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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韓子苑]銀灰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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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9 00:52:42
第九章

  好不容易,黃聖昂輕啟雙唇,像是要說些什麼。

  然而聲音走到喉間,卻又被他硬生生地吞了回去。

  ──還是不要多問的好。

  他低下頭,繼續方才開店前的準備工作。

  「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忽然,石諾倫啟口說了一句。

  「……啥?」

  黃聖昂心一驚,下意識地裝出不知情的模樣。

  「你那樣要說不說的,連我看了都覺得很礙眼。」石諾倫瞥了他一眼,似笑非笑的。

  「竟然說我礙眼……」

  黃聖昂苦笑了一笑,又道:「我只是想到那個小不點很久沒來了。」

  「然後呢?」

  石諾倫始終低著頭,忙著擦拭那些玻璃杯。

  「我打賭你還沒跟她說過余靚恬是什麼人。」

  「有必要嗎?」他面無表情。

  「你覺得沒必要?」他反問他。

  「她不問,我當然沒必要多作說明。」

  「你……」

  如果不是法律還有約束行為的效力,他真想拿起手上的玻璃杯扔過去。「用膝蓋想也知道,她怎麼可能來問你這種事!」

  「試著想像一下,」

  石諾倫忽然停下手上的動作,抬起頭來看著對方。「你會特地去向一個跟你沒什麼關係的人,說『那天那個女人是我的前女友,我們現在沒有什麼瓜葛』?」

  他的話讓黃聖昂頓時無法反駁。

  事實的確是如此。

  倘若不明白對方是否有意,一廂情願的解釋只會讓彼此的關係更尷尬而已。

  「你就不能換個比較間接的方法來告訴她嗎?」

  「她不出現,我要跟誰間接?」

  「難道你不知道有一種動詞叫『約會』?」

  石諾倫卻投來一記冷冰冰的眼神,彷彿他剛才說的是本世紀最冷的笑話。

  「……我不知道我有什麼理由要約她。」

  說完,他又別過頭去忙他自個兒的事。

  黃聖昂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只差沒有倒地身亡。

  「算了。」

  他正式舉起白旗,總算瞭解為什麼林時碩情願選擇袖手旁觀。「反正你就是不缺女人,跑了一個還會有下一個送上門來。」

  很平常的一句調侃,但這次卻格外具有嘲諷的意味。

  「不要說得一副好像我不屑她,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來確定一些事情而已。」

  「是這樣?」

  黃聖昂揚揚眉,瞅著他。「那你要確定多久?半個月?還是三個月?」

  石諾倫沉默,沒有回答他。

  「當初晨玥跟我提離婚的時候,我的想法也是跟你一樣,想說讓自己沉澱個一陣子再說。結果呢?她消失了,徹底消失了四年。」

  黃聖昂的一字一句他都聽進了耳裡,卻活像是塞爆了他的腦袋,連思考的轉換空間都不留。

  事實上,他早已經不需要再確定些什麼,他需要的是一種衡量。

  「被動接受」與「主動追求」在他認知裡的定義,是有如天壤之別。

  被動接受,代表他可以不需要是最好的;然而,倘若他真要主動追求,他就希望自己能夠付出完美的一切。

  但是他真的值得夏英潔期待嗎?以他讓諸位「先烈們」失望的前科來看,他著實一點把握也沒有。

  「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看著他像石膏像般的一動也不動,黃聖昂喚了他一聲。

  「我在想……之前那些看上我的女人,」

  石諾倫抬頭,望向他。「為什麼最後她們會選擇把我甩了?」

  他的問題讓黃聖昂楞了幾秒。

  「這需要問嗎?」

  他皺了眉頭,一臉理所當然。「叫你捧著一大桶硬幣去丟古井,你丟多久會開始感到厭倦?還是你會選擇丟一輩子,看看哪一天能把它填滿?」

  石諾倫若有所思的,左腦能夠理解,右腦卻不能體會。

  「感情這種東西,只是單方面在付出的話,任誰都會有累的一天。」

  黃聖昂走向他,取走對方手上那只幾乎被他擦薄的水杯。「等到對方感到疲憊的那一天,就是你被甩掉的時候了。」

  「我媽一定是少生了一條神經給我。」記憶所及,他從來沒有那種想要抱著一桶硬幣去丟古井的衝勁。

  「錯了,」

  黃聖昂糾正了他的推斷。「你這叫得天獨厚,所以不知道要珍惜。」

  石諾倫嗤笑一聲。「你這是在肯定我?還是在指責我?」

  「都不是,我這是在唾棄你。」

  他的答案惹得石諾倫又笑了出來。

  而這樣的笑容讓黃聖昂明白,他的話總算造成了某種程度的共鳴。

  「今天早點打烊吧。」

  「早點打烊?」

  石諾倫抬起頭,瞥了他一眼。「為什麼?」

  「讓你去接小不點下班。」黃聖昂回望了他一眼,「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她的班好像是到兩點。」

  這個要求太突然,石諾倫楞了好一會兒。

  「我相信小不點是很容易滿足的女人,」

  黃聖昂揚起嘴角笑了一笑,「只要你願意出現,她就會很開心了。」

  瞬間,石諾倫像是被提醒了什麼。

  「我一直覺得……有一件事情很詭異。」

  「詭異?」黃聖昂露出不解的神情。

  「我之前一直不瞭解,為什麼你那麼積極要把我和夏英潔湊成對。」

  「所以現在你瞭解了?」

  「你該不會是因為知道『她是個很容易滿足的女人』,所以才認定她不會把我甩掉吧?」

  「你覺得是就是了。」

  面對他的質疑,黃聖昂只是隨便附和了一句,絲毫不打算正面回答。

  「反正不重要,記得下班去接小不點就好。」

  ***

  看見石諾倫出現在公司大樓的正門口,夏英潔一度還以為是自己眼花。

  「你怎麼……」

  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不敢再往前走。

  石諾倫倚靠著車身,瞧她那張受驚的表情,忍不出笑了出來。

  「看到我有這麼驚訝?」

  夏英潔楞了幾秒,才點了下頭。

  「要是妳在其它方面有這麼老實就好了。」

  「啊?」

  她納悶,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

  「沒事,沒什麼。」

  石諾倫站直了身子,伸手開了車門。「上車吧,我送妳回家。」

  「可是……」

  受到衝擊的腦袋還來不及串起這一切。「你不是應該……」

  回頭看了她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疑惑。

  「店裡已經打烊了。」

  夏英潔微怔。才兩點就打烊?怎麼覺得這似乎有些反常。

  見她腳底像是生了根,動也不動的,石諾倫索性又關上車門,走到她身旁,和她並肩站著。

  「你……」

  她抬頭看著他的側臉,絲毫不明白他的舉動。

  「既然妳還不想上車,我就陪妳站到妳想回家為止。」他低頭俯看她一眼,揚起微笑。

  他的笑容讓夏英潔的胸口一緊,下意識地別過頭。

  「我很有毅力喔,我可以站到天亮也沒問題。」

  「我沒說我不相信。」

  「你會害我的腳受傷。」

  「我還不至於背不動妳。」

  「嘴上說說我也會。」

  她側頭,輕輕瞪了他一眼。

  「那就來看我是不是只會說說而已。」

  說完,他作勢就要彎身下去背她。

  「等等……」

  她不自覺地驚叫出聲阻止了他。「我、我自己會上車。」

  「真的不用我背妳?」石諾倫瞅著她,看著她窘迫的模樣,竟然會讓他感到一絲莫名的滿足。

  「不用了……」

  她輕撥了一下兩側的髮絲,跨步往他的車走了過去。

  再次坐上這個駕駛座旁的位置,夏英潔第一件回憶起的,是他擅自摘下她眼鏡的那一晚;其次,是那個成熟時髦的美人。

  她應該常常坐在這個位置上吧?

  「你是特地來接我的?」

  忽然,她脫口問出。

  無預警地被她這麼一問,石諾倫先是楞了幾秒,然後用一種理所當然的眼神回看著她。

  「當然。不然妳覺得我是來看夜景的嗎?」

  語畢,他轉動了車鑰匙,發動引擎。「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

  因為他已經有了一個那麼出眾的女友,為何還要「特地」來接她下班?

  不是順路、不是恰巧,而是「特地」。

  她很難不去聯想到詹逸楓與黎淑姿那兩個人。

  「因為什麼?」

  石諾倫又問了一次。

  「沒什麼……」

  她轉過頭去,望向車窗外。「只是想到你下班應該很累了,不需要特地過來接我而已。」

  這句話讓石諾倫微怔了一下。

  那不是錯覺,她的聲音裡多了一種叫作「冷漠」的成份。比起透過耳機所收聽到的,此時此刻,她的聲音聽起來更是遙遠。

  「工作還可以吧?」

  他醒神,踩下油門,同時換了話題。

  「嗯,還可以。」

  她淡淡地應了聲,目光一直停留在遠方的某個點。

  石諾倫側頭看了她一眼,淡淡地問道:「有什麼事發生了嗎?」

  「嗯?」

  她回過頭,帶點微笑,「沒什麼,只是困了而已。」

  很明顯的敷衍,但是他不知道能有什麼理由去戳破它,或是有什麼戳破它的必要。

  夏英潔的目光卻落在掛在出風口的手機吊袋上。

  像是注意到她的視線。「怎麼了?」

  「……從以前就一直想問你,為什麼會想買一樣的手機?」

  同樣的機型、同樣的銀灰色。

  面對她的問題,石諾倫先是笑了一笑,才道:

  「因為熟悉。」

  「熟悉?」

  「不需要再去翻一次使用手冊。尤其是那種連天才也看不懂的手冊。」

  原來,他選擇了和她同款的手機,並沒有任何特別的意義存在。

  「那,連顏色也是?」

  「至於顏色的話……」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問題,他沉吟了幾秒。「與其要用『熟悉』這個字眼的話,還不如說是已經習慣了。」

  夏英潔楞了一楞,不甚理解。

  「就好像有人買衣服總是習慣挑黑色的一樣。」

  「那是因為喜歡黑色,並不是習慣黑色。」

  「有什麼不同嗎?」

  「當然不同。」

  她理所當然地反駁。因為是他的一句話,才讓她明白了原來她不是真的愛著詹逸楓,只不過是習慣他罷了。

  「如果一開始不喜歡的話,怎麼會讓它變成習慣?」他又補充了一句。

  而這一句,卻讓夏英潔沉默了許久。

  石諾倫側頭看著她恍然的神情,不禁稍稍皺了眉。今天的她似乎反常得有點徹底。

  「妳今天的問題都很詭異。」

  夏英潔抿抿唇,再次望向車窗外。

  「……現在你知道我有多重人格了吧?」

  她的話讓石諾倫噗哧笑了出聲。

  「那也不錯,認識一個人等於認識好幾個。」

  「也只有你會這樣想。」

  她悶悶地,面向著外側。

  然而眼底看的,卻是石諾倫倒映在車窗上的身影。

  ***

  「那……」

  走到家門前,夏英潔回身,抬頭看了石諾倫一眼。「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謝謝你送我回來。」

  凝視著她的臉蛋,石諾倫欲言又止的。

  他應該要在她進門之前說些什麼,然而此時此刻,那種溺不死也救不活的矛盾感卻緊緊栓著他,甚至他連該從哪一個字開始說起都沒有頭緒。

  他向來只擅長結尾,從來就不擅長開頭。

  見他毫無反應,夏英潔輕咳了一聲:

  「那,我先進去了。」

  她點了個頭,就要轉身。

  忽然,石諾倫突地伸出手,抵在她的腦後,低頭印了一記吻在她的額頭上。

  夏英潔不自覺地縮起雙肩,緊閉雙眼。腦海裡除了空白之外,只剩下額上那兩片唇辦的溫熱觸感。

  好一下子,他的雙唇離開了她的額前,她的雙眼才緩緩睜開。

  他俯視著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樣。

  「我……」

  夏英潔啟口,試圖打破什麼。

  他卻傾前,低頭又吻上她的眉宇、她的鼻尖,細啄她的臉頰,每一個吻都像是春天裡的毛毛雨一樣輕柔。

  亂了節奏的狂亂心跳,成了她唯一能聽見的聲音。而他的吻成了她唯一能感受到的東西。

  他稍稍抬起頭,看著眼下那雙迷濛的眼眸,雙手不自覺地扶上她的腰,將她攬向自己。

  以直接的佔有來取代迂迴的溫柔,以單純的動作來取代複雜的言語。

  毫無猶豫地,他吻上她的唇,從反覆輕淺品嚐,到輾轉吸吮掠奪。渴望變成了無止盡的黑洞,比起那口填不滿的古井還要深不見底。

  他的吻讓夏英潔頓時頭暈目眩,就連喝了整瓶的伏特加都不見得能讓她有這種體驗。

  但是,似乎有什麼東西不對勁……

  他的唇瓣依然緊扣著她的,像是蠶繭絲般糾結得難分難捨,纏得她的心緒只能片段清醒,無法完整思考。

  忽然──

  夏英潔睜開雙眼,猛地一用力推開了他。

  這一推,石諾倫愕然,像是在美夢中被人踹下床底。

  她的氣息依然喘急,唇上還留著他的吻痕。

  「我……」她看著石諾倫那雙驚訝的眼神,「對不起,我只是……」

  什麼樣的解釋才能說得清楚?

  該怎麼表達才能讓對方明白,自己只是不想像黎淑姿那樣,在半知情的狀況下成了所謂的第三者。

  或許當初的黎淑姿也是像此刻一樣,單純是因為抗拒不了這樣的吻而已。

  「我只是……」

  她狼狽地撥了頰邊兩側的髮絲,眼眶裡泛起水澤。

  石諾倫先是楞了幾秒,而後像是忽然甦醒了過來,搶吸了一口氣。

  「不,該道歉的是我才對。」

  語畢,他別過頭,扯出一絲苦笑。

  「我……」他的吻所帶給她的醺醉尚未退去,腦袋裡竟亂得幾乎連一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口。

  「早點休息吧。」

  他退了兩步,重新正視她,露出了一種她從來沒有看過的笑容。

  這讓夏英潔怔愣住。

  「我保證這種事不會再有第二次了。」

  那是他當晚的最後一句話。

  然後,夏英潔呆然地目送他坐上車,看著他的車漸行遠去。

  而他那令她迷醉的烙吻,成了在這種黑夜轉入白晝的曖昧時段裡,個虛幻如夢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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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他依然會選擇傾吻她。

  在當下,石諾倫以為自己會後悔為什麼要那麼做,但是經過半個月,他卻絲毫沒有後悔過。

  那一吻給了他答案,給了他解脫,將他從泥沼裡給釋放。所以,他從來沒有後悔過的感覺。

  然而曾經進駐內心的東西永遠都不會被根除。即使不聞不問,她的聲音、她的容顏、她身上的獨特香味、她髮絲的觸感、她唇瓣的柔軟,都還存在於他的記憶裡。

  像是遠在天際,卻又只消一眨眼就彷彿在身邊。

  這樣的束縛,究竟是真的忘不了,抑或只是自我催眠的效應在作祟?反之,究竟是真的不在乎,還是這也是另一樁的自我欺騙?

  「諾倫。」

  忽然,一聲呼喚,將他喚醒了過來。

  「嗯?」

  他醒神,朝著聲音望了過去。

  「電話。」

  黃聖昂站在電話旁,單手搗著話筒。「是『橙花』的老闆打來的。」

  「啊?」

  他皺了眉,一臉不解。「為什麼會……」

  「打來挖角?」黃聖昂揚揚眉,笑了一笑。

  「橙花不是我擅長的酒,去了可能會搞垮人家的招牌吧。」他聳肩,走上前去接過話筒。

  對方是不是當真來挖角,黃聖昂不確定。

  但是沒一下子,石諾倫即掛斷了電話,走回來就是披上外套,拾起那只被他擺在地板上的背包。

  「……。你這麼快就決定跳槽了?」

  「是啊。」石諾倫揚起嘴角,「對方開出來的條件太優了,不去的話對不起列祖列宗。」

  「好歹我也當了你幾年的老闆,你忍心這樣背叛我?」

  黃聖昂故作傷心欲絕的模樣,惹得石諾倫笑了出來。

  「其實是小不點落在人家的手上,我不能不去救回來。」

  「……啊?」

  他露出不可思議的眼神。「你還真該死,竟然讓自己的女人在別的酒吧喝到醉。」

  「請更正。」

  他拉起外套的拉煉,背上背包,轉身走向大門。「她不是我的女人。」

  「那就想辦法把答案變成『是』。」

  走到門前,石諾倫回頭看了他一眼,靜了幾秒,才道:

  「不可能,我已經保證過了。」

  「已經保證過了?」

  來不及多間一句,石諾倫已經拉開那扇門走了出去。

  「保證過了?保證什麼?」

  黃聖昂拉高聲調追問著。

  然而響應他的,是繫在門上的鈴鐺的清脆聲響。

  ***

  推開那扇紅木邊框的門扉,裡頭只剩兩個人。

  一個,是吧檯內的老闆。

  另一個,是趴在吧檯上熟睡的女人。

  「啊……你來了。」

  對方見他進門,遞上微笑。「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要通知誰,剛好想到之前你跟我提過你在『海邊』上班,只好打到你們店裡了。」

  「哪裡……」

  石諾倫稍稍喘息著,走到夏英潔身旁。「她是喝了多少?」

  他記得她說過她是喝不醉的。

  年輕男酒保靜了一會兒,轉身取下酒櫃上的那瓶DITA。

  「從這裡,」他指了指瓶頸。「喝到這裡。」然後又指了指瓶底。

  石諾倫看了,當場傻楞了幾秒。

  「那不就等於幹掉一整瓶?」

  面對他的問題,對方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你沒阻止她?」

  「怎麼阻止?」男人聳聳肩,「她說如果她喝不醉,她就沒有理由叫你過來了。」

  這句話讓他又是一怔。

  「……她這麼說?」他皺眉,從頭懷疑到腳。

  「我隨便說的。」

  忽然湧上一股想扁人的衝動。

  「你差點騙到我。」他閉了閉眼,深呼吸了一口氣。

  「不過,她今天晚上的話很多倒是真的。」

  石諾倫瞥了他一眼。「例如?」

  「基於職業道德……」

  對方說到這裡,下文繞在唇邊遲遲沒有脫口說出。

  「好,我懂了。」石諾倫阻止他繼續往下說。「你這樣說我就懂了。」

  「那就好。」

  年輕酒保揚起微笑,收走夏英潔身邊的杯子,低頭清洗著。

  「她的單一共多少?」

  問完,石諾倫拿出皮夾,準備付帳。

  「下次帶一瓶DITA過來還我就行了。」對方抬頭笑著答道,隨即又低下頭進行手邊的動作。

  他的條件讓石諾倫不知道是該接受還是該拒絕。一瓶DITA的成本和一瓶DITA所能帶來的營業額,這兩者之間的落差實在太大。

  「快帶她回去吧。」

  男子抬頭看了他一眼。「我以為,你應該可以理解我為什麼想這麼做。」

  「能不能理解和能不能接受是兩碼子的事。」

  「你還真夠囉嗦。」男子露出苦笑,故作不耐煩的神情。

  石諾倫愣了一下,笑了出聲。

  「你也真夠直接了。」

  「知道就好,別逼我趕人。」

  「那就一瓶DITA吧。」

  像是達成了協議,沒有道別、沒有送客,石諾倫抱起夏英潔那嬌小的身軀就走出那扇門。

  他讓她躺在車子的後頭,自己則是坐回了駕駛座,側著身子靜靜地凝視著她熟睡的臉。

  不可思議。

  她竟然喝掉了一整瓶的DITA而沒吐得昏天暗地!

  但是話又說回來,什麼事可以讓她不管三七二十一,喝掉那麼大一瓶酒?是因為工作?還是因為那一吻?

  忽然,夏英潔微微翻了個身,雙手無意識地摩搓著臂膀。

  ──酒精退去的效應,讓她開始有了冷顫的感覺。

  石諾倫回過身去,脫下身上那件外套,轉而披在她的身上。

  同時,他忍不住伸出手,以手背輕撫著她的臉頰。

  從這個角度看上去,她的五官和她那位主播姊姊其實相似度還不低,只不過眼前的臉蛋是娃娃版罷了。

  如果她的個性和夏卿同樣直接的話,是否這一切會變得單純許多?

  然而,那樣的英潔還能緊系他的心弦嗎?

  他一點把握也沒有。

  也許黃聖昂是正確的。他就是太容易能擁有一個人,所以從來不認為自己需要為對方做些什麼。

  猛然想起──有多少次了?夏英潔一直都在門口守著,為的當然不可能只是一瓶可樂或是一杯柳澄汁。

  然而他呢?從未想過要主動接觸她,甚至連一通電話也吝嗇給予。只因為他覺得對方還會主動來接近他,就這樣理所當然般地直到永遠……

  是的,他現在才驚覺自己是多麼自私的一個人。

  活該他被那麼多女人給甩了,活該他被人劈腿,活該他會在不知不覺之中失去更多。

  不是他做得不夠好,而是他根本從來沒想過要去做。

  ***

  像是在夢裡意識到了什麼,夏英潔猛然睜開雙眼。

  「啊……」

  發覺到自己躺在陌生的地方,她坐起身,倉皇地四下張望。

  卻在瞥見前座的石諾倫時,她下意識地搗住嘴,深怕自己剛才那一聲會驚動到對方。

  直到確定對方似乎仍在熟睡時,她緩緩放下手,傾前靠近了一些。

  見他側著身,倚在前座,雙目輕閉,胸口在平穩之中微微起伏著──還好,應該沒吵到他。

  不過,自己怎麼會躺在他的車子裡?

  他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夏英潔納悶了幾秒,但是很快的,她找到了一個最有可能的答案。

  應該是「橙花」的酒保打電話要他來的吧。

  想必她定是睡死在人家店裡,搖也搖不醒、叫也叫不動……忽然,耳根子一熱,遲來的尷尬浮現。

  她應該沒有做出什麼奇怪的事吧?

  至少在她睡著之前,她還清楚記得自己的意識還算清晰才是。

  同時,她注意到身上那件淺色外套。

  她遲疑了一會兒,然後慢慢地、輕輕地……她將那件外套披蓋在石諾倫身上。而後,她凝視著他的五官,像是在端詳什麼珍藏極品似的。

  事實上,她很難得能夠這樣仔細看著一個人的臉。

  不知從何時開始,她害怕正視別人的視線,所以她的目光能夠停留在對方臉上的時間,很難能夠超過五秒。

  這也是為什麼即使她沒有近視,也要戴著無度數的眼鏡。

  透過一層塑料片,她覺得她有了保護。

  忽然,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隔著毫釐之距,指尖順著他臉龐的曲線,她輕撫著最靠近他的空氣。

  即使沒有真實的觸碰,她依然能夠感覺到他的體溫。

  她想,如果當時她沒有推開他,現在的他們又會是如何?

  她一直都牢記著他當時那雙驚愕且受傷的眼神。

  如果,他多留個三十秒,她或許會伸手去擁抱他。

  如果,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她或許會不計一切地回吻他。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的話……

  夏英潔忽然收回了她的手,緩緩地傾前,俯身輕柔地將自己的唇瓣印在他的之上。

  比起他的吻,她給予他的,是多了一絲愛惜、多了一絲柔情,卻少了那股獨佔欲與侵略性。

  幾秒鐘流逝……

  她收回了她的吻。

  然後,她在他醒過來之前,無聲地開了車門,在天邊初綻晨光的時刻,她坐上了另一輛出租車,離開了。

  僅僅留下一個,只有她會記得的吻。

  TRAP

  「總而言之,大概是這樣了。」

  黃聖昂側臥在床,欣賞著女人換上那身紫色制服的模樣。

  「所以簡單來說,就是石頭對上牛?」藍晨玥回眸對他笑了一笑,再次轉過身去面對鏡子,繫著絲巾。

  「諾倫前陣子好像有積極一些,可是不知道怎麼的,最近好像又開始沒什麼動作了。」

  「那就是女方的問題。」

  「妳也這麼認為?」

  「如果不是女方拒絕,就是女方還在猶豫什麼。」她走到床邊,坐在他身邊,伸手撥了撥他的髮絲。

  「唉……誰知道?那種感覺挺怪的,」

  他握住了她的手,若有所思。「明明妳很清楚那兩個人就是對彼此都有好感,可是偏偏就是不曉得他們在繞什麼……」

  「對付那種想太多的人,只要讓他們覺得已經沒有路可以退,他們自然就會往前走了。」

  她的話讓黃聖昂楞了幾秒。

  「怎麼妳也跟時碩講一樣的話?」

  「那是因為只有你想不到而已。」她笑了出聲。

  「……是這樣嗎?」

  他伸手將她拉低了些,傾前輕吻了一下她的唇瓣。「今天飛幾點的班機?」

  「十點五十分的。」

  「什麼時候會回來?」

  「後天就回來了。」

  「好吧。」

  他坐起身子,伸了個懶腰。「還是老話一句,注意自己的身體……」

  忽然,某個念頭閃過了他的腦海。

  「等等……妳說妳飛的班是晚上十點五十分?」

  像是不瞭解他的反應從何而來,藍晨玥先是一怔,眨了眨眼。

  「是啊,怎麼了?」

  「飛哪的?」

  「洛衫機。為什麼忽然這麼問?」

  「沒什麼……」

  嘴上說沒什麼,但是他卻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少來。沒什麼你幹嘛笑得那麼開心?」

  「妳快去機場吧妳,再摸下去就要遲到了。」他下了床,隨手套上一件T恤。

  「真的不告訴我?」

  她瞇起眼,故作不悅。

  「乖,等妳回來之後我再告訴妳。」他低頭又是一吻。

  「嘖。」

  藍晨玥撇過頭去,走向那只置於門邊的行李。「神秘兮兮的。最好那是值得我期待的事。」

  「這我就不敢保證了。」

  ***

  點煙的動作頓時停格。

  林時碩抬起頭來,眉頭略皺地看著他。

  「所以,你打算用賭的?」

  語畢,他按下打火機,點燃了唇上叼住的那根煙。

  「反正我又不痛。」

  黃聖昂聳聳肩,調了一杯黑色俄羅斯給他。

  「那你還真是負責任啊……」他接過那杯酒,小啜一口。

  「還不是你教我的。」

  「我什麼時候教過你這麼蹩腳的招數了?」

  「哦?是嗎?那你教教我什麼叫高明。」

  「例如製造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機會,等到生米煮成熟飯之後……」

  「那是野獸派的,」黃聖昂打斷了他的話。「不是我的風格。」

  「是是是……你是紳士,一點也不野獸。」他翻了個白眼,乾笑了聲。

  「再說……」

  忽然,那扇玻璃門被推了開來。

  走進門的,是一身素雅裝扮的夏英潔。

  「不好意思……」

  她露出一絲生硬的微笑。「你說我有東西忘在這裡……」

  黃聖昂回了一抹笑容給她,轉身從抽屜裡面拿出什麼,放到了吧檯上。

  ──是那本被她遺忘許久的筆記本。

  「啊……」

  她怔了好一會兒,總算醒神。「我都忘了這本筆記還在這裡。」

  裡頭還有那頁出自石諾倫的簡略版地圖。

  「妳……沒去送機?」

  在她伸手要去拿回那本筆記的時候,黃聖昂裝模作樣地問了出口。

  「欸?」

  夏英潔一愣,絲毫沒有頭緒。「送機?」

  看到她那張驚愕的表情,林時碩差點就要拍桌笑場。

  但是為了義氣,他終究還是忍了下來。

  「諾倫啊!」

  黃聖昂微微皺了眉頭。「他沒告訴妳嗎?他要搭今天晚上十點多的飛機到美國去。」

  夏英潔眨了眨眼,腦海裡頓時只剩下空白。「沒有……他沒跟我提過這件事……」

  去美國?

  為什麼忽然要去美國?

  「我還以為他應該會跟妳提……」黃聖昂低下頭,擺出一副哀悼的樣子。

  「他……是去美國旅遊嗎?還是……」

  「當然不是。」

  見她上鉤,黃聖昂揚起嘴角,「如果是去旅遊的話,就不需要離職了。」

  「那……」

  那麼,言下之意,他是不會回來了?

  這是為什麼他那天會忽然吻她的原因?是因為他早就準備要離去?

  夏英潔楞在原地久久。

  滿腦子的疑問,最後卻都只能終止在她偷吻他的那一幕。

  「如果妳願意的話,去機場送他吧。」

  黃聖昂的聲音讓她驚醒了過來。「妳去送他,我想他應該會很高興。」

  「可是我……」

  見到她,他真的會高興嗎?她沒有那種自信。

  「妳再猶豫的話,飛機就要起飛了。」

  他指了指牆上的鐘。「十點五十分在第二航廈,飛往洛衫機的。」

  夏英潔咬了咬下唇,像是在做什麼生死關頭的抉擇。彷彿摯友和愛人落海了,猶豫著要先救哪一個……

  良久,她拾起那本筆記。

  「我知道了。」

  說完,她轉身就往門外走,還不忘在離去前回頭說了一聲「謝謝」。

  她的前腳才一踏出,林時碩立刻就笑了出聲。

  「可憐的女孩,竟然真的被你耍了。」

  「還好她沒有繼續掙扎下去……」

  黃聖昂鬆了口氣,往後倚靠上酒櫃。「我剛才還在想,萬一她再不走,諾倫來上班又被她撞見,我大概會被分屍吧。」

  「所以我說你這是在賭啊。」

  林時碩熄了手上的煙,像是想起了什麼。「不過嘛……」

  「不過?」

  黃聖昂瞥了他一眼,等待他的下文,心不在焉的。

  「這種事只要她打一通電話會就穿幫了,不是嗎?」

  宛如犯案的證據被人給逮個正著。

  「啊啊……天哪,我竟然沒想到這一點。」

  他哀嚎了一聲,一副被子彈打中的模樣。

  忽然,門上的鈴鐺乍響。

  石諾倫一踏進門,見到林時碩也坐在那兒,露出小小的訝異。

  「怎麼……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下班了?」

  「哦,你來得正好。」林時碩立刻揚起一抹詭異的笑容。

  「來得正好?」

  石諾倫皺起眉頭,不知道這句話是怎麼來的。

  「你的手機借我。」

  說完,林時碩朝他伸出手。

  「幹什麼?」

  對方不疑有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行動電話就遞上。「你該不會又想用我的號碼去為非作歹吧?」

  「我沒那種嗜好。」

  他一接過手,二話不說就按下電源鍵,直接關機。

  對於他的行徑,石諾倫除了莫名其妙之外,沒有第二種想法了。

  「……你沒事幹嘛關掉我的手機?」

  「吶,」

  林時碩卻轉身將他的行動電話遞交給吧檯內的黃聖昂。「拿去冷凍庫裡藏好吧。」

  「冷……」

  石諾倫一怔,立即出聲阻止,「喂,你們兩個在搞什麼?」

  「我們在實驗手機在冷凍庫裡放十二個小時之後還能不能用。」

  「別鬧了。」

  他板起臉色,朝著黃聖昂伸出手,「你們兩個今天是吃錯什麼藥,快給我還來!」

  「與其跟我搶電話,不如快去接你那個馬子。」黃聖昂卻將他的手機收進自己的口袋裡。

  「馬子?」

  石諾倫楞了幾秒,隨即意會過來他指的是誰。「第一,她不是我馬子;第二,這個時間我要去接什麼。」

  「小不點剛才跑去中正機場送機了。」

  「她去送機千我什麼事?」

  他開始懷疑這兩個人嗑了藥。

  「因為她是去機場送你啊。」

  林時碩忽然啟口插話。

  「去送我?」

  石諾倫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些。「我又沒要去哪裡,她幹嘛去送……」

  話說到了一半,忽然有某種東西在他的腦中被串了起來。

  「不會吧……」

  他看了看黃聖昂,又看了看林時碩。「你們把她騙過去的?」

  「跟我無關,人是他一個人殺的。」

  林時碩栘開了目光,指了指黃聖昂。

  「你……」

  石諾倫翻了個白眼,頓時無力。「手機還我,我把她Call回來,你自己想辦法跟她解釋。」

  「等你把她接回來我就會還你了。」

  「別鬧了,我是說真的。」石諾倫的臉上毫無說笑之意。

  「我也是說真的。」

  黃聖昂也沒有退讓的打算。「我騙她說你要離開台灣,她就那樣衝去機場找你,你覺得這不代表什麼嗎?」

  「那是兩碼子事。」

  「如果你還覺得這不能代表什麼,我現在就把手機還你。」

  語畢,他將那支銀灰色的行動電話拿了出來,等待石諾倫的答案。

  石諾倫卻沉默了。

  好半晌後,林時碩啟口劃破凝結的空氣。

  「你就去吧。」

  他再次取來一根煙點燃。「你應該去親眼看看她那張表情。」

  聽了他的話,石諾倫依舊不語。

  即使沒有親眼目睹,他也已經能夠想像了。

  「總之,」

  他吁了一口氣,由口袋裡拿出車鑰匙。「這筆帳回來再跟你們算。」

  「這點她比你乾脆多了。」

  黃聖昂忍不住搖了搖頭,卻也揚起微笑。

  「還有……」

  他走到門前,回頭又補了一句,「難道你就不能挑松山機場嗎?你知不知道從這裡到中正機場要開車開多久!」

  「沒辦法,為了求逼真。」

  黃聖昂聳聳肩,擺出一臉不在乎的表情。

  「油錢我回來再跟你算清楚。」

  「無所謂。」

  他揚揚眉,又道:「我會自動從你的結婚禮金裡面扣掉。」

  「去你的。」

  石諾倫不自覺地嗤笑了聲,在留下一句含笑的咒罵之後,他掉頭拉開那扇門扉走了出去。

  鈴鐺的餘音逐漸消散,黃聖昂這才回過神來,看向林時碩。

  「會順利嗎?」

  「不會。」

  對方答得斬釘截鐵。

  「啊?」

  這答案令黃聖昂有些愕然。「為什麼這麼說?」

  「我習慣把風險的最高值計算出來。」

  「嘖,」

  還以為他要說什麼。「果然是搞企業的。」

  「我只是比較實際一點而已。」

  「說到這個,你那邊那個女人搞定了沒?」

  他這一問卻換來一記白眼。

  「你踩到我的傷口了。」林時碩冷冰冰地答道。

  「需不需要我也幫你封死一下『退路』?」

  「不必了,謝謝。」

  他露出了一絲不常見的苦笑,全然不同於前一刻那張幸災樂禍的嘴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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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19 00:53:56
尾聲

  出租車停在第二航廈前。

  夏英潔匆匆付了車資,沒命地往出境大廳的方向跑去。

  手裡緊握著那支銀灰色的行動電話,一組從未熟悉卻牢記在心的號碼,早已撥打了不下十次。

  然而響應給她的,除了冷冰冰的系統留言之外,再也沒有其它。

  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關機,不是這不到登機的時間嗎?

  還是那組號碼壓根兒已經打算停用了?

  沿途,她不停地左顧右盼、引領瞻望,由衷祈求能夠讓她瞥見那令她魂縈夢牽的身影。

  難道她那無心的一次拒絕,真要成了他們彼此之間最後的回憶?

  不,她不願意接受這種結局。

  她要找到他,見他最後一面,然後把所有的顧忌都一古腦兒告訴他。

  不管最後得到的響應是什麼,至少都好過從來沒把真相說出口。

  所以,只要讓她在最後一刻見上他一面就好。

  她不會多求什麼了。

  ***

  總算,石諾倫遠遠就認出夏英潔那小小的個子。

  她活像只熱鍋上的螞蟻,來回不停地在出境大廳踱步,還不時四處張望著。

  也許有內疚,也許有不捨。

  但在此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感受。

  ──那是一種夾雜著喜悅的心疼。

  「英潔!」

  他小步伐跑向她,同時喚出她的名。

  夏英潔聽見了他的聲音,像是臨獲奇跡般地迅速回過頭,朝著他的方向望了過去。

  她滿臉驚愕,彷彿懷疑是自己眼花似的。手上依然還拿著那支曾經是他所熟悉的行動電話,緊貼在耳邊。

  林時碩說得沒錯,他是該來看看她現在的模樣。

  石諾倫漸漸緩下腳步,最後停了下來,停在離夏英潔十步之距。

  她怔怔地看著他,呆若木雞。話筒裡的機械女人嗓音傳進耳裡,卻傳不到腦袋裡。

  他的氣息依舊喘急。

  一路上所預想的每一句話,此時此刻早已被夏英潔的那雙眼給燃成了灰燼,僅剩下殘碎的隻字詞組。

  「你……」

  好不容易,夏英潔抓回了自己的魂。

  她放下手機,切斷訊號,看著石諾倫那一身輕便──猶如往常,沒有特別的穿著,更沒有行李在他身旁。

  「你不是要去……」

  雜亂無車的思緒佔滿了她的腦海,她甚至不知道該從哪裡問起。

  會不會再回來?

  為什麼不肯告訴她有關他要離去的事?

  他是否還記得為什麼要給予那一吻?

  在他心裡她究竟是什麼……

  「我哪裡都不打算去。」

  忽然,石諾倫啟口,打斷了她的思緒。

  「怎麼會……」

  夏英潔楞了一楞,腦子裡頓時糾結成一團。

  「那是聖昂故意唬妳的。」

  他苦笑,朝著她走過去了些。

  花了三秒,夏英潔才猛然清醒了過來。

  「你們……」

  她皺起眉頭,內心莫名冒出一股怒火。「你們以為這樣很好玩嗎?把一個人從台北騙到這裡來,很有趣嗎?」

  從來沒見過夏英潔生氣的模樣,石諾倫微楞了一會兒。「這是妳第一次這麼直接地發洩出來。」

  無來由的,他露出淺淺的微笑。

  「你還笑……」

  夏英潔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知不知道我是抱著什麼心情趕過來的?我像個瘋子一樣在機場跑來跑去,即使你關機了我還是拚命打給你……」

  話還未說完,她打住了。

  石諾倫則是靜靜地聆聽著。

  「算了。」

  她猛然轉身,提步就要走。

  霎時,石諾倫伸手一把將她拉回。

  「那是什麼樣的心情?」他俯視著她,追問。

  「我……」

  她一怔,避開他的視線。「總之,我是應你朋友的要求才來送機,既然這是你們的惡作劇,我也只能自認自己太傻……」

  她作勢想擺脫他的手。

  卻在這個時候,石諾倫傾前低下頭,在她的耳邊低語一句。

  瞬間,夏英潔的雙頰倏地脹紅。

  「你竟然……」

  她抬起頭來,瞠目結舌地看著他。

  「如果真像妳說的那樣……」石諾倫聳聳肩,揚起嘴角。「那我就真的不知道妳在車上給我的那一吻是什麼意思了。」

  「你竟然裝睡!」

  她伸手就要推開他。「太過分了,放開我……」

  他卻強硬地將她擁入懷中。

  以一種全然不同於以往的力道,他將她擁抱在自己的懷裡。

  這樣的擁抱讓夏英潔頓時愕然,忘了她應該要掙扎、應該要拒絕……

  「我跟那個女人什麼關係也沒有了。」

  忽然,他在她的耳邊說出。

  「……欸?」

  夏英潔微怔,不確定自己聽見了什麼。

  「那天晚上,妳在店門口看到的那個女人。」他稍稍抬起頭,俯視著她。「我後來才想起來,我的手機……不,現在是妳的手機,裡面有一張我和她的合照,是吧?」

  她靜了好一會兒。

  「可是……」

  明明她的動作就是那麼親暱。況且,如果什麼關係也沒有,為什麼會在凌晨兩點多的時候送對方回家……

  「那一陣子有個男人會動手打她,而且還會守在她家門口等她回去。」像是看穿了她眼底的疑問。「所以那幾天我都會順路送她回家。」

  他的話讓夏英潔露出了「原來如此」的表情。

  但是很快的,她如夢方醒,疑惑地看著他。

  「你怎麼會知道……」

  ──知道她一直都在介意著那個女人。

  她剛才應該沒有衝口說出這件事才對。

  石諾倫先是一笑,才道:

  「從妳在車上偷吻我之後,我就知道妳只有顧忌這件事而已了。我還在想著要怎麼跟妳說明白,沒想到那兩個傢伙比我還急。」

  宛如瘡疤又被人給揭開一次,夏英潔頓時只能尷尬。

  「你心術不正。明明醒來了還要裝睡……」她別開目光,不肯直視他。

  「所以,我想這次妳應該不會再推開我了。」

  「……什麼?」

  她一臉不解,轉回視線,抬頭看著他。

  他卻冷不防地低下頭,傾前吻住她的唇,省了煩人的解釋。

  夏英潔一驚,還是伸手推開了他。

  「等……」

  她心慌意亂,手足無措。「這裡人很多……」

  石諾倫微微皺了眉,左右瞧了一眼。

  ──只有稀疏幾隻小貓。

  還有幾個在出境大廳服務的地勤人員。

  對方還很識趣地別過頭去佯裝什麼也沒看見。

  「哪裡人很多了?」

  「這……」

  夏英潔支吾了一會兒。「反正就是有人嘛!」

  她的話讓石諾倫笑了出聲。

  「也罷。」

  他伸手去牽起她的手。「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最重要的是回去找那兩個傢伙算帳。」

  「算帳?」她不解。

  「是啊,」他苦笑了一笑。「今天晚上我跟妳一樣是受害者。」

  夏英潔這才恍然大悟。

  同時也想起了剛才不分青紅皂白地就對他發一頓睥氣……

  或許,她並不是真的生氣,而是企圖想掩飾什麼。

  「不過……」

  石諾倫又出了聲,打斷了她的思緒。「我可能要先去把我的車找回來。」

  「欸?」

  她微楞,納悶著望向他。

  「剛才急著上來找妳,把車子丟在門口就衝上來了。」

  「你……」

  她不可置信地看了他一眼。那地方連暫停都會被警察催趕了,他竟然就這樣把車子給擺在那兒!「你還敢說我衝動?你自己才是做事沒在考慮後果。」

  石諾倫沒答腔,只是掛著笑容看了看她。

  然後,他握著她的手,提步朝著來時的方向走去。

  她忽然想起了這隻手第一次被他緊握的情景。

  霸道的、傲慢的,沒有詢問她的意見,也從未徵求她的同意,他就這樣牽起她的手,說要帶她去找PUB……

  憶及此,她揚起笑容。

  好吧。她下了一個決定。

  回去之後,她要拿出那支銀灰色的行動電話,將那些存在裡頭已久的照片給刪除。

  然後,她要重新創造屬於她和他的記憶。

  ──既然一切都是從它開始的話。

  一切都是從它開始

  來應門的,是一張和「他」有些神似的臉孔。

  「啊……」

  夏英潔有些錯愕。「請問……石諾倫在嗎?」

  石松彥打量了她一眼,隨即明白找上門的人是誰。

  「他在裡面睡覺。」

  他退了幾步,讓對方得以進門。

  「那,我晚一點再來好了。」

  她說完,欲轉身離開。

  「沒關係,進來吧。」

  如果是以前那種穿得花枝招展的女人,他肯定會很樂意把對方關在門外。不過,看著門外這個素雅清秀、脂粉未施的女人……

  顯然,他那個花心的哥哥真的改吃素了。

  「……不好意思,忽然來打擾。」

  夏英潔下意識地點頭,才怯生生地踏進門。

  「不會。」

  他指了某個方向,「他的房間在那裡,妳直走過去就看得到了。」

  石松彥的話讓她有些失措。

  這是她第一次登門拜訪,見到的卻不是她最熟悉的人。

  「放心吧。」

  他補充了一句,「他睡覺從來不關門,妳絕對不會走錯間的。」

  「呃……」

  她一怔,露出了生硬的笑容,「好……我知道了。」

  ***

  果真如石松彥所說的,她在門外就可以看見他側臥在床,安穩地熟睡著。

  她踏進他的房間,卻不知道該不該關上身後那扇門。

  關了,好像自己想對他做什麼不可告人的事一樣;不關,卻又覺得似乎沒什麼隱私……

  就在她還在為了一扇門而躊躇的時候,她瞥見了桌上的某樣物品,打散了她那無意義的掙扎。

  ──那是她的行動電話。

  更正,應該說「曾經」是她的行動電話。

  那支粉色手機被放置在手機座上,宛如它的功能還健全似的。

  他竟然還留著它!

  這令她有些意外,也有些眩然。

  「妳怎麼跑來了?」

  忽然,身後傳來他的聲音。

  夏英潔吃了一驚,身子明顯震了一下。

  她慌忙回頭,見他還側臥著,以手肘支撐著身體。「你……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十秒前。」

  石諾倫伸了個懶腰,轉轉脖子。「妳呢?怎麼忽然過來了?」

  「我……」

  她走向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我去店裡找你,聖昂說你今天放假,所以我就直接過來了……」

  說完,她急著又問,「不方便嗎?」

  「怎麼會不方便,」

  他笑了出聲。「只是要有代價而已。」

  「代價?」

  他沒有回答,只是傾前在她的頸側輕吻著。

  「那個::」

  夏英潔不禁緊繃了神經。「門……」

  門還大剌剌地開敞著。

  「妳那麼緊張幹嘛?」

  石諾倫抬起頭,笑了一笑。「我弟在外面,我還不至於會做什麼奇怪的事。」

  「你……」

  又被他擺了一道。她板起臉,故作不悅,卻忽然想起了什麼。「對了,那支電話你怎麼還留著?」

  她望向桌上的手機座。

  「換作是妳,妳會把它丟掉嗎?」

  夏英潔一怔。

  「……說得也是。」

  不管它是不是再也修不好,那對他們而言,都不單單只是一支「摔壞了的手機」。

  「話說回來……」

  他伸手撥了撥她頰邊兩側的髮絲。「妳特地跑來應該有什麼事吧?」

  「哦,那是因為……」

  見話題被導回了,夏英潔醒神,側過身在背包裡翻出了一盒什麼,然後遞到了他面前。「這個,我在下班的途中看到的。」

  凝神一看。

  那是一對銀製的男女對戒。

  這讓石諾倫楞了幾秒。

  ──他活了二十七年,還沒有女人送過他戒指。

  「……不喜歡?」

  見他神情有異,夏英潔的臉垮了下來。

  是她太得寸進尺了嗎?還是他覺得戒指是一種想套牢對方的象徵?

  總之,他的表情讓她不安。

  許久過後,石諾倫露出了微笑。

  「妳這是在跟我求婚?」

  「我……」她一怔,雙頰微微泛紅。「我哪是!」

  「不是嗎?」

  石諾倫故作失望。「那我不想收了。」

  「什麼嘛……」

  她正想抗議,身後卻忽然傳來一聲輕咳。

  兩個人朝著門外望去──石松彥就站在門邊。

  「我是不想打擾你們談情說愛,只是能不能把門關上,你們這樣是在挑戰人類的好奇心。」

  「囉嗦。」

  石諾倫嗤笑了一聲,「關上門就快滾。」

  「是,老大。」

  石松彥翻了個白眼,識趣地將門帶上。

  頓時,房間內成了兩個人的獨處空間,這令夏英潔忽然有些一失措。

  「既然門已經關上了……」

  他冷不防地湊上前,在她的頸窩烙上一吻。「買車也要先知道性能,為了確認妳的求婚是不是值得……」

  「我……」

  她下意識地想阻止他,「就說那不是求婚了嘛!」

  他無視她的掙扎。

  「那就當作是我求婚吧。」

  「欸?」

  夏英潔一愣,動作停格。

  然後在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之前,他趁機追加了一個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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