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因為工作需要,陳明慧每個月會固定上誠品書局幾次,不惜成本購買昂貴的外文食譜。以前,她都是自己來,現在,有蔣漢城陪著她。
天氣好冷,她勾著他手臂,挨著他身子逛著新書陳列區,對他依賴得很。是呵,沒想到自己也能像一般陷入愛裡的女子,這麼賴著她的男人。只有他啊,讓她想依賴。
他們親密地纏著彼此,不時地看向對方,投以微笑,報以愛的眼神。
蔣漢城看陳明慧挑了幾本外文食譜,問:「你看得懂英文嗎?」
「看不懂,不過……我有這個!」她拿出包包裡的翻譯機。「我會把需要了解的英文句子輸入進去,就可以知道大概的意思。」
「這樣不麻煩啊?」他微笑。「以後我念給你聽,你哪個句子不懂我跟你說。」
「對厚,你之前住國外,英文一定很好。好吧,讓你有表現的機會,回去後,這頁,還有這頁,這幾頁,幫我翻譯成中文,用便利貼貼在裡面。」
「沒問題。」他翻看食譜,指著那些美麗的菜餚。「我要吃這個『紅酒焗釀蘑菇春雞』看起來很讚!」
「怎麼專挑我沒做過的功夫菜?」
「這樣你廚藝才會進步……而且為老公學做功夫菜,我會覺得你真的是很愛我的好老婆。」
陳明慧瞪他一眼。「我才沒那種閒工夫咧,而且這種菜費時費工,根本不能弄成便當賣。」
「你不是廚師嗎?我娶了廚師當老婆,沒這種福利嗎?」
「哈哈哈,你很天真喔,蔣漢城,你不知道嗎?真正一流的廚師,在他工作時已經把全副精神體力都花在下廚上面了。下班後,他只希望能擺爛的躺在沙發看電視,最好還有個人很體貼的泡茶給他喝,按摩一下酸痛的手臂,最好還能捏捏小腿——所以賣咖啡的人下班後懶得煮咖啡,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做菜的下班後懶得開伙,因為感覺像還在上班,所以我這個大廚師休息時只想看電視睡覺吃零食,一點都不想再另外為某個人做功夫菜——」
蔣漢城張大嘴巴顯得非常驚駭。
陳明慧心裡暗暗覺得好笑。「幹嘛這樣?你這什麼表情?你很失望嗎?」
「不是失望,是驚訝。」
「驚訝什麼?」
「你還真敢講,我發現你嘴巴變得很厲害。」
「嘿嘿。」她很可愛地笑了。
她擺明對他耍無賴,可是,蔣漢城不知道為什麼,一點都不生氣。還覺得能讓她這樣占便宜,很榮幸。依照他對陳明慧的了解,她只會對自己人無賴,跟別人她可是分得很清楚。願意占他便宜,好像還是他的榮幸喔,是她親密的表現。
蔣漢城看了看左右。「過來。」把陳明慧拽近,拉高大衣,做掩護,低頭,親吻她。他把她吻得頭暈腦脹,膝蓋發軟,才放開她。
看她臉紅紅,眼色恍惚,臉龐布滿紅暈,他滿意地笑了。
「我至少可以跟大廚要這點福利吧?」他眨眨眼,被她狠瞪。他哈哈笑,摟住她的腰。「現在換我了,我要看畫冊,走吧。」他拉著陳明慧到他常逛的書櫃。
蔣漢城挑選藝術類書籍時,陳明慧也隨手翻看畫冊。她拿了一本,走過來,在蔣漢城面前打開。
「你看這個。」陳明慧攤開巨幅的畫冊。「美呆了。」
「這是蘇百鈞畫的三稜劍花,」他很專業地告訴陳明慧。「這種巨大的白花是仙人掌科,又叫做七星劍花,其實就是我們平常吃的火龍果的花。像這種工筆畫很複雜,畫起來很需要耐性。你看,線條多細膩——」
「喔,你畫一張一樣的給我吧,我想貼在我工作台的牆壁上。做菜時要是能看到這麼漂亮的畫,心情肯定很好,大小嘛——」陳明慧思索起來。「我希望有四張A4紙那麼大,這樣比較有氣勢。」
「畫像這樣的嗎?這個很花時間,而且蘇百鈞的技術太厲害了,我沒把握畫得跟他一樣好。」蔣漢城有夠老實,竟在心愛的女人面前,承認畫工沒人家好。
陳明慧超愛他這一點,一個人能夠這樣直白的表達自己的不足,那是都市人很難得看到的誠懇。大家都愛打腫臉充胖子,討厭被看扁,蔣漢城卻那樣自然地承認他的不足。
「你不想畫嗎?」陳明慧很故意地說,她喜歡鬧他。「嫌麻煩呴?」
「呃……也不是。」他想了想,乘機報仇道:「就跟廚師下班後不想做菜是一樣的,畫家平常休息的時候就懶得再幫人作畫,我接的case都還沒消化完,所以——」
「不畫就算了。」陳明慧拿著畫冊,走向櫃檯結帳去。
蔣漢城趕緊急追過去。「我會畫,我幫你畫,喂!這樣就生氣?陳明慧?!」
陳明慧在前頭走著,偷笑著,她任性了,是啊,只在他面前展現。蔣漢城是她唯一想任性跟撒嬌的對象。以前看電視談話節目時,有一集是做女人撒嬌的話題,當時她覺得那些愛對男友撒嬌任性的女生真噁心,沒想到自己撒嬌起來沒有兩樣。
印象中好像有位專家這樣注解撒嬌的定義——「仗著他人對你的寵愛而恣意耍賴」。
嗯,好像是這樣沒錯。仗著蔣漢城對她的寵愛,想恣意地耍賴一下。陳明慧笑盈盈。她過去對王柏琛,顯得彬彬有禮,冷靜理性。可是對蔣漢城,她就發瘋了,會耍賴、會任性,會想要享受一下被寵著。王柏琛也對她好,然而送貴重的禮物或殷勤的討好,都會帶來莫名的壓力。
蔣漢城不同。
她對蔣漢城有著強烈想付出的愛,所以承受他的好,不會帶來壓力。她不用害怕將來還不起,或虧欠更多。她被這男人克住了啊!
蔣漢城跑過來,搶走她手中畫冊,跑去結帳。「你很愛生氣,很小氣。」回頭瞪她,她哈哈笑。看見笑容,蔣漢城知道陳明慧故意整他,他也笑了。又過來牽住她的手,兩人笑咪咪地排隊結帳去。
買完書,蔣漢城問她:「你每次來誠品買完書會去哪兒?」
「就回家啊。」她的生活很規律,出門大多是有目的性的,比方買食材、買東西或因為工作上的需要,平日呢,就愛宅在店裡研究食譜。之前跟王柏琛約會,還要他三催四請的才願意出門,她的生活真的夠單純。
「這附近沒有你愛去的地方嗎?餐廳?還是咖啡廳?我們去吃晚餐。」
「沒特別喜歡的。」陳明慧老實道。王柏琛帶她吃遍各大美食餐廳,裝潢好,氣氛佳,可惜都沒能讓她留下深刻印象。她老覺得菜色不夠好,或是氣氛太拘謹,或是環境很冰冷,甚至是空調大小,她在心中都有意見。
原來……是人不對。
「好吧,那麼,我作主,我帶你去吃。」蔣漢城帶她離開書局,散步過鬧區,再穿過馬路,往對面小巷去。
這時,天色昏暗了,夜暮低垂,馬路各式招牌霓虹閃爍。走進巷子裡,是一排老公寓。忽然,陳明慧眼前出現一汪池塘,一群白鴨湖面悠哉的游泳著。耳畔是蟋蟀的啾聲,還有暗色草木,湖面閃爍倒映的霓虹、月亮的光影。
「欸?」陳明慧驚駭著。方才還在熱鬧擁擠的百貨商圈,怎麼多走些路,穿過馬路竟有這樣的田園風景!池塘後面,是一排日式房屋,裡面燈光交錯,人影幢幢。要抵達那間屋宅,必須先走過木頭架的步道,穿過迷煙似的小草。
蔣漢城帶著陳明慧走過小步道,來到名叫「小山堂」的餐廳。
挑選座位時,陳明慧被一盞吊在角落位置,一團巨如白花的燈吸引。於是他們坐燈下用餐,享用晚餐。
暈黃溫暖的燈光灑在身上,微暗的空間,倉庫似的寬廣大廳,天花板梁柱上一朵朵彩繪紅花,營造出魔幻般的綺麗世界。
陳明慧驚奇連連,東張西望。「沒想到台北有這種地方?」還能看得到花草鴨子跟池塘,餐聽這樣的遼闊,坐在老屋宅裡,非常舒適。「尤其是這盞燈!」她指著頂上團花似的白燈,讚不絕口。「這燈吊在半空像一朵花,真漂亮。」
「我白天來時,這個燈雖然沒有點亮,可是看起來也美得像雲朵。而且它剛好在這扇門後面,天氣好時,外面的藍天白雲就會倒映在這扇門的玻璃上。從屋外看,這個燈跟藍天白雲會疊在一起,變成一朵雲,很奇妙的畫面。」
「我沒想到燈還可以弄成這樣,真厲害。」
他解釋燈的構造。「我問過店員,這個燈還是自已DIY的,用一片片塑料片,自己嵌摺,組裝成這樣一團立體燈,並不是一買來就這個樣子。拆開變化的話,還可以變成三個小朵的燈,是很有趣的設計。」
蔣漢城指著燈,耐心地告訴陳明慧那些嵌接的原理。
其實,陳明慧聽不懂這些,可是她微笑聽著,喜歡看他講話,覺得他真棒,什麼都懂,唉,怎麼辦?是這樣的愛他,愛到一種崇拜的地步。
他啊不用帶她去那種裝潢高檔,服務殷勤,很矯飾很炫富的昂貴餐廳,只是帶她來看看白鴨,看看池塘,看看一盞燈,只是這樣就收服陳明慧的心。一個人的品味,是沒辦法用錢堆出來的。當他說著那些美麗的事物,而不是炫耀自己的能耐或財富,那種真誠的東西,反而更令她傾倒。她喜歡待在他身旁,也許就是被那一種自然的神態吸引,喜歡在他身邊感受到的輕鬆跟舒服。
後來,他們把飲料端到外面,面對池塘的木頭地板,就坐在木板地上欣賞夜景。
「我們把鞋子脫掉吧,踏著這個木頭地板會很舒服。」蔣漢城說著,幫她脫掉鞋子。他解釋:「之前在國外時,我的醫生常要我每隔一陣子就去公園,赤腳踩在草地上,他說住在鋼筋水泥的城市裡,偶爾這樣做,可以消除身體上的靜電,對身體很好。」
「是喔。」陳明慧光著腳丫子,踏著木板地,真的很舒服。
她看著眼前風景,越過黑暗湖泊,對面是老公寓,每一家客廳都閃亮著不同的燈色,面貌各異。夜蟲溫柔的一陣陣輕啼,偶爾夾雜後方傳來的餐廳裡的人聲。而樹木沉靜得像老禪師的毛筆字,一畫一豎,有自己的神韻。
真舒服啊!陳明慧靠向蔣漢城肩膀。
蔣漢城問陳明慧。「你還有彈烏克麗麗嗎?」
「偶爾還是有彈……」
「記得以前我們常一起練烏克麗麗,明慧……我想……約喬娜英跟我們吃飯。」
陳明慧猛一抬頭,看著他,她刻意不在他面前提起的名字,竟然——
蔣漢城忐忑道:「喬娜英之前很不諒解我跟她分手的事……你們兩個還有聯絡嗎?她覺得我是因為你和她分手,這給她很大的傷害。其實分手的原因很難說清楚,我和別的女人試著交往過,就是不太順利——喬娜英的事,讓我覺得對她很不好意思……我想請她吃個飯,慎重地跟她道歉,畢竟以前大家處得那麼好。你知道喬娜英的事吧?她爸的事讓她很難過,結果我還害她那麼傷心,我有點擔心她。」
「我知道。」陳明慧能理解他的心情,她坦白道:「我之前也交了一個男朋友,和他分手時,他也很受傷。」她能了解蔣漢城對喬娜英感到內疚。蔣漢城還不知道,現在店裡,阿爸幫著照顧的那個小女生,其實就是喬娜英的女兒。
「你說的是我在電影院看到的那個男人吧?」
「我跟他交往了大概半年……也是最近才分手,他也是很不能諒解,可是我覺得勉強自己和他繼續交往也是一種欺騙,不過,確實傷了他的心……我曾經想過,如果這次我跟你再沒有結果,我不會再接受任何人的感情了,沒想到我們馬上就結婚了。」
「幸好我當機立斷,馬上拉著你去登記,不然夜長夢多,誰知道又會發生什麼事。」
「好好好,算你聰明喔。」陳明慧笑道。「我覺得愛情,有時候很可怕,開始了以後不知道怎麼結束,結束了以後又不知道要怎麼忘記。」
此時,陳明慧的手機響起,是爸爸打來的。
「你在哪兒?房東忽然跑來,說有事找你。」
「喔,我現在過去。」她關上手機。「我要回店裡一趟,房東找我。」
「我送你過去——一他笑著,拉她起來。「等一下。」他蹲下,小心地捧起她的腳,幫她把鞋穿上。
陳明慧扶著他肩膀,站穩了,想到小時候他也曾在公園裡這樣做過。她被欺負了沒了鞋子,他背她回家。
她戳戳他的肩膀。「喂,我不要穿鞋,你背我吧。」好想重溫那時候的幸福啊!
「你真的很喜歡虐待我喔?」他笑著,轉身,拍拍自己的背。「上來吧。」
「要一路背到那邊馬路喔。」說著,跳到他身上。「如果讓我摔下去,你就死定了!」她惡聲惡氣地警告。
他才不怕咧!「你不要亂動就好了。」
他背著陳明慧走上步道,陳明慧枕著他寬廣的背,看著池塘悠游的白鴨。她感動著,內心激動著。原來世界可以看起來這麼寧靜美好,她幾乎都忘了欣賞這樣的風景。要再這樣趴到這男人身上,誰知道竟要十幾年後了,她真慶幸還能這樣讓他背著,她好幸福,偷偷地掉眼淚,太感恩了。
※ ※ ※
蔣漢城送陳明慧回便當店,晚上還要趕工,他先回家忙。
房東在店裡等著,他是個年近半百的老阿公,一直以來都慈藹可親,給陳明慧很優惠的租金。可是,今天老先生面有難色,坐立難安。
「真的是很不好意思啊,實在是很對不起啊。」房東一見陳明慧走進店裡,就一直道歉。
「有什麼事嗎?」陳明慧看向阿爸,阿爸直嘆氣。
「我們不能住這裡了。」
「為什麼?!」
「這房子,我賣給別人了。」房東解釋。「所以……這是當初的押金。」老先生掏出一疊鈔票,放桌上。「要請你們快點搬出去了,因為對方有點急。」
「為什麼忽然要賣掉房子?」陳明慧沒辦法接受,她的生財器具都在這裡,當初也花了很多心血打造工作區,一切運作得很好,怎麼可能突然搬家?!
老房東抓抓花白的髮,很鬱悶地說:「你們沒看新聞嗎?最近股票大跌,我兒子之前把我的退休金都丟去投資股票了,結果被斷頭,怕被我罵,到處亂借錢欠了一屁股債,都是地下錢莊的債,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啊。本來想拿房子去抵押但是錢不夠,剛好有人出很棒的價錢要買,所以,唉,真的很不好意思——」
「可是臨時要我們把店遷到哪裡啊?」陳阿勇焦慮地一直踱步。「這裡當初我們花了很多錢弄那些設備,現在整個要拆掉嗎?一些訂單也不能說停就停,怎麼辦?雖然你也很為難,但是——」
「請問……是幾天內要搬走?」陳明慧思考應變的辦法。
「希望七天內搬走,因為我也急著交屋拿錢。」
「七天內?!」陳阿勇大叫。「怎麼可能?!」
「可以把買主電話給我嗎?」陳明慧拿出筆記本。「我商量看看,我可以跟他簽新的租約,看能不能把房子租我。」
「對啊,這方法不錯。」老先生叫好,趕緊打開皮夾翻資料。「是一位王先生,電話是0918——」
聽見老先生講出號碼,陳明慧驚愕,停止抄寫動作,這號碼太熟了。
「買家是王柏琛?!」陳明慧問。
「欸?」老先生看著他們。「你們認識?太好了,認識就好商量啊。」
陳阿勇知道內情不單純,跟陳明慧說:「他故意的對不對?他想幹嘛?」
陳明慧立刻打電話給王柏琛。「你為什麼要這樣?你是故意嗎?」
「剛剛和那個男人在誠品逛得很開心嘛,在湖邊喝咖啡,卿卿我我,呵,真是有夠搞笑,還學偶像劇演的背著你走路?陳明慧,你真讓我刮目相看,原來你是這麼大方的女人。仔細想想,你對我真是冷淡得可以——」
「你跟蹤我們?」陳明慧毛骨悚然。
店門推開,王柏琛走進來。他坐下,看著陳明慧,對身旁的房東說:「接下來的事我跟她說就可以了。」
「好,那我先回去喔。」房東感覺到氣氛有點僵,迫不及待地離開了。
陳阿勇也在王柏琛對面坐下。「王柏琛,你現在是恨我們明慧嗎?你怎麼——」
「對,我恨她。」他瞪視陳明慧。
陳明慧凜著臉。「原來你是這種人,愛不到就要報復?」過去那些溫柔討好都是假象?現在,她看見這男人冰冷的臉色,像個陌生人。
王柏琛恨恨地看著面前的女人,想到過去對她的好就恨得想毀掉她。尤其是這幾天跟蹤她,親眼確認喬娜英的話……陳明慧讓他變成笑話。他瞄向陳明慧左手的鑽戒,冷笑。
「聽說你結婚了,怎麼沒邀請我?讓我恭喜你?!」
「對於給你的傷害,我很抱歉。你講,你想幹嘛?逼我搬走?!」
「我——想了又想,決定給你一個機會。我給你三天時間恢復理智,去跟那個人分手,辦離婚,回到我身邊。房子我不但不收你租金,甚至會過戶給你。那個人,我調查過了,不過是一個畫畫的,他能給你什麼幸福?他能跟我比?你腦筋是不是壞了?判斷力有這麼差?不管各方面他都——」
「七天內我會搬走。」陳明慧不想聽他抨擊蔣漢城。
王柏琛失笑,眼色更冷。「答得這麼乾脆,原來理性冷靜的陳明慧,也有為愛瘋狂的時候——陳明慧,七天後,沒搬走的東西我會叫清潔工扔掉。」
王柏琛離開。
陳明慧立刻打開筆記型電腦。
「你有什麼打算?現在怎麼辦?」陳阿勇追問。
「先公告暫停接受訂單,其他的再想辦法。」
「要停工多久?臨時要到哪兒找店面?還要重新裝潢弄設備。唉,唉。我剛剛看著他我真的是心驚肉跳,你有看見王柏琛的表情嗎?像變了一個人,他以前不知道有多好,老是對我笑咪咪,剛剛看他陰沉的樣子,我心跳得很快,覺得很可怕——雖然發生這種事,但是,想想真是萬幸,幸好你沒跟他在一起,這個男人個性太極端了!」
「因為他在氣頭上。就搬吧,只要他能消氣。」她現在很幸福,不想跟王柏琛計較,只希望他快點消氣,畢竟自己也有對不起他的地方。
「可是,這裡你花了很多心血裝修。」
「沒關係……」陳明慧深吸口氣,真的,擁有蔣漢城,這些波折她都可以接受,只要蔣漢城在身邊,只要愛還在身邊,她吃點苦都甘願。她現在真實地體會到了,事業再順利,沒了身邊那個人,一切還是那麼的空洞貧乏。
擁有了心愛的人、溫暖的家,外面的風雨都變得比較可以忍受。
陳阿勇問:「如果要搬家,後院那頭豬怎麼辦?還有,美美怎麼辦?喬娜英把這個都丟給你,現在連保母費幼稚園費用都讓你出,阿慧,我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你還是把喬娜英找出來談清楚,我對美美也有感情,可是,養孩子是一輩子的事,她媽媽應該要負起責任。」
「過陣子吧。」陳明慧勸爸爸。「喬娜英現在自己生活都有問題了,美美跟著她反而不好。你不用擔心,阿爸,以前我們比現在困難多了,只是搬家嘛,沒問題的。」
「我是心疼你,傻孩子,阿爸心疼你啊!好不容易看你快樂幾天,怎麼又發生這種事?」
※ ※ ※
蔣漢城回家時,在家門口,看到喬娜英等著。
「我們談談。」她說。
蔣漢城開門讓她進屋,幫她沖了一杯熱茶。
她摘下圍巾,神色虛弱地將圍巾輕輕擱在桌上。
「你現在過得很好吧?我知道你們結婚了,我看你氣色好極了,你很開心吧。」她刻意擺低姿態,言談間盡顯憔悴,蔣漢城看了更內疚。
「你怎麼知道我結婚了?你還好嗎?」
「陳明慧跟我說的。」她苦笑,一副受害姿態。「大概是很開心所以想跟我分享。我過得很好,你不用擔心。陳明慧……沒跟你說我的事嗎?」她試探地問。
蔣漢城納悶地問:「哪方面的事?」
喬娜英看他困惑的表情,原來……陳明慧還沒說美美是她小孩,也沒說她們之間決裂的事。
為什麼?想在蔣漢城面前保住她的顏面嗎?可是,喬娜英一點都不感謝,在她想法中,陳明慧不過是想在蔣漢城面前當好人。陳明慧越是這樣,就越顯得她卑鄙。無所謂,喬娜英已經豁出去,卑鄙也好、可惡也罷,她不幸福,別人也不可以幸福。她得不到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可以!她這麼辛苦爭取蔣漢城,憑什麼陳明慧啥都沒做,一出現就擄走他的心?喬娜英不甘心。
她深吸口氣,幽幽道:「我過來,只是想看看你。在我離開之前,我想記住你的長相,記住我今生最愛的男人……既然知道你很好,我就開心了,我走了。」說完,她起身離開,走向門口。
蔣漢城跟過去。「謝謝你,還有,真的很對不起。」突然,喬娜英癱軟倒下,蔣漢城及時抱住她。她閉著眼,意識恍惚。「喬娜英?哪裡不舒服嗎?」
喬娜英睜開眼,悲慘地笑了。「我……吞了很多藥。」
蔣漢城震住,抱了她就往外跑,在門外撞見正要進門的陳明慧,陳明慧見狀,跟著他上車,幫他把喬娜英放在後座。
「怎麼回事?喬娜英為什麼——」在車上,陳明慧問。
「她自殺,不知道吞了什麼藥——」蔣漢城駕車疾馳,很快將喬娜英送進急診室。他跟陳明慧在外面等侯。
陳明慧看他很焦急很擔心,她握住他的手。
他揪著眉,壓力很大。「萬一……因為我她死了……唉。」他抱頭苦惱。「我之前太讓她傷心了,她爸的事已經讓她夠難過,我真是……唉。」
看他這樣煎熬,陳明慧很心疼,心疼他的善良,心疼他的重感情。然而,陳明慧對喬娜英自殺的事,異常冷靜。她納悶自己是怎麼了?她不緊張,也不擔心。是啊,她終於也麻木了啊。她,已經對哭哭啼啼,謊話連篇,手段又多的喬娜英死心了嗎?甚至,對喬娜英自殺的事,感到強烈的憤怒,因為喬娜英讓她愛的男人內疚自責。
喬娜英,你還真是懂得勒索別人的感情。陳明慧苦笑。
稍後,醫生走出急診室,摘下口罩,向他們解釋。「沒事了,已經幫她洗了胃,休養一天就可以回家了。不過,對於鬧自殺的病患,我們建議暫時什麼都順著她,不要再刺激她,你們現在可以進去看她了——」
蔣漢城衝進去,看到喬娜英虛弱地躺在病床,吊著點滴,睜著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他,楚楚可憐。
「為什麼要救我?我真的好想死。」她對蔣漢城哭。「我活著一點都不快樂,我很想解脫……」說著握住蔣漢城的手,低頭啜泣。
一旁的陳明慧,沒漏掉喬娜英瞥了她一眼那勝利的眼色。
她是故意的。
陳明慧站在蔣漢城身後,冷冷看著喬娜英。陳明慧看她刻意表演脆弱的戲碼,很想吐。之前有多少次,喬娜英也是這樣哭哭啼啼、可憐兮兮地求她成全她跟蔣漢城,但一轉身,卻用盡心機撒謊,要手段,欺瞞她。喬娜英占盡周遭人的便宜,還拋棄親生女兒,丟給她照顧。這女人現在又想占蔣漢城便宜嗎?
正直老實的蔣漢城不知道喬娜英的心機。
他擔心又生氣地罵喬娜英。「你瘋了嗎?再怎麼樣也不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蔣漢城轉過臉,看著陳明慧。「你勸勸她吧,她太傻了,怎麼可以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陳明慧差點笑出來。她傻?不,她是太聰明。
陳明慧淡漠地看著喬娜英。
喬娜英顫抖著伸長手。「姊——對不起,我真的是太傷心了。」她想去握陳明慧的手。
陳明慧瞪著那隻顫抖得看似虛弱的手,覺得情況有夠搞笑。
喬娜英持續深情地呼喊。「姊啊——」
姊你個頭啦姊!陳明慧無動於衷,冷然地瞪視著那隻手,沒有握住的意思。
蔣漢城奇怪地看著陳明慧,陳明慧為什麼不握喬娜英伸來的手?
陳明慧懶得陪喬娜英演戲,她赫然抓住喬娜英的手,狠狠地把她的手塞回被子裡。她沒有話對喬娜英講,當她是空氣,倒是對蔣漢城說:「喬娜英不是小孩子了,用不著我勸她什麼,如果她不珍惜自己,我們也沒辦法——」
喬娜英突然插嘴。「蔣漢城,我女兒的事你知道嗎?你應該也看過她的。」
陳明慧怔住,看向喬娜英。不想揭發她,現在她倒甘願自己招了?!
喬娜英可憐地看著蔣漢城。「我會這樣萬念俱灰,是因為之前交了一個男朋友,懷孕後本來要結婚的,但是他一聽說我爸有貪污的問題,可能被扣押財產接受調查,就拋棄我了,嗚……所以我帶著女兒生活,一直過得很辛苦。直到再遇見你,唉,我知道我不能貪心,我知道你跟姊的感情,但是我……我還是陷下去了……陷得很深,所以……姊跟我說你們結婚了,我實在是嚇到了,才會一時想不開……」
蔣漢城恍然大悟。「所以陳明慧店裡那個叫美美的女生,是你女兒?」
「嗯,是我女兒,我可憐的孩子啊,嗚——」喬娜英泣不成聲。
哇塞,陳明慧大開眼界。喬娜英還真能串喔,明明親口跟她說同時和很多男人交往,不知道孩子的爸是誰,現在又是演哪齣?怎麼在蔣漢城面前突然變成感情受創、讓人同情的可憐女子?
蔣漢城聽了更內疚,她受過這麼多創傷,他還狠狠傷了她的心。「原來如此,我真的……對你感到很抱歉。你說,要是有我能幫的我一定幫。你有女兒,更不能做傻事啊。」為了彌補之前對她的傷害,他決定盡力相助。
這是他講義氣的地方,喬娜英深深知道這點,才會演這齣戲。
陳明慧實在是無話可說了,看著喬娜英,懷疑她根本生病了。怎麼會有人把真實人生當戲演,還演得像出三流連續劇?
喬娜英睜眼說瞎話的功夫已達爐火純青的地步。喬娜英跟蔣漢城道歉。「真的很對不起你,那次在影城你看到的小女生就是我女兒,姊很喜歡她,所以認她當乾女兒,常幫我照顧美美。那時我沒說,還騙你說姊已經結婚,都怪我太喜歡你,造成你跟姊之間的誤會,真的很對不起。姊——我也對不起你,我在這裡鄭重跟你們道歉,現在看到你們在一起,我……我會祝福你們,我也安心了。」
你乾脆安息算了!陳明慧越聽越嘔。明明先惡劣的撒謊,被拆穿後,又一副受害者模樣的道歉,想吐欸。
蔣漢城問:「所以你跟明慧一直有聯繫?」
「嗯,畢竟我們就像親姊妹,感情一向很好。」
戲還沒下檔,精彩的現在才來。陳明慧很想翻白眼。
果然,喬娜英又說:「其實我之前是在姊那裡幫忙,我沒跟你講。後來,因為你們交往了,我就被姊開除了,但我不怪她,她也是擔心我和你還會來往,所以——」
多麼有梗啊!陳明慧都想放鞭炮,頒獎給喬娜英。
這位從小和連續劇長大的千金小姐,拷貝戲中老梗拷貝得多徹底?還能如此善用到現實人生中,陳明慧真是看得目不暇給,自嘆不如。越看越精彩,自己都看上癮了。
開除喬娜英?蔣漢城疑惑地看陳明慧一眼,沒想到她會這麼做。
陳明慧無奈地牽了牽嘴角,已經不知道該怒還是該笑了。
喬娜英又說:「我不怪姊姊這樣對我,真的。可是,我一直在找工作,你拋棄了我,我又失去工作,自己又很無能,沒能照顧好女兒,這些,讓我太累了……我已經不會再奢望你愛我了,我也不會為難姊姊。可是,我好懷念以前單純的日子,懷念以前在你們身邊的時光,那時候的我多幸福,所以後來我更不能忍受那些打擊——」
蔣漢城嘆息,沒錯,那時候他們三人有過很溫暖的歲月。
喬娜英又說:「蔣漢城——你那裡,需不需要助手?我可以幫你打雜嗎?接電話或是處理行政工作,沒薪水也沒關係,我只希望有個地方住,我渴望有家人的溫暖,嗚……我不想離開你們……我在世上已經沒有可以依靠的親人了,嗚……」說著說著,她痛哭。
蔣漢城看著,於心不忍,但不敢貿然答應。他看向陳明慧,想知道陳明慧的想法,不希望令她有不舒服的感受。
陳明慧太了解蔣漢城的個性了,他此刻是對喬娜英同情又自責,滿腔熱血的只想彌補她。但是,陳明慧更了解喬娜英。
真是歹戲拖棚。
陳明慧看喬娜英哭得那麼激動,覺得這丫頭不去演戲真是暴殄天物。
好,就讓她來終結這齣戲,雖然後續可能還有很多集,而且當餘興節目看的話,還挺有意思。
陳明慧走上前,握住喬娜英的手,很用力地握緊緊,笑看著她,跟她淚汪汪的眼睛對峙。
陳明慧說:「我發現一件事,我的人生,如果沒有你,真的會遜色不少,還會少了很多樂趣。你——安心的來漢城這邊工作,我……非常期待你的『表現』。」
陳明慧那樣自信無畏地對喬娜英微笑。
喬娜英凜住目光,也笑著。「我會好好努力『表現』,我不會讓你們失望的。」
蔣漢城渾不知她們之間迸射的火花,他也笑了,鬆口氣,覺得心中大石放下,這樣對得起喬娜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