰,你進來吧,讓他們兩人好好談談。」凌夫人慢聲開口。

  有長輩護航,安可仰不能再堅持。

  「十分鐘!」

  「外婆……」凌苳不滿地回頭搬救兵。

  「你再吵,連十分鐘都沒有。」安可仰搬出父親的權威時,做女兒的還是不敢太囂張。

  凌苳頓了頓足,敢怒不敢言。

  「十分鐘夠了。」郎霈頷首,甚至不討價還價。

  安可仰輕哼一聲,鑽回吉普車裡,駛回凌家的車道。

  凌夫人只是對兩人微微一笑,笑容中有幾絲解脫,也有幾絲感傷。只要這樣的一眼,就夠了。她慢慢走回社區大門裡。

  「你有沒有跟外婆說話?」所有閒雜人都離開後,凌苳第一句關心的卻是這個。  

  「有。」

  「你們談了什麼?」她滿心期待地問。

  「我問你在不在,她說你不在。」

  「就這樣?就這樣?」她不由得大感失望。「你真是夠了!外婆一定很想跟你多聊幾句。」

  「我們可不可以不要再談別人的事?」他嘆了口氣。

  噢,對了!

  「郎霈!」凌苳投回他懷裡。「我好高與好高興……你終於來了……」

  過去一週她總是不敢想太多。再加上老爸在旁邊抽冷腿,左一句「郎霈不會找上門,你死心吧!」,右一句「我看他一副不痛不癢的樣子,說不定早就忘了你」,她滿心焦躁,偏偏又無可奈何。

  所有對他的戲弄和貓捉老鼠,最終仍抵不過想與做相守的患得患失。於是,期盼變成了恐懼,最後她天天都希望他來,也天天都害把他出現。

  可,乍相逢的那一刻,萬般恐懼全不敵強烈的思念。終究,能見面就是幸福呀!  

  「你是地頭蛇,帶我到附近逛逛。」郎霈吻了吻她的頭頂心,退開一小步。

  「我們不能聊完再逛嗎?」他應該不是特地跑來台南逛街的吧?

  「叫你逛就逛,真是囉唆!」郎霈揉亂她的秀髮。

  凌苳瞠他一眼。

  他挽起她的手,沿著木棉道走下去。

  沉靜的滋味真教人心焦,好幾次她都按捺不住。然而,他半是深思半是出神的表情,她一再壓抑下來,安安分分地陪伴他。

  誰知道以後還有沒有機會這樣走一遭呢?

  「我今天特地來告訴你一件事。」他終於開口。

  「哪一件?」她的眼中閃著期盼的光芒。

  「每個人都很好奇我是如何知道我父親出軌的事,所以我決定告訴你。」

  「噢,好。」凌苳傻了一下。這就是郎霈要跟她聊的主題?

  他們又漫走了好幾分鐘。

  「在我二十一歲的那年,我母親因為癌症末期而入院,當時我正在日本念大學。」郎霈仰望濃密如蓋的枝葉。「後來她的病越來越沉重,我認真考慮過是不是應該回台灣,但是大哥和父親都不讚同。他們認為,我盡快把書唸完就是對我母親最大的安慰。」

  「嗯。」她點點頭。

  「然後有一天我接到一通電話,是我媽從病房裡打來的。她希望我抽空回台灣一趟,她有話要跟我說,但是要我別驚動大哥和父親。」郎霈低頭望著她。

  這通突如其來的電話讓年輕的郎霈異常興奮。

  郎雲雖然是媽媽親生的,她打小卻比較疼自己。他猜想,可能是母親對新藥的反應不錯,她希望第一個與他分享這項消息。

  翌日,他興匆匆地訂了機票回灣,直驅郎夫人所住的醫院。

  郎霈永遠忘不了那天的情景。

  在他期望裡,母親應該是精神奕奕滿面喜容地迎接他,他沒料到情況會是如此--

  陰暗的病房裡響著儀器規律的滴滴聲,病床上的人枯瘦如柴,在每一分鐘都可能燃盡生命之火。

  怎麼可能呢?難道他的猜測錯誤了?

  「媽,我是阿霈,我回來了。」他嚥下喉中的硬塊,輕聲呼喚。

  床上的人聽見他的叫喚,勉強眨開一絲眼縫。近看,她的膚色呈現灰敗的淡紫,已經不似活人了。

  郎霈一陣陣的心驚。上個星期父兄打電話來,明明說母親對新藥的反應極佳,為什麼情況截然相反?

  「阿霈……」郎夫人乾柴似的手動了一下。

  「媽,我在這裡。」郎霈靠向她的枕畔。

  郎夫人吃力地開口,「你……你聽我說……」

  「媽,你是不是不舒服?」

  郎夫人喘了幾口氣,握住他的手。「聽我說,你知道你是霞美生的……不是我兒子……」

  「我知道,爸媽將我視如己出,從來沒有瞞過我。」他忍住滿眶熱淚。

  那雙枯瘦的爪子驀然生出千萬斤的力道,緊緊把住他的脈門!

  「你、你是霞美,和,和郎祥中生的!」

  「媽,你在說什麼?」郎霈重重一震。

  「原來……他們……背叛我……他們瞞得我好苦!」郎夫人混濁的眼珠死死盯住他,「他們偷生了你,竟然還抱回來讓我養!如果不是曼宇說溜了口,他們打算瞞我瞞到進墳墓裡!那對賤人!我現在才認清他們!」

  「媽!」郎霈驚駭地甩開她的擒扣,往後退了一大步。

  瘦指如死神的鐮刀,將他釘上萬劫不復的十字架!

  她眼中突然盈滿生命之火,然而,這股火卻是憤恨的、狂怒的、咒詛的,直射他而來,硬生生將每一絲怨懟烙進他的靈魂裡。

  「你……你去跟他們說,我不原諒他們!永遠都不原諒他們!你也一樣!我……咳咳咳咳咳……我死都不接納他們的孽種!」

  郎霈記不得自己後來是如何離開那家醫院的。

  等他發現時,他已經站在大太陽底下,骨子裡卻仍然是冰冷的。

  素來慈愛溫柔的母親,對他只有憐惜和縱容的母親,在她生命的終點,對他卻只剩下怨恨。

  死都不接納,這是一個何其沉重的咒言。

  「後來你一個人回到日本?」凌苳為其中的驚心動魄而失聲。當時他一定嚇呆了吧?

  「沒有人知道我回過台灣。」他低沉陰冷的聲音與四周的春意截然相反。   

  「郎夫人只是病昏了頭,又受到刺激,才會說出這些話……如果是在她神智清楚的時候,她一定不會這麼惡劣。」

  「那不重要了。四天之後我接到郎雲的來電,她的病情急遽惡化,病逝在醫院裡。」

  至此,是真真正正的「死都不願接納」了。

  返回日本之後,有好一陣子他陷入呆滯裡,不能吃,不能睡,不能上課不能寫作業。

  母親怨毒的雙眸,夜復一夜盤旋在他夢裡,像鬼魅一樣糾纏著他。  

  漸漸地,他也開始恨了。

  為什麼是他?為什麼要告訴他?為什麼不去找父親或大哥?為什麼要由他來承受這一切?  

  他無法決定自己的出生!這不是他的錯!為什麼郎夫人將這個十字架丟給他背負?

  不平的恨在他體內焚燒,他多想摧毀一點什麼。

  可是,他慢了一步。不久之後,台灣傳來消息,郎雲和父親決裂,搬出郎家而去。

  一切快得讓他措手不及,他變成必須扛起所有責任的人。

  於是他中斷學業,回來台灣處理整團亂緒。可是他終究只是個二十一歲的大孩子,他沒有任何實務經驗,商場上的爾虞我詐將他切割得傷痕纍纍。

  可以統馭的人,選擇一走了之。

  他好恨!

  他想跳出來嘶吼:我死都不被人接納!我不要做郎家的兒子!你們沒有權利要我承擔這一切!

  他多恨郎雲!吵翻了就可以瀟灑的一走了之!

  他多恨父親!一時的縱慾卻讓他承受這個苦果!

  他多恨郎夫人!她為什麼不帶著這個秘密死去?

  他多恨生母!多恨每一個讓他陷入此等困境的人!

  每天畫到家裡,照著鏡子,他看不到一張完整的臉,他只看到一雙燃燒著忿火的眼眸。  

  他把自己包裹在一個厚厚的繭裡,外殼用一副溫善和煦的面具蓋住,不讓別人來煩他,然後所有的人稱讚他溫柔,誇他個性好,說他是皎潔無瑕的月亮。

  他不是月亮,把是一把煉獄之火!

  「不是的,郎霈,你是我的天堂……」凌苳吻著他的下巴,他的臉頰,淚水一一沾濕她落吻之處。

  「有一陣子,每到深夜我會一個人溜出去開車。」郎霈替她拂開一給貼在頰畔的髮絲,語氣淡如清風。「整條綿長的北海岸就是我的飆車場,我開到時速一百公里、兩百公里、兩百五十公里,不要命地從台北飆到基隆再飆回來。有好幾次夜間巡邏的警察盯住我,都被我不要命地甩開。」

  「你是說,如果我回去翻舊報紙,那一陣子的『北海岸飛車夜盜』就是你?」她抱住他的頸項,臉埋進他的肩窩裡。

  他扯一下嘴角。「當時公司對外宣佈,郎雲出車禍變植物人,我大概是想:如果全世界都希望看見一個變植物人的『郎公子』我就免費奉送他們一個吧!可惜我一直沒把自己撞壞。」

  凌苳緊緊擁住他,無法說話。

  郎霈撫著她的髮,凝視路旁的一棵木棉樹。

  「你懂嗎?凌苳,這是我一直無法為你奮戰的原因。」

  「不,我不懂。」凌苳吸了吸鼻子。  

  「在我體內,屬於愛情的部分早就被那把火燒光了。」他的眼落回她嬌美的容顏上,輕聲說。「那些情愛糾葛像毒藥一樣,侵蝕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已經變成殘廢,無法再愛任何人。」

  母親臨死的眼有如一記警鐘,嚇阻了他對於愛情的任何憧憬。倘若愛一個人的下場便是如遭火焚,恨與怨一起纏身,那就讓他當一個無情無愛的木頭人吧!

  「那不是真的,郎霈。」她溫柔搖頭。

  「凌苳……」  

  「不,你聽我說。」凌苳的食指抵住他的唇。「你可以選擇走開,你可以像以前一樣保持沉默,只是站在原地,默默任我遠去,但是你卻為我而來了,不是嗎?」 

  他沉默一下。「我必須給你一個回應。」

  「對,因為你開始在乎我。」凌苳踮起腳尖,啄一下他的唇。「郎霈,如果你真的無動於衷,你甚至不會關心我是不是在等一個答案。每個人體內,屬於愛情的那個部分不會死掉,只是會枯萎而已。只要加一點水、一點陽光和一點春風,總有一天,種子會再發出芽來。」

  水,陽光,和春風嗎?

  亮麗的她正如陽光,蓬勃的生命力如同春風,而,她正用淚水澆溉他。

  「郎霈,你看。」凌苳翻出右手掌心,拇指下方的隆起處有一個粉紅色的新月痕跡。

  郎霈滑過那道淺痕,發現它印在肉裡,不會消失。

  「你還記得我們在泰國相遇的情況嗎?」凌苳低聲說。「當時我從背後緊緊抱著你的腰,右手抓著你的衣鈕不放,這就是當時留下來的印子。」

  「鈕釦印子怎麼會留這麼久?」他執起她的手,拇指一再滑觸那道小痕。

  「因為你那天的表情太有趣了,以後只要我想到你就忍不住用指甲去戳它。」她仰起頭,眼中誠摯的愛戀幾乎讓人心醉。「後來我一個人去日本,有時候晚上想你想得太厲害,一個人窩在被子裡哭,又會忍不住去摳按它,摳著摳著,這個印記就這樣留下來了。」

  郎霜執起她的手,在那個記痕上輕輕印下一吻。

  「你知道嗎?你是我第一個愛上的男人,而這個記號就是我初戀留下來的胎記。」

  她的手貼在他心口。「你在我的身體印下胎記,我也在你的心裡印下了胎記,我們兩個人都替彼此烙了印,再也解不開了。」

  「如果我永遠都無法愛上你呢?」他深深望進她眼底。  

  「你是愛我的,只是你的心頭有太多疤痕,一時看不出我留下來的記號。」凌苳笑了出來,踮起腳吻他一下。

  「我不懂為何你能如此確定?」更奇異的是,他發現自己竟然沒有那麼否定。

  「看樣子我們得花點時間讓你明白愛情的樣貌才行,我們從頭開始好了。」凌苳挽起他的手臂,像只依人的小鳥。「郎霈,我對你是特殊的吧?」  

  想到之前被她整得七葷八素,他重重嘆了口氣.

  「我沒有見過比你更特殊的女人了!」這個評論可不全然是褒獎。

  凌苳不依地頂他一下。

  「好,那就從這裡開始吧!以後,你每天都必須覺得我比前一天更特殊,然後,有一天早上醒來,你看著身旁的我,突然覺得我前所未有的美麗,你就會明白你已經愛上我了。」

  「就這樣?」此刻,他已然感覺春陽下的她前所未有的美麗。

  「就這樣。」

  「不會太簡單了嗎?」

  「沒有人規定愛情一定要很複雜呀!」她輕快地回答。

  陽光灑落在她俏顏,她對他燦然生笑,那毫不遮掩的柔情幾乎讓他無法呼吸。

  他愛她嗎?他有可能愛她嗎?突然間,身旁有她同行的風景不再那般遙遠。

  郎霈深呼吸一下,一陣殊異的飽漲感讓他不禁把氣吐出來,再吸一次,整個肺葉撐得實實的。

  說不出有多久的時間,他都覺得氣息將盡,無論如何吐納也吸不滿,不知何時,阻塞在胸肺裡的穢塞一掃而空,生平第一次他可以飽飽實實地吸滿空氣。

  多奇特的感覺!

  夾抱的木棉樹串成一條甬道,甬道的起點是家園,終點,是一望無際的長空。風生水起,樹動葉搖,鶯與燕在這裡,花與草也在這裡。

  叮鈴鈴響,幾個孩童騎著單車,從他們旁邊經過。

  啊,他怎能忘了,最重要的,鈴當聲。

  它一直伴在他的左右。

  或許,試著去接受身旁多一個人的事實,並不是太困難的事。  

  「反正到時候你若沒愛上我也來不及了。」鈴當的語氣輕快到極點。「因為我從來沒有裝過什麼鬼子宮避孕器。」

  「……」

  也或許,最後身旁多的,不只「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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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18 00:26:25
尾聲

  郎霈:

  許多看似不經意的事,最後往往有最奇妙的連結。直到那日你南下之前,你我和郎雲三人的談話中,郎雲的一言點醒了我,我想我終於明白了。

  讓我們一件一件來聊。

  首先,我一直不懂,當年郎雲出車禍,我去醫院裡看他,你為何將我趕走。

  你給了郎雲一個很好的理由:因為你害怕他醒過來之後又跟著我一走了之。    

  可是,我想著想著,總覺得其中有許多奧妙。郎雲和我在一起,與他回到郎家的事並不牴觸,不是嗎?你完全沒有擔心我不讓他回家的理由。

  接著就是公公的事。倘若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你,你又是怎麼知道公公與凌夫人的那一段過去?

  然後,當我猜想到,唯一能告訴你的人只有婆婆本人,結論便如骨牌一般,一個引向一個,把所有看似不相干的事件全牽連在一起。

  郎雲說,心結從來不在他身上,他是對的。

  郎霈,其實你是想報復,對吧?

  我的腦子裡不斷浮現當年那個大男孩的身影。

  他的父親欺瞞他,他哥哥棄他於不顧,他的「母親」痛恨他,而他還得在人前人後強顏歡笑,收拾殘局。他心裡該是有許多的恨與苦吧?

  母親已經走了,能夠承受你情緒的只剩下為個還活著的人。

  當年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郎雲,你又是什麼心情呢?

  --這個可惡的男人,將一切責任丟給你,成天在山林野地裡逍遙,他有什麼資格得到幸福?

  於是你遵從了你當時的執念,將我逼離郎雲身邊,而我也真的走了。

  但是。這個報復並沒有讓你更快樂。

  你太愛郎雲,無法忍受他痊癒之後變成一部空洞的工作機器,不懂情不識愛,日復一日虛度人生。你的罪惡感讓你絕望地想補償,於是你努力在工作上輔佐他,當他最稱職的左右手,扮演他和爸爸之間的潤滑劑,不斷委屈自己,成全整個郎家的和諧。

  你恨他們無意間對你造成的痛苦,卻又為了自己的恨而感到罪惡。

  郎霈,不要再恨了。  

  公公和郎雲終究是平凡人,他們有情緒,有喜怒,他們的人生會失序,也會回歸正軌。

  你越愛他們,就越恨他們;而你越恨他們,對他們的愛越苦。

  所以,不要再恨了,好嗎?

  至於我這裡,我不知道事情的發展若與現在不同,我是否有辦法如此大方地說出口,但,此時此刻,有一句話我確實是真心誠意的--

  郎霈,你對我,不再有任何虧欠。

  我諒解。

  最後,臉皮薄的人不只你們郎家人,所以信上的一切只限於你我之間,倘若它流傳出去,我將一概否認。阿們。

  心心

  *****

  郎霈將信紙折妥,收進長褲口袋裡,慢慢走出木屋外。

  前廊除了最近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凌曼宇,其他人全都到齊了。

  叔嫂兩人視線相接,他輕輕點頭,葉以心微微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你們兩個眉來眼去是什麼意思?噹啷雲死了?」坐在對面的安可仰頗不是滋味。

  「我們都不在意了,要你多事?」凌苳咕噥道,招手讓郎霈坐到自己身邊來。  

  「想想真不公平。我本來期待凌曼宇那隻母老虎大發雌威,沒想到她出場的次數屈指可數,虧我一個人演得如此賣力。」安可仰繼續抱怨。

  「怎麼就你一個人老是母老虎、母老虎的稱呼曼曼?」葉以心忍不住問。在他們眼中,曼曼跟女兒一樣可人啊!

  「那是因為你們沒看過她發威的樣子!」安可仰一臉餘悸猶存。

  「曼曼發威?」郎霈很難想像那種畫面。

  「你們不會明白的啦!」凌苳執起馬克杯悠然啜一口。「對於一個被打爆頭的男人來說,其中的教訓痛徹心肺。」

  「你被曼曼打爆頭?」一干人異口同聲。

  安可仰一臉悻悻然,完全不想多說。

  於是,幾雙眼全移向凌姑娘求解。

  「那是發生在我八歲的時候,那年我老爸出國到哥大唸書……」

  「芝加哥大學。」郎雲下意識更正。

  「不好意思,本人是『哥』倫比亞『大』學法學院高材生,謝謝。」安可仰不屑地輕哼一聲。

  「我非常確信你念的是芝加哥大學法學院。」郎雲說。

  「兄弟,我會連自己是哪裡畢業的都搞不清楚嗎?」安可仰恥笑的意味更濃了。

  「請不要隨便聽信一個連雲林和員林都搞不清楚的女人,謝謝。」

  郎氏兄弟相對無言。

  「你們說到了重點。」鈴當吃吃笑了起來。「話說我老爸當年良心發現,打算把我接回身邊照顧幾年,所以趕辦了我的護照和簽證,跟凌家長輩知會一聲,就把我直接抓去美國了。」

  「你沒告訴曼宇?」葉以心挑了下柳眉。

  「她當時跟同學跑去歐洲自助旅行,女兒都是外公外婆在帶的,我怎麼知道她會那麼在意?」安可仰覺得自己冤枉透頂。

  哪個女人莫名其妙丟了個女兒會不在意的?在場幾個女人全給他一個大白眼。

  「喂!幹嘛!我是看凌家照顧鈴當這麼多年,想說換手一下,免得他們太辛苦,我也是一番好心,OK?」

  「總之,我老媽從歐洲回來之後,發現我不見了,她氣急敗壞的跑去老爸家質問,才知道老爸把我給接到美國去了。爺爺告訴她,老爸在『哥大』法學院,奶奶 告訴她,我們住在學校旁邊的某某研究生宿舍,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聽的,竟然把『哥大』當成『芝加哥大學』她千里迢迢飛到芝加哥討人,可以想見附近根本沒有那 個研究生宿舍。就這樣,她在芝加哥流浪了幾天,再打回台灣問清楚之後轉飛到哥大去,心裡那把小火苗早就燒成梨山大火。」

  「那是她自己耳背外加地理觀念不彰,怪得了我嗎?」安可仰慷慨痛陳。「你們自己出去問問看,有多少人會把『哥大』搞成『芝加哥大學』的,我都沒笑她井底之蛙呢!」

  沒有人想理他。

  凌苳快樂地繼續說:「後來她終於找到人啦!正好我老爸載我去商場購物回來,他去停車,我站在宿舍門口等他上來開鎖。我媽一趕到,就見到我孤零零的守在門外,猶如風雨中飄搖的小花蕊,而那個『死男人』不知去向。」

  「喂!喂!」為父的抗議。

  「這是媽咪自己的用詞嘛!」凌苳無辜地說。「這時候,老爸抱著一個大購物袋,吹著口哨開開心心上樓,我媽一見之下,新仇舊恨同時上湧,抄起旁邊一張舊椅子沒頭沒腦痛打他一頓,當天他額頭縫了七針,以後見到我媽都會作惡夢。」

  現場一片沉默。

  安可仰瞇著眼一一迎上每雙目光。郎氏夫婦立刻假裝很忙碌的檢查胎兒動靜,梁千絮鼻子仍埋然在醫院期刊裡,凌苳把玩男友的手指。

  視線定在郎霈身上,他躲無可躲。

  「你想笑?」安可仰和氣地問。

  「沒的事。」他神色鎮定,完全處變不驚。

  郎雲真是好生敬佩弟弟的功力。

  「哼!」安可仰長腿往長桌上一翹。

  「你們聽我的準沒錯,那個女人絕對是隻母老虎,終有一天你們會見到她的真面目。」  

  可以肯定的是,直到現在凌曼宇仍然沒記起來,到底是哥大或芝加哥大學。

  「凌苳,我們去林子裡走一走。」

  郎霈覺得自己再不離開可能會失控,尤其這個岳父一雙拳頭硬如鐵,得罪他大概不會是太明智的決定。

  凌苳突然扭起了眉鎖,定定盯著父親大人。

  「看什麼看?」

  安可仰長腿一抖一抖的。

  「老爸,你剛才說,害你一個人『演得這麼賣力』?」她的水眸瞇了起來。

  「怎樣?」那雙腿不抖了。

  「所以你從頭到尾都在演戲?」

  「演什麼?」安可仰一副沒事人的口吻。

  「老天!原來如此!我上當了!」她猛然起身大叫。

  「我完全不曉得你在說什麼。」安可仰否認到底。

  「你這個小人!」凌苳蹂身撲過去,搶過後母手中的期刊劈頭劈腦攻擊他一頓。  

  「我早該知道的!什麼年齡差太多?還輩分倫常咧!一個十五歲就把女人的肚子搞大的叛逆分子,竟然還跟我大談人生道理!我早該知道你一定有鬼的!」

  她早該知道的!這個男人可是安可仰!

  女王陛下駕到都不當回事的安可仰!他哪會在意什麼狗屁禮教、輩分問題!虧她竟然還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搞了半天她老爸全是唬她的!  

  「噗!」

  安可仰陡然捧著肚子,放聲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現在才發現!虧你還是我女兒,我對你實在太失望了!哈哈哈哈哈哈--」

  「可惡的傢伙!竟然把我完全唬住,害我傷心了那麼久!」

  凌苳氣紅了臉,卯足了勁捲起期刊打他。「你這樣子像當人家老爸的男人嗎?啊?啊?」

  「不好意思,交換一下。」

  梁千絮冷靜地抽出一本財經雜誌,換回自己的寶貝醫學期刊,然後低頭繼續讀。  

  「可惡可惡可惡!」凌苳雜誌打累了,往旁邊一丟,開始用手指的。「你還冷血地看我一個人跑到日本去,苦撐了八個多月!我竟然有這種父親!」

  「我沒有辦法……你都不知道你那副愁雲慘霧的表情有多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好了,凌苳。」郎霈啼笑皆非地把她抱回懷裡。這對父女絕對有嚴重的溝通問題。

  「我又沒有做對不起你的事,你竟然這樣惡搞自己的親生女兒?你還是人嗎?」她狺狺咆哮。

  安可仰拭去淚,不住地喘氣。

  「沒有做對不起我的事?這種話你講得出來!你自己想想看從小到大破壞我多少好事,要我一一指出來嗎?你是怎麼跟千絮說的,親肚臍是吧?親小嘴是吧?」積了二十年的舊怨終於一口氣報復回來了。「哈哈哈哈哈哈--」

  「這對父女真的沒救了。」郎雲搖搖頭,決定扶著老婆進屋去午睡。

  「晚上見。」

  郎霈無奈地揮揮手。他是事主之一,所以必須留在現場控制局面。

  「起碼他這次沒穿港劇律師袍、綁馬尾巴,背過時兩百年的法條,你應該安息了。」葉以心離開之前不忘丟給他一記過度甜蜜的微笑。

  安可仰瑟縮一下。「女人的心眼真小,兩年過去了還要記恨。」

  「你、你敢說你沒親過我肚臍嗎?我又沒說謊!」

  凌苳強詞奪理。

  「那我對你說的那堆屁話也言之成理啊!」

  安可仰斜睨她。

  「你自己都說是屁話了,屁話還會有道理嗎?郎霈,你來評評理。」

  「好,你評。」

  安可仰的白牙像鯊魚。

  四隻利眼同時往他身上招呼。郎霈凝住。

  為什麼吵架的是他們父女,他卻變成目光的焦點?

  但郎霈終究是郎霈,那如月光一般的郎霈,天搖地動我猶不亂的郎霈。

  「梁醫生,我載你到隔壁村去瞧瞧昨天發燒的小男孩好嗎?」他起身攙起另一側的梁千絮。

  被他一說,梁千絮陡然想起。

  「對了,我還得去回診。」

  她一躍而起,拍拍父女倆腦袋。「你們慢慢吵,我們晚一點回來。」

  然後,他們兩個人就這樣走了。

  「喂喂!」

  安可仰想追上去,凌苳突然想起自己還沒吵完。

  「別跑!看我的奪命剪刀腳,啊嚓--」

  反正在屋主午睡完畢,小鎮醫生回診結束之前,他們父女倆還有長長、長長的時間可以解決恩怨。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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