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個多月後——
馬車來到永安郡內,一個叫苻縣的地方。
明月用袖口抹著汗水,都已經到秋天的尾聲了,天氣還是這麼熱,害她好想吃一碗剉冰。
「寒璟,快變一塊冰塊給我……」她打算用菜刀敲碎,再煮個紅豆湯淋上去,就是一碗紅豆剉冰了。
過了片刻,都沒聽到身旁的男人回答,明月才發現他不見了,這可是從未有過的情形,連忙回頭找人。
她走沒幾步路,就見寒璟站在路邊,看著一對年輕母子,孩子差不多三歲,因為走不動,正哇哇地哭鬧,當娘的蹲下來哄了幾句,最後背過身去,讓兒子趴在她的背上。
寒璟不由得想起幼年時的事,記得那一天,他因為受了風寒,身體不適,格外思念母妃,於是趁宮女不注意,偷偷地跑出去找她,而母妃聽說他生病,也心急如焚地趕來探望。
當母妃抱著正在發高燒的自己,顧不得優雅尊貴的儀態,當場痛哭失聲,最後還親自背他回去……他居然忘了,以為母妃只想有個坐上皇位的兒子,並不是真的在乎他。
其實母妃還是深愛著自己……
他不應該忘了……
見寒璟的目光須臾不離地追隨著那對母子,像是在懷念,明月也不出聲,耐心地等待。
其實她並不遲鈍,早就看出寒璟這陣子的明顯轉變,以往憤世嫉俗的神情,總是譏誚嘲弄的口吻,似乎已經很久不曾出現,給人的感覺也柔和許多,應該算是一種好現象。
直到已經看不見那對母子的身影,寒璟才收回目光,卻見她笑嘻嘻地望著自己,不禁有些窘迫,於是清了清喉嚨。
「你在笑什麼?」他問。
她馬上狀若無事地說:「沒什麼……只是覺得今天天氣真好。」
寒璟聽得一頭霧水,還是舉步跟上。
「這裡已經不在青河境內了吧?」明月見沒人注意,才開口問道,否則又會引來怪異眼光。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
「你是河神,可以離開青河境內嗎?」之前都沒想過這個問題,她還是確定一次比較好。
「我可不曾承認過。」寒璟佯哼一聲,成為河神全是無心插柳的結果,也是百姓們自作主張,如今他只希望明月能長伴左右、永不分離。
「真是的,到現在還這麼說……」明月已經很習慣他這種彆扭的性格,不以為忤地笑了笑。「走吧!到前面看看。」
於是,明月走在前面,一路逛著,或許是因為離京城近了,只覺得這座苻縣和其他地方相比,似乎更繁榮些,來往的商旅也多。
才拐了個彎,是另一條商店街,店舖林立。
明月不期然地停下腳步,偏頭瞥向位在店舖和店舖之間的一座小小矮矮的土地公廟,覷見一名白髮白胡、頭戴冠帽、容貌慈祥的老爺爺坐在香爐旁邊,笑呵呵地看著來往的人潮。
「他是土地公嗎?」她小聲地問著寒璟。
在原本的世界,可以從穿著打扮來分辯是人還是神佛,不過在這個平行世界,大家都穿古裝,明月實在很難第一眼就看出來。
寒璟涼涼地問:「是又如何?」
「只是問問則已。」明月知道他以為自己又要管閒事了。
彷彿察覺到她視線,土地公不由得抬起頭來,和明月四目相對,不禁怔住,一人一神就這麼凝睇著對方。
「小姑娘看來不像普通人。」他驚奇地說。
她不禁失笑。「這句話我已經聽了好幾次了。」
土地公拄著手邊的枴杖,慢慢地起身。「小姑娘跟其他凡人不同,似乎不是由凡人來轉世投胎。」
「怎麼可能?」明月噗哧一笑,並未當真。
他捻著下巴上的白胡,有些不服氣。「小姑娘可別小看土地神,咱們職位低,不過權力可大得很,可以知曉大大小小的事。」
「好,那我是什麼來投胎的?」她笑不可抑地問。
土地公為了證明,於是閉上眼皮,施展神通,因為經常執招魂幡引領亡魂到地府接受閻王審判,所以和判官十分交好,只要看了生死簿便能知曉此人的陽壽、死因,以及累世的善惡業。
「你本是天庭的一株仙草……」土地公不小心洩漏了天機。「只因接受了觀世音菩薩淨瓶中的甘露水,而有了靈性,這才被派到凡間投胎。」
「你確定嗎?」仙草?明月不由得想到夏天喜歡吃的點心。
以為她還是不信,土地公吹鬍子瞪眼睛,跺了下手中的枴杖。「當然確定了,你這小姑娘真是太無禮了。」
聞言,明月心中一動,想起腦海當中,那個溫柔又慈悲的嗓音——
緣起緣盡,自有天定,切莫執著……
難道是觀世音菩薩說的?
「不可能!」寒璟臉色不變地喝道。
「寒璟……」她看向身旁怒不可遏的男人,有些錯愕。
「你既是河神,就該待在管轄之處,不該任意離開。」土地公好意提醒。
寒璟根本聽不見勸告,狂躁的怒火再席捲他的心神。
「我不相信!」
隨著一聲吼叫,明月先是感到暈眩,身子也跟著東倒西歪,當她好不容易站穩腳跟,發現自己回到寒璟用執念幻化出來的河底宮殿。
「咦?怎麼突然跑回來了?」
話才說完,明月被一雙鐵臂緊緊箝住,幾乎要把他折成兩半。
「誰也不能把你搶走……誰也不能……」寒璟嘶啞地喊著,不禁曲下雙膝,跪倒在地面上。
「寒璟……」明月也跟著跪在地上,因他突來的失控而擔憂。
「你是我的……是我的……」
「看著我!看著我!」她捧住眼前扭曲痛藏苦的男性臉龐。
僅剩的一絲理智,被明月拉了回來,寒璟兩眼殷紅地看著她。
「到底怎麼了?你不說出來我怎麼知道?」她連忙問道。
「若你真是天界的仙草來投胎,當這一世結束,說不定就會返回天庭……」寒璟身軀顫抖著,嗓音碎不成聲。「就算我願意進入輪迴,來世也不可能跟你在一起,你已經去了我到達不了的地方……」
原來明月之所以能看到、也能碰觸到自己,是因為她不是普通凡人,儘管解開了疑惑,也讓寒璟不禁心驚膽顫,生怕失去擁有她的機會。
才聽到這兒,明月已經愣住了,沒想到他願間為了自己,放棄所有的神力,既感動又高興。
「我已經想過了,既不能拘住你的魂魄,讓你過得不開心,那麼唯一一條路便是再次轉為人,等你這一世結束,我便和你一起進入輪迴,投胎轉世之後,一定會找到你,然後正式娶你為妻,給你一個家,咱們還可以生幾個孩子,過著平平凡凡的日子……」
「聽起來很棒。」她想要的就是這種生活。
這個回答讓寒璟一怔。
「我也說過不想成佛,更不用說回去當仙草了,只想當個人,因為當人真的很有趣,可以體會很多事,認識很多人,還可以當人家的女兒,再當人家的妻子,最後當人家的娘,這輩子無法經歷的過程,希望下輩子有機會去嘗試……」明月笑歎一聲。「我還是做不到菩薩囑咐的,真的太執著了。」
「沒有騙我?」他緊盯著明月,企求保證。
「我有騙過你嗎?」她環住寒璟的腰,不希望他作出後悔的決。「那麼你呢?真的想清楚了嗎?一旦當了人就要面對生老病死,不只會有好事,也會遇到壞事,你真的願意?」
寒璟把額頭抵著她,沸騰狂亂的情緒總算穩定下來。
「我從來不想當河神,即便是孤魂野鬼也無所謂,每一天都像是死水般,沒有生氣,又像是在黑暗中摸索,見不到一絲光明,是你讓我對未來開始有了期待,渴望能抓到一絲希望……」
「把我說得這麼好,我會太驕傲的。」明月打趣地說。
他飽含感情看著明月。「你比我說的還要好太多太多了……」
「可是就算輪迴轉世投胎,我和你也未必能在一起。」雖然在言情小說中,男女主角都會有個完美的結局,不過故事歸故事,還是不要太樂觀。
「我會找到你,一定會找到。」寒璟執著地說。
明月望時他眼中的執拗,這回不得不認輸。「好,我等你。」
就因為是人,做不到無心無情的地步,保況執著也沒什麼不好,反而令人變得更堅強,而自己同樣渴望來世,能和他當一對真正的夫妻。
「我會找到你的。」他抱緊她說。
她在寒璟胸前點頭。「就這麼說定了……」
走到這一步,兩人對彼此的心意不再有一絲懷疑。
「在離開之前,我還有件事必須要做……」說著,寒璟右袖一揮,原來富麗堂皇的宮殿突然憑空消失了。
轉眼之間,兩人已經站在空曠的廣場上,除了一座高台之外,便是陣容整齊的五千大軍,身穿盔甲,手持刀劍盾牌,面無表情地等待命令。
寒璟一步步地走上高台,面對底下這一群曾與自己同生共死的軍隊,這兩百二十年來,被他的執念囚禁在此,依然服從命令,忠心耿耿地堅守崗位,此刻悔悟,是否來得及挽救所犯的罪?
若真有罪,就全部降在他身上吧!
他甘願領罰!
「戰事已經結束,各位將士辛苦了,你們……可以返家了。」他喉頭一哽,下達最後一道命令。
話才說完,原本一張又一張木然的面容,全都流下男兒淚。
終於可以回到家鄉,與親人團聚了……
明月雖然看不到,可是她能感染到所有的情緒,那由悲而喜、由苦而樂,得到解脫之後的歡喜心,也不禁熱淚盈眶。
「感謝千歲……」
「千歲千歲千千歲……」
只見一片雙手抱拳,單膝下跪的將士身影,在高喊告歲的聲浪當中,逐漸模糊,直到再也看不到為止。
望著空無一人的廣場,寒璟不再有眷戀,只有深深的懺悔。
等在下頭的明月似乎可以看出他在心境上的轉變,瞥見寒璟每走下一階,原本戴的冠帽換成頭巾,身上那件華麗隆重的袍掛也跟著幻化成普通百姓所穿的布衣,腳上踩著棉布鞋,一步一步地拋棄過往的榮耀和爵位。
直到踏下最後一階,身後的高台也消失了。
寒璟看著迎接自己的那張笑臉,宛如陽光般燦爛奪目,是她引領自己走出心中的陰暗,對於過去,不再有一絲不捨。
「我突然想要快點到京城,看看皇宮長什麼樣子……」明月很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現在就去吧!」
他一臉戲謔地說:「終於要我用『變』的了。」
「我可不是因為覺得辛苦,才要你用『變』的,而是人生本來就是要多一點變化才好玩,反正旅行隨時可以繼續,只不過先抄一下近路。」
「雖然不是很明白,不過只要你高興就好。」寒璟寵愛地說。
明月不禁揶揄說:「還以為你會挖苦我、諷刺我。」
「此一時彼一時。」他回得理直氣壯。
她驀地低下頭,先抽噎兩下,再用指腹揩著不見淚水的眼角。「我聽了好感動……嗚嗚……」
「犯不著感動到哭吧?」寒璟頓時緊張地把她擁進懷中。
「因為孩子終於長大……也變得懂事了,真是令人欣慰……」她又假哭兩聲,再也憋不住地笑出來。「噗……哈哈……」
「孩子?」他陰惻惻地睇昭然。「我就證明給你看,我到底是不是孩子……」
「你想幹什麼?」明月又笑又躲。「不要亂來……」
寒璟吻上她翹高的嘴角。「只有大人才能對你『亂來.』……」
「說得也是,那你打算怎麼『亂來.』……」她笑到眼角都濕了。
他將嬌軀貼自己身上。「我可以做給你看……」
「樂意之至。」明月主動加深這個吻。
菩薩啊菩薩,我只想跟這個男人在一起,無論來世是否真能如願結為夫妻,都會抱著期待和希望,一直走下去……
這不是為了使命,而是因為愛。
☆ ☆ ☆
京城——
「你確定要這麼做?」明月問著化為實體的男人。
寒璟仍是普通百姓打扮,走在大街上,與一般人無異。「這麼一來,可以不必顧忌,能夠自在地說話,別人也不會用異樣眼光看你。」
「其實你不用介意的,別人怎麼看我,我都不會放在心上。」她才不會因為一點小事就受傷。
他目光一柔。「可是我在乎。」
「你這麼愛我,我很高興。」明月可是感受到他逐漸敞開了心胸,不再排拒與他人接近,願意現身就是最好的證明。
見明月總是習慣地把喜歡和愛掛在嘴邊,自然得就像是喝水、吃飯,聽過幾次之後,也不再那般驚訝,不過還是讓他有些窘迫。
「咳,走吧!」
明月看得出他在害羞,抿嘴偷笑,腳步也輕快地跟上。
「京城果然就是不一樣……」她不由得發出讚歎。「住在這裡的人在穿著打扮上比其他地方華麗,高官貴族多了,轎子、馬車自然也就滿街跑……」
相對的,走在她身旁的寒璟倒是不發一語。
舊地重遊,難免有許多感觸。
「你想念這裡嗎?」明月隨口問道。
他像是被看穿了心事,神色有些複雜,不過並未否認。
「這裡曾經是我最愛……也是最恨的地方,與其說想念,不如說是渴望有朝一日回到這裡,踏進皇宮,坐上那張眾人可望而不及、充滿著血腥,但又代表尊貴權勢的龍椅……」說完,寒璟嗤笑一聲,「就為了這個理由,父子、兄弟之情猶如糞土,不再存在。」
「請務必讓我坐一次看看。」明月拱手拜託。
寒璟先是一怔,接著從喉嚨滾出笑聲。「要是讓人聽見,可是要殺頭的。」
「我才不是想當皇帝,只是那麼多人搶一張椅子,當然要坐坐看,到底是有多舒服。」她雖然有看過一些古代宮廷展覽,其中也展示過龍椅,可惜不能讓人上去試坐,真的很想知道。
他胸口因笑聲而上下震動。「只要是你的願望,我都會為你實現。」
「感激不盡。」明月打躬作揖地說。
原本陷入低迷的情緒,被她這麼一攪和,寒璟突然覺得心情不好顯得可笑,因為現在的他擁有更寶貴的東西。
那就是明月。
曾經,他得到太多,卻一心一意企盼掌握更大的權力,現在一無所有之後,才學會了珍惜。
一個人活在世上,有得必有失,若無法體會這一點,最後什麼也抓不住。
「這麼多年,你都不曾回來過?」明月問。
寒璟不免自嘲地說:「或許我也害怕自己的力量,會控制不住心中的恨意,殺光宮裡的人,因此不曾離開青河半步。」
「那麼現在呢?有什麼感覺?」
「我也說不上來……」他停下腳步,像在思索,又像是困惑。
「沒關係,你慢慢想,我會一直陪著你。」無論要說幾次,明月都想讓他知道,他不再是一個人了。
不在意別人的目光,兩人的手都緊握著彼此。
「跟以前相比,變化大嗎?」明月繼續陪著他回憶過往。
「都過了兩百二十年了,變化當然大,應該說比過去更加興盛繁華了。」寒璟淡淡地下了評論。
「那就表示現在這個皇帝做得不錯。」她心裡也明白,這趟京城之行,對寒璟來說是一大考驗,如果真的想通了,放下了,才算真正走出心中的陰影。
這句話讓寒璟神色有些苦澀,不過很快就恢復過來。「若是做得不好,我絕不會輕易饒了他。」
她點頭贊同。「也算我一份。」
「你會怎麼做?」他失笑地問。
「讓我想相看……」明月歪著腦袋思考,頭上的燈泡登的一聲亮了。「有了!不如每天半夜叫他起床尿尿,保證他從此奮發圖強。」
寒璟簡直笑到快喘不過氣了。「我可以……保證……他會立刻請道士進言……來抓鬼……」
「你是河神,又不是鬼,不用怕。」她撫著下巴。「如果剛好有嬪妃躺在身邊,也順便叫起來,保證沒有女人敢再跟他一起睡,可以戒掉用下半身思考的方式,多用用上半身的腦子。」
「這個法子……不錯……」他拚命忍住大笑的衝動。
「那是當然,看是誰想出來的。」她自誇地說。
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把笑意嚥了回去,寒璟覺得胸口漲滿滿,裝的都是對她的愛。「明月……」
「嗯?」
「我愛你。」無論有再大痛苦,只要有明月在,便顯得微不足道。
明月眼眶開始發熱,鼻頭也酸酸,知道這個男人個性有多彆扭,要說出這三個字真的很容易。
「你要告白也要看場合,這裡是大街上,人來人往的,多不好意思。」她假裝抱怨地嗔道。
「那麼待會兒找個沒有人的地方,我再說一次。」他要讓明月知道,自己有多在乎她,有多愛她。
「現在就去找!」她二話不說,拉了人就走。
方纔壓下的笑聲頓時從寒璟喉嚨中不斷地滾了出來。
明月,是你的出現,讓我的心得到了救贖……
寒璟充滿愛意地望著身旁的女人,若明月沒有來到自己身邊,不知會變得如何,只曉得有了明月,才深刻地體會到能夠被愛,是件多麼多麼難能可貴的事。
比起恨,他更渴望得到幸福。
☆ ☆ ☆
當晚,他們投宿在京城內的旅店中。
明月在等,等他準備好。
兩人相互依偎地坐在床上,享受著夜晚的靜謐。
「我還以為到了這裡,你會立刻要求去參觀皇宮。」就在明月快睡著之際,寒璟才開口,依照這陣子對她的瞭解,確實有些不太尋常。
「我在等你。」她閉著眼,唇角微揚。
「等我?」
「嗯。」明月輕頷下首。「我在等你準備好,沒有勉強,也沒有掙扎,可以踏出一步,再去參觀不遲,反正皇宮一直都在那裡,又不會跑掉,早幾天或晚幾天還不都一樣。」
寒璟好半晌都說不出話來。
體會到明月為自己著想的這份心意,不只感動,也讓他拋去僅剩的猶豫,多了勇氣,不再退縮。
「……那麼明天就去。」他嚥下喉中的硬塊,才有辦法發出聲音。
「好。」明月偏頭衝著他笑。
他吻上那張噙著笑意的小嘴,如果連言語都無法完整形容自己有多愛明月,只有再加上行動來證明了。
「我愛你……我愛你……」
「我知道……」明月勾住他的頸項,唇舌交纏著。
「我愛你……」寒璟開始褪去彼此身上的衣物,令兩具身軀可分,一面吻著,一面低喃,彷彿擔心表達得不夠,無法讓她真實地感受到。
「我知道……」她伸出小手,探索著屬於男性陽剛的肌肉和線條。
「下輩子……願意嫁我為妻嗎?」
「我願意。」明月拱起嬌軀,迎向他轉為熱世的愛撫。
寒璟卷吸著她的舌尖,鼻息漸濃,猶不知足地攻城略地,用嘴巴、用雙手,用硬挺的男性長驅直入,強而有力地抵進她的深處。
「寒璟……」她嬌吟地喚道。
「我喜歡……你喚我的名……」他喉頭哽塞。
「我也是……」
「明月……明月……」隨著每次的呼喚,亢奮的男性慾望一次又一次地抽送、撞擊,讓她微張小口,逸出嬌軟呻吟。
「我在這裡……」明月夾住他堅實有力的腰部,配合著律動。
「我一定會找到你……」佈滿汗水的俊臉因即將抵達高潮而脹紅,結實的男性臀部在白皙的雙腿之間衝刺、退出。
纖白的十指在寒璟的學部劃出一道道的痕跡,發出難耐的嬌喘,像是快要被欲潮給淹沒了。
他嗓音透著嗄啞。「來世……當我開口的第一句……便是喚你的名……這是我對你的……承諾……」
「好……」明月再也承受不住地哭出聲來。
寒璟繃緊下顎,將她的雙腿曲到胸前,令彼此的結合更加深入。
一波又一波的綿密快感隨之而來,不禁顫抖著,直到最後一刻,只覺得腦子一片空白,全身僵直……
感受到歡愛的極致,兩人幾乎要為此屏住氣息。
明月拂去因為汗水而黏在頰側的髮絲,有些昏昏欲睡,還是想讓他知道。「我愛你……寒璟……」
「我知道……」他為此想要落淚。
「如果……我只是假設,下輩子我和你還是沒能在一起,也會向菩薩祈求,有人能給你幸福,可以好好地愛你……」下輩子會變成什麼樣子,誰也無法預料,明月還是得面對其他可能性。
「即便那個人不是你?」他的心一顫。
「愛一個人就想看到對方得到幸福,就算不是我,我也衷民希望那個人能比我更愛你,能全心全意地對你好……」明月用指腹緩緩地拂過他的眉、眼、鼻、唇,綻出一朵溫柔美麗的笑花。「這就是我愛你的方式……」
寒璟伏在她胸前,低聲地哭泣。
「一定要得到幸福……」
「嗯……」他除了發出單音,已經說不出話來了。
因為被人愛著、被疼惜著,感受到了溫暖,就算有再大的創傷和痛苦,也都會被一一撫平。
明月攬緊身上的男人,用言語、用行動,努力將自身擁有的愛傳達給他。
這個晚上,在寒璟內心深處的最後一小塊陰影,迅速地消失無蹤,完全看不出曾經存在的痕跡。
☆ ☆ ☆
皇宮——
午時,日正當中。
一男一女的身影出現在高大巍峨的宮牆內,來到內廷,沒有驚動宮中的侍衛,甚至沒有任何人發現。
「他們真的看不到我?」明月睜著晶亮的雙眼問。
「你可以試試看。」寒璟見她一臉興致勃勃的表情,也跟著笑了。
說著,就見幾名太監捧著物品正好經過,明月馬上跑過去,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果然一個個都無動於衷。
「真的看不到我……」她伸手拍了其中一名太監的肩膀,對方回過頭來,卻什麼也沒看到,有些疑惑,接著又繼續往前走。
「你想先參觀什麼地方?」他問。
明月沉吟一下,「在你去就藩之前,一直都住在宮裡吧?」
「就住在端本宮……」
說著,周圍的景物也都跟著轉變了,寒璟已經帶著她來到身為皇子時所住的宮殿。
她一路參觀著跟其他宮殿大同小異的端本宮,接著又看到好多宮女和太監跟在小皇子的身後,小心伺候著,就怕有個閃失。
「你小時候也是像他這樣,不管走到哪裡,就有一堆人跟在後面?」原來電視裡演的宮廷戲都很符合事實,並不誇張。
寒璟看著小小年紀卻趾高氣揚的小皇子,就像見到當年的自己。「每位皇子都是這麼長大成人的。」
就見那位小皇子突然發起脾氣,用腳踢身邊的太監。
「我可以打他屁股嗎?」明月脫下了只繡花鞋,作勢要出手,對於這種仗著老爸是皇帝,就自以為了不起的死小孩,當然要好好管教了。
「就算你出手教訓,也無法改變他的習性和命運……」他不禁失笑,趕緊把人拉走,「接下來呢?」
明月將繡花鞋又穿回去,「我還想參觀……御膳房。」
「御膳房?」見她用力點頭,寒璟抬起右手,周圍的景物再一次轉換,來到一處可以容納數十人的大廚房。
兩人就像旁觀者般,站在門外看著廚子們忙碌不已、卻井然有序的身影,而手邊每一樣食材都是用最好的。
「明明剩下的部分都還可以利用,卻把它們丟掉了,真是浪費……」明月在每個廚子身邊走動,看得手都癢了,「要是換成我,可以多做出好幾道菜來……啊!我想到一個好辦法了……」
明月打算將來在京城經營一間沒有菜單的食堂,在這個世界應該算是創舉,既能發揮所長,又能賺錢,還能善加利用這些遭到御膳房丟棄的高級食材,做到不浪費,可說是一舉數得。
「什麼辦法?」
「以後再告訴你。」她躍躍欲試地笑道。
寒璟也不急,她早晚都會說的,「那麼接下來呢?」
「你呢?想去哪裡?」輪到明月問他了。
他怔忡了下,「我想去……奉天殿。」
「那麼就走吧。」
明月的笑臉讓他鼓起勇氣,不過眨眼之間,兩人來到外廷,也就是皇帝每日上朝聽政的大殿,有股莊嚴肅穆的氣氛。
「那張就是俗稱的龍椅?」她伸手指著高台上雕工精細的御座問。
「沒錯……」寒璟仰望著龍椅,再次站在它面前,心情卻平靜到連自己都感到不敢置信。
「來吧!」她牽起他的手掌。
寒璟一步步地跟隨她拾級而上,最後來到龍椅旁。
「坐下來!」明月將他按在上頭。
就這樣,寒璟坐在這張曾經費盡心機,代表著至高皇權的御座上,雙手握著兩旁的扶手。
突然之間,他覺得自己好傻……
打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注定加入爭奪的行列,這兩百二十年來,沒有一日忘卻野心和夢想,可是最後又得到了什麼?
無論再等多久,人生也不可能重來……
他恨的人也早已不在……
那麼自己又在恨什麼呢?
明月站在一旁,審視著他有些苦澀、有些自嘲的神色,接著是恍然大悟,彷彿真正想通了,露出釋懷的表情。
「你也坐下吧……」寒璟將她拉到身邊笑問:「感覺如何?」
她扭了扭身子,似乎不是很滿意。
「坐久了屁股會痛,靠背又離得太遠,坐姿不正,很容易傷到脊椎,實在不怎麼舒服。」
聽完評論,寒更應發自內心地大笑。
「難道我說得不對?」
「不,你說得很對,確實很不舒服。」寒璟伸臂擁著她。
「然後呢?」明月嗔笑地問。
「旅行尚未結束不是嗎?」
「那麼就把它走完吧。」她的左手和寒璟的右手緊緊握住,手腕上那串有著天然紋路的老硨磲泛出祥和濕潤的光芒。
他目光堅定不移的看著明月,作出了個重大的決定,「我會陪你走完這一世,在這期間,盡所能地贖罪,不再讓人枉死,更不再讓水患發生,只願得到上天垂憐,讓我和你能一起投胎轉世。」
明月看著他,為了自己,願意放下高傲和自尊,卑微地祈求著,那麼她也要盡一份力量,「我也會幫你的。」
「就算喝下孟婆湯,我都不會忘記咱們的約定。」寒璟堅定是說。
「我也是。」這不是執著,而是因為愛。
「走吧!」他頭也不回地和明月離開這座曾經充滿著愛恨怨憎的皇宮,不再有一絲眷戀。
就從那天起,青河境內若還有地方尚未禁止河神娶妻的風俗,河神便會現身斥責懲罰,也會現身在相關官員面前,催促他們忙稟奏朝廷,進行青河整治疏浚的工作,幾年下來,水患已經不再發生。
據說每次河神現身,身邊總會跟著一名嬌秀女子,自稱其妻,漸漸的,各地的河神廟內,便多了一尊河神夫人的畫像或石雕,香火更為鼎盛。
時光荏苒,五十年之後,迷信早已廢除,也不再聽聞河神和其夫人現身的事跡了,不過信眾依然虔誠地供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