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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謝璃]愛在他方[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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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6 00:38:50
第九章

他差一點兒認不出她來,不過兩個星期,她外形丕變,神情也不同了。

她長髮剪短了,僅齊耳根,露出潤澤的耳垂,臉蛋因為瘦削顯得更小了,穿著一襲優雅的黑色褲裝,露出的部分肌膚白皙依舊,窄腰外套襯得她輕盈纖柔,半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篤實地作響。

她視線略下垂,筆直朝大門走去,神情冷漠,脊樑堅強的挺直。

他撚熄了煙,不疾不徐走著,直到她轉個彎,往另一條路走著。

這條路通往捷運站,如果不到外縣市出差,她一向不開車,直接搭乘捷運上下班。

他步伐大,很快趕上她,大手一撈,攫住了她的手膀,她錯愕不已地回頭。

「如意,好久不見。」

她倏地抽回手,顯然沒有預期他會出現在此,微顯驚慌。

「方先生,有什麼事?」她咬住下唇,鼓著倔氣,不作任何表情。

「真的不想理我了?」他勾起她的下巴。

她拍掉他的手,退後一步。「你如果沒事,我還有事,不陪你聊了。」

她返身就走,他再度拉住她。「急什麼?嚴子寬永遠在那裏,跑不了的。」

「方先生,」她不可思議地變了臉。「這是我的私事,我從未干涉過你喜歡誰、和誰在一起、做些什麼,你也沒有資格管我下了班和誰在一起。」

他惱怒地揪住她。「妳不該一走了之,我可以解釋清楚的,妳對我連一點基本的信任度都沒有!」

她冷笑兩聲。「信任什麼?信任你從未愛過莊以欣?信任你不是為了向顏家齊表態才想娶我?信任你沒有對莊以欣餘情未了?還是信任你從來只當我是梁如意而非莊以欣的替身?」她一吋吋逼近他的臉,淩厲而絕望,淚光在閃爍。「方斐然,看清楚,我不像莊以欣,一點都不像,我不會為了恨一個人遠走天涯,沒有你,我一樣可以過下去,做我的事,我不像莊以欣一輩子都需要男人呵護。」

他頓時語塞,驚異的目光像從未見過這樣的她。她到底累積了多少怨?

「如意,妳過得很好嗎?從第一天離開公司,妳每天早出晚歸,不是去嚴子寬那裏,就是去看電影、到圖書館、看歌劇、逛百貨公司,不讓妳媽知道妳無處月去;直到這三天,妳到了新公司上班,終於可以抬頭挺胸告訴別人妳過得很好了,為什麼?難道妳的自尊就不能讓妳低頭,親自問我一聲到底是什麼原因嗎?」他捏緊她下顎,不解地搖頭。

「我不需要聽藉口,你可以說給顏家齊聽,他那麼放心地把老婆交給你,還有什麼好不相信的。現在可不可以放開我了?」她冷嗤一聲,強硬的眼光與他對峙著。「還有,不准派人跟著我,否則我會讓他好看!」

他閉了閉眼,低歎道:「如意,不是妳想的那樣,我愛的是妳,妳感受不到嗎?我從不認為妳像以欣,那幾天我必須替她處理些事,並不是刻意要瞞妳,而是答應了她……」

「如意,還沒回去嗎?」一名西裝筆挺,眼神銳利的中年男子笑著走向她,後頭跟了兩個屬下模樣的年輕男人。

方斐然不再勉強,放開了她。

「總經理。」她彎腰欠了欠身,心裏發窘。

「這位是──」中年男子看了眼方斐然,眼前這對男女似乎在激烈的爭執中,他很訝異梁如意有如此強硬的一面。

「我是她未婚夫,我姓方。」方斐然望了下男子,不加考慮地搶答。

在場諸人皆面有異色,梁如意惱恨地不發一語。

中年男子深藏不露地笑著,「幸會了,方先生,原來如意有婚約了。對了,我待會要和興達的陳董見個面,簽個約,妳跟來見習下,不妨礙吧?如意?」

她暗驚仍會意地點點頭。「我沒事,可以跟您去。」

「方先生,不好意思,跟你借個人,改天見。」男子沉穩地走向已等在路邊的車,她跟在身後,不敢回頭多看面色鐵青的方斐然一眼。

車行一段距離,中年男子命司機在路邊停了車。「如意,下車吧!」

「總經理?」她楞然。

「好好想一下該怎麼做,據我所知,方先生為人大方誠懇,不管有沒有誤會,學著心平氣和地面對,所謂好聚好散,他不像不講理的人。」男子露出長者慈藹的笑容,拍拍她的肩。

「您認識他?」她大驚。

「他是『暢生園』的老闆不是嗎?我和一群朋友在那聚餐過兩次,人多他可能忘了。去吧,有時候過分堅持會吃虧的。」

她下了車,霎時覺得心頭澄明瞭。

她對抗的是什麼?恨的又是什麼?如果生命中可以沒有方斐然,又何必激動?或許真正的答案是──她並不介意他愛過莊以欣,而是那天在他家那一幕,讓她懷疑自己永遠也敵不過莊以欣的魅力,與其在惶惑中掙扎,倒不如就此斷滅。

她堅持的,其實是一份恐懼──如同幼時,母親不顧嚎啕大哭的她將她推上樑少芹的車,讓她對自己的存在價值生疑。

這些,才是她終究孤獨的真正原因吧?

* * *   * * *

他一張張翻看剛剛送來的照片,愈看臉色愈暗沉,幾次張芸走進來要和他商討店裏的事,最後還是放棄免遭波及。

他手一甩,照片散落在桌面上,眼見心煩,他乾脆閉上眼靠在椅背上。

梁如意比想像中強硬,為了要擺脫他造成的影響力,她或許不再保有從前的矜持,而輕易接受他人的追求。

這的確很麻煩,她拒絕見他,他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時守候著她,再說她的堅持可不輸他,電話一律拒接,出入都有同事隨行,他根本難以越雷池一步。

分機燈號亮起他拿起話筒,是櫃檯小姐的聲音。「方先生,顏先生在一線。」

他按下一線,顏家齊充滿揶揄的聲音立刻響起。「照片收到了吧?」

「夠了,叫你的人別再跟了,她不是好惹的,惹毛了她,我也沒好處。」他厭煩的耙梳亂髮,「你別插手!」

「我很好奇,都已經決定要訂婚了,何事可以令你們感情生變?」

「時候到了自然會讓你知道。」他或許是攬禍上身了,為了個承諾,他付出的代價可不小。

「梁如意三不五時往嚴子寬那兒鑽,你別小看了那男人,梁如意公然對他投懷送抱,他一定有兩把刷子,你再不想辦法就得另外找老婆了。」

「我不是被嚇大的,我自有定數。」他掛了電話,視線又飄回那些照片上。

這個女人,讓他又愛又恨,不採取一些行動,他可要前功盡棄了。

* * *   * * *

走出捷運站,她習慣性地順著騎樓一眼望到底,對她而言,這陣子猶如明燈般照亮她夜歸路的招牌沒有如往常亮起。

華燈初上,咖啡館不可能打烊的啊!如果今天不營業,嚴子寬昨天就會告訴她,或許招牌燈壞了也不一定。

思量著人已經來到店門前,難以置信的是,整片鐵卷門真的拉下了,只留下了可供一人進出的入口,鐵卷門貼著張臨時寫的告示內部整修三天,暫停營業。

這是件大事啊,嚴子寬為何沒有提起呢?

她好奇的從入口望進店內,登時傻住──燈光半明半暗,吧台一片狼籍,滿地碎玻璃和碗碟,高腳椅翻倒一地,咖啡壺傾倒在吧台,地面多處濕漉,這不像因裝修而拆卸的情景,分明是大肆破壞的結果。

「怎麼回事?」她向正在收拾殘局的歐巴桑問道:「誰搞的?」

「不是很清楚,聽廚房的人說,早上來了幾個人,進來什麼都沒說就砸吧台,還好那時剛開店,客人不多,沒有人受傷,可是東西損失不少。帶頭的人還叫依依傳話給老闆,叫他小心一點,別動人家老婆!真是奇怪,老闆平時交往很單純,也有女朋友了,待人也好,怎麼會有人找他麻煩咧?」歐巴桑百思不解。

她呆若木雞地釘在地上,腦袋一片淩亂。

這間咖啡館開業五年了,從未發生過這種情形,如果不是特別因素,怎麼會在此時發生?這個特別因素,針對的是近來三天兩頭到這走一遭的她,還是無辜的嚴子寬?

她拿出手機,憤怒地按下熟悉得無法忘懷的十個數字鍵,顫抖的湊到耳邊。

「喂?如意嗎?喂?」彼端也沒有忘記她顯示的手機號碼直呼她的名。

「你在哪里?」她沙啞著迸出一句。

「我在家裏,正要出門,怎麼了?」



「別走開,等著我。」她收了線,快步走出咖啡館。



她要替嚴子寬討回公道!



* * *   * * *



鼓脹著滿腔怒火,她不到十分鐘就飆到了方斐然的住處,拿起鑰匙還沒對準鎖孔,門就自動敞開。



方斐然和言悅色,無視她來勢洶洶地道:「怎麼了?妳看起來想殺了我。」



她咬牙切齒,掄起拳頭就往他身上捶擊,「流氓!野蠻人!我怎麼會看上你!」



被打得莫名其妙的他也不辯解,揪住她兩隻纖瘦的手腕,語氣溫柔而低啞,「如意,妳性子倔,從不撒嬌,我也看上妳了啊!」



「你還耍嘴皮?」她敵不過他的腕力,狠狠瞋睨他。「你以為做了這種事我就會回頭?方斐然,我不怕你,你有種就直對付我,幹麼殃及他人?」



他愈聽愈糊塗。「等等,我做了什麼?」



「還裝蒜?人家開門做生意犯著你什麼了?我連去喝杯咖啡你也要管?需要這麼大手筆把人家店給砸了嗎?流氓!」她義憤填膺,淚終於管不住激出了眼眶,她扭動著手腕,卻撼動不了分毫。「你讓我好好過日子不行嗎?我也沒管你啊!」



「如意,妳聽好!」他摸清了她的來意面色轉沉,眉眼冷凝。「我沒有做這件事,如果要用強的,我何必對妳尊重?我何時強求過妳?妳對我的認識如此淺薄?」



「不是你會是誰?」她?了下他,稍微平靜了些,語氣仍強硬。



他擰眉沉吟一會,轉身回到臥房。她站在原地不敢亂動,一顆毛絨絨的頭突然在她腳旁亂鑽胡舔,她無心理會,狗兒以為被默許,前腳搭在她身上磨蹭取樂,她無奈地拉拉牠的嘴。「快走,今天不想跟你玩。」



她依稀聽見他講電話的聲音,隱含著爭執,難道真不是他做的?他出來時,神情異樣,帶著幾許無奈和懊惱。「對不起,我不知道會這樣,起因在我,我會負責他所有的損失,請他放心。」



「是誰做的?」她心裏有了數,等他招供。



他遲疑了幾秒,「是家齊,他只是想幫我──」



「你們──」她無計可施,蹬了下地板,氣得說不出話。「你們這夥人──」



「如意,對不起,他找人跟著妳,看到嚴子寬和妳──」他機敏地轉個措辭,「互動親密,以為嚴子寬對妳有意──」



「他瘋了,我就算和嚴子寬怎麼了,也用不著他管,他為什麼不去管好自己的老婆,少跟──」她猛然掩住嘴,她失言了。



兩人對靦良久,他不怒反笑,帶著輕歎,碰觸她的面頰。「如意,妳永遠不相信自己能被一個男人珍愛一生,妳總認為自己不會是別人的首選,妳如此沒自信,我怎能一開始就毫無顧忌地告訴妳以欣的事?」



她水眸蕩漾裏滿是驚異,她別過臉,看著在她腳下乞憐的狗兒。



「我第一眼看見妳,不是在妳父親辦公室的照片裏,是半年多以前在到妳家鄉的省道上,妳不記得了吧?」



她搖搖頭。



「那天天色暗了,有輛男人開的車在路邊拋錨了,欲找人搭載到鎮上,妳正好開車回妳家,經過時,想也沒想,就開門讓男人上了車。一路上目不斜視,板著臉不說話。妳就是這樣,心地善良想幫人,又怕別人傷害妳。我問了妳十句,妳回不到幾句,到了鎮上,怕我找不到汽車修理廠,還直接載我到店家門口,才讓我下車。」



「那個人是你?」記憶迅捷地飛到眼前,她恍悟地指著他。



「是我。妳連我的相貌也沒看清吧?」他忍俊不住。她對陌生人的防衛再重,也敵不過她天性的柔軟。



「你怎麼知道是我?」他第一次就對她觀察入微?她的裝扮並不惹眼啊!



「鎮上誰不認識妳父親?而且那家修理廠老闆認得妳的車。」他見她情緒平穩了,大著膽子捧起她的臉。「妳一直弄錯了一項邏輯,我選擇了妳,不是因為妳和以欣相像,應該是說,人各有所好,妳這種外型的女人特別吸引我多看一眼,這和妳只喜歡接近斯文有禮的男人,而不會選擇粗獷的猛男是一樣的道理,又何罪之有?」



她垂下了眼,緊繃的肌肉慢慢鬆弛了。



「那一天,我就對妳心動了,我不能確定我們互動一定合拍,但是我願意試一試,這個善良又冷漠的女人,能不能成為我的終生伴侶。當然,比起來,妳的難度是比當年的以欣高多了,但我不介意,妳讓我心甘情願。」



她該說什麼?他說得如此誠懇真摯、不容懷疑,這一點她或許誤解他了,但她目睹的那一幕並不假啊!



「莊以欣回來,為什麼要瞞著我?」



「因為她想等一切安頓好了才見家齊,而我承諾了她暫不告訴任何人,前陣子,我就是在忙她的一些事,才緩了幾天找妳。」



「你對她的承諾勝過對我的誠信?」她質疑。



他啼笑皆非。「親愛的,告訴了妳,妳真能相信我對她沒有私心?在訂婚前何必又掀風波?」他再次長歎。「之前他們鬧得不可開交,家齊傷害了以欣,以欣傷心欲絕,我怕她做出傻事,一路送她回娘家。誰知道她打定主意徹底失蹤,連隻字片語也沒留下,我沒被家齊撕成兩半已經夠幸運了,這次如果不謹慎處理,我對朋友怎麼交待?」



她不滿地噘起小嘴,怒道:「你到底要為顏家齊做多少?女朋友讓給他了都不夠還要幫他善後?我搞不懂你們這些男人,就算是歃血為盟也不至於如此……」



「讓?誰告訴妳我把以欣讓給家齊的?」他極為驚奇。



她閉緊了嘴不看他,知道她不欲背後說人閒話。他也不追問,只把她拉近一些。「年輕時說愛就愛,相處了段時間,知道彼此不適合,說散就散,和讓不讓有何關係?畢竟大家一起走過那段年輕歲月,尤其我和家齊跟親兄弟沒兩樣,他們有了事,我很難袖手旁觀。」



她找不出話反駁他,但那股酸意在胸口就是盤旋不去,她煩亂地推開他。「話都是你說的,我看到的可不是假的!」



「小姐,自從上次綁匪事件後,家齊和劉嫂他們都住到市區來了,以欣回臺北,趁家齊不在,回山上的家探探,誰知道人去樓空,她以為家齊想徹底忘記過去,搬離了那裏,那天她突然提起,一時悲從中來,我安慰了她幾句,如此而已,妳不能看圖說話就定我罪名啊!」他嚴正的抗議。



「說的好,既然你們百無禁忌,何必在意我和嚴子寬過從親密?還砸了人家的店?」不說還好,她幾乎忘了此行的目的,整場抗爭變成是他在主導了。「你們根本是霸道,你告訴顏家齊,他再搗蛋,我就告他!」



「如意──」他叫住欲拂袖而去的她,發急道:「妳去哪里?」



「向嚴子寬解釋去──」



「不許去!」他忽然變了臉加重語氣。「這種事他受得起,不必妳到場安慰。」誰知又會擦出什麼火花?



她倒抽口氣不相信他如此不講理。「你只管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我要是聽你的,以後不是連咖啡也不用喝了?」



「咖啡館那麼多,為什麼一定要去那裏?」



「因為他是好朋友,他關心我。」她好強地抬起下顎。



「妳再說一遍?」他面轉嚴苛,步步逼近。



沒見他凶過,她內心起了怯意,但吃軟不吃硬的個性卻又在嘴上毫不退讓。「我,我就是要去,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喜歡他?」



他僵楞住,神情詭譎莫測,她以為他怒火正盛,馬上就要引爆,誰知他竟和緩了容色,以一貫的姿態盤胸而笑。



「如意,說實在,我是很不想用這一招。為了討好妳,博得妳歡心,我忍了很久,不過看來功效不彰。我要是再君子下去,捷足先登的就會是嚴子寬了。」



她禁不住後退,他看起來有種摩拳擦掌的氣勢,難不成他堂堂相貌,其實有毆妻傾向?



「你想幹什麼?」她東瞟西瞄,找不到掩蔽處。他的住處簡單俐落,沒什麼障礙物,腳邊還有一隻狗在礙事,她要跑,恐怕會跌得四腳朝天。



「沒什麼,我只是把後面的事提前完成而已。不對……」他煞有介事的更正。「應該是說把之前早就該完成的事做完才對。」



「誰跟你打啞謎……」她聽得一頭霧水,決定壯著膽子逕自走出去。



左腳才跨出一步,她立即失去重心,整個纖軀跌落在他懷裏,她大驚失色。「你敢絆我一跤?」



他輕輕鬆松將她打橫一抱,有禮地道:「如意,得罪了。」



她還搞不清楚他的意圖,就已經置身在他的臥房,躺上他漫無邊際的大床,等她幡然醒悟,撐起上半身要逃,他壯實的身體壓了下來,她登時動彈不得。



「你做什麼?你答應我的──」她躲不開他連綿不絕的吻,話只說了一半。



「妳不聽話,我反悔了。」他輕囓她耳垂,呼吸逐漸變得粗重。



「我聽、我聽……」早知不該意氣用事,她今天恐怕在劫難逃。



「來不及了。」他輕巧地解開她的襯衫鈕扣,吻上她潔白的胸口。



他要她一輩子都不能再反悔。



* * *   * * *



「如意,妳對這個促銷案有什麼意見?」



「……」



「如意?如意?」



被喚了幾次,她終於從神遊太虛中回歸,忙鎮靜地綻開理性的微笑,對上司道:「對不起,我剛才在思考另一項議題,總經理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真是該死,她又恍神了!連這一次,總共三次了。



早上她搭乘電梯,竟渾然不覺七樓的公司已到,直接被載到二十樓,然後才又慌慌張張地從樓梯奔下趕打九點的卡。



中午在茶水間泡杯茶,水滿出杯子淌了一地,被其他同事發現還打趣了一番。



現在工作當中,又被抓到了小辮子,她的冷靜自持全被打亂了。



「妳在思考的另一項議題,和公司決策有關嗎?」頂頭上司也忍不住虧了她。「不要緊,先拿回去看一看,明天送份報告上來。」



人家在替她解圍了!她紅著臉,鞠個躬,拿起檔案飛逃回自己的座位。



該死的方斐然,竟真的對她下手了!



該死的自己,竟沒有堅持到底!



不,這不該是她的錯,任誰在他難以匹敵的低柔嗓音誘哄下,都難免陷溺;更何況,他身經百戰,對付她綽綽有餘,所以,禍首無庸置疑是他!



可是……



她為什麼控制不了自己一再的回想呢?從大清早她躡手躡腳的逃離現場,腦袋沒有一刻不回轉著他的影子、他的吻、他的愛撫、他的枕邊細語,再也容不下其它……,這就是他的目的不是嗎?他必定認為,有了親密關係,她從此就死心塌地,不會對他的作為再有異議了。她怎能落入這樣的陷阱裏?



「梁小姐?梁小姐?」



肩膀一陣推搖,她驀地回神,是業務部的助理,正疑惑地看著她。



「什麼事?」



「這是給總經理的簽呈,他現在不在,麻煩妳明天拿給他。」一邊走邊回頭瞄著表現異常的她。



她沮喪地將臉埋在手心咒駡著失了魂的自己。



她一定要振作,振作!



分機鈴響,她隨手摸到了話筒靠在耳際。



「如意。」是禍首的聲音。



她驚跳起來,寒毛直豎。「你想幹什麼?」



他哈哈笑起來,「別緊張,妳早上不打聲招呼就走了,我想請妳晚上來店裏一趟,妳幾點下班?」



「有何貴幹?」真是豬頭,她現在哪有心情大吃大喝?



「我吩咐了廚房燉了湯給妳喝。」



她冷淡地回應。「沒事大老遠喝什麼湯?」哼,想限制她下班後的行動,也不找個稱頭的藉口。



「是十全雞湯。妳從昨天晚上十點昏睡到第二天早上,身體實在太虛了。我想替妳補一補。」

她抖著站起來,納悶自己為何還能神智清醒而不當場暈厥。

她對著話筒大吼:「方斐然!你可不可以饒過我?」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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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8-6 00:39:24
第十章

會很冗長、很枯燥,但算是新人的她,得全程參與,不能缺席。她發揮了前所未有的韌性,捱到最後一刻,十二點正,走出會議室,陽光透過玻璃照在身上,竟感到天旋地轉,她扶著牆,站了好一會兒才停止暈眩。

也許是月事只隔了兩個星期無預警的又來,這兩天她蒼白而無元氣,剛到新公司不好常請假,工作又繁多,她只能多吃維他命保持體力。

經過櫃檯,總機小姐叫住了她,「梁小姐,外找。」

她客氣的問,「是銀行的人嗎?」

「不是,說是妳朋友,和妳樣子很像,滿漂亮的,在外頭等妳。」

她呆了一下,心裏猜到了八成,坦然地走到公司門口。

是莊以欣,今天頭髮束了馬尾,身上一件白色緊身毛衣,配上呢絨灰格子長裙和黑色短馬靴,這樣的寒天裏,還能穿得好看而不畏縮,她由衷地敬佩。

莊以欣露出甜笑,大方得彷佛與她相識許久。

「如意,不好意思,午休時間把妳找出來,一道吃個飯吧?」

她能拒絕嗎?那樣的笑容可以融化所有的敵意。

她笑了笑,撐起今天不是那麼靈敏的思考力,和她一同離去。

莊以欣很有主見,選擇餐廳和菜色都有定見,兩人少了在繁文耨節上的客套,很快進入了正題。

「他們說我們長得像,仔細一看,還真的滿像的,不過你看起來比我幹練多了。」莊以欣不畏生的說著。

「妳回家齊公司去了?」她訝異。

「嗯。上次你們傢具展我偷偷去瞧了一下,妳做得比我還好。」

「那妳和顏家齊也見過了?」瞧莊以欣神清氣爽、喜不自勝,答案雖不中亦不遠矣。

「嗯!」笑裏有著嬌羞。「謝謝妳替我保密,我多了幾天作心理準備,長思考了一番,才有勇氣再度面對他。」

「恭禧妳了。」她手撐著額頭,想減輕暈眩,雖很想笑得由衷,但幾乎一動就頭昏眼花。「妳今天找我是──」還是直接開閥見山的說吧!她不確定自己的身體狀況能在這耗多久。

「受人之托啊!」莊以欣可真坦白

「又是方斐然?」她哀歎一聲。

「是啊!家齊那招有效吧?」這句可把她震醒了些。

「妳是指──」

「砸店啊!」她毫不避諱地直言。「家齊說,妳一直避不見面,他使出這招,一定能讓妳親自上門找斐然算帳,果然沒錯。可是聽說妳還是對他有點小誤會,我只好出馬,讓你們釋盡前嫌啊!」

她終於明白方斐然為什麼說她和莊以欣完全不像了。莊以欣和顏家齊這對歡喜冤家真是絕配,同樣任性、同樣為所欲為、同樣揮霍旁人對他們的關愛。

「這半年多,妳在哪里?」莊以欣大概沒想過她的遠走之舉搞得兩個男人人仰馬翻吧?

「在紐約遊學、打工、瞎逛,什麼都做我想試看看,沒了家齊能不能活得好。妳知道我不到二十歲就認識他,外面的天地從沒一個人闖過,發生了那件事我才能硬起心腸離開他,我想趁機仔細想想、靜靜給彼此機會。」

「想通了嗎?」

「嗯。」肯定地點頭。「離得愈遠愈愛,所以還是回來了。這次回來給斐然添了不少麻煩。如意,妳別多心,我和斐然不是妳想的那樣。他說和妳在一起,他覺得實在又安心;和我在一起,他會少了半條命,他不是家齊,有那麼多精力和我周旋,淨做些匪夷所思的事……咦?妳臉色很差,是不是不舒服?」莊以欣摸了摸她的下眼驗那裏一片陰影。

她打起精神,強自微笑。「沒事,會開得太久了,繼續說吧。」

餐點陸續都上來了,莊以欣吃興很濃,不顧形象地大塊朵頤,她則勉強放一段蘆荀進嘴裏,嚼了兩下突然反胃暈眩。

「斐然說,他對妳一見鍾情,妳卻過了好久才接受他,他很珍惜……咦?妳怎麼都不吃?」玉指推推她面前的菜。

「我胃口不好。」她捧著小腹,皺緊眉心。「以欣,妳說的我都明白,我不怪妳,是我對他要求太多,我現在……要去洗手間一趟。」

她費了點力氣站起來,虛軟無力的四肢讓她身體歪了歪才站好。

莊以欣懷疑地眨著長睫,「妳確定,妳走得到洗手間?」

莊以欣的懷疑得到了證實,她瞬間癱軟在走道上,一動也不動。

* * *   * * *

她是被摸醒的,溫溫熱熱的指掌在她頰上徐緩地、愛憐地撫慰著,帶著淡淡的古龍水餘味,似乎摸不厭倦。

睜眼那一剎那,她不驚訝,她知道他會守在一旁,直到她醒來。

鳳眼有點委頓,她還是極力撐起自己,一動,才發現手腕上的點滴針管。

「妳別動,妳得住院幾天。」方斐然按住她,溫柔中帶著焦灼。

「不是吧?我只是貧血,在家裏休養就行了。」她看了看周圍陳設,還不錯的單人病房,但畢竟不是度假旅館,她一點也不想待在這兒,太小題大作了。「我沒那麼嬌嫩的。」

「如意,妳得動手術了,哪里也不能去。」

她鳳眼閃了幾下,疑心自己恍神聽錯。「不過是老毛病,何必動刀?你在開我玩笑?」

他沒有說話,責難地望著她。「妳從來就不懂得照顧自己,總是逞強,妳難道沒發現體力愈來愈差?」

「那是因為──」她以為是生理期失血過多,從未把它放在心上過,她的精神意志淩駕肉體的一切不適。「到底是為什麼?」

「醫生說,妳子宮內有肌瘤,已經很久了,最近迅速擴大,因此才會不正常出血,所以妳暫時不能回家,好好療養身體最重要。」他握住她冰涼的手,想起她總是比別人蒼白,她生理期時總是讓她昏睡,掩過腹痛,他也得負疏忽的責任。

「怎麼會?」她呆滯了,他不像在開玩笑。

病房門打開一位醫師模樣的長者和護士進入,笑容沉穩。

「梁如意,醒過來了?」醫師探探她的額頭。「妳從來沒看過婦產科吧?」

「沒事誰會去──」她不自在的臊紅了臉,讓臉部有了血色。

「所以嘍,這次瘤已經擴大到影響了妳的健康,妳該改改觀念了。」

「可是為什麼會發生?」她生活單純、煙酒不沾,連性關係就那麼一百零一次,為什麼她就特別倒楣?

「很難說,個人體質、內分泌失調、壓力過大、情緒緊繃……都有可能,算是一種文明病。妳放心,是良性的,只是體積太大,手術還是要花一點功夫。」醫師安慰的拍拍她的手。

她低下臉,一時調適不過這個事實,她不介意動手術但萬一……她瞥了眼方斐然,一個意念陡然冒出,愈來愈清晰,清晰到她不能忽視,她壓抑著赧然,抬頭問醫師。「我想請問,這個手術會不會有後遺症?」

「哪一方面?」

「比如說……」她略微遲疑。「不孕。」

方斐然勾起唇角,沒有笑出聲。

醫生摸摸下巴,道:「這很難說,有人會影響,有人不會影響,要看情況,妳先別擔心這個問題,身體養好再說。」

這是什麼答案?她得提心吊膽地做手術嗎?就不能哄她一下嗎?

房裏只剩她和方斐然時,他終於輕笑出來。「妳現在就開始擔心能不能為我生兒育女了?」

「方斐然……」她嗔惱。「你還開玩笑!」

他原有的憂心忡忡不見了,換上了一張篤定安心的表情。

「如意,妳把我放在心上,我很高興,到現在妳還只想到能為別人做什麼。」

「我們還是先別訂婚吧!」她突然沈鬱起來,她不想帶著一個不確定因素和他在一起。

他也沒半點不悅,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紅色絨布盒直接打開,取出一枚從初見她幾面後就準備好的鑽戒,不容抵抗地在她素指上一套到底。

「我在相親那天,就決定要定妳了,我想要妳想了很久,從沒考慮過妳能為方家生出幾個蘿蔔頭。我的理想生活,是工作之餘,能時時和妳遊山玩水,所以妳身體一定要養好;當然,如果妳堅持想要孩子,我定會全力以赴,我身體很壯,妳不用懷疑我的功力。不過我老實告訴妳,我很討厭小孩子,吵死人了,每次店裏來了小孩,只會把氣氛搞糟,我就想眼不見為淨逃之夭夭。而且,有了小孩也不能隨時隨地和妳親熱,很掃興。所以萬一不行有小孩,那正好我們就過兩人世界,多美妙,妳說是不是?」

她默默地聽、默默地看著無名指上的璀璨戒指:心裏填塞著滿滿的、從未有過的暖潮,她眨著濕潤的眼睛,伸臂向前緊環住他的脖子,臉貼著他的肩,嗅聞他令她安心的氣息。

「我從未想過會愛上你這樣的人,我總覺得我們是兩個世界的人,我很高興,能讓你這麼珍惜,這麼付出,斐然,我愛你,很愛很愛,所以,我不想要你未來有遺憾,對不起,我不能答應你。」

* * *   * * *

五個月後──

她指尖飛快地掃過鍵盤,把報告做最後的總結,在她腳邊纏繞蠕動的大狗忽然豎起耳朵,發出興奮的鳴叫。

「你爸爸回來了,快去,別再煩我。」

狗兒聽到指示,飛快地竄出書房,大門開啟又關上,狗兒被逗弄得跳上跳下,跟著主人的腳步又重回書房。

溫暖的懷抱從後包攏住她,她不等男人開口,連忙道:「就快好了,別催我。」

她按了存檔,回頭吻了他一下。

「我替妳帶了份燉湯回來,快趁熱喝。」

「斐然──」她站起來,轉身面對他。「看,我有小腹了,你別害我!」

「我喜歡妳胖一點,」他捧起她已脫離蒼白的小臉,含住她的唇,大手在她胸前遊移。「走,我們一起去洗澡。」

「今天不行。」她擋住他的吻,兩眼炯炯有神地閃著。「不對,是很久都不行了。」

「為什麼?」他沉著面孔。「這幾個月妳都很積極的配合,從來都沒拒絕過,為什麼現在突然──」

她不答,神秘兮兮地笑著,肌膚煥著亮采。自從和他同居後,她一步步地轉變,雖然某些方面依舊執拗──比方說,她堅持先同居不結婚,但是在生活和工作上逐漸能一笑置之,不再強求做到百分百。他給她的包容和安全感是原因之一,但她願意為他改變才是主因。

「妳不會要告訴我,再過幾個月,我的耳根就不得清淨了吧?」他瞇起眼,凶凶的捏著她潤滑的腮。

她依然笑而不答,飛揚的眉眼算是默認了。

他仰起臉,拍一下額頭,「我的天,我的好日子完了!我就說小孩子很麻煩吧,還沒出來我的福利就全沒了!」

她躍上他的身,攀著他的肩唇貼住他的耳。「我們結婚吧!」

他楞了幾秒,接著露齒而笑。「親愛的,這才算是好消息!」

* * *   * * *

所謂一見鍾情……

他焦躁地瞄了好幾次表,幹耗在這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省道上已經一個鐘頭了,飛身而過的車輛不知凡幾,就是沒有人願意讓他搭順風車到下一個鎮上,找汽車修理廠的人來拖車。

早知不該讓胖子陳代他做汽車保養,不到半個月便硬生生地拋錨在路上,而且還在荒郊野外!他打了幾通電話,連系不上目的地接待他的人幫忙,只好自己卯足了勁,在車尾放個故障標誌,卷起袖子,打開引擎蓋,土法煉鋼修理一番。二十分鐘後,他放棄了,決定到鎮上求救,但站在路邊比出順搭手勢半個鐘頭比得手都酸了,還是沒有半輛車停下。

世風日下,治安又差,恐怕沒有人願意冒險讓陌生人上車吧?即使是人情味濃厚的鄉下。

他暗自咒駡了胖子陳幾聲,眼看天色快要暗下,就算選擇步行到鎮上也快半夜了吧?

他不得已振作起精神,挺直腰桿,揚起右手做最後一次努力。

一輛白色豐田車呼嘯而過,在離他五十公尺遠處緊急煞車,慢慢倒退回他身旁,駕駛還替他開了右座車門。

他喜出望外,趕緊坐了進去,關上車門。

他戚激地朝駕駛座看去,怔了一秒──是個年輕女人,黑髮垂肩,身著上班族合身套裝,不苟言笑地直視前方,素白的十指緊握方向盤。

「安全帶系上。」她冷冰冰開口。

「噢,抱歉。」他失態了,女人眉清目秀。帶著莫名的熟悉感,使他忘了打聲招呼。「謝謝妳,我以為得露宿這裏了。」

「到哪兒?」她一踩油門,狂飆的開車姿態嚇了他一跳,在稀微路燈的照明下,她隨意瞟了他幾眼,戒慎的目光洩露。

「下個鎮上。我的車壞了,得找人來修。」車內散放著淡淡女人香,她的動作幹練有餘、溫柔不足,轉彎處車子因快速而不時發出「滋嘎」聲,她不為所動,似乎在趕路。

「小姐是鎮上人?」他搭訕著。

「一半。」她簡短地答,不欲多說。

「請問妳認識賴育財先生嗎?」

她眉角抽了下停了半晌,才道:「不大認識。」

「回來度假?」

「應酬。」

她的不熱衷讓兩人陷入岑寂,行駛了十幾分鐘,前方忽然幾道強烈的遠光燈射來,他禁不住以手遮擋,她瞇起眼,方向盤緊急往右打,他身體朝她傾壓,兩人短暫的肢體碰觸,對向的大卡車以分毫之姿擦車而過,他忙喊,「小心!」

她的小車子在山溝前及時打住,她喘了口大氣,重新發動車子,厲聲斥道:「你別叫,我會分心!」

他詫異地打量她,多強硬的女人,和那張柔美的小臉完全不吻合。

「小姐,看得出來妳開車技術不錯,不過這條路上砂石車多,天也黑了,速度慢點比較安全。」他好心勸道。

透進車廂的光線閃映中,她的小臉微慍。「怕了可以下車。」她硬邦邦地迸一句。

「那倒還好,我車開得比妳快,只是妳常往返這條路,若碰到不守規矩的大型車,就會吃虧。」

他話裏明顯是關心,她不再駁回。

「妳很勇敢,敢讓陌生人上車。」他再戲個話題。

「怕什麼?我車上有刀,還有電擊棒!」

「而且妳是跆拳道黑帶高手。」他替她接下去。

她微楞,大概猜到他在調侃她的虛張聲勢,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

「小姐貴姓?我想到鎮上請妳吃飯,謝謝妳好心幫忙。」他尋思如何弄到她的電話號碼。這女人很有趣,就這麼放過很可惜,也許待在這裏的兩天可以找她出來消磨時間。

「萍水相逢,不必言謝。」她直截了當地拒絕。

他挑弄著眉忍住笑,仔細地找著車廂內有無蛛絲馬跡透露她的身分。她十指乾淨,沒有戒指痕跡,應該未婚,既是半個鎮上人,就該有人認識她,待會再作打算也不遲。

前方燈火通明,車子已進入熱鬧的鎮口,她掀了掀唇突然問:「你知道哪里有修車廠嗎?」

「不清楚。小姐可以指點下嗎?」他撒了謊。他幼年在鎮上長大,少年時才舉家搬出小鎮,成年後回來過幾次,他只是想多點時間和她相處。

她不再開口,車子在鎮上繞了幾條街,停在一家汽車修理廠前面。

「到了。」她下逐客令,還是沒多看他一眼。

修理廠的工人迎出來,低頭看進車廂,熱切地招呼他。

「先生有什麼問題嗎?」

他一跨出車外,她立即發動引擎,加速離去。

「先生是梁小姐的朋友嗎?」修車工人隨口問。

「梁小姐?她姓梁?」他可知道她的姓了。

「是啊!她父親就是最近要競選縣議員連任的賴育財啊!」

他愕然,瞪著工人。「可是她姓梁?」

「她小時候就過繼給她臺北的親阿姨,跟著阿姨姓,平時很少回來,我們也修過她的車,她開車很猛,看不出來吧?」

他沉默了一會,想起她回他的「應酬」兩字,放聲朗笑起來。

* * *   * * *

所謂再見鍾情……

他抱著雙臂,打量著這間十幾坪的服務處的裝潢,牆上懸著數個匾額,上頭的雋刻不外乎是「功在鄉梓」、「造福群眾」等歌功頌德的賀詞,底下還有幾張顯要的達官們的大合照。

他隨意瞄了幾眼,目光投射在大型辦公桌面上,桌墊下有幾張小尺寸的家族台照,他彎腰傾靠向前,凝目注視照片裏頭的一張張臉孔,看了有一分鐘之久。

「來來來,方先生,坐啊!這是上好的東方美人茶,喝喝看,別客氣……」方頭大耳、紅光滿面的賴育財拿出茶葉,經過繁瑣的泡茶手續後,遞給他一杯。

他笑著接過來,坐在客位啜了幾口。

「這次方先生代顏先生來支持敝人這次的選舉,真是感激不盡,顏家才真的功在鄉里,老先生退休了那麼久,還這麼關心家鄉的事,感恩感恩!」雙手抱拳,一開口就是客套話,不愧是政壇中人。

「賴先生和顏家是舊識,他們清楚您的為人,支持您也是應當。」他嘴角噙笑,心思在那張小合照上打轉。

「好說,好說,最近競爭也激烈了許多,還好我的幾個兒子肯幫忙,加上顏家鼎立相助,希望這次不負眾望,連任成功。」賴育財揩了揩汗,拉松勒住他胖脖子的領帶。

「賴先生除了四個兒子,還有個女兒吧?」他趁機開個端。

賴育財頓了頓,連忙又咧開大嘴。「是啊!我有個小女兒,從小過繼給她阿姨,很少回來這裏,所以方先生沒見過……您──是怎麼知道的?」

他指指辦公桌。「我看到你們的家族照片,中間那個最年輕的女人就是她吧?她和尊夫人長得很像。」

「樣子像,就是脾性不像,昨晚回家來看我們,今天又要回臺北去了。」

他點點頭淡淡地道:「賴先生放心,顏家的支持不曾打折扣,我也是這裏出生的,不支持您支持誰呢?」

「多謝!多謝!」賴育財再替他斟了滿杯。

「請問賴先生,您小女兒有婚約了嗎?」他轉入正題。

「呃──應該是沒有。」不肯定的語氣,可見平日父女倆有多生疏。

「那麼,如果由您來安排引見會面,認識認識,您認為可不可行?」

「這──」賴育財猶疑地放下茶杯。「可是顏家公子不是已經結婚一年多了?」不會想金屋藏嬌吧?

他大笑了幾聲,「當然不是他,是我私人的要求,賴先生認為我夠不夠格呢?」

賴育財這次呆的時間較短,很給面子的大方點頭。「當然當然!方先生年輕有為,又是顏公子的好朋友,我們是高攀了。」

「說高攀太見外了,只是年輕人彼此認識作個朋友,您不反對吧?」

「是不反對……」胖臉為難起來,茶杯在嘴邊放了半天,最後還是放了下來。「不瞞您說,方先生對小女有意思,我這個老的很高興,也樂見其成,她年紀也不小了,沒聽說有固定對象。可是我這女兒的脾氣,說實在話,很難搞……」

賴育財鄉丁土生土長,說話坦白,不拐彎抹角,他說難搞就是難搞,不是推託之辭。

「怎麼個難搞法?」他興致高昂地湊近賴育財。

「她和我們向溝通不良,被她養母──就是她阿姨啦!養得跟我們不親。從小書念得好,老覺得我們沒見識,跟她提什麼,很少會接受的啦,所以直接和她說這件事,九成會被打回票!我這老的不跟你說場面話,是怕你被她冒犯,我過意不去啦……」說完語重心長地搖搖頭。

「九成會打回票,那剩下一成呢?」

「一成?就只能用騙的啊……」

他閉眼默思睜眼道:「那就用騙的吧!理由不難找。」

「嘎?」賴育財牛眼大張,他不過隨口說說,豈知方斐然竟當真?這絕對是件吃力不討好的差事。「您開玩笑的吧?我有幾個外甥女條件比她還好,您要不要見見看……」

「不必,我就是要她!」他截斷賴育財的僥倖念頭。

「這個──得從長計議。」

「賴先生桌上那張合照可以割愛嗎?」他提出要求。

「可以、可以。」賴育財親自走到辦公桌沿抬起桌墊取照片。

坦白說,給照片事小,安排會面事大,還要女兒心甘情願進退得宜,他沒有把握這張老臉有這麼大作用。方斐然這個人他側面瞭解過,除了和顏家淵源甚深,本人頗有做生意的頭腦,在臺北開了好幾家知名餐廳,他並不反對女兒和方家結親,但如意可沒那麼好擺弄。

「爸……」

照片還沒拿出來,梁如意如一陣旋風刮進服務處,杵在他桌前。賴育財目瞪口呆,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背對著方斐然,穿襲米色紗質洋裝,長髮松松挽起,背影婷嫋,語氣直硬,帶點賭氣味道。

「我有急事要回臺北,中午那個飯局我不參加了。」

這就是她昨晚所謂的應酬嗎?看來不大樂意參與。

他猛盯著她線條柔細的勻稱小腿瞧,彎起嘴角。

「如意啊……」賴育財使個眼色,姿態放低,用安撫的語調道:「今天都是些叔伯長輩,還有幾個表姊妹們,他們沒見過妳幾次,妳媽都說妳會去了……」

「我明白,但是只要那三個表姑在場,我是不會去的。上次才見第一次面,就要幫我做媒,我連她侄子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就找上我臺北的媽說情,這次說什麼我都不會再自找麻煩。她這麼有本領,先把她女兒嫁出去再說,你們別跟著她瞎起哄!」她低頭從大手提袋中拎出罐東西,放在她生父桌上。「這是你愛喝的茶,是比賽得過獎的,好了,失陪了!」

如一陣旋風般又刮出服務處,她從頭到尾沒瞧過角落的方斐然一眼。

賴育財無奈地攤攤手,對再次見識到梁如意作風的方斐然道:「您看到了,她就是這模樣,我拿她沒法度,您還是打消念頭吧!」

他悠悠然站起來,走到賴育財面前,接過照片,放進口袋,一臉意味難解的笑,笑得老人家摸不著頭腦。

「好得很!賴先生,您想辦法安排吧,我等候您通知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2-8-6 00:39:55
後記

這個故事的起頭意念,純粹是為了私心喜歡約翰屈伏塔在螢幕上的調調,他不是正宗的俊帥,但很有特殊的味道,因此設計了這個故事。如果不符合讀者的期待,還請見諒,敝人只想完成小小的心願罷了。

至於女主角,是某個朋友的縮影,如果不討喜,也請包含。我儘量在每個故事裏安排不同典型的男女主角,愛情不分對象,每個人都有機會嘗到。

再次謝謝讀者展閱。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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