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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佟蜜]練習愛夫妻(好男人養成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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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5:54 |倒序瀏覽 | x 2
練習愛夫妻【好男人養成之二】作者:佟蜜

明明,墜入愛河是不久之前才發生的事,為什麼熱戀的甜美、悸動與快樂,
已經感覺如此遙遠……毛秀忻想不透,到底是什麼改變了她和丈夫?
兩個人曾經愛得那樣深那樣執著,信任他會給她幸福,
究竟是什麼讓熱情降了溫度,甜蜜過了頭,發酵成心酸?
愛難道無法保存,還是婚姻不需要愛,只要責任就好……
在他心裡,妻子永遠是那眼神明亮、明媚如春光的女孩,
她和孩子是肩上很重也很甜蜜的負荷,他甘願這樣愛著;
但為何心愛的她越來越安靜,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
一段婚姻沒了愛只有責任,還能繼續走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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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6:46
楔子

  夏季午後,燦爛陽光帶著燥熱,照亮城市的每個角落。

  租書店裡沒客人,毛秀忻坐在櫃檯後,長髮鬆鬆地梳成髮髻,柔白秀麗的臉蛋上,睫毛慵懶垂落,她翻看雜誌,不時覷向兩個精神很好的小傢伙。

  七歲的兒子紀修瑞在畫圖,房東的四歲女兒白唯茉當模特兒。她兒子有遺傳自父親的長睫毛與晶亮大眼,俊秀可愛,小女孩眉目秀美,一雙甜甜酒窩,兩個孩子在一起像一對賞心悅目的小天使。

  就見她兒子一揚圖畫紙。「畫好了!」

  白唯茉立刻湊過去看,很疑惑。「這是我嗎?」

  「是啊,你看,這是眼睛,這是頭髮,這是耳朵……」

  毛秀忻瞄圖畫紙,眼睛一大一小,頭髮像拖把,幸好看得出來是個人。婆婆老是誇寶貝金孫遺傳到她這個媽媽的美術天分,但她持保留態度。

  「真的耶,好像喔!」白唯茉天真地驚歎。「你教我畫畫好不好?我教你說英文。」她在國外住了四年,英語很溜。

  「我可以教你畫圖,可是你不用教我英文,我會講。」紀修瑞馬上端起男生的傲氣,拒絕小女孩。

  「可是紀媽媽叫我教你英文。」

  毛秀忻道:「茉茉住過國外,發音很標準,你可以和她多學點。」兒子只讓她教過字母和基礎對話,有現成的小老師可練習,何樂而不為?

  「我會說啊!」紀修瑞不服氣,雙手按住桌邊,對著小女孩牛奶似的淨嫩小臉一字一字道:「This is a book!」為了證明自己會,重音還特別加強。

  白唯茉面露困惑。「Well, I think……」烏黑眼眸往桌面一溜。「It's a desk。」

  噗哈哈~~毛秀忻爆笑。

  紀修瑞脹紅臉,瞪向母親。「我又沒說錯!這句是你教我的啊!」

  「哈哈,你沒說錯,哈哈……」

  白璦琳與梁芝旗正好從外頭進來。提了一袋飲料和手工餅乾的白璦琳笑問:「什麼事這麼開心?」

  毛秀忻笑著搖頭。「沒事,我兒子耍笨。」

  白璦琳是房東,也是大集團的千金,整條街道的房子都在她名下,她在租書店隔壁開了一家花店,梁芝旗是大四學生,租書店三樓是她的住處。三個女人個性不同,卻意外地談得來。

  她們聚在一起喝下午茶,梁芝旗起個話題。「我前兩天和同學去紀大哥的農場玩,那裡空氣很乾淨,風景很好喔!」

  「有沒有遇到他?」白璦琳好奇。她返國定居一個月了,還沒遇過毛秀忻這位開農場的丈夫。

  「有啊!他親自帶我們逛農場,還送我們小盆栽。」

  毛秀忻咬著餅乾,似笑非笑,不說話。

  「他還問我,紀奶奶、秀忻姊和小瑞在家過得好不好,我說你們每天都很快樂,他聽了就露出一種很欣慰的微笑,好像是說:只要你們快樂,他在外面辛苦就值得了。那表情喔,看得出來是個很愛家的好男人。秀忻姊,我真羨慕你,婚姻幸福美滿呢!」

  咳咳咳——毛秀忻嗆到,明眸瞠圓。「你羨慕我?我的婚姻幸福?」

  「是啊,至少紀先生一個人在農場打拼好幾年——」

  「五年。」白璦琳補充。「他打拼五年,離家這麼遠,心還是繫著你們。有些人住在家裡,心早就跟別的女人離家出走了……」低歎一聲。

  氣氛凝滯一秒,另外兩個女人都知道,當初是丈夫和女職員外遇,白璦琳才傷心得遠走國外。

  毛秀忻咳一聲。「他當然只能想家人,山上有誰可以跟他亂來?台灣獼猴嗎?」

  噗,換梁芝旗嗆到猛咳。「秀忻姊……你這樣說,是對紀大哥有不滿嗎?」

  兩雙眼睛瞧著毛秀忻,發出無言疑問——一個男人從無到有建立自己的事業,收入頗豐,顧家、愛家,無不良嗜好,還有什麼可嫌?

  「也不是。」毛秀忻慢條斯理地啜口紅茶。「他沒什麼不好……但也沒什麼特別好。認識他兩年,結婚七年,反正就是這樣,一起過日子。」

  「這樣生活很穩定,不好嗎?」白璦琳不解。

  「也不是不好……」她悠悠道:「只是感覺很像買了一件喜歡的衣服,樣式、質料都很滿意,可是一穿就是五年,要繼續穿,有點膩了,要脫掉,可穿久了有感情,捨不得,偶爾仔細看看這件衣服,也還是挺喜歡的。」

  「女人衣櫥裡永遠少一件衣服。」梁芝旗有感而發。

  毛秀忻大笑。「噯,你這樣好像暗示我想搞外遇,我可沒想過喔!講得狠一點,結婚很久的感覺就像翻肚的魚,要死不活,沒活力……」她模仿魚的樣子,噘嘴對著天花板噗噗吐氣,逗笑兩個女人。

  白璦琳笑問:「所以你對婚姻到底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不太滿意的滿意。」毛秀忻做個鬼臉。「『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句話真是至理名言,婚前甜蜜,婚後無趣,結婚就是把甜蜜和無趣埋在一起,害你食之無味、棄之可惜。」

  梁芝旗疑惑。「可是,我覺得紀大哥人真的不錯耶……」她看不出他們婚姻狀況有這麼糟糕。

  「在外人面前,當然表現一副不錯的樣子,只有枕邊人看得才清楚。」

  「他有什麼不好嗎?」

  「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剛講的,相處久了,太熟了,有點平淡了。」

  白璦琳追問:「沒情趣嗎?」

  三個女人聊得興起,渾然不覺有個男人走進租書店。

  他戴漁夫帽和墨鏡,遮住大半膚色健康的臉龐,只看得見直挺鼻樑和端正漂亮的唇線。他身背一隻鼓鼓的帆布背包,穿淡色T恤配七分褲,腳下趿一雙涼鞋,平凡的衣物被他強健的體魄撐起,散發樸實率性的魅力。

  「他本來就沒情趣,我在婚前就知道了。其實他在大地方都不錯,但是有一些小細節,比如他應酬老是喝多,換成是你們,也不喜歡跟酒瓶睡在一起吧?他比較木訥,都要靠我拉氣氛,我也很累的時候,兩個人就相對無言了。我也知道,兩個人相處就要互相包容,不過最嚴重的是,我對他沒興趣……」

  「沒興趣是指……」兩雙眼眸瞠大,超好奇,又不敢問。

  男人杵在門口,凝望毛秀忻柔美的背影,靜靜聽她意興闌珊的嗓音。

  「就是沒興趣啊,我每天要帶小瑞、要顧店、要做家事、準備三餐,忙到睡覺時間,常常累得只想躺平,他偶爾回家還想要,我只好裝睡。我也不知道怎麼了,越來越冷感,他想碰我,我卻想逃避。男人真的是慾望的動物,提到那件事精神都很好……」

  聲音不大,卻一字不差地進入他耳中,他眉頭鎖起,摘下墨鏡,露出一雙深邃墨眸,濃密的睫毛比女人還美。他想出聲,但看見還有兩位女性在場,暫時打消開口的念頭。

  這時,在角落和白唯茉畫圖的紀修瑞正好轉頭,看見店門口的男人,驚喜大嚷:「爸爸!」

  三個女人一僵。白璦琳和梁芝旗回頭,後者勉強笑道:「嗨,紀大哥。」

  「你好。」紀澤惟抱住飛撲過來的兒子,朝兩位鄰居點點頭,目光回到兀自背對他的妻子身上。

  毛秀忻垂死掙扎了兩秒,才回過頭看丈夫。「你不是說週末才回家?」夭壽,都被他聽光啦!

  他淡淡道:「這兩天農場比較閒,就提早回來了。」

  兩個女人很識相,同時起身,梁芝旗笑道:「我先回房間唸書了。」

  「我也該回花店了。」白璦琳牽起女兒。「紀先生,聽說你農場有栽培一些花卉,我對你種植的方式挺有興趣的,改天我們可以聊聊。」寒暄完畢,迅速落跑。

  一時間,屋裡只剩下紀家夫婦與兒子。

  紀澤惟道:「媽呢?」

  「老人會有活動,她一早就出門了。」毛秀忻起身。「你吃過午飯了沒?冰箱還有材料,我做點炒飯給你吃。」

  「炒飯啊……」他拖長話音,若有深意。「嗯,來一點好了。」

  可惡,一聽就知道他在講雙關語。毛秀忻繃著臉。「我去做飯,你幫我顧一下。」

  紀澤惟目送妻子走進廚房,眉頭微微凝起。一會兒,他牽著兒子,尾隨妻子走進廚房。

  正值暑假旺季,農場很忙碌,他很久沒返家,這次特地抽時間回來,得到的卻是妻子希望他不要回來。

  他以為是彼此都忙,聚少離多,夫妻關係難免冷淡,可情況似乎比他以為的還糟糕。

  難道,她真的厭倦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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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7:17
第一章

  那是個冬季午後,寒風颼颼,濃雲低垂。

  就讀美術系大二的毛秀忻一下課就趕往學生餐廳。她加入的關懷生命社為了籌措救助流浪動物的經費,這幾天在餐廳前舉行義賣,但銷售狀況……很差。

  她趕到學生餐廳,餐廳前有兩個攤位,一個是學生會的情人節預約活動,攤位前圍了不少人,而他們關懷生命社的攤位,除了顧攤的學弟妹情侶,沒半個人。

  見攤上一早擺好的物品幾乎都還在,毛秀忻垮下臉。「還是賣不掉嗎?」

  「從早上到現在只賣出兩件……」學妹好沮喪。

  「推出的時間不對啦,剛好和學生會的活動打對台,大家都在準備過情人節,誰理我們?」學弟唉聲歎氣。

  學生會的傳情活動也沒什麼特別,但是他們和商家合作,只要預繳一定金額,在情人節當天,便由專人將巧克力和花束送給心儀對象,既是告白的好方式,也適合男女朋友之間互表情意,因此吸引很多學生參加。

  毛秀忻瞄了學生會攤位一眼。「少過一次情人節,可以救多少動物,大家怎麼一點愛心都沒有?何況我們又不是沒賣情人節商品,這些成對的動物手機吊飾也是啊,可愛實用又不貴,為什麼沒人要買?」

  「花和巧克力總是比較吸引人咩……」

  「馬的,花會枯萎,巧克力會長螞蟻,花錢買這些根本是浪費,拯救動物生命不是很有意義嗎?」

  學妹抿嘴笑。「學姊,你講話好粗魯。」若非個性大剌剌、不讓鬚眉,學姊的追求者肯定會多三倍。

  「我更粗魯的一面你還沒見識過呢!」看著學生會攤位前的人,毛秀忻越看越不順眼。這些人要是能分一半來參與他們的活動,能幫助多少動物啊?身為負責此次活動宣傳的公關,她強烈感覺自己該為冷清的場面負責。

  她踅過去學生會攤位,站在一個穿夾克的男生旁邊,看他在訂單上簽名,拿出皮夾付款。

  毛秀忻點點男生的肩頭,他回頭,她綻笑。「你好,我是關懷生命社的,能不能耽誤你幾分鐘?我們就在旁邊辦義賣活動,你要不要過來看?」

  眼前女孩容顏秀麗,眨呀眨的靈活眼眸好美,男生一愣,臉紅了。「我剛買了這個,錢花得差不多了……」

  「我們賣的都是小東西,不會很貴,你可以先看看,考慮一下。」然後招更多同學來買,來啊,快上鉤啊……她滿臉堆笑,內心暗暗吶喊,驀地旁邊掃來一道冰冷視線,她瞧過去。

  是個女生,她伸臂勾住男孩臂膀,臭著臉瞪她。

  唉,是情侶檔。毛秀忻馬上退開,走到攤位另一頭,鎖定一位穿運動衫的男孩,她點點他肩頭。「能不能耽誤你一下?」

  男孩回頭瞧她,眼睛驟然一亮,她道:「我是旁邊關懷生命社的,我們有舉辦義賣活動——」

  「喔?那邊的活動啊?」男孩笑吟吟。「好,我等等去參加,先告訴我你的名字和系級。」

  「為什麼?」她覺得莫名其妙,不喜歡對方上下打量自己的眼光。

  男孩揚揚手裡的訂單。「你很可愛,我想在情人節訂花和巧克力送你,好不好?」還咧個自以為瀟灑的笑,旁邊幾個男孩跟著嘩笑,七嘴八舌開始虧她。

  毛秀忻嘴角抽搐。「謝謝,我不需要。」馬的,她來做宣傳,反被搭訕!

  她放棄學生會這裡,將目標轉向餐廳。

  已過用餐時間,餐廳裡的店家還有幾個人在整理店面,或許能拉到生意,她就不信沒人願意為動物慷慨解囊!

  她眼光炯炯,氣勢騰騰,推開餐廳門,大步走進去。

  餐廳裡,桌椅空蕩蕩,唯有一張桌子坐了人。他背對她,桌上攤滿書本,正忙碌地寫些什麼,看樣子是個學生。外頭活動熱鬧,他似乎毫無所覺。

  她走到他背後。「同學,我是關懷生命社的,可以撥幾分鐘給我嗎?」

  對方不動,也沒響應,她續道:「我們在外面做義賣,募得的款項要拿來幫助流浪貓狗,替它們治病和結紮,尋找收養它們的主人,我們資源有限,需要各位同學的幫助,只要幾個銅板,就能改善它們的處境……」

  她語氣誠懇,對方還是動也不動,她不禁惱了。就算他沒興趣,好歹敷衍她幾句再趕人吧,幹嘛當她是空氣?

  她大步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同學!你有沒有在聽我說什麼——」

  埋頭寫字的男孩被她嚇一跳,抬起頭來。

  毛秀忻一愣,瞬間跌入一對溫潤瑩黑的眼瞳。男孩有雙她見過最漂亮的大眼睛,深秀的雙眼皮、長長睫毛,像無辜小鹿。他頭髮有點長,柔順地垂覆耳際,他眉目清秀,表情溫馴,困惑地望著她。

  紀澤惟也怔住了。眼前的女孩有張象牙色的漂亮臉蛋,眼眸爍亮靈活,秀挺的鼻、潤紅的唇,她歪戴貝雷帽,帽簷露出軟飄飄的短鬈發,身上披繽紛的粗針圍巾搭紅毛衣,明媚得像春光,點亮他的眼睛,教他遺忘呼吸。

  他怔怔看她,只覺胸口有些緊,陌生的熱在胸腔裡騷動。

  他摘下耳機。「請問,有事嗎?」

  原來他戴耳機,難怪沒反應。毛秀忻迅速重新自我介紹。「我是關懷生命社的,我們社團正在外面義賣,請問你有看到嗎?」

  「有,我進餐廳時有看到。」圖書館位子都滿了,他才到無人的餐廳來,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溫書,沒留意太多。

  「我們的義賣是為了募款,幫助流浪貓狗,請問你有沒有意願參與?」

  「對不起,我對動物過敏,不能養。」她是來遊說他認養嗎?他很為難。

  「我不是要你認養,我們籌款是為了帶貓狗看醫生和結紮,有人願意認養是最好——」

  「我真的不能養動物。」動物的毛會害他過敏,狂打噴嚏。

  「我說了不是叫你認養。」他腦筋打結嗎?她哪個字叫他認養?她耐心解釋。「幫流浪動物找到新飼主是最理想的狀況,但做不到的話,至少幫它們結紮,不讓它們的後代繼續在外面流浪。」

  原來如此。「可是我這個月的錢都用完了,沒辦法買什麼。」

  「我不是逼你買——」

  「不然你找我做什麼?」紀澤惟本就遲鈍的大腦轉不過來。

  毛秀忻無言了三秒。她這麼認真解釋,怎麼他好像有聽沒有懂。「我只是來宣傳,告訴你我們在辦這樣的活動,不是勉強你購買。如果你願意替我轉達這個訊息給你同學,我就很感激了。」

  「喔,我會的……」

  她轉身就走,紀澤惟張嘴,又不知拿什麼理由喚回她。他望著她轉進一旁的麵包店,和老闆交談幾句,又走進下一家小吃店,逐一向餐廳裡的每間商家推銷社團活動。

  直到她走進餐廳底的小型超市,身影被貨架遮沒,他才發覺自己的眼光始終尾隨她,不禁啞然。

  他在期待什麼?她只是來宣傳活動,當然和他說完話就離開,他也不是妄想美麗耀眼的她會留意平凡的他,只是……望著她離開餐廳,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裡,他惆悵,心想,他連她名字也不知道……

  之後幾天,紀澤惟經過學生餐廳,特別留意關懷生命社的攤位,有時不見她,有時她和另一個社員一起顧攤。她總是愁著臉,看來生意依舊冷清。

  一天中午,他不知哪來的衝動,花了一半的午餐錢,在她的攤位上買了印有一群狗兒的筆記本——雖然他並不缺筆記本。

  她見了他先是一怔,接著眼眸蘊滿笑意,顯然是認出他。她收了他的午餐錢,雙手將筆記本遞給他。「謝謝你!」

  那天午餐,他只能買個根本不會飽的麵包,可一想起她充滿感激的明亮黑眸,他就忘了餓,心裡和胃裡都暖融融。

  他從每天的餐費省下錢,挑她在的時間光顧攤位,一支原子筆、幾張磁盤片,他總是默默買了東西就走,偶然聽人喚她毛毛,他很珍惜地記在心頭。毛毛,好可愛的暱稱。

  這唇紅齒白的可愛男孩三不五時來光顧,起先,毛秀忻當他是想行善,但是他坦言沒錢,卻又屢次出現在攤位前,她忍不住猜想他的意圖。

  是對她有意思嗎?可是花了錢,卻不敢把握機會和她攀談兩句,真是個冤大頭。

  這天,他又來買書籤,她忍不住問:「你說你沒錢,怎麼還常來買?」

  「我後來想,做善事也不錯,錢省著點就夠用了。」這是她第二次主動和他說話,紀澤惟心臟怦跳,有點慌有點喜。

  「你從哪邊省?」

  「吃飯的錢。」

  「那你不是要餓肚子了?」

  「還好,每一餐都省一點,不必吃到飽,可以省不少錢。」他本就不善隱瞞,被她一問便老實地全部招認。

  「同學,做善事要量力而為,我絕不想勉強你做善事,害你餓肚子。」願意為了會害他過敏的動物挨餓,他是善良或者是傻?她不信他有這麼單純。

  「這是我自己想要做的,一點都不勉強。」感覺她盯著自己看,他垂眸假裝挑選書籤,心跳好快。然後,她遞了個紙盒過來。

  「這是學校外面那家新麵包店的泡芙,請你吃。」害他挨餓,毛秀忻過意不去,笑道:「你照顧我們生意,我幫忙照顧你的肚皮,扯平。」

  他們就這樣正式認識。紀澤惟才知道她的名字,知道她念美術系,她活潑大方,追求者不少,但沒有男友。

  關懷生命社的活動結束了,他們卻漸漸熟稔。他找機會和她相處,常上關懷生命社蹓躂,加入了她也參加的羽球社,他偷偷留意她的課表,和她選了一樣的通識課程,與她坐在一起聽課,他暗暗歡喜,好像他們共享一個幸福的秘密。

  他喜歡她爽朗直率的性格,她有話直說,遲鈍的他和她相處,簡單又愉快。他暗戀她,不敢表示,也不知怎麼表示。他不會追女孩子,他兩次戀愛都是被倒追,又因為太木頭而被甩掉。

  其實,他的心意,毛秀忻不是全無感覺,但她無心經營戀情。她靠自己賺學費才能上大學,只想把握四年的每分每秒學習,可他總是能瓜分她的注意。

  這天,他們約在圖書館唸書,他借了她的通識課筆記,和自己的做總整理。

  她看他重抄部分筆記,字跡漂亮。「整理好之後給我一份。」

  「嗯,我寫好就拿去影印室,順便幫你印。」

  「你還要印給誰?」聽他語氣似乎還打算印給別人,她眉一挑。「你那些同學嗎?他們又跟你要筆記?」他念歷史系,有幾個同學從大一就跟著他選課,老是逃課,靠他幫忙點名,又跟他拿筆記,等於靠他混學分。

  他點頭。「大家上同一堂課嘛,互相借筆記沒什麼——」

  「哪來的『互相』,根本都是你抄好筆記借他們!這些人選了課又不來上,快考試了就跟你拿筆記拿考古題——」

  「可是你也跟我要筆記啊。」就在幾秒前,他聽得很清楚。

  她語塞,橫眉豎目。「紀澤惟!我在幫你討公道,你竟然反過來指責我?」

  「沒有,我不是指責你……」

  「我每堂課都到,當然有資格跟你交流筆記,你怎麼能拿我和那些撿現成的人比?而且他們偶爾來上課,要你幫忙買便當,那些錢他們有沒有全部給你?」她觀察很久了,懷疑這個傻子被人當提款機。

  「有啊,他們都會給我,金額我是沒記很清楚,可能有差幾塊錢——」

  「紀、澤、惟!」她聽不下去。「筆記免費送人,幫人跑腿買便當還貼錢,你被人吃夠夠還幫他遞紙巾擦嘴,你可不可以不要這麼爛好人?!」

  「毛毛,這裡是圖書館,小聲點……」幸好現在自修室沒人。

  「差幾塊錢也是錢,你錢很多是不是,嗄?嗄?我很缺錢,借我啊!」

  「如果你需要,當然可以——」噴火明眸瞪來,他的話縮回去。

  「我是在說反話,你懂不懂啊?」他老實的反應害她火氣發不了,毛秀忻歎氣。「拜託你強硬點,別讓人家吃定你好嗎?」他這樣,她看得很擔心。

  「都是朋友嘛,我覺得不必計較太多。」

  「重點不是計較,但今天是幾塊錢,往後就可能是幾十塊或幾百塊,人家知道你是軟土,就會深掘,不會跟你客氣。」這方面她太有經驗了,她的母親和哥哥給過她太多慘痛教訓。「好啦,我知道我多管閒事,你高興怎麼做就怎麼做,不必理我。」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不是多管閒事。」語氣雖凶,話裡的關懷也是真,因為她的關心,他偷偷高興,猜想著自己在她心底有多少份量?

  「因為你真的很讓我擔心。你不笨,可是傻,人家佔你便宜,你還當他們是好朋友,你這樣以後出社會會吃大虧。」

  「所以,我不能沒有你嘛……」

  這句話,有點曖昧,他的暗戀心事突然暴露了一角,他的臉頓時熱烘烘,掩飾地低下頭。

  「可是我們遲早會畢業,有各自的人生,我不可能老是在你身邊提醒你。」她懂他為何臉紅,卻假裝不知,故意逗他。

  「所以我們……」只要交往,就會一直在一起。他心跳劇烈,告白說不出口,怕被她拒絕。

  「我們怎樣?」她裝傻,其實猜得到他想說什麼,她兩頰發熱,一種期待的悸動竄過胸口——是期待嗎?莫非她也希望,他們的關係更進一步?

  忽然,她的手機輕鳴一聲,提醒她打工時間到了。

  「我先走嘍,晚點跟你拿筆記。」她走了,故意不回頭,不收拾洶湧的氣氛,讓彼此的心都懸著,患得患失。

  她不想交男友,卻發覺自己在享受和他的這些曖昧,一句較親密的話,一個眼神交會,若即若離,多於朋友,少於愛情。他單純善良,像天性親人的狗兒,沒有防心,雖然她總嘮叨他太傻會被騙,可讓她心動的也是他的傻,他讓她放心不下,想照顧他,但這是愛嗎?

  她有時為這些問題傷腦筋,但大部分時間還是忙著經營大學生活,和他只當好朋友。

  紀澤惟持續暗戀,告白台詞想了千百種又千百遍推翻。羽球社眾人漸漸察覺他們的情誼好得不尋常,時常消遣他們,他只會傻笑,而她落落大方地應對,不承認也不否認。

  大三那年的聖誕夜,羽球社一群單身的男孩女孩上KTV唱歌,大家買了酒喝,玩得很瘋很high,直到凌晨才散去。

  宿舍的門禁時間早過了,紀澤惟在外租屋,室友今晚都不在,毛秀忻和幾個住宿生於是借住他家。幾個玩累的人很快就睡了。

  她換上睡衣,端著熱茶走進紀澤惟房裡,他剛在地上鋪好睡袋。

  「我的床讓你睡。」他今晚被灌了很多酒,醺醺然,想到她要睡他的床,他禁不住胡思亂想,臉發燙。

  她搖頭。「我是客人,不能搶你的床。你睡床,我打地鋪。」

  「你感冒才剛好,不能再著涼。你睡床,我打地鋪。」他躺進睡袋,不給她拒絕的機會。

  因為喝了不少,視線矇矓,她瞇著眸,坐在床沿,瞧著地上的他。「今晚好玩嗎?」

  「不錯啊。」

  「你和學妹唱了好多歌,幾乎都是對唱情歌。」全社團皆知她與他的情誼非比尋常,新加入的大一學妹卻成天纏著他,擺明對他有意思。

  「沒辦法,她選的歌沒人會唱,只有我會。」學妹拜託他幫忙,他不好意思拒絕。

  「可是到後來,她連我選了要和你唱的歌都搶著唱。」她都沉下臉了,學妹還視若無睹,最嘔的是,他也跟著唱得不亦樂乎!

  「嗯,她是有點愛搶麥克風。」他注意到她不高興,但學妹說歌點了不唱浪費,他才勉強陪唱一輪副歌,唱完馬上卡掉。

  「那些歌,一向是我們合唱的……」她沒有真正承認什麼,就無權吃醋,可看他和學妹互動熱絡,她也不是滋味。她討厭學妹覬覦他,討厭學妹老想把他從她身邊拉開,她和他越來越形影不離,對其他女孩親近就越敏感。

  「沒辦法,我們會唱的別人也會,他們就會想拿麥克風。不然我們來練只有我們會唱的歌,以後去唱歌,我們只唱這些歌。」

  他以為她只是不高興被搶歌?她好鬱悶。「紀澤惟——」

  「我以後都只和你合唱,不跟別人唱。」他很認真地保證,這樣,她應該滿意吧?唱歌就只是唱歌,他不在意和誰唱,但她不高興,他馬上改。

  問題根本不在唱歌……她看著紀澤惟,他躺著,對她微笑,他頭髮柔順披散,月光亮著那雙黑眸,他眼色依然像初識時那般晶瑩無辜,那眼色落在她心底,盤據她的心。

  不知從何時起,她變得很在乎他,想獨佔他,她或許……真的,愛上他了。

  真被這個遲鈍的傢伙打動了嗎?她臉蛋微熱,有點慌,起身想找個地方放茶杯,不料踩到睡袋邊緣,她腳一滑,手裡的茶頓時潑灑,淋了他一頭。

  「有沒有燙到?」她連忙抓來毛巾幫他擦頭髮。

  「沒事,只是衣服濕了。」他爬出睡袋,接過毛巾吸掉茶水。

  「快換衣服,不然會感冒。」她扯著他的上衣,他卻避開她,躲到角落。

  「我自己換就好,你先出去一下……」

  「換個上衣而已,幹麼清場?男生還怕人看?」她只覺莫名其妙。

  「我不習慣有人在旁邊時脫衣服……」只要沒穿上衣,就讓他感覺一絲不掛,尤其被她一雙美眸盯著,他衣服還穿著就臉紅了。

  看他害羞,毛秀忻笑了。「又不是要你脫光,趕快換啦!」她拉他,他避開,她皮了,跳起來抱住他,他狼狽敗退。

  房間不大,他逃不掉,她也沒能脫掉他上衣,兩人在小空間裡拉扯糾纏,把睡袋都弄亂了。最後,她覺得這麼鬧很幼稚,坐在睡袋上笑了出來。

  「脫衣服有這麼可怕喔?」她笑著,臉紅氣喘,頭髮散亂。

  「有人在旁邊我真的沒辦法脫……」分不清是和她打鬧,還是和她柔軟身體的碰撞,紀澤惟心跳紊亂,呼吸很急。

  「好啦,我不看,你趕快換。」她側過身,閉上眼。

  他猶豫了下,拿過乾淨的線衫,確認她睫毛還規矩地垂著,他才火速脫掉上衣,套上線衫,頭剛從領口探出來,就見她眼睛睜得大大地望著自己。

  他瞬間呆掉,臉爆紅,衣服只套到肩頭,忘記往下拉。

  「喂,嚇呆了喔?」她哈哈笑,替他拉下線衫。「你真好笑耶,脫個衣服也能怕成這樣……」

  一靠近,她便感覺他身上溫熱氣息,她仰眸,他困窘的眼色落入她眼底,他俊臉紅透了,漂亮的唇微張著,像要言語,像個誘惑……在她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之前,她踮起腳尖,吻了他。

  她濕暖的唇震住他,他瞬間心跳急狂,胸腔發燙。他愣愣地注視她緋紅的頰,她盈盈含笑的眼睛蠱惑他,他不由自主地俯下臉,追尋她的唇……

  酒後亂性,好朋友發生了超友誼關係,大三的聖誕節,變成他們的交往紀念日。

  可純真的第一次是摸黑完成——因為男方怎樣也不肯開燈。

  後來,毛秀忻想起男友這個怕脫衣的毛病,還是覺得好笑。「你為什麼這麼怕脫衣服?」

  「反正就是覺得彆扭,就算只光著上身,感覺也像沒穿似的。」

  「那上游泳課怎麼辦?」只能穿泳褲耶!

  「換好泳褲,趁沒人注意趕快下水。」他赧然道:「有一次急著下水,沒做暖身運動,一下去腳就抽筋,老師趕快把我撈上來……」

  她大笑,笑到掉眼淚。

  除掉他這怪毛病,他們的戀愛大致上美好愉快;她急性子,他卻遲鈍,常抓不住她話中重點,偶爾吵架,他溫和的脾氣反過來包容她的急躁,總讓她氣不了多久。

  她不是沒戀愛過,但她比過往都投入這次的愛情。心無城府的他,激發她的母性,她樂於照顧他,她常想,他這麼單純,沒她罩著怎麼行?

  與她在一起,紀澤惟心滿意足,過去交女友,耗盡心思經營戀情,最後還是搞砸,但他們意外地個性互補,她強勢積極,他隨和被動,樂於聽她安排。兩人之間通常由她拿主意,約會時,她決定看電影或逛夜市,興致來時她下廚,他不挑嘴,她煮什麼都吃,很好養。

  愛情的領土,她統治,他心悅誠服,愜意自在。

  兩人升上大四,開始思考未來。他畢業得先當兵,一去就是兩年,「兵變」的陰影籠罩在大四男生之間,他也煩惱起來。

  一天,他試探地問:「我去當兵的話,你會等我嗎?」

  「當然會啊,也就兩年嘛!」

  「那,等我回來,我們……」戀愛的結局,應該是結婚吧?

  「結婚嗎?我不想耶。」看他愕然,大受打擊的模樣,她笑了。「我想考研究所,至少要念兩年,念完之後也許還會再念上去。你當完兵說不定也想進修,或者我們都想就業,或者一個讀書一個就業,未來會怎樣還很難講,講結婚太早了。」她對未來有很多憧憬,很多想法,還沒有規劃婚姻的位置。

  「說的也是……」她說得合情合理,他想結婚,要拿什麼和她共組家庭?他需要好好打拼,才能給她幸福。

  「總之,先畢業要緊。我要是考上研究所,家裡一樣不會付學費,得靠自己。」她的父親早逝,母親只寵哥哥,什麼好的都留給哥哥,大學學費全靠她自行打工籌措,研究所的學費可能會超出她的負荷,恐怕得辦就學貸款。

  「我讓你靠。」他忽道。雖然她獨立堅強得像不需要他,但他也有男性的保護欲,想保護心愛的女孩,讓她安心依賴。

  她笑了,他認真的表情讓人好窩心。「好啦,我知道你會挺我,你別亂想,安心等畢業去當兵,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她的家庭親情淡薄,他給她一種互相扶持、互相依靠的真摯情感,想像和他共組家庭,她有幸福的預感,令她重燃對家庭的期待。只是,他們還太年輕,談這些真的太早了。

  接下來的日子,她忙打工,忙畢業展,忙著準備研究所考試,忙得感冒也沒空看醫生,直到上課時發高燒,被同學送去急診。

  在急診室,護士幫她量血壓,一面問些她是否對藥物過敏的問題,最後問:「上次月經什麼時候?」

  毛秀忻被問住,這才想起,上次月事似乎是很久以前……他們一直有做保護措施,但她還是順便驗孕,卻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結果——她懷孕了。

  她震驚,不知所措。她勉強能養活自己,可怎麼養得起小孩?她喜歡孩子,現實卻是他要當兵,她要唸書,他們沒有能力生養孩子。

  寶寶來得不是時候,她捨不得也不能留。

  她找紀澤惟說這件事,他聽了,錯愕得半晌說不出話。

  「懷孕多久?」紀澤惟茫然地問。他還不到二十五歲,就要當父親了?他的煩惱大過喜悅,他馬上要當兵,怎麼照顧她和孩子?

  「一個多月。我問過醫生了,要拿掉……很容易。」她告訴自己,這樣對他們都好,可是一顆心緊緊絞住,痛楚著,她覺得自己像殘酷的劊子手。

  「為什麼要拿掉?」他愕然,立刻反對。「當然要生下來。」他捨不得扼殺他們的孩子,更不要她墮胎,那是讓她獨自承受痛苦。他希望她生下孩子,和他一起承擔責任。

  「要生?我們在談的不是狗或貓,是小孩,要生育還要教養——」

  「我知道,就因為是小孩,是個小生命,怎能隨便放棄?」

  「我也不想放棄,但你要當兵,我一個人怎麼養孩子?」

  「我們先結婚,婚後你住我家,我媽會照顧你。毛毛,有小孩就有責任,我要負起責任。」但願他能親手建造給她的家,但願他能給她更多,可是他不得不倚靠家人幫忙。

  他很愧疚,卻依然握緊她的手,不肯放。

  「這不是負責的問題,是我們的情況不適合結婚,也沒有能力養孩子,我們要認清現實。不是只有你捨不得小孩……」她哽咽了。

  「我知道,我什麼保障都不能給你,還跟你求婚,是我太天真。」他握住她的手,緊緊的。「我愛你,我從沒有這麼喜歡一個人,我們之間的一切都很珍貴,我們的孩子也是,雖然我現在能給你的不夠好,但我會努力,很努力保護你和小孩,不要放棄,好不好?」

  「結婚以後,我們就是夫妻和父母,有更多責任,你真的準備好當個丈夫和爸爸嗎?」他的誠懇讓她動搖,她想得很多,不斷勸阻他,因為她其實很彷徨,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準備好步入家庭,當個母親。

  「遇見你時,我根本沒準備當你男朋友,現在不是當得不錯嗎?」

  想起他們的邂逅,她笑了。當初只是去推銷,哪想得到後來會在一起,會這麼愛他?

  他已向她證明,什麼準備都沒有的兩人,也可以碰撞出好多甜蜜快樂。他堅定的眼神給她勇氣,怕什麼呢?遲早都要結婚,和對的人結婚,比何時結婚更重要。雖然他有點傻氣,但她知道他的好,值得她托付。也不是沒辦法兼顧學業,她可以辦就學貸款,生產時再請假也可以……

  想清楚以後,毛秀忻臉蛋暈紅,微笑道:「你這個男朋友是不錯,如果能趁我肚子變大之前舉行婚禮,讓我穿著美美的新娘禮服結婚,就更完美了。」

  她答應了?紀澤惟驚喜。

  「當然,我馬上回去和我媽談,我們盡快結婚!」

  他緊緊抱住她,感覺像抱住一個好重但好甜蜜的責任。未來不輕鬆,但她的允諾代表她對他的信心,他很有鬥志,迫不及待想把她娶回家,和她幸福快樂過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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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7:51
第二章

  雖然決定結婚,但兩人其實都還未見過對方家人。

  紀澤惟的父親早就過世,紀母賣麵線養大兒子,一聽兒子書還沒念完就想結婚,老媽狠刮他一頓。

  「你還沒畢業就想結婚,你以為我們很有錢是不是?娶了還丟給我照顧,給我搞清楚,我又不是閒閒沒事做!」紀母氣炸了。

  「媽,我真的很愛毛毛,但是我要當兵,沒辦法照顧她,才會拜託你,只要這兩年就好,將來我加倍回報你!」

  「什麼鬼話!我養大你你都還沒回報,現在又丟老婆小孩給我養,我上輩子欠你,這輩子要做牛做馬還你是不是?」

  罵歸罵,紀母是刀子嘴豆腐心,人家女孩子肚裡都有自己的金孫了,怎能不要,還是帶兒子上毛家提親。

  毛家也是父親早逝,毛秀忻和母親、哥哥的關係並不好,當她告訴母親她要嫁人,母親不置可否,但從沉默間,她嗅到勢利的盤算。

  兩家人坐下來談,毛母道:「我就秀忻這個女兒,只怕她嫁得不幸福,這樣吧,你們拿出三百萬聘金,證明你們有財力照顧我女兒,我就答應婚事。」

  紀母尷尬。這是要結親家,還是在削凱子?

  「媽,聘金不需要那麼多吧?」母親的獅子大開口讓毛秀忻覺得很丟臉。初次見面的未來婆婆,會不會當她是撈錢的拜金女?

  「這是應該的,我把你養這麼大,你都還沒孝順我就要嫁人,這筆聘金就當是孝順我,再說你哥生意不順,你的聘金剛好幫他周轉一下。」

  「媽,要結婚的是我,和哥哥無關。」她按捺火氣。又是哥哥,哥哥永遠是第一優先,連她的婚姻都要為哥哥打算!

  「你哥哥又不是外人,兄妹之間互相幫忙有什麼不對?」

  「那我的嫁妝呢?你跟人家要這麼多聘金,你要給我多少嫁妝?」

  毛母沉下臉。「我當然會準備。你當著未來婆婆的面跟我討嫁妝,好像我虧待你似的,你好意思嗎?」

  「你要這麼多聘金就好意思嗎?」

  「我是幫你著想,你懷孕,人家吃定你跑不掉,哪會對你好?我不趁婚前多幫你要一點,難道讓你婚後受委屈,再來怨我嗎?要不是你不自愛,未婚懷孕,我需要這樣扮黑臉嗎?」

  毛秀忻氣得臉色發白,要不是紀家母子在旁,她真想和母親翻臉。她和男友的兩情相悅,被母親暗示得像她放蕩下賤,其實沒有嫁妝、沒有聘金都不要緊,她只想要一句祝福,母親為何要讓她這麼難堪?

  她氣得顫抖,身邊的紀澤惟伸手過來,握住她。

  「毛媽媽,我保證婚後不會讓秀忻受委屈。」紀澤惟握緊她冰冷的手。聽她說過和母親關係不佳,但沒想到這麼嚴重,他心疼她。他想,大概他不是岳母理想中的金龜婿,她才這麼刁難,將來一定要做番事業,讓她風光地回娘家。

  「大家別吵嘛,這是喜事,我一見秀忻就喜歡,她嫁過來我一定疼她……」紀母打圓場,暗暗埋怨兒子沒先打聽清楚,有這麼難纏的親家母,將來兩家肯定常有不愉快。

  紀母婉轉表明拿不出太多聘金,毛母不甘,轉而要求男方負責整個婚禮費用,種種無理的要求讓毛秀忻覺得很可恥,幾乎都站在紀家這邊,母親就對她冷嘲熱諷。紀母對親家母的貪財很反感,連帶對未來兒媳也不喜歡。

  一場喜事弄得烏煙瘴氣,唯有紀澤惟始終心平氣和。母親對他碎碎念,他乖乖聽訓,女友被母親氣得心情壞,他隨時伴在她身邊,未來岳母百般譏諷他,他不作反應。

  面對所有不愉快,紀澤惟忍耐著,以免多起風波,令女友為難。

  他愛她,但他不會也不想把愛掛在嘴邊,愛她是要給她美滿的家庭、安穩的生活,讓笑容永不離開她俏麗容顏,讓她煥發幸福的光彩,讓人一見她,就明白她深深被愛,有個丈夫寵愛呵護她,無微不至。

  他會證明,她嫁對人。

  研究所發榜了,毛秀忻沒考上。

  婚禮在畢業典禮後舉行。婚後不久,紀澤惟入伍,留下懷孕四個月的妻子,與他母親、堂哥同住。

  紀澤惟的堂哥紀寰大他八歲,紀家伯父在兒子念高職時過世,紀母怕紀寰一個人沒照應,說服他搬來同住,堂兄弟從小一起長大,情同手足。

  紀澤惟介紹堂哥與她認識時,紀寰目不轉睛地看她,看到差點失神。

  她沒告訴丈夫,也不打算理會,自有分寸。

  這段時間,害喜的症狀逐日加劇,她變得對氣味敏感,顏料的味道讓她頭暈,無法再作畫,加上突然間得和兩個陌生人當家人,丈夫又不在身邊,讓她倍感孤獨。

  紀母細心照料她,沒有半點不耐,是個好婆婆,可惜她母親在婚前大鬧,婆媳日常相處總有點芥蒂,難以交心。

  紀寰也很照顧她這堂弟媳,對她噓寒問暖,她能避則避,避不了就客氣應對。

  直到某天,他抱著一個小紙箱來找她。

  「我朋友公司研發了孕婦專用的沐浴組,我拿一些來給你試用。」

  「謝謝。」她接過小紙箱,保持距離。紀寰對她很規矩,但看她的眼神總是異常熱切,教她有些不自在。

  「澤惟這禮拜有假嗎?」紀寰深深注視她。初次見到毛秀忻,他就被活潑亮眼的她吸引,但當時她已是堂弟的未婚妻,他只能把情意藏在心底。

  「嗯,他說週末會回來。」

  「正好,我打算找幾個朋友一起吃飯,順便介紹給他認識。這幾個朋友事業做得不錯,可以教他一點經驗,順便幫他累積人脈。」

  「我先替他謝謝你了。」她不太喜歡紀寰,有些好大喜功,沒一份工作待得久,從他嘴裡說出來卻成了歷練豐富。

  「應該的。別看澤惟好像傻傻的,其實挺有想法,尤其是提到你,他馬上鬥志高昂,他說退伍以後希望馬上有工作,多賺點錢照顧你和小孩。」

  她勉強一笑。與其賺錢做大事業,她寧可他多花點時間陪她。

  「你記得試用這些東西,它選用舒緩的精油配方,很滋潤,尤其是洗髮乳,你看你——」他撩起她一綹髮絲,熱心地解說:「懷孕前頭髮多漂亮多烏黑,現在這麼幹,用這款洗髮乳,很快見效——」見她視線驟然凌厲,他一愕。

  毛秀忻凜容,將頭髮由他掌中抽回。「我累了,想休息一下,晚點再聊。」她強裝鎮定地轉頭走開,心臟卻怦怦狂跳,又驚又怕又氣。

  太過分了!他當她是誰?她可是最敬愛他的堂弟的妻子,他竟然對她動手動腳?要不是她立刻走開,誰知道他會不會做出更過分的事?

  等到丈夫返家,她立刻將紀寰的舉動告訴他,沒想到紀澤惟毫不驚訝。

  「我知道,一回來哥就告訴我了,他說前幾天他拿一套沐浴組給你時,不小心碰到你的頭髮,你很不高興,他要我幫他道歉,他不是故意的。」

  她錯愕不已。「他還說什麼?」

  「沒了。」

  好極了,紀寰把整件事簡化成一個小意外,可她一想起來就渾身不舒服。「他不是『不小心』。」萬一紀寰反咬她一口,說她勾引他,她跳淡水河也洗不清,她得先讓丈夫明白狀況。

  「澤惟,我覺得……哥對我好像有不尋常的好感。」

  紀澤惟怔住。「什麼意思?」

  「我覺得他喜歡我,不是親人那種感情,是男女之間的。」

  「怎麼可能?」堂哥愛上他的妻子?「他一向對人很好,大概是他太熱情了,讓你有什麼誤解——」

  毛秀忻臉色一白。「我沒有誤解,是真的。」

  「你確定?他跟你說他愛你?」

  「他沒說,可是我很確定,從他的眼神就看得出來。」

  「會不會是你誤會了?」最疼他最愛護他的堂哥,覬覦他的妻子?不,這太荒謬了,不可能……

  她瞇眸。「你不相信我?」

  「我不是不相信你,這是很嚴重的事,我不能憑你幾句話就誤會堂哥。」

  「什麼叫憑我幾句話?你不也憑他幾句話就以為他是不小心?」

  「可是,他明明知道我們結婚了,他和你不可能啊,還是……你是不是有什麼地方讓他誤會了?」

  他居然暗示她在無意中鼓勵他堂哥?毛秀忻氣結。「紀澤惟,你這是懷疑我想搞外遇嗎?我想搞外遇會笨到主動告訴你嗎?反正我把話都告訴你了,你要當我情緒化、誣賴你堂哥,隨便你!」她躺下來,翻過身。「我要睡了。」

  「毛毛,我們還沒談完——」

  「我不想和你講話!」她閉眼,忍住淚水。

  她以為他知道了,會保護她安慰她,可現實卻是他反過來懷疑她……第一次,毛秀忻覺得他的遲鈍這麼可惡。

  在這個陌生的家,他是她唯一能依賴的人,可他總是不在,他不能分擔她的情緒與寂寞,如今他甚至不相信她,他的語氣好像她胡亂疑神疑鬼,不可理喻,傷透了她。

  後來,紀澤惟不再提起此事,只是更細心呵護她,希望讓這件事自然被淡忘,毛秀忻卻只感覺自己在紀家的孤立。母親氣她當初不肯要聘金,一見面就酸她,她索性連娘家也不回,無處可去,無人可傾訴,她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對紀寰的一舉一動更加敏感。

  這天下午,原本說好一家人去看電影,她有些倦累不想去,下樓想告訴丈夫,只見紀寰待在客廳,她便請紀寰轉告。

  「都說好了,怎麼突然不去?」紀寰訝異。

  「我的肚子這麼大,每次出門都很累。」

  「澤惟會把你照顧得舒舒服服的,你只要享受電影就好。」

  她搖搖頭。「我想休息,你們去就好了。」說完,她轉身想上樓,不料衣服下擺被牆邊的衣帽架勾住,差點摔倒。

  紀寰連忙扶住她。「小心!你沒事吧?」

  他的碰觸喚起她極想逃避的回憶,她一驚慌,奮力推開他。「放開我!」

  「別動,你衣服勾到了,我幫你解開……」紀寰怕她跌倒受傷,更抓緊她,但他越抓緊她,她反抗得越厲害。

  「不要碰我——」突然,肚子一陣劇痛,毛秀忻臉色發白地軟倒下去。

  紀寰見情況不對,立刻打電話叫救護車。

  救護車將毛秀忻送到醫院,經過醫師檢查,所幸她與肚裡的寶寶都安然無恙。

  紀母和紀澤惟隨後趕到。在急診室大廳裡,紀澤惟默默聽堂哥描述事情經過,聽到她掙扎,不肯讓堂哥碰她,他深深蹙眉。

  沒想到,她還是不能釋懷——

  他走進簾幕隔成的小空間,病床上的妻子蓋著薄毯,躺在床上打點滴。他坐下來,握住她擱在床畔的手。「毛毛,覺得怎麼樣?有沒有哪裡痛?」

  毛秀忻搖頭。「我沒事,幸好寶寶也沒事。」這一瞬間,他溫暖的大手讓她好安心,眼眶熱熱的。即使對他有怨,但在脆弱時刻,她還是渴望丈夫陪在身邊。

  他握緊她的手,柔聲問:「為什麼不讓哥扶你?」

  「我已經站穩了,不需要他扶。」

  「他說那時候你急著走,沒注意衣服被勾到,他怕你摔倒,所以不敢放手,他沒有別的意思……」

  她揚眉,聽來他已和堂哥談過。「那就好啦,既然他問心無愧,你還來問我幹麼?」

  「就算他曾經讓你覺得不舒服,至少這次他沒做錯什麼,不是嗎?」他試圖化解妻子的心結。

  「所以我應該跟他和好?」她難以置信地望著他。她還昏昏沉沉著,手上插著點滴針,肚子裡的寶寶差點受傷,又驚又疲倦,心理與生理承受的壓力讓她彷彿整個人跌落谷底。「之前的事我真的忘不掉,我很怕他接近我,請你轉告他跟我保持距離,我們就能和平相處。」

  「毛毛,我們可不可以理性一點,好好談?」她的固執讓他無奈。

  「我這麼有條有理地解釋,還不夠理性嗎?」

  「但是,你以前不會這樣說話……」她倔強的表情好陌生,從什麼時候開始,她臉上爽朗的神采,都不見了?

  他的語氣好像一切問題都出在她身上,她心底好冷。「澤惟,我告訴你,我覺得你堂哥對我有不正常的感情,我很害怕,你就只會說這些嗎?」

  「可是明明就沒有啊,這我已經跟你說過了,既然是沒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亂想……」

  這就是他的回答?她氣結,甩開他的手。「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為什麼?」他又做錯什麼了?

  「你出去——」

  驀地,她看見婆婆站在簾幕外,頓住了。

  紀母拎著一袋食物,走到床邊。「澤惟,你出去,讓秀忻休息。」

  「可是我……」紀澤惟還想說話,卻被母親趕出去。

  毛秀忻一陣忐忑。婆婆聽見他們的對話了嗎?

  「秀忻,我買了魚湯給你。」紀母放下食物,欲言又止,歎口氣。「原來你早就知道阿寰喜歡你。」

  她愣了,聽婆婆的語氣,好像早就知道這件事?

  「那天澤惟把你介紹給我們,我就覺得阿寰的臉色不太對。他是有點輕浮,但是本性不壞,我想他沒膽對你不規矩,也就沒點破。」

  毛秀忻立刻嚴肅澄清。「我跟他之間什麼都沒有。」說完,她的心又酸了。連婆婆都發現了,為什麼那個笨蛋就是不信?

  「我知道,看得出來你一直避著阿寰。他沒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你……能不能就把這事忘了,不要追究?阿寰很早就出去工作,照顧我和澤惟,所以澤惟很崇拜他,事情鬧大的話,阿寰難堪,澤惟也會很難過。」

  「我不會追究。」她澀澀地答應。若不妥協,家庭的和諧就會因她而破壞……真荒謬,有問題的是紀寰,她又沒做錯什麼!

  「我知道這樣很委屈你,你剛畢業,一定有很多事想做,卻因為結婚而必須放棄,我都明白。對澤惟來說,他把心愛的女孩娶回家,很歡喜,卻沒想到他熟悉的家,對你來說很陌生,你會有多不安,他這方面是有點粗心……」

  毛秀忻聽著,眼眶紅了。為什麼,平日有點疏離的婆婆,把她的孤單看得這樣透徹,她的丈夫卻一點安慰也不能給?

  她淚水滑落,哽咽著。

  「唉,怎麼哭了呢?」紀母趕緊幫她擦淚。「澤惟常說你以前多活潑,但你來我們家以後,我幾乎沒看你笑過……不哭不哭,你這樣傷心,肚子裡的小孩也會哭的……」

  她淚水兇猛,緊握住婆婆的手,趴在她肩頭哭泣。

  不該是這樣的,該抱著她的是丈夫,該擦去她眼淚的是丈夫,該聽她訴說心事的是丈夫,她是嫁給他,不是嫁給他媽媽……從前,他們的感情明明那麼好、那麼甜,為何現在只剩下心酸與寂寞?

  結婚這一步,是不是走錯了?

  不管結婚這一步是不是走錯,毛秀忻都不曾考慮離婚,因為她不想讓母親看笑話。

  但她也領悟了一件事——優點也是缺點,曾喜歡丈夫的單純沒心機,原來太單純會破壞識人的眼光;曾覺得他遲鈍得可愛,遲鈍到不明白她的心情則是可恨。

  整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卻重創夫妻的感情。

  在寒冷的冬夜,毛秀忻替紀家生下俊秀的小壯丁。

  照顧嬰兒又是另一段辛苦的日子,小娃娃得不到想要的就哭,不管三更半夜照樣哭得驚天動地,而且還特別黏她這個母親,她覺得自己好像生了個火災警報器,白天夜晚都不得安寧。

  不過她仍然想回學校唸書,於是和紀澤惟商量。

  但他不贊成。「寶寶還小,需要照顧,研究所還是等以後再說吧!」

  「你可以幫忙帶小孩,不是嗎?」

  「當然,但我退伍後馬上要工作,恐怕只能在晚上帶孩子,大部分時間還是要靠你。」

  「如果媽願意幫我們帶呢?」

  他搖頭。「寶寶是我們的責任,如果有不得已的原因,再請媽幫忙。」

  「我知道了……」她很鬱悶,他說得有道理,但她好想唸書,還有許多想做的事,不想就這樣被綁住。

  她越來越覺得,婚姻是個不快樂的束縛。

  「只是晚幾年罷了,還是可以再回去唸書。」紀澤惟安慰地摟摟她。「說到工作,我退伍之後想創業,你還記得去年我姑婆過世,把她名下幾塊地產給我和哥嗎?我和他去看過,其中一座山風景很不錯,哥說我們可以開發它,做成休閒農場之類的。」

  「那要不少錢,資金從哪來?」看在婆婆的分上,她把和紀寰的不愉快放在心底,但聽到丈夫要和他合作,還是有顧慮。

  「哥已經和朋友談過,找到願意投資的人,我跟他在討論開發計劃,他在準備辦一些手續了,最近我會找時間和他們見面討論,希望盡快動工……」他興致勃勃,卻見她神色一黯。「你覺得這樣不好?」

  「你沒多少工作經驗就想創業,太冒險了,這樣的計劃真的可行嗎?」

  「開發計劃是我跟哥一起討論的,還有他幾個開公司的朋友也有給意見,我想農場一定會成功。」

  「嗯,那就好。」

  「毛毛,我跟你提這些,是因為我們是夫妻,我要做重大決定,會先和你商量,我想聽你的意見。」但他總覺得近來和她討論事情,她都意興闌珊。

  「你們都已經決定要做,就不是商量,是『告知』。我不懂農場經營,也不知道要說什麼。」

  「我可以跟你講大概的狀況。」他描述想像中的美好未來,想讓她高興。「我打算在那邊規劃我們全家的房間,我們隨時可以過去住,親近大自然,那邊會規劃農地、蓋果園,我們可以去採水果……」

  她閉上眼。「我先睡了,寶寶吵得我兩天沒睡好……」

  他不敢再說。當兵一年多,他們之間疏遠了,感情漸漸冷淡,如今他就要退伍,終於有時間彌補對她的冷落,他相信開發農場不但是事業,也是他們重溫感情的好機會。

  於是尚未退伍,他就忙著為事業佈局,在堂哥的介紹下建立人脈、尋找資金,他的事業還未起步,無形中已和妻子更加聚少離多。

  看著丈夫積極規劃事業,毛秀忻更覺得寂寞,也更懷念學校生活,悶悶不樂。

  此時,愛看小說的紀母興沖沖地告訴她,他們家隔壁巷子的租書店要收掉了,老闆願意將店面以低價賣她,她想頂下來。

  「媽,你愛看小說,租來看就好了,自己開店不是很累嗎?」生了孩子以後,她和婆婆感情越來越好,比起眼裡只有錢的親生母親,婆婆與她反而更親近。

  「我的麵線攤收掉以後,整天沒事做很無聊啊,而且開租書店是我的夢想,有這機會,我就想試試嘛!」

  紀母拿出積蓄,買下租書店。她跟著幫忙進書、退書、研究市場喜好,起先是怕婆婆太累,但她越做越有心得,租書店逐漸成為她生活的重心。

  她早已習慣丈夫不在身邊,如今經營租書店,照顧婆婆和兒子,全是她一手包辦,沒有紀澤惟的日子照樣過得愉快,反倒是他在家的時候,添了很多麻煩。

  因為他的應酬漸漸增多,退伍後三天兩頭有飯局,每每在夜裡帶著酒意回家。她不排斥小酌,可是常常有個醉鬼要照顧,她再有耐性也會厭煩。

  這晚,他又喝得腳步輕飄飄地回家。怕他睡死在浴缸裡,毛秀忻等他洗完澡,又泡茶給他醒酒,忙到終於能上床睡覺,她忍不住抱怨:「你別老是喝酒好嗎?」

  「沒辦法,應酬就是這樣。」他也不喜歡喝醉,但為了事業,又不得不喝。

  「少喝一點不行嗎?」

  「我盡量,可是我不喝,人家就灌哥,我不可能都推掉。」

  「喝酒真的對談生意有幫助嗎?」

  「哥說大家有共同的興趣,就像一國的,談起事情來比較順利。」

  她皺眉。「你的興趣什麼時候有喝酒這一項了?」

  「當然沒有,不過總之就是要和大家打成一片,不能不喝幾杯。」他自後抱住側躺的妻子,環住她的腰。「租書店怎麼樣?」

  「有原本的客源在,生意一直都不錯。你的農場呢?」

  「地整理得差不多了,開始動工,我想先蓋好一部分,趕快開始營運,才有收入,不然貸款壓力很重。」

  「嗯。」感覺丈夫輕吻她的頸後,毛秀忻皺眉。他該不會想要吧?她很累了,半點興致都沒有。

  紀澤惟大手緩緩游移到她柔軟的小腹上。「毛毛,我們很久沒——」

  她搶先道:「我先睡了,晚安。」

  「嗯……晚安。」他啞然,默默抱著她,感覺很孤獨。他只是想說,他們很久沒好好聊一聊……

  他們各自忙碌,晚上才碰面,即使交談,也只是像這樣例行公事似地對答幾句,他們不像夫妻,反而像睡在一起的室友,各過各的生活,心靈和感情沒有交流,越來越疏離。

  等他將來為了經營農場而長期不在家,恐怕與妻子更陌生,於是紀澤惟隔天向她提議,希望舉家搬到農場,毛秀忻立刻否決。

  「那裡太偏僻了,買東西、看醫生都不方便。」她從務實的角度思考,家裡有老人小孩,居住環境得考慮生活機能。

  「可是這樣我沒辦法照顧你們——」

  「家裡有我就夠了,再說我也不能放下租書店不管。你忙工作是不得已,媽和我不會怪你。」

  「租書店可以僱人幫忙,我真的很希望全家人都一起住過去。」

  「不行啦,真的太遠了。」

  「所以你要讓我一個人待在那麼遠的地方?你放心嗎?」

  「為什麼不放心?你又不是小嬰兒,你會照顧自己。」

  他不懂,她的語氣為什麼這樣無所謂……

  「其實,我是覺得自己太忙,和你們有點疏遠了,希望大家能住在一起。」

  「都是一家人,分開再遠,感情也不會變。」

  「你呢?你對我的感情也沒變嗎?」

  面對她錯愕的眼眸,他再也壓抑不住不安。「毛毛,你還愛我嗎?」

  毛秀忻愣了愣。「幹麼問這個?」

  「你回答我,還愛不愛我?」

  「不愛你怎麼會嫁給你?」

  「那為什麼你好像一點都不在乎我要做什麼、要去哪裡?」

  她緘默了。婚姻生活有過很多不愉快,讓她對他灰心,事過境遷以後,她漸漸淡忘,但是曾有的熱情也在時光與生活中一點一滴磨耗殆盡,他要離家,她確實沒什麼特別的情緒。

  但,他們依然有愛吧?或許他們就像一池曾劇烈震盪的水,熱愛過、歡笑過、怨懟過,最終都要歸於平靜。

  她已經很久沒去想愛不愛,更重要的是過日子。

  毛秀忻搖搖頭。「你想太多了。我不贊同你不表示我不在乎。」

  「可是,我覺得我們和以前不同了,以前我們只要在一起,就算什麼也不做,照樣很開心,現在卻常常沒話講……」

  「以前只要談戀愛就好,現在我們要工作、要養家,兩個人都很忙,是比較少聊天,但也沒到沒話講那麼糟。一定要有激情,才是愛嗎?像這樣一起認真地經營生活,不也是愛嗎?」

  紀澤惟啞口無言。「老夫老妻才這樣……」他們結婚才幾年啊!

  「激烈的感情本來就沒辦法維持很久,一定會慢慢平靜下來,我們這樣是從愛情轉變成親情,不也挺好的,不是嗎?不然,你去問媽好了,她願意搬過去的話,我沒意見,小瑞還是可以留在我身邊。」

  說不過妻子,他不再多說。親情沒有不好,但他還是懷念那種彼此需要、渴望的甜蜜愛情,他們是親人,也是夫妻,夫妻間應該有點特別的、不同於親情的,男人與女人的熱情……

  是他太奢求嗎?為何他不能像她一樣甘於親情,失落感這麼深?

  他們繼續過日子,她經營租書店,他為農場奔走,繼續試著說服她一起搬上山。

  農場正式營運前兩天,他最後一次問她,她依然不願。最後,他和堂哥一起搬到農場,她與孩子、婆婆留在原本的家,一家人分居兩地。

  這一年,他們二十五歲,兒子紀修瑞兩歲,夫妻倆開始過長期分居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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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8:19
第三章

  紀澤惟從沒想過,七年的婚姻生活,妻子對他的感想是這樣——無聊、乏味、敷衍。

  農場剛開始經營時,他是有點忽略家人,等一切上軌道後,他盡量排出時間回家陪伴。他知道自己是沒情趣,可至少她對他要求什麼,他都盡力完成,是他做得還不夠嗎?或是他做錯什麼而不自知?

  他跟進廚房,取出背包裡的菜蔬。「我帶了山上種的菜回來。」

  「先放著,我等一下處理。」毛秀忻裝忙,開冰箱找菜。「你什麼時候回去?」

  「明天早上。」聽到她先前的話,他忍不住猜想,她是在趕他嗎?

  「你最近常常回來,農場那邊不忙嗎?」

  「還沒到旺季,最近比較閒,就多回家看看。趁小瑞上小學之前,你和媽找個時間一起來住幾天,我陪你們到處走走。」

  「我要去、我要去!」紀修瑞很捧場地歡呼。

  毛秀忻搖搖頭。「我沒時間,租書店每天都要開門的。」

  「你每次都說沒時間。」大概他提議五次,她只勉為其難去一次。

  「澤惟,我不喜歡昆蟲很多的地方,不是故意不去。」他的語氣好像她故意冷落他,讓她有些忐忑,但她實在對出遊提不起興致。

  「我知道,我也說過農場規劃了石板步道,步道上沒什麼昆蟲亂飛,再不然你可以待在室內。」

  「可是店裡沒請店員,我出門的話,客人要借書還書不方便。」

  「總之你就是不去。」

  這話題繼續下去只會讓氣氛糟糕,她識相地打住,兒子卻開口了。

  「爸爸,我想要一個妹妹。」

  笨兒子,哪壺不開提哪壺!她翻白眼,不理他們了,逕自處理食物。

  「怎麼突然想要妹妹?」紀澤惟摸摸兒子的頭,一邊盯著妻子,看她作何反應。

  「奶奶和媽媽都很忙,我一個人很無聊。」

  「嗯,一個人真的很沒意思,但要不要生妹妹,要問媽媽,我不能決定。」

  好樣的,把問題丟給她。毛秀忻無奈地看著挨過來的兒子。「不是有茉茉和你玩嗎?」

  「茉茉有時候會去她爺爺奶奶家,還是只有我一個人啊。妹妹或弟弟都可以,我想要有人陪我玩。」

  兒子可憐兮兮的樣子讓她為難。「可是,小寶寶不是你想要就能有的……」

  紀澤惟淡淡道:「重點是,爸爸和媽媽生不出來。」先別說他們已經兩個月沒親熱,聽了她先前那番話,他有什麼興致也打消了。

  毛秀忻瞪向丈夫,可一接觸到他冷然的眼神,瞬間氣虛。他顯然還記著她先前說的話。

  正好前頭店裡傳來白唯茉的聲音,她把兒子支開去陪小玩伴,對丈夫道:「我剛才只是發牢騷而已,在那個情緒上,講話難免有點誇張,你不要想太多。」

  「你確定你不是無意間說了實話?」

  「不是。」其實句句都是她的真實感觸,但她才不會承認。

  「你不想要時,我曾經強迫你嗎?」

  「沒有。」但他想要時,她能每次都逃避嗎?這可是夫妻間的義務啊。

  「你對我有不滿,我都努力在改,你不喜歡我應酬喝醉,我盡量避免,如果你嫌我不懂情趣,要怎麼做才是有情趣,你告訴我,我會去做。」

  「那是我隨口說說的,我不是真的在意。」

  「所以你對我沒興趣也是隨口說說的?」這句話讓他大受打擊。

  「呃……」那句話是太殘忍,她委婉地道:「其實這是我們之前討論過的,意思是我們結婚久了,慢慢變得比較平淡,對對方的感覺不那麼新鮮而已,你現在看我,不也覺得沒什麼特別嗎?」

  「你一直是我心裡最特別的女人。」

  「你對我來說也是最特別的。」說這句話時,她心弦輕輕一動,但又瞬間歸於平靜。「夫妻之間,熱情很難持久,和諧相處才是最重要的,我們現在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就順其自然吧!」

  既然找不回熱情,又何必多想?他們是夫妻,注定要共度一生,就這麼平平穩穩走下去也不錯啊。

  只是嘴裡雖這麼說,她內心其實更想一個人看書,或者陪兒子畫圖。原來對一個人的熱情消褪後,要和他繼續表演親密,感覺這麼勉強,面對他的依舊深愛,不能回報同樣感情的她,總覺得有壓力、想逃避。

  「好啦,我下次不跟璦琳她們胡說了,你別把那些話放心上。冰箱裡有紅豆湯,你先喝一點,我馬上把炒飯做好。」她繼續忙碌。

  廚房裡靜下來。紀澤惟凝視妻子姣好的側臉,與她相處時,有太多這種安靜片刻,好像兩人無話可說,他隱隱地焦慮。從前活潑的她,喜怒哀樂都容易懂,如今她好像變成一道寂靜的謎語,他摸不透,這安靜像一個難以跨越的距離。

  有時候,沉默比吵架的殺傷力更大,吵架也是一種感情交流,沉默卻是……什麼都沒有。

  他走到她身後,抱住她,環住她的腰。

  毛秀忻嚇一跳。「怎麼了?」一瞬間她有些不自在,但感覺他的心跳貼在她背後,她漸漸放鬆下來。她熟悉他的懷抱,很安心,有溫暖依戀的感覺……這種沒有激情的淡淡感情,不純粹是親情,她依然愛他,身心因他的親近而愉悅,可目前她想要的也就這麼多。

  他沒回答,靜靜感覺他們身體貼近,她柔軟的曲線倚偎他,她的髮絲搔著他喉間,令他敏感緊繃,渴望她紅潤的唇,她細緻的肌膚,她柔軟的嬌軀,與他纏綿擁抱,每個在農場的夜晚,他想這些想到難以入眠,渴望她在身邊……但再想到她為了躲避他的碰觸而裝睡,慾望便瞬間冰涼。

  他歎口氣。「以後如果你不想要,直接告訴我,不必裝睡。」

  她臉蛋一紅。「好啦。」

  「那……」他清清喉嚨。「你不想要,是因為我不能滿足你嗎?」

  她的臉更紅。「不是,跟那個無關——你先放開我,我要做飯。」

  他依言放開她,手機正好響了,他接聽。「喂?棋雅……嗯,我剛到家,你在哪?要我過去接你嗎……好,你過來吧!」

  他收起手機。「棋雅要過來,我和她出門一趟。」

  「她不是在農場嗎?」謝棋雅是農場餐廳的廚師,是個二十五歲的陽光女孩。

  「她前兩天請假回老家,今天回來,她說在某個小巷子發現一道很特別的調味料,她哀求老闆很久,人家才願意傳授,我陪她去看看……」

  外頭驟然傳來一個爽朗的女性嗓音。

  「喲,小瑞,你還是這麼可愛!這個小妹妹是誰呀?你好……茉茉,你的名字好可愛!你叫我棋雅姊姊就好。小瑞,你爸爸呢?在廚房?好,我進去……」人隨聲到,個頭嬌小的謝棋雅出現在廚房門口,笑容燦爛。「老闆你好!喔,秀忻姊好久不見!你真的是我看過最漂亮的辣媽,你到底怎麼保養的啊?我好嫉妒喔!」

  「少來了,你比我年輕,青春是最好的化妝品。」毛秀忻笑了,她喜歡這個開朗女孩,好像看到從前的自己,不過這女孩人來瘋的程度比較高。

  「嘖嘖,我不行啦,你比我正多了。」她轉頭對紀澤惟道:「老闆,我們要趕快過去,那個老先生晚點還有事,不能等我們太久。」

  紀澤惟頷首,對妻子道:「我出門了。炒飯做好放著,等我回來吃。」

  毛秀忻送他們到大門口,看丈夫開車載著女員工離去,她吐出口氣,感覺……輕鬆多了。

  自己無法以同樣的熱情響應他,她有點愧疚,忍不住想,倘若結婚初期他們沒有分離,這段婚姻會不會是另一番樣貌?

  愛情是一種幼稚的感情,強烈地需要被滿足,當她習慣依賴自己,不再期待他,感情自然而然轉淡。既然對他不那麼在乎了,便不會想去改變現狀,讓兩人就這樣過下去。

  如今她對婚姻沒什麼特別期望,只想和他當一對盡責的夫妻,照顧家庭,但偶爾想起曾經的熱戀,想起當初不顧一切要嫁他的衝動,還是淡淡惆悵。

  在車上,紀澤惟靜靜地不說話,謝棋雅嘰咕不休。

  「那個醬料很特別喔,又酸又辣很夠味,我猜半天都猜不出材料是什麼……」見老闆一臉若有所思,她道:「老闆,你在想什麼?」

  「沒什麼,想一點……夫妻相處之道。」紀澤惟還是很在意妻子說對他沒興趣。

  「你需要想這個嗎?你和秀忻姊感情不是很好?」

  「是沒錯,只是我常常不在家,跟她多少有點疏遠。」他苦笑,農場員工們都以為他們夫妻感情很好,他也不想承認兩人之間有問題。

  「這難免啦,結婚久了都會有點冷淡,跟同一個人過這麼多年,沒喊無聊就不錯了。我爸媽結婚三十年,到後來都沒話說了,除了住在一起之外,根本就各過各的生活。」

  他與她會變成那樣嗎?想像那種情況,紀澤惟不寒而慄。

  也許他該為她製造驚喜?生活中來點不一樣的,帶來新鮮刺激,這就是情趣吧?不過他缺乏創意,除了送花、燭光晚餐,實在想不到什麼特別的,傷腦筋……

  「是說……」謝棋雅眼珠轉了轉。「我以為紀寰大哥會和你一起回家。」

  「他留在農場處理花圃那邊的蟲害。」

  「這麼拼喔?噯,他生日快到了對不對?我們要不要幫他慶生?」

  紀澤惟瞥她一眼。「你怎麼知道他生日?」

  「有一次聽他跟人聊天時說的。我本來打算弄個慶生party,想套他的話,瞭解他喜歡什麼,結果最近找他他都沒空,好像是在躲我。」

  他微笑。「他是有點怕你,他說他沒辦法應付你這種新新人類小女生,你講話這麼快,他聽都來不及。」

  「他最好是沒辦法應付我啦……」謝棋雅嘟嘴,撇開頭,臉頰微紅。

  「慶生party的內容就交給你想,費用我出。」這幾年,堂哥全心投入農場幫他,至今沒有成家,他欠堂哥不少,一個生日party是他至少能做的。

  也許,他還能從這party得到給妻子驚喜的靈感……紀澤惟的唇畔浮起微笑。

  當紀澤惟還在思索如何給妻子一個驚喜,毛秀忻已經把這回失言的小風波忘了。

  加上好友梁芝旗摔下樓梯,失去記憶,她在台灣沒有親人,毛秀忻與白璦琳趕去醫院陪伴她,直到梁芝旗的大哥從日本趕回來,還帶來一個爆炸性的消息——清秀的梁芝旗,竟然是一對雙胞胎的母親!

  所幸雙胞胎的父親也同時現身,梁家大哥也將雙胞胎送回父母身邊,希望幫助妹妹恢復記憶。

  除了這件事之外,她的日子照樣平順地過,直到某天丈夫回家來,說晚上在一家pub幫紀寰開生日party,邀全家人一起去。

  「我要看店,而且我和璦琳約好了,她要教我插花。」她懷疑地看丈夫。「做生日選在pub?你什麼時候會去那麼時髦的地方了?」

  「是棋雅挑的,這次party也是她設計的,我負責出錢而已。一起去吧,就一晚不開店,跟璦琳說一聲就好,不然找她一起去。」

  她搖頭。「太突然了啦,而且我有點懶,不想出門。小瑞太小了,也不能去那種地方,不如你帶媽去吧,但別喝太多喔,你再喝得爛醉,我就讓你睡陽台。」

  紀澤惟再三慫恿,她還是不為所動,最後他只能和母親前往。

  晚上九點半,毛秀忻關了租書店大門,白璦琳帶了花材過來,兩個女人邊插花邊聊天。在白璦琳的指導下,她這個新手用玫瑰和羊齒蕨完成一盆小巧的作品。

  白璦琳讚美不已。「你很有美感,角度都抓得不錯,很適合走創作這條路。你說你以前念美術系是不是?」

  「嗯哼,大學還沒畢業就懷孕,只好奉子成婚,不然我本來也想念設計類的研究所。」

  「現在呢?沒考慮回去深造?」

  「一開始還想過,可是年紀大了,反應變慢,怕回去上課跟不上大家,不敢回去。」家庭瑣事消磨她的精力,人越來越懶,也就安於現狀了。

  「不會的,學習不嫌遲,我也是生了茉茉才去學花藝,有興趣的東西學起來特別有動力,即使晚起步也不會趕不上同學。」

  毛秀忻被她說得有點心動。「你是有計劃地生完小孩,才去進修嗎?」

  「其實我原本沒有進修的打算,是生茉茉的時候,知道我前夫有外遇——」

  毛秀忻第一次聽她談自己的過去,氣炸了。「太過分了!你還在懷孕,他就跟別的女人亂搞!這男人真是混帳!」

  白璦琳淡淡一笑。「我倒覺得,雖然知道這件事時很痛苦,但總比繼續被他欺騙得好……總之,我知道他外遇就馬上離婚,之後出國散心,偶然遇到開花店的朋友,覺得花藝挺不錯的,才去上課。也許我該感謝他,要不是他,我不會發現自己在這方面有天分。」

  「換成我老公外遇,我只想把他剁碎去餵豬。」毛秀忻對她的寬闊心胸生出一絲敬意。白璦琳不是美女,但有股溫雅堅韌的氣質,讓人忘了她外表的平凡。

  「你先生對你很好,不會發生那種事的。」白璦琳抿唇微笑。「我覺得你很厲害,他一個人在外面經營事業,每個月回家幾次,你竟然放得下心。」

  「他又沒什麼特別的,哪個女人會喜歡啊?」

  「怎麼會?他長得挺帥的呀,而且誠懇踏實,一看就是個好丈夫,聰明的女人都搶著要。」

  毛秀忻開玩笑道:「有人要就送她嘍!噯,昨天來找你的外國人,是你的追求者嗎?」

  白璦琳一副傷腦筋的樣子。「別說了,我沒想到他會追我追到台灣來……」

  兩個女人談談聊聊,不知不覺就到了半夜。送走白璦琳,毛秀忻才想到丈夫和婆婆還沒返家,她正要打電話去催,丈夫的車回來了。

  駕駛座一開,下來的卻是謝棋雅。她尷尬地道:「秀忻姊,要麻煩你了……」

  她繞到副駕駛座開門,座位上赫然是紀澤惟,他滿身酒味、兩眼無神,喝到掛的典型姿態。

  後座的紀母下了車,無奈道:「阿寰一直灌他酒,說不醉不歸,也不聽我阻止,他就變成這樣了。」

  毛秀忻暗自翻了個白眼,上前攙扶丈夫,和謝棋雅一人一邊架起他往屋裡走,紀母想幫忙,被謝棋雅阻止。

  「紀媽媽,他很重,我來就好。」

  紀母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又忍耐下來。

  兩個女人合力把紀澤惟扛上二樓,毛秀忻對謝棋雅抱歉地道:「不好意思,還要你幫忙。」

  「應該的啦,那我先走了……」

  謝棋雅走了,毛秀忻回頭對婆婆道:「媽,你先去休息,澤惟交給我就好。」見紀母始終沉著臉,她補問一句:「pub不好玩嗎?」怎麼不大高興的樣子?

  「還好啦,但是棋雅她……」紀母想說什麼,又悻悻地忍住。「算了,明天再跟你講。」她說完便轉身回自己房間去了。

  屋裡剩下夫妻兩人,毛秀忻瞪著呈大字型仰躺的丈夫,狠狠道:「我說過你喝醉就得睡陽台,我說到做到,你認命吧!」嘴上這麼說,眼睛卻盯著他和浴室之間不算短的距離。到底該如何迅速將他運進浴缸?

  紀澤惟呻吟一聲。「這是哪裡……」

  「是你的家,你不認得了嗎?」她試著扶起他。「你能不能自己走?」

  「我感覺不到我的腳……」他癱在地上動也不動。

  「你當然感覺不到,因為我把它砍了,讓你再也不能出門喝酒!」扶不起他,她放棄,改抓住他的腳踝往浴室拖。

  但紀先生很不合作,先是唱歌,接著開始報各種樹苗的價錢,發現她在拖他,他突然抵抗起來,扭來扭去不讓她抓,最後乾脆巴住沙發腳,讓她拖不動。

  「你給我放手!」她猛扳他的手,他鬆開手,蜷縮在地板上,嘴裡還喃喃念著價錢。

  「你是真醉還是假醉?醉成這樣,價錢還記得這麼清楚……」

  忽然,背後傳來一個困困的聲音。

  「媽媽……」

  毛秀忻喘著氣回頭,看見兒子站在房門口。「吵醒你了嗎?乖,回去睡。」

  「爸爸又喝醉了喔?」看父親一身狼狽,紀修瑞搖搖頭。「我來幫你。」

  「不必,我處理就好。」她花了五分鐘哄兒子回房去睡,回到浴室前繼續拖人。這回丈夫乖乖被她拖進浴室,好不容易把他塞進浴缸裡,她披頭散髮、滿身大汗,正納悶他怎麼這麼合作,只見他呼吸均勻,發出輕輕鼾聲——他睡著了。

  她忙到快累死,他大爺睡得舒舒服服,還有沒有天理?!毛秀忻一陣火大,很想踹他。

  都幾歲的人了,一點節制都不懂,就算是生日玩得瘋了點,喝成這樣也太過分吧!他都沒想過會給她添多少麻煩嗎?他還哀怨他們之間熱情不再,他這副又臭又重的糜爛樣,她會有熱情才有鬼!

  「紀澤惟,我等等就去拿相機照下你的樣子,等你醒過來自己看,連兒子都看到你這副樣子,你當爸爸的面子往哪邊放?」她動手脫他衣服,這一脫他又醒了,繼續反抗,抓著衣服不讓她脫。

  「放手啦!不脫衣服怎麼洗澡?你別想我會讓你這樣臭兮兮的上床!」她拚命扯他衣服,他則拚命抵抗,她咆哮:「叫你放手聽到沒有?!」

  他竟然也對她咆哮:「不要脫我衣服!」

  「我偏要脫你要怎樣!」她氣炸了,使出吃奶的力氣猛扯他衣服,他奮力抵抗,鬧到臉紅氣喘,好像她脫他的衣服是要殺他似的,死命扞衛。

  最後她敵不過他的力氣,被一把推開,跌坐在地。她氣得發抖,夠了,她不管了!讓他睡浴缸算了!

  紀澤惟眼神矇矓地瞪著她,大聲道:「小姐,不要亂來!我是有老婆的!」

  她呆住了。「你說什麼?我不就是你老婆嗎?」他醉得不認得她了,以為她是要非禮他的陌生女人嗎?他不肯脫衣服,原來是在扞衛貞操……她的沖天怒火頓時消一半,好氣又好笑。

  「澤惟,你看清楚,是我。」她靠近他,他往後縮,防備地瞪著她。

  「小姐,你不要亂來,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愛我老婆,我不能做對不起她的事,你不要過來,我對你沒興趣……」囉唆一大串,他終於又睡著了,還緊抓著胸口衣服。

  她拉他的手。人雖睡了,手裡攢著衣服,攢得死緊。

  「我是有老婆的!」

  想著這句話,她嘴角微彎,心情奇妙地好轉了。他醉得不認得她,心中卻還是惦記她……

  她忽然發現,有許久沒仔細看丈夫的臉,他曬黑了,從前的俊俏男孩變成陽剛男人,他的眼角有細細紋路,左耳垂竟多了條小疤,是什麼時候受傷留下的?長期的勞動讓他變得結實,她輕輕撫摸他的手,他的手很粗糙,有好多繭。

  上一次和他手牽手,是什麼時候?上一次和他好好聊天,又是什麼時候?

  她幾乎不曾問起他在農場的情況,他雖然忙碌,仍時時關心她,她卻理直氣壯地因忙碌而忽略他。她的眼只看著自己,她的心只想著自己,沒有想到他,沒有關心他的想法和需求,日復一日地忽視他。

  既然愛情是一種幼稚的感情,強烈地需要被滿足,她一點也沒有對他付出,夫妻間怎會不日漸冷淡?而她還自我安慰這是正常情況,甚至對他的熱情覺得厭煩,她真是……自私。

  「我是有老婆的!」

  她擔當得起他這麼全心全意的珍愛嗎?看著他熟睡的臉龐,毛秀忻心底生出一股歉意。

  浴缸裡的紀澤惟作了個夢。他夢見自己與妻子在農場,在一大片玫瑰花田前面,他打扮成侍者,端著蛋糕和香檳伺候她。

  她身著桃紅色長洋裝,艷麗如明星,曼妙嬌軀懶懶地躺在籐椅裡,桃紅高跟鞋在她玲瓏的足尖晃呀晃。她嘟嘴道:「噯,說好的驚喜呢?」

  「就快了。這是本農場為小姐精心設計的節目,必須在特定時間觀看。」他看表。「還有十秒鐘,九、八……」

  「最好是個有趣的節目——」突然,狂風驟起,瞬間刮起無數玫瑰花瓣,繁麗繽紛的花雨讓她好驚喜。「好漂亮!」

  待花瓣落盡,他微笑道:「您的滿意,是本農場的榮幸。」

  她嫵媚地斜睨他。「我只有一點不滿意……」她指著落在裙上的幾枚花瓣。「花瓣掉在我裙子上了,幫我清乾淨。」

  「是。」他彎身拈起她裙上的花瓣,她忽然揪住他領帶,將他扯近,嬌潤紅唇險些吻上他。

  他尷尬閃避。「小姐,請不要這樣,我結婚了……」

  「我知道你結婚了,你老婆不就是我嗎?」

  他一怔,失笑了,對上她盈盈笑眼,他低身覆住她的唇,熱烈親吻……

  夢裡的甜蜜,讓紀澤惟醒來時,嘴角仍有笑意。

  他睜開酸澀的眼,發覺身處自宅臥室,滿屋明亮。他太陽穴抽痛,滿腦子混沌,不記得昨晚發生什麼事。

  叩叩。有人敲門,房門打開,小男孩探頭進來。

  「爸爸?你醒了喔?」紀修瑞端著早餐走進房裡。「我幫你做了早餐,三明治和蜂蜜麥片,水果和濃茶是媽媽做的。」

  「謝謝。」他還是想不起自己怎會在家中。「我以為我應該在農場……」

  「昨天伯伯生日,你們去pub幫他慶生啊,半夜才回家。」

  「喔?」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他依稀記得堂哥興致高昂,不斷灌他酒。「我好像喝醉了……」他很少喝到沒記憶,有點不妙。

  「你不但喝醉,而且醉死了,媽媽把你拖到浴室洗澡,你還不配合,一直掙扎。」紀修瑞搖搖頭。「爸爸,你別喝那麼多酒嘛,媽媽每天工作很累,還要照顧你,很辛苦耶!」

  紀澤惟爆出滿頭冷汗。「她很生氣嗎?」竟然還賢慧地幫他洗澡更衣,而不是放一缸水淹死他?他摸摸自己,一身乾淨,沒有酒臭味,真的被徹底清潔過。

  「沒有耶,昨天晚上媽媽是不高興,可是今天早上沒說什麼。」

  她怎麼可能不生氣?他唯一一次喝到不省人事,她氣得三天不理他,這回她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該不會茶裡加了瀉藥?

  「媽媽還說,你昨天太醉了,今天一定會頭痛,要多喝點茶會比較舒服,她把熱水瓶裝滿了,你隨時可以泡茶喝。」

  太反常了,這不是他認識的毛毛,該不會她已受不了他,決定離婚,這是她給他的最後溫柔……這麼一想,紀澤惟慌了。

  「媽媽人呢?」

  「在店裡面。」

  他二話不說跳下床,往樓下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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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8:48
第四章

  一大早,毛秀忻就被婆婆神秘兮兮地拉到角落講話。

  「澤惟還沒醒嗎?」

  「他還在睡。」昨夜演完上衣保衛戰後,他半睡半醒,毫不抗拒地讓她洗完澡、扶上床去睡,沒再讓她多費工夫。

  「嗯,我是不太想和你講這個,畢竟意思稍微弄錯點,說不定會鬧家庭革命,但又不能不講……秀忻,我把你當自己女兒看待,我只認定你是我媳婦,別的女人我是不會接受的。」

  她愣住。這意思是……

  「澤惟有外遇嗎?」

  「沒有啦!你先聽我說,我昨天跟他們去pub,有些農場員工也有去,那個謝棋雅幾乎都黏著阿寰和澤惟。阿寰也就算了,但澤惟有家室,怎麼能這麼親密?我暗示她幾句,要她收斂一點,她不知道是聽不懂還是裝不懂,照樣黏澤惟黏得緊緊的,真不像話!」紀母口吻很不屑。

  毛秀忻鬆了口氣。「棋雅本來就比較活潑,有點瘋瘋的,澤惟也跟我說過,我想她沒那個意思。」

  「可是一個年輕女孩子跟已婚男人走那麼近,就是不對!我昨天也念過澤惟了,不知道他醉醺醺的有沒有聽進去?他現在事業做得不錯,一定有女人想撿現成的,我相信他不會亂來,但就怕他太老實,被人設計,你要多陪他出去走動,讓人家沒機會,知道嗎?」

  「嗯,我會的。」老人家這麼護著她,她很感動,可婆婆和白璦琳一致要她小心,是她太沒警覺性嗎?

  她信得過謝棋雅,小妮子的眼神很坦蕩,而她丈夫是藏不住秘密的人,若做出對不起她的事,早就洩漏異狀,她對自己的觀察力還有點信心。

  婆婆出門後,她在店裡忙,沒多久便聽到一陣腳步聲,她抬頭,看見丈夫衝下樓來。

  「早啊。」她秀眉一蹙。「你怎麼睡衣也不換就下來了?」

  「呃,我……」紀澤惟小心觀察妻子,她臉色不壞,也沒見一紙離婚協議書在等他,情況似乎沒想像中的惡劣。

  「對不起,昨晚我又喝醉了。」無論如何先道歉。

  「嗯。我習慣了。」毛秀忻仔細看他,他侷促不安,像做錯事等著挨罵的小孩,代表他在乎她,怕她生氣。

  他若變心了,裝不來這種憂心忡忡的表情,她相信他。

  「我昨天有記住你的話,不想喝太多,是哥一直灌我酒,才會——」

  「我瞭解,壽星最大,沒辦法嘛。」

  她居然一副體諒的口氣?太不對勁了,莫非是暴風雨前的寧靜?紀澤惟很忐忑。「你不生氣嗎?」

  「生氣有什麼用,反正醉都醉了。」每次他喝醉,隔天就拚命道歉,她總是得理不饒人地念到他抬不起頭,但喝醉雖不好,卻也不是滔天大罪,也許她該放寬心,換個角度看待?

  「我看訂個罰則好了,以後你再喝醉,要幫我做家事。」這樣她不必氣壞自己,還可以得到幫手,一舉兩得。

  「好,當然,應該的。」他受寵若驚。發生了什麼事,讓妻子的態度大轉變?紀澤惟試探地問:「我昨晚是不是很配合你,沒讓你太麻煩?」

  「才怪,你昨晚比以往還要吵,還不肯讓我洗澡。」她抿嘴笑。「你的耳朵為什麼有疤?」

  「疤?喔,去年農場種一批相思樹,工人掘地時我站在他們後面,有人鋤頭壞了,一舉起來就整個飛散開來,是那時候被劃傷的。」

  毛秀忻聽得心驚肉跳。「發生這麼危險的事,你怎麼沒告訴我?」

  「工作難免有意外,皮肉傷而已,我不想讓你擔心。」其實,他懷疑她會擔心嗎,連他在家,她都不太注意他,還會在意他在外頭出事嗎?

  「你還是該讓我知道。」對於他在農場的事,她幾乎一無所知,是真的太忽略他了……從現在開始積極參與,也許還來得及。「你上次提議我們全家去農場一趟,既然小瑞想去,我也很久沒上山走走了,我想排個週末,帶媽和小瑞過去,你什麼時候有空?」

  紀澤惟驚喜不已,沒想到妻子會主動提出要求。「你們要來,隨時有空——」兒子的聲音打斷他。

  「爸爸,我做早餐給你吃,你一口都沒吃就跑掉了!」紀修瑞端著早餐下樓來,嘴巴嘟得老高。

  「喔,抱歉,我現在就吃。」紀澤惟馬上捧場地咬一大口三明治。「嗯,很好吃!」他讚許地摸摸兒子的頭。「你真厲害,手藝越來越好。」

  「媽媽教我的,現在我每天做早餐給阿嬤和媽媽吃喔!我還幫媽媽做家事,媽媽說,會做菜和做家事才是好男人,我立志當好男人!」紀修瑞大眼閃亮,很有幹勁。

  「你的年紀不是應該立志當好孩子嗎?」會不會太早熟了?

  毛秀忻悠悠道:「等年紀大再學習當好男人就太遲了,要從小訓練,這是為了他的終身幸福著想,現在的女孩子挑剔得很,不進廚房的男人遲早被淘汰。」

  「你嘗一口,真的很好吃。」他把三明治送到妻子嘴邊,她淡笑著搖頭,他堅持。「你吃看看,黃瓜很脆,他還去掉吐司邊,做得很精緻。」

  她這才咬一口。「他愛吃吐司邊,以前講了好幾次都不肯去邊,後來我炸吐司邊給他吃,他吃一次就愛上了,才願意乖乖去邊,等著我炸給他吃……」忽然,她瞧見兒子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

  「我第一次看爸爸喂媽媽吃東西耶。好男人是不是都應該這樣做?」紀修瑞若有所思地猛點頭。「唔,我要記在筆記上……」

  毛秀忻臉蛋一熱,輕敲兒子的頭一記。「記什麼筆記?」瞧向丈夫,他微笑望她,惹得她不好意思,橫他一眼,撇開頭。很久沒和他這麼親密,還被兒子看見,她很彆扭,可是心裡很甜,甜得她藏不住嘴角笑意。

  「我去換衣服。」紀澤惟起身。「小瑞,可以幫我把早餐端上來嗎?」

  端早餐是借口,其實他是想和兒子私下談話。父子倆上到二樓,紀澤惟低聲道:「小瑞,爸爸要你幫個忙,我要跟你訂做一樣東西,這東西只有你能做。」

  「什麼東西?」

  「你先答應我保密,不可以告訴媽媽,我要給她一個驚喜。」

  紀修瑞挺起胸膛,充滿使命感。「我一定保密!」

  「你聽好,這東西是……」他從昨晚的夢境得到靈感,加上妻子不再排斥去農場,他有了個構想,要送她一份禮物,這禮物也許不是最貴重,但絕對是獨一無二、精心為她打造的。

  剛才與她四目交投,眼神交會中,流動著一種溫暖的感覺,他們之間的氣氛好久不曾這麼融洽,她好久沒用這麼溫柔的眼神看他,教他燃起熱切希望,說不定,這是改善他們關係的大好機會——

  紀澤惟吃完早餐又休息了一陣子,等宿醉的頭痛消失,才回農場。

  午後,毛秀忻看店,婆婆和兒子午睡去了,店裡只有幾個內閱的客人。

  她望著玻璃門外。街道上,陽光熱烈,人車熙攘,今天和過往的每一天沒什麼不同。

  但是,她忽然覺得有些孤單,想起早上,丈夫還在屋裡走動說話,他走了,屋裡還有人,卻感覺空空蕩蕩。

  有點想他……這是幾年來他不在身邊時,她第一次有思念的感覺。

  昨晚躺上床後,在靜謐深夜,聽身畔的他呼吸沈眠,她想了很久。

  他們也曾熱戀,一分一秒都不願離開彼此,曾有的熱情為何失落了?莫非再怎麼新鮮熱烈的愛情,都會磨損,變得遲鈍乏味?可是他幾乎不曾改變……那是她變了嗎?當她肯定自己仍愛他時,是基於對婚姻的責任,為了孩子、為了維繫家庭,於是催眠自己,相信愛依然在嗎?

  不,不是那樣……雖然有時對他生氣,有時失望,但是當她看見他笑了,內心一角像灑下陽光,同樣愉悅。如果不愛一個人,不會被他牽動情緒,無論快樂或憤怒,不愛就不會在乎,所以,愛情仍在,只是沉睡。

  想起他餵她吃三明治,想起他的眼神,他溫柔的舉動,她胸口怦怦跳,又忍不住一再回味,這是不是……愛情甦醒的徵兆?

  玻璃門開啟的聲音打斷毛秀忻的沉思,她抬頭,意外地看見母親走進來。

  「媽,你怎麼會來?」她生完孩子後,漸漸恢復和娘家的往來。只是每回見面,母親的心思依然都在她哥哥身上,三句話裡有兩句是談她哥哥。

  「突然想到你,就過來看看。」毛母環顧屋內。「親家母呢?」

  「她去午睡了,小瑞也在睡覺。」

  「澤惟呢?他不在家?」

  「他昨晚在家,今天早上回農場去了,大概還在路上。」

  「喔,難怪我打電話去農場找不到他。」

  「你找他有事?」毛秀忻暗覺不妙,母親曾因她哥哥代理網絡遊戲的公司不斷虧損,向她丈夫借錢,幾次有借無還之後,她就阻止丈夫繼續拿錢填這個無底洞。

  「也沒什麼要緊事。」毛母唉聲歎氣。「唉,你哥的公司收掉三個月,他到現在都找不到工作,積蓄快花光了,怎麼辦?」

  「怎麼會找不到工作?現在雖然景氣不好,報紙求職欄每天還是刊得滿滿的,只要他肯做,一定有工作,如果只是要賺點應急生活費的話,快餐店、便利商店都可以。」

  毛母瞪眼。「他是碩士畢業,又當過大老闆,怎麼可以做那種有失身份的工作?」

  毛秀忻淡笑。「失什麼身份?開過公司就高人一等?以前的大老闆現在在擺路邊攤的多得是,只要正當賺錢,什麼工作都不失身份。」就是母親這種要不得的優越感,把她哥哥寵到價值觀都偏差了,才會找不到工作。

  「你喔,講話不要這麼刻薄,自己哥哥落魄了,你看好戲嗎?應該幫他才對啊!」毛母哼聲。「你有沒有錢,幫你哥周轉一下?」

  果然是來借錢的,她搖搖頭。「等我這個月領薪水才有。」她在租書店幫忙,婆婆堅持給她薪水,她也算薄有積蓄,但這幾年老早就被母親借光了。

  「那澤惟有錢吧?」

  「哥之前跟他借了不少都沒還,先還了前頭的才能再借。」

  「有錢還他還需要借嗎?」毛母悻悻地道:「還是讓你哥先有個工作比較重要,你這租書店缺不缺人?嗯,你哥大概也不願意在租書店當小店員,不然問澤惟的農場有沒有缺,至少要經理級的職位,應該有吧?」

  她傻眼,要人給工作還挑三揀四,臉皮有沒有這麼厚?「我們租書店沒請過店員,都是我和婆婆輪流看店,未來也不打算僱人。農場那邊我不清楚,要問澤惟,就算有缺也不一定是經理。」

  「叫他弄個職位就好啦,他是老闆,他說了算,事業做那麼好,給自己的大舅子安插工作也不算什麼。」

  「他事業做得怎樣是他的成就,他不欠哥什麼。」她那個眼高手低的哥哥,連她自己都不想僱用,怎能逼丈夫接受?

  毛母聽了,嗓門便大起來。「你說什麼話?今天要是立場換過來,澤惟需要工作,我也會要你哥給他一個位置,親人間互相幫忙是應該的啊!」

  「我沒說親人之間不該互相幫忙,可是當初我嫁澤惟,你看不起他,現在跟他借錢,又跟他要工作,這麼理所當然是應該的嗎?」她都替母親覺得羞慚,怎麼有臉跟他要求這些?

  毛母尖嚷:「唉呦,他事業成功了不起是不是,難道要我這個岳母下跪求他嗎?好,你不幫忙就是了,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一心向著婆家,自己的媽媽求你幫忙還要聽你教訓,你喔,這麼冷血,這麼勢利,丈夫賺了一點錢就看不起自己娘家人……」她大呼小叫,惹來店裡客人頻頻注目。

  「我不跟你吵這個。」再聽下去會腦溢血,毛秀忻冷冷打斷母親。「你不要去煩澤惟,我會跟他談這件事,但是他有什麼樣的工作給哥,哥都要做,不能有意見。」

  「難道他要你哥當園丁,你哥也要做?你哥可是碩士畢業——」

  「不做就拉倒,叫他自己去外面求職。」

  毛母被她堵得說不出話,終於氣沖沖地離開。

  母親的偏心太明顯,她早就被鍛煉到對親情沒有期待,卻還是有點心酸。有時候她懷疑自己是不是撿來的,從小她什麼都得靠自己,哥哥享盡母親的疼愛,還這麼不成材,太不公平。

  但要和丈夫開口談這事,實在尷尬,她拖拖拉拉混到晚上九點才打電話,希望盡快把這件事解決,又希望丈夫別接聽。

  結果電話只響兩聲,就被接起來,沉穩的嗓音響起。「苜蓿農場。」

  「澤惟……是我。」

  紀澤惟一怔。「怎麼了?」妻子很少打電話來農場。「家裡有事嗎?」

  「沒有……我是想問一下你回到農場了沒,你不在時有沒有出狀況?」

  「我大概下午三點到,這裡沒什麼問題,我先交代好事情才離開的。」

  「喔,那就好。」

  「你打來不是只要問這個吧?」她遲疑的聲音聽來有隱情。

  「其實……」她咬牙,一口氣將母親上門的經過簡略說完,但實在沒辦法厚顏地要求經理級的職務,只能委婉地道:「我哥也算開過公司,有管理之類的工作他應該能勝任,總之,你有位置給他是最好,沒有也別硬擠。」

  他沉吟片刻。「我這裡是缺人,不過他坐辦公室習慣了,我怕他沒辦法適應農場的生活。」

  「他不做就算了,讓他自己去找工作。」

  「你等我一下。」他擱下話筒,從計算機叫出人事檔案,迅速瀏覽了一遍現有的職缺,再拿起話筒。

  「有個工作應該適合他——照顧農場的所有樹木。我這裡沒什麼正式的職稱,不過這算是管理階層,有幾個園丁給他指揮,原本負責的人剛辭職,我還沒找人代替。這工作只要會辨認各種樹木,每天巡視,注意樹木的狀況,是不是枝葉太多或者有病蟲害,一開始要記的東西很多,但做熟了就還好。」

  她吁口氣。「好,就這個。」

  「那就找個時間,邀你母親和哥哥一起過來,我帶他到處走走看看,要不要做等看過再說。他在這年紀還要換跑道,一定會不安,你別給他太大壓力,只是給他參考,當作度假玩幾天,正好他們都還沒來過這裡。」

  「澤惟……謝謝你。」她煩惱了一下午的事,他不到五分鐘就解決,還細心地顧及她哥哥的自尊,讓她佩服又感激。

  他微笑。「沒什麼,難得你向我提出要求,我當然要辦到。」他嗓音低沈溫柔。「我知道要你開口說這些,很不容易,你一定猶豫了很久,幸好我能幫上忙。」她個性倔強,不肯求人,要找他幫忙前一定有一番內心掙扎。

  毛秀忻訝異。「你怎麼知道我猶豫很久?」難道是表現在語氣裡了?

  「我怎麼不知道?」他低低笑了。「我們是夫妻啊!」

  他的嗓音,從望不見的遙遠山谷,透過線路,直抵她心坎,震盪著,他的低笑好似在說:我還不瞭解你嗎?別擔心,有我在。那笑意裡有無限理解,無限包容,還有寵愛……她傻傻握著話筒,感動著,心輕飄飄的,好像融化了,感覺他們之間不需言傳的默契,如斯親暱甜蜜,讓她怦然心動。

  話筒那端突然傳來一個活力十足的女聲。「老闆,我做好小麥草布丁了!」是謝棋雅。

  紀澤惟道:「你等我一下。」

  接著喀一聲,聽來是他放下話筒。

  「嗯,你總算成功做出來了,可是這綠油油的樣子……」

  「唉呦,小麥草就這顏色咩,你快點試吃看看!」

  「這真的能吃嗎?顏色太詭異了。」

  「男人怕什麼啦,快點吃,老闆要第一個試吃,不然我餵你……」

  餵他?毛秀忻面頰抽搐了下,不自覺地使勁把話筒壓在耳朵上,密切追蹤那頭的動靜。

  「不必,我自己來……」電話裡靜了下,大概是他在試吃,謝棋雅忙不迭地追問味道如何,他給了肯定的答案。

  「喔耶!等我回去把配方記好,以後我們就多一項新點心了!我拿去給紀寰大哥試吃!」然後啪啪啪的腳步聲逐漸遠去。

  他重新拿起話筒。「喂,剛才是棋雅拿布丁給我試吃。」

  「嗯,我聽到了。」別想太多,他的反應沒什麼問題,他和謝棋雅保持了適當距離。「那等我跟我哥談好時間,再告訴你。」

  掛了電話,想著他明快利落地解決她的困擾,毛秀忻感覺輕鬆多了,不禁微笑,可一想到謝棋雅,又不太舒服。

  她還是不認為他會和謝棋雅有曖昧,謝棋雅大概是做出了新點心,太興奮了而已,可是一想像她的丈夫和年輕的女性員工在遙遠山區,每天這麼開心笑鬧……太可疑,她真想飛奔上山去,親眼確認情況。

  當初怎會放心他一個人離家那麼遠……她吁口氣,倒在床上,聽著時鐘滴答,鬱悶地吃醋,胡思亂想。

  紀澤惟放下話筒,心情非常好。

  心愛的妻子難得有求於他,他又能為她分憂,讓他充滿成就感。成為一個女人——特別是一個堅強的女子——願意依賴的對象,是男人的驕傲。

  他剛要拿起話筒打內線給堂哥,紀寰就進屋來了,他道:「哥,王叔的缺先別找人,我有人選了。」

  「嗯,那我明天不刊廣告了。你的人選是?」

  「我妻舅。」

  紀寰錯愕。「秀忻的大哥?他不是開公司嗎?」

  「公司已經收掉了,他失業了一陣子,我想讓他來這邊試看看。」

  「他不是念什麼計算機科系的嗎?我們這裡的工作他做得來嗎?」他也見過堂弟的岳母一家人,印象不太好。

  「教他就會了,當初我們也是什麼都不懂,一路摸索過來,也沒多難。對了,棋雅在找你。」

  紀寰的表情瞬間變得怪異。「她找我幹麼?」

  「她終於做出味道不錯的小麥草布丁了,要給你試吃。」

  「做好了就好,幹麼給我吃?」他左右張望,唯恐小妮子從哪裡突然衝出來。「我先走了,別跟她說你看到我。」

  紀澤惟失笑。「她有這麼可怕嗎?」難得看到堂哥這麼忌憚一個人。

  「唉,她……」紀寰搖搖頭。「我先走了。」快溜為妙。

  辦公室裡剩下紀澤惟一人。他走到窗邊,窗外,月光照亮著寧靜的農場,蟲聲唧唧,空氣甜美乾淨,住宿的木屋區,扇扇窗子透出柔和光亮,在農場另一端,樹木環繞的一幢獨立屋子,是他準備給家人的住處,長久以來只有他和堂哥住在裡頭。

  屆時她大哥上山,她也會陪家人一起來吧?他滿懷期待。花個一、兩天讓妻舅熟悉工作,接下來就是他們夫妻的時間了,他要先把屋子徹底打掃過,換過床單,準備她喜愛的水果和飲料,等要給她的驚喜禮物準備好,她會不會很感動……他想著,不自覺地微笑了。

  毛秀忻將紀澤惟提供的職位告訴母親和哥哥,相當符合毛母的要求,她滿意了,她大哥毛治平卻一臉失望。

  「我只會寫程序、談生意,種花種樹我哪會?他們有沒有需要什麼進出貨或客房管理程序,還是要設計網頁——」

  「那種東西他們早就有了,反正媽要我幫你問工作,我問到了,做不做隨便你。」

  「那也要問個我專長的啊,你找這種工作給我不是故意讓我難堪嗎?」毛治平很厭煩。快中年了才失業,心情已經很壞,要走入陌生的領域更是惶恐,他怎麼做得來?「樹不是種下去就會長了嗎,幹麼還要照顧……」

  毛秀忻正要反唇相譏,想起丈夫的話,又忍住了。「好吧,那我去跟澤惟說你不做,叫他重新找人。」

  毛母怕激怒硬脾氣的女兒,好不容易有的工作就飛了,勸道:「你就去試試看嘛,你一直沒工作也不行,媽媽還要靠你養呢!」

  說好說歹,毛治平終於同意。

  毛秀忻想一同前往農場,又不放心紀母一個人照顧租書店,但紀母爽快地要她放心上山去,順便把吵著要跟的紀修瑞也帶去,租書店交給她。

  誰知白唯茉一聽說紀修瑞要去農場玩,也吵著要去,毛秀忻於是邀白家母女同行,可是白璦琳的花店臨時接到一筆訂單,她走不開,女兒又無論如何都要跟,她只好替女兒收拾個小行李袋,讓她跟著去玩,請毛秀忻代為照顧。

  出發前,毛秀忻忙著收拾行李。以前上山都隨便帶些換洗衣物,這次她仔細搭配,上衣、長褲、裙裝、外套、鞋子、配件,行李比平常多兩倍。

  紀修瑞也很認真地收行李,把蠟筆、彩色筆、色鉛筆……找得到的繪畫用具都塞進他的小包包,她看得一頭霧水。

  「你帶這些做什麼?」怎麼不是多帶些玩具?

  紀修瑞理直氣壯。「我要寫生!」

  三天後一大早,毛治平開車,載母親、妹妹、外甥和白唯茉上山,在九點鐘抵達苜蓿農場。

  苜蓿農場有供遊客種植作物的田地、果園,遊客可以在廚房烹調親手採摘的蔬果,也可以在工坊製作果醬或紀念品,或親近農場裡溫馴的山羊和乳牛,原有的山中湖泊可以泛舟,湖畔步道佈滿濃蔭,適合漫步,遊客也可往山林的更深處尋幽訪勝。在這裡,步調愜意緩慢,滿眼舒緩綠意,從繁忙的城市來到這裡,簡直像到了另一個星球。

  毛治平的車抵達時,紀澤惟和堂哥在農場大門前等候。當毛秀忻下車,他看得愣了。

  她穿潔白的無袖上衣配海軍藍長褲,鮮艷的黃絲巾,薄施脂粉的麗顏容光煥發,滿山明亮,不及她的明媚耀眼。紀澤惟的視線無法從妻子身上離開,看她渾圓的胸、纖細的腰,曼妙修長的腿,害他喉頭抽緊,身體發熱,遭到慾望襲擊。連路過的遊客都在看她,他感覺驕傲,又有點想將她藏起來,不讓任何人觀賞。

  毛秀忻牽著兒子和白唯茉下車,望見丈夫,笑著向他揮手。他穿夏季襯衫,依舊戴著漁夫帽和墨鏡,抿著笑弧的唇看來心情頗佳。

  「媽、大哥。」紀澤惟接過岳母和妻舅的行李。「房間都幫你們準備好了,我先帶你們去放行李。」瞧向妻子,他低聲道:「你今天真美。」

  毛秀忻微笑。「你也不錯。」她可是特地精心打扮,展現她身為農場女主人的氣勢,也有點想和謝棋雅較勁的意味,可惜沒看見她。

  紀修瑞道:「媽媽昨天好早就睡了,她說要睡美容覺——」臉頰突然被母親掐住,咿咿唔唔說不出話。

  多嘴!她鬆手,矜持地道:「我只是想多睡一點,今天來這裡才有精神。」

  「當然,你不需要美容覺就很美了。」紀澤惟笑了,趁妻子轉頭拿行李,低聲問兒子:「畫得怎樣了?」

  紀修瑞揉著被掐痛的臉頰,眨眨眼睛,豎起大拇指。

  一夥人走進農場,紀寰對西裝筆挺的毛治平道:「你穿這樣,等一下逛農場不方便。」沒看過來這裡還穿得這麼正式的。

  「我只是來看看而已。」毛治平板著臉。他是母命難違,被硬拖來,還是不太願意屈就小小的農場。「我們就這樣一路走進去嗎?為什麼車要停外面?」

  「我們希望這裡盡量減低污染,所以不開放遊客的車進入,有小巴士定時行駛載人,也免費提供自行車給遊客,我們自己除了緊急的事不會開車。」紀澤惟解釋,領頭走向小巴士的站牌。「媽,等一下讓秀忻陪你到處參觀,我陪大哥到處走走。」

  毛秀忻搖頭。「不,我也陪你們去。」她怕丈夫應付不了她大哥。

  「我們不會走一般的步道,要深入山林,裡面有很多昆蟲,你確定?」

  「昆蟲而已,又不是什麼可怕的東西。」為了保護他,拼了!

  看來她是跟定了,紀澤惟微笑。「好吧,記得穿件外套防蚊蟲。」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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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9:26
第五章

  將毛母和紀修瑞、白唯茉送到室內後,紀寰巡視農場去了,紀澤惟帶著妻舅和妻子搭農場小巴士,來到果園。

  紀澤惟將準備好的農場地圖和植物圖鑒給毛治平。「這裡的果樹分兩部分,一部分給遊客認養,樹前會插牌寫認養人的名字,一部分是我們農場自種,管理人每天至少要進果園巡一次。」

  他們走進果園,兩個園丁正在整地,向他們點頭致意,一旁堆著樹苗。

  毛治平問:「進來看看就好嗎?」如果是這樣,他比較樂意做這份工作。

  「大致上是看過就好,有問題可以讓他們處理,管理人要注意的是整體,不過最好偶爾也參與一下,有的問題是親身參與才會發現的。」紀澤惟將一把長鏟子給他。「你試看看,挖個洞,種棵樹苗。」

  毛治平提起鏟子,連續幾鏟,挖了個淺洞。「這樣夠了吧?」

  紀澤惟搖頭。「太淺。」

  毛治平又鏟兩下。「土很硬,沒有機器可以幫忙嗎?像挖土機之類的?」

  挖土機?兩個園丁偷笑。毛秀忻皺眉。「這裡這麼多樹,挖土機怎麼開得進來?」

  紀澤惟拿過另一把鏟子,三兩下就把毛治平的小洞挖大挖深,他指著一旁樹苗。「種一棵下去。」

  毛治平道:「我的手會弄髒——」

  紀澤惟跟園丁要來一雙長手套,遞給他。

  是怎樣,一定要他種就是了?不是說管理人進來看看就好?毛治平忿忿地戴上長手套,把樹苗搬進洞,鏟土蓋上,動作大了點,褲腳和皮鞋都沾到泥土。

  他咬牙。幾個月前還有一批部屬,人人喊他總裁,現在淪落到當園丁,眾人都盯著他,是在看他笑話嗎?!

  他隨便鏟幾下,樹苗的根還暴露在外就扔下鏟子。「這樣可以了吧?」

  他愛做不做的態度讓毛秀忻看不下去。「你覺得這樣它會活嗎?」

  但紀澤惟不說什麼,補了幾鏟土蓋好樹苗。「走吧,我們到後面。」

  果園後方就是湖泊,紀澤惟領他們走上步道,拐進小徑。「巡過果園可以接著在湖畔走一圈,這邊有條小路,通到前面的遊客中心。我們當初開發時,盡量保留原有的樹,所以農場裡大約七成是油桐樹,這條路在春天時會開滿白色的花,是我們很受歡迎的景點。」

  小徑坡度陡峭,五分鐘後,毛治平腿酸了。「走到遊客中心要多久?」

  「大概半小時。」

  「半小時?!」毛治平聽得腿軟。「夠了,我知道有這條路就好,我們回頭吧!」

  紀澤惟搖頭。「我們要走完,我要帶你把整個農場走一遍。」

  「那要多久?」

  「大約三個小時。」

  毛治平瞠目。「不可能,我的腿會走到斷掉,我不幹——」他回頭走。

  毛秀忻攔住他。「哥,澤惟這麼認真要帶你,拜託你配合好不好?」

  「這麼長的山路怎麼可能走得完?反正他把地圖和圖鑒都給我了,他只要告訴我工作內容,不必走這麼遠的路。」

  「走完這段路我們就可以搭農場巴士,農場裡也有免費自行車可以騎,不會很累。我是給你一些書面數據,但就像我剛才說的,有些東西要親自去看,我們這裡管理動物、花草樹木都要親自接觸,像你之前開公司代理在線遊戲,計算機裡的東西只要按按鍵盤——」

  「你什麼意思?你是想說計算機遊戲之類的都是虛幻,我的公司不切實際,才會倒閉嗎?」毛治平被戳到痛處,厲聲道:「我告訴你,我也會談生意,會親自接觸客戶,你不必搬你的經驗來教訓我!」

  果然吵起來了,毛秀忻頭痛,正要開口,紀澤惟卻先一步說話。

  「如果我說錯話讓你不高興,對不起,我並沒有那個意思,我想說的是,就像你從前天天要接觸鍵盤,我們這裡的一草一木,就是現在你該熟悉的鍵盤,換句話說,各行各業都有需要掌握的基本知識和技能,我絕對尊重你的專業,我只是想用我知道的方法,讓你盡快進入這裡的狀況。」

  他冷靜的態度讓毛秀忻意外,側目瞧他,這是平日常被她駁得沒話說的紀澤惟嗎?他口氣沉著,不疾不徐,還能用譬喻來說服,簡直像另一個人。她仔細瞧他,簡簡單單的漁夫帽、襯衫、牛仔褲,因他有力的態度,樸實中散發懾服人心的力量。

  「算了……是我太激動,抱歉。」毛治平抹抹臉,認命地繼續往前走。

  毛秀忻拉著丈夫落後一段距離,低聲道:「對不起,我哥不是很想來這邊,是我媽硬盧他來,他這兩天都不太高興,才會發飆。」

  紀澤惟微笑。「沒關係,我們這裡比較辛苦,很多人來這裡一開始都不太適應。」

  「所以你還要用他?」還以為他剛才只是怕鬧僵,說場面話安撫她哥哥的情緒而已,否則一開始就對老闆嗆聲的員工還不被踢走?

  「當然,說好給他機會,除非他自己放棄,或者做了之後發現不行要辭職,到那時再說。只憑他一時的情緒就判斷他不適合,說不定會錯失人才。」

  「我對你刮目相看。」他的氣度和智慧,讓她大大佩服。

  「喔?為什麼?」

  「我第一次發現你這麼有想法,能言善道,口才這麼好……雖然我曾經懷疑你有口才這東西。」

  他笑了。「就算原本沒有,工作這麼多年也會被磨練出來,不然怎麼應付刁鑽的客人?」

  「如果你平常在家也是這樣,很多事會不一樣。」

  「什麼意思?」

  「你也知道我個性比較強,一個人在氣勢上壓不過我,我就不太會聽這人的意見,我承認我這樣很不好,不過你要是像剛才跟我哥那樣,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和我溝通,這樣不是比較好嗎?」倘若夫妻間有這樣的交流,或許他們不會走到婚姻淡如水的地步。「你都沒想過這樣做嗎?」

  「從來沒有。」他搖頭。「對我來說,家是放鬆的地方,我在外面要對人或事情爭取、爭吵,態度要很強勢,那種壓力我不想帶回家裡,我不想在自己家裡還要這麼辛苦,說話做事還要考慮很多,太累了。」

  「即使你這樣溫溫吞吞不表示意見,家裡大小事都讓我管,還常常被我堵得沒話說,也無所謂?」兒子有不滿還會跟她抗議,他幾乎比兒子還弱勢了。

  他微笑。「不是從我們認識開始就這樣嗎?」

  「嘖嘖,聽起來你對我很不滿。」毛秀忻佯怒瞪他,眸裡卻全是笑意。「我沒辦法像你這樣,大概是我控制欲比較強,希望人家重視我的意見,事情都照我希望的走。」

  「這就是我為什麼娶你,家裡都交給你處理,我樂得輕鬆。」他開玩笑道。

  「我覺得,如果連在心愛的人面前,還要用力宣傳自己的價值,計較她對我好不好,像討債那樣爭取她的重視,不只是累,簡直是悲哀。我想她應該是瞭解我的,就像我也瞭解她;我想我不必解釋什麼,或偽裝什麼,在她身邊,可以單純地當我自己,就像她在我面前也不必戴面具,可以盡情表現她的一切。」

  他的語氣雲淡風輕,毛秀忻的心卻重重一沉。從他話裡,她聽見全然的信賴,他讓她掌握可以安心歇息的地方,把自己徹底交付給她,他學到巧言令色的本事,不用來對付她,這麼暴露自己,這麼全心信賴她,其實很傻很危險,她要傷害他,太輕而易舉……

  也許,她已經傷害了他。

  明知他遲鈍,在感情上需要她帶動,她卻長期陷溺在自己的情緒裡,留他獨自困惑,放任他們的關係惡化,他的從未改變,成了變得世故的她踩得最狠的弱點,她是不是很自私?

  她對他如此殘酷,還認定自己愛他,她對他的愛只是個殼,內裡空無一物,她好愧疚……

  「小心點,這坡不好走。」紀澤惟走下坡去,伸手扶她。

  她握住他的手,凝視他溫柔眼眸,她忽然領悟,過去認識的他是表面,直到今天,她才真正認識他豐富包容的心靈。

  毛秀忻想了想。「可是,話不說出來,沒辦法真正理解對方的想法。你不對我做表面工夫很好,但我們還是該多溝通。」

  「嗯,我反省過了,我們溝通得不夠多,以後要多談一談。」也難得她願意聽,他把內心的想法都說出來,輕鬆多了。他握著她的手,走在熟悉的小徑上,山風徐徐,落葉沙沙,一切都比平日更美麗,因為她在。

  「你覺得我什麼地方不好,要改進,盡量說。」她誠心道,想盡量彌補他。

  「我覺得你沒什麼不好。」今天就好得像善心的仙子。

  「夠了喔,我是說真的。」

  「我也是說真的。」如果還有什麼遺憾,就是她的絲巾老是搔著他頸子,她柔軟嬌軀散發誘人香氣,惹得他心癢癢,可惜日光還太亮,而且前有毛治平。

  來到最陡的坡段,他先下去,轉身扶毛秀忻。

  她握住他的手,慢慢走下去,又道:「光看你在家裡沒脾氣的樣子,很難想像你在外頭是這樣。媽有時候開玩笑說,我們家姓毛,我是戶長,因為你實在一點一家之主的氣勢都沒有。」

  他笑了笑,不以為意。「我當初是靠氣勢吸引你注意嗎?」

  她一怔,的確不是,當初愛上他無辜小狗似的眼神,愛上需要她照顧的單純傻氣,愛上他的好脾氣,迷人的雙眼,斯文的……強壯肌肉。

  他雙臂牢牢支撐住她,居高臨下的她剛好將他手臂鼓起的肌肉線條一覽無遺,她不小心腳下一滑,他立刻抱住她的腰,她抓住他肩頭,穩住自己,發覺自己的小腹剛好貼在他胸膛上。她感覺到他身體瞬間繃緊,堅硬熱燙,低頭看見他灼熱的視線正好對著她胸口,她咬唇,一陣敏感的電流竄過全身。

  山風靜止了,剩下燥熱蔓延。

  紀澤惟沙啞道:「你今天真的很美。」四下僻靜,靜得他聽得見自己的呼吸,強烈的心跳,他快要不記得自己來這裡幹麼,只感覺自己血脈賁張,滿腦子都是她引誘犯罪的嬌柔身軀,想著他幾個月沒碰妻子,慾望兇猛,熱得他流汗。

  「只有今天嗎?我以為我每天都很美。」感覺到他強烈的慾望,她臉熱心跳。教她驚訝的是自己也有相同反應,發熱的肌膚似在期待什麼發生,已經很久沒對他產生渴望,她感到亢奮的刺激,膝蓋發軟。

  「對,每天都很美……」他按住她的腰後貼向自己,感覺她屏息低呼,指尖陷入他肩頭。她柔美的胸脯在他眼前急遽起伏,他的手滑入她腰後衣下,碰到光裸發熱的肌膚……

  然後,殺風景的男人聲音打斷他們。

  「喂!有岔路,要走哪邊——」走在前面的毛治平一回頭,就見夫妻倆如膠似漆地擁抱,難分難捨。

  兩人臉紅,毛秀忻趕緊走下山坡,紀澤惟清清喉嚨,道:「左邊。」握住妻子的手,她正偷瞄他,他也瞄她,兩人相視偷笑。

  「喔。」毛治平往左邊岔路走下去。媽的,他走到流汗腿軟,這對夫妻在後頭卿卿我我!欺負他這個孤家寡人兼失業的可憐男,心酸哪……

  三人逛完農場已是下午,毛治平累到走不動,雖不再抱怨,但臉色依然難看。

  晚間,紀澤惟在後院舉辦烤肉會,毛秀忻幫忙,一面和母親聊天。紀寰買了煙火和啤酒,毛治平倒很捧場,第一塊肉烤好之前已經喝掉一罐。

  最興奮的是兩個小孩,白唯茉第一次玩仙女棒,棒端似星星閃爍的花火讓她愛不釋手,玩了一遍又一遍,紀修瑞將自己的分也給她玩,又將烤肉切成小塊,將烤筊白筍剝皮放涼,方便小女孩進食。

  紀寰瞧著侄子照顧小女孩,又是細心餵食、又是遞紙巾讓她擦嘴,笑問:「小瑞,你這麼照顧茉茉,是不是喜歡人家,將來要娶她?」

  紀修瑞一臉老成樣。「唉呦,你不懂啦!這是好男人應該做的,好男人要照顧女生,我才沒有要娶她。」

  紀寰哈哈大笑。「什麼我不懂,你就很懂嗎?還好男人咧,你懂什麼是好男人了?澤惟,你兒子人小鬼大,好好管教一下。」

  紀澤惟微笑。「這是他的志向,我覺得挺不錯的。」

  紀寰嘖嘖道:「時代真是不一樣了,以前小孩要立志做大事或賺大錢,現在立志當好男人。」

  「有什麼不好?有個目標可以努力,不錯呀!」毛秀忻笑道:「大哥,倒是你,還不結婚嗎?」

  「算了,我還是一輩子單身,自由自在。」

  紀修瑞道:「伯伯是因為太老了,沒人要,沒辦法結婚……」

  聽到這句話,毛治平臉頰肌肉一抽,更形陰鬱。

  紀寰瞠目。「小鬼,你說誰老?」他把小男孩挾在腋下,猛揉他頭髮,紀修瑞哇哇亂叫,白唯茉看得目瞪口呆。

  毛母問:「治平,今天參觀的感想怎樣?」

  整晚沒吭聲的毛治平已經喝了三罐啤酒,喝得眼神茫茫。「什麼?」

  「我問你今天參觀農場的感想,是不是打算留在這裡做?」

  「喔……」毛治平抹抹嘴。「我不幹。在這種爛地方沒前途。」

  尖銳的用字讓氣氛一寒,紀澤惟面不改色,靜靜注視一臉激憤的大舅子,又看驚愕的毛母。毛秀忻皺眉,紀寰涼涼開口。

  「也對啦,我們這裡都是不必念什麼書就能做的低等勞力工作,你這位碩士在我們這裡,實在是殺雞用牛刀,太委屈啦!」一開始就看這人不順眼,穿西裝來農場找工作,擺明對他們這裡沒興趣。

  毛母急道:「你說這什麼話?澤惟好意幫你,你好歹試看看啊,你都失業多久了,一直沒工作怎麼行——」

  「試什麼試!我以前唸書,你說我沒前三名不是你的小孩,等我出來工作,你又說月薪沒十萬不算工作,這個爛農場能給我十萬月薪嗎?!」毛治平撲過去握住妹婿肩膀。「你說,我在這裡做有十萬月薪嗎?」

  紀澤惟冷靜道:「沒有。」

  毛治平對母親大嚷:「你聽到沒?他說沒有!那我在這裡做幹麼?就算我在這裡做到後來喜歡這裡,你一定會逼我去找薪水更高的工作,因為比做這工作更可恥的就是失業,你只是不能忍受我失業,丟你的臉!」

  毛母脹紅臉。「你胡說什麼,我是擔心你沒有工作,一直消沉——」

  「你根本不是為我想,都是為你自己想!我一輩子都用你的標準過活!我受夠了,我不幹了!」毛治平把啤酒罐往地上摔,憤嚷:「我不幹了!我去當流浪漢,去撿破爛都好!我不要再被你逼著去做不喜歡做的事了!」

  大家都被他驚呆了,一時不敢上前阻止。毛母臉色蒼白,緊閉著唇,瞪著兒子。

  毛秀忻摟住兩個被嚇呆的小孩,驚愕地瞪著哥哥。第一次發現,從小是資優生的哥哥,受盡母親寵愛,心裡卻有這麼多恨。母親給他最好的,對他的要求也最多,母親對他的關注是在他脖子上吊了無形的繩,牽著他往她想要的地方走。

  毛治平眼眶殷紅。「其實……澤惟今天帶我去果園種樹,我摸到泥土,很感慨,我很羨慕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事,還做得這麼好……」他啜泣。「你怪我為什麼不結婚,我曾經想娶一個女人,卻被你從公司裡逼走,就是鵑華,你覺得她配不上我……什麼他媽的鬼學歷,我念到碩士公司還不是倒閉……鵑華她一直愛我……」他口齒不清,嚎啕大哭。

  紀寰被他的失控震駭,這時才回過神,和堂弟交換個眼色,過去扶起崩潰痛哭的男人往屋裡走。

  紀澤惟低聲道:「毛毛,你陪你媽進去休息,我想你哥是累積太多情緒了,不是有意說那些話,你好好安慰她,要她別想太多。小瑞和茉茉交給我。」說話時,毛母已逕自起身進屋。

  毛秀忻點頭,他又道:「萬一你哥不願在我這裡工作,短時間內又找不到工作,經濟有困難,你會照顧你媽吧?」

  「當然啊。」

  「你告訴過她嗎?告訴她你會照顧她?」

  「嗄?沒有。」這是子女的義務,還需要掛在嘴邊嗎?

  「你要告訴她,就像我們今天下午談的,有時候話不說出來,對方不會明白。要讓她知道她不會因為你哥失業,生活就沒有依靠,也許她就不會對你哥逼那麼緊……」

  她若有所悟,母親或許是怕失去哥哥這個經濟支柱,才對他緊迫盯人。

  「還有,我算是半子,只要她願意,我這裡隨時歡迎她來長住,在我心裡,她也是我母親。」

  「謝謝你。」她心一暖,飛快在丈夫臉畔啄一記,進屋去。

  毛秀忻走到母親房間,毛母正坐在床沿發愣,聽見她腳步聲,低低開口。

  「你跟澤惟說一聲,你哥喝醉了,胡言亂語,請他多包涵。」

  毛秀忻凝視母親,她想問——哥哥深愛的方鵑華,真是被逼走的?方鵑華當年是哥哥的助理,年紀比哥哥大,離過婚還帶著女兒,她一直以為兩人是和平分手,沒想到是母親介入。

  母親老了,身形略顯佝僂,神態依舊強勢,從她有記憶以來,母親一直是這種不服輸的強悍態度,也許是這種堅強的意志力,才讓她不被喪夫之痛擊倒,獨力撫養他們兄妹成人。

  大概她太像母親,母女倆永遠在硬碰硬,親子關係始終不好。此刻她也說不來什麼安慰的話,直率地道:「媽,你不要太逼哥了,他壓力夠大了,他現在需要的是我們的支持。」

  「他太軟弱了,我們沒支持他嗎?大家都在幫他想辦法,他卻喝到爛醉大哭,都要四十歲的人了,不像話!」

  「哥本來就有點軟弱,而且他從小到大一帆風順,突然間摔得這麼重,當然比較難振作。」

  毛母歎息。「我知道,他的個性要是能跟你一樣就好了。」

  「他個性要是跟我一樣,兩個我跟你作對,你早就氣到死翹翹。」

  毛母橫目瞪她。「臭丫頭,詛咒我嗎?林祖嬤活到兩百歲給你看!」

  毛秀忻笑了。還「林祖嬤」喔,什麼江湖口氣?

  毛母也被自己逗笑,硬板著臉,嘴角卻彎起。

  「好啦,你會活到兩百歲,總之,你不要擔心太多,你還有我啊,我會照顧你,還有澤惟,他說他把你當媽媽看待,這裡隨時歡迎你來住。」

  毛母臉上閃過詫異。「他這樣說?」當初瞧不起女婿,對他尖酸刻薄,後來雖然和好,但見了面依然生疏,沒想到他不計前嫌,還表示願意奉養她……多年來習慣以強悍示人,她很感動,但不適應,不知怎麼面對這種寬厚的感情。

  「是啊,幹麼騙你?雖然你不太喜歡他,可是他實在是個細心體貼的好人,很為人著想。」她不禁為丈夫驕傲,有時覺得他傻,但傻人有傻福,傻傻地不計較,先付出,才有收穫,就算她母親不領情,至少他贏得了她的佩服……和愛。

  在此刻,因他寬闊心胸,她覺得自己更愛他了。

  毛秀忻看母親沉思不語,臉上皺紋更明顯,似乎最近老得特別快,哥哥的問題顯然讓她傷神,她一時心疼,做了她這輩子沒對母親做過的事——摟住母親的肩膀。

  「所以你真的不要煩惱太多,不管哥怎樣,你還有我和澤惟。」

  毛母一掀眉頭,盯著女兒擱在肩膀上的手。「你吃錯藥嗎?」

  她訕訕地縮手。就知道母親不吃溫情這一套。「反正就是這樣。我先去看哥怎麼樣了。」

  她往房門口走幾步,又道:「媽,我從小看你為我們忙碌,現在我們年紀都這麼大了,你還要為哥哥煩惱,你有沒有想過放寬心,讓哥哥自己去處理自己的人生,不要什麼事都一把抓?你總不能活到兩百歲,都為我們而活,你難道不想為自己而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說完,她搖搖頭,走出房間。

  毛母怔愣。什麼是為自己而活?丈夫過世後,她辛苦養大兩個孩子,以為能靠兒子安享晚年,但兒子被她寵得過分,不夠獨立,她只好又跳出來為他決定大小事,卻鬧到自己兩面不是人。

  這兩個從自己身體分離出去的生命,兩個都是她自己,當媽的注定一輩子放心不下兒女。

  幸好,女兒不必她操心。她窮苦怕了,不要孩子重蹈覆轍,當初惡意刁難女婿要聘金,全是為了自家人打算,聘金可以資助兒子事業,也證明對方有財力能照顧她女兒,可她自以為聰明地算計這麼多,不聽話的女兒婚姻幸福,兒子卻一敗塗地……似乎控制得越多,越造成反效果。

  她依靠兒子,這段日子讓她感受到最多溫暖的,卻是女兒女婿的貼心……她的做法真的錯了嗎?

  毛秀忻去看哥哥,他累了,被紀寰送回房就睡著了,睡得像無辜嬰兒。

  這一鬧,大家也沒心情烤肉了,烤肉會霎時中止。

  她回到房裡,紀澤惟坐在落地窗旁,欣賞月色,一面喝剛泡好的高山茶。

  她在他身邊坐下。「小瑞和茉茉呢?」

  「我開電視讓他們看海綿寶寶,兩個都安靜了。」

  「喔,看那個節目啊。」她接過他遞來的熱茶,喝一口。「真奇怪,那東西明明就長得像起司,怎麼會叫海綿寶寶?」

  他微笑。「跟媽談得怎麼樣?」

  「該說的都說了,她好像有點動搖,應該會對我哥放鬆一點吧!」

  「明天早上你再問你哥的意思,只要他願意留下來,萬一將來你母親逼他換工作……」他喝口茶。「我再教他怎麼應付她。」

  她瞪眼,他自然的語氣好像在談論天氣。「你要怎麼教他?」

  「嚴格來說也不是教,他需要的是心理建設,我猜他太聽從你媽的意思了,對自己沒有信心。如果不相信自己的價值,不相信自己值得擁有想要的東西,那麼也沒必要去爭取,就得過且過吧!」

  紀澤惟喝口茶,沉穩地道:「等到他離開這裡,只能有兩種原因:一是他找到了真正喜歡的工作,想離開,我會歡送他;二是因為怕你媽所以放棄,我會讓他走,不會出面替他說服,因為那我等於是他另一個媽,替他決定他的人生。」

  毛秀忻凝視丈夫,有些敬畏,有些心折。「我從來不知道你這麼有想法,這麼會看人。」

  「你以為我只會在週末背個背包,裝著山上種的蔬菜和水果,回家去煩你,破壞你平靜的生活?」他自我調侃。

  她笑了。「我哪有說你煩?」歎口氣。「唉,我曾經很嫉妒我哥,我媽很疼他,從小他穿的用的都比我好,但現在我覺得不被過度關愛,原來會比較幸福,過得比較輕鬆開心。」

  「也不見得你就是不被關愛啊。」要真是只愛錢的母親,當初大可要更多聘金,其它一概不管,但婚前毛母為難他的諸多問題,錢只是其一。「其實除了聘金,你母親曾經用很多問題刺探我,她認為我太年輕,不能讓你幸福,只是我一直沒說出來。」

  她很驚訝。「你幹麼不告訴我?」

  「要是跟你講,以你的個性,一定會去跟你媽吵。我們還沒結婚,就因為我讓你和母親失和,這是一個女婿應該做的嗎?倒不如我忍下來,用行動證明,現在你想她還會對我提出那些質疑嗎?」

  毛秀忻訝然無語,不由得重新審視他。最初認識他時,他一味做爛好人,曾幾何時,他慢慢改變,保留她最欣賞的寬厚心胸,但更有原則,不輕易妥協。他的心態比她柔軟,處理事情更彈性,能顧全大局,最教她心折的是,他為她受她母親的氣,卻從不曾對她母親不敬……他真有無窮魅力,在他們相識近十年後,依然讓她有怦然心動的感覺。

  她目光閃動。「澤惟,我……」我想我重新愛上你了。她沒說出口,但心情激動,兩頰泛起醉人紅暈。

  「嗯?」紀澤惟微笑,喜歡她美麗眼眸如此專注地望著他,令他血脈沸騰,慾望蠢動。

  要說那三個字好不自在,她改口道:「你真的讓我很意外,我媽當時那麼過分,你竟然忍得住。」

  「也還好,某人對我更凶,我都無所謂了——」

  她挑眉。「你說誰?」聽來很可疑喔。

  「我沒說是誰,」喝口茶,他悠悠道:「不過,有其母必有其女……」

  她哈哈笑。「明明就在講我,好啦,我承認我很凶,以後會改進。」

  「我也決定改進一件事。」他忽然神色嚴肅。「以後應酬,我不再喝酒了。不管誰勸酒,我都不喝,最多在家裡陪你小酌兩杯。」

  她又驚又喜。「你怎麼突然悔改了?是因為看到我哥的『示範』嗎?」

  紀澤惟點頭。「我發現喝醉真的很危險,會把秘密都說出來,被人聽光光。」

  「你有什麼秘密?」她開玩笑。「難道你背著我搞外遇?」

  「不,我的秘密是……」他歎口氣。「我的老婆對我冷感,對我沒興趣。」

  毛秀忻哈哈大笑。「你很會記仇耶,我也就說過那麼一次而已。」

  「一次打擊就夠了,我到現在還在難過。」

  她哄他。「好啦,那是開玩笑嘛,你把它忘了,我對你沒那麼……反正不是那樣啦!」

  「不然是怎樣?你對我不是沒興趣,所以是有性慾……」

  「什麼性慾!」她搥紀澤惟一下。

  他笑著閃避。「我口誤了,講太快。」

  「最好是口誤!」可惡,他絕對是故意的,惹她想入非非,視線忍不住飄往他寬闊胸膛,結實的手臂與長腿蘊含力量,她記得被他擁抱的美好滋味。

  紀澤惟慵懶地望著她,微笑的眼眸在誘惑她的薄弱意志。

  他握住她的腳踝,沙啞道:「如果不是對我沒興趣,證明給我看。」

  她裝矜持。「不行啦,我全身都是烤肉和木炭的味道,至少要洗個澡……」

  「不必了,我們味道一樣。」他等得太久,一秒鐘都不願等,將想起身的她拉回,壓在身下,剛硬的身體急躁著,熨貼她的柔軟,意圖展開熱情襲擊。

  「可是……」唇被他堵住,她的意志融化,身體誠實地滾燙,強壯的男性身軀急切需索她的慰藉,讓她驕傲,他毫不掩飾的慾望在她肌膚上激起酥麻電流,她熱情地回吻他。

  他將她腰間衣物往上推,暴露光滑的腰身,愛撫她,製造絢爛的快感。他親吻她敏感耳垂,哄她在戰慄中配合他,解開他的褲頭。當她細嫩的指尖碰到他腹部,往下探索,他快樂得近乎痛苦,低吟著,喃喃求她繼續折磨他……

  然後,電話鈴聲響起。

  紀澤惟當作沒聽見,忙著和妻子上衣的鈕扣奮戰。

  「有電話……」毛秀忻掙扎,抬頭望向聲聲催的電話機。

  「管他的。」再被打斷一次,他會鬱悶死。

  她推他。「說不定有重要的事……」

  他無奈,只得去接聽電話。「喂?我是……」他面色忽然凝重。「情況怎麼樣……他的家人呢?只有他太太?好,曹大嬸過去了嗎?給他吃藥了……好,我去就好,不必找我哥了。」

  他放下話筒。「有客人心臟病發作,是個來度假的老先生,身邊只有他太太,曹大嬸處理過了,情況暫時穩定,我過去看看,送他去醫院。」曹大嬸曾是護士,農場遊客身體不適,都由她先做處理。

  「嗯,你去吧。」她起身,攏好散亂秀髮。他是老闆,緊急狀況非出面不可,不過最近的醫院開車要一個小時,今晚是注定泡湯了。

  他痛苦地抹了抹臉,硬生生把幾秒鐘前的激情逐出腦海。「等我回來。」他傾身啄她一口,轉身往外走。

  毛秀忻拉住他。「等等,你的……拉鏈……」她指著他褲頭。

  他低頭一看,失笑,火速整理好衣物,又吻她一記,才下樓去。

  毛秀忻整理好儀容,平復呼吸,過去隔壁房間看兩個孩子。

  紀修瑞已經面帶困色,白唯茉對電視連連點頭。她帶兩個孩子上床去睡,又打電話跟白璦琳聊了片刻,讓她知道女兒一切安好,才進浴室沖澡。

  洗好澡,她換上睡衣,還不想睡,也不想看電視,找了幾本書來看,卻無法定心,浮浮躁躁的一個字也讀不下去,身體裡有熱流在蠢動,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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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09:54
第六章

  她苦笑。原來慾望是傳染病,他感染了她,渴望親密纏綿。

  她索性拋了書,趴在床上,凝視窗外。月娘笑臉盈盈,每晚望見這窗子,看見什麼?一個老是孤枕入眠的男人吧?今晚,孤枕入眠的換成女人,這雙人床,好像注定單人睡。

  當他獨自睡在這裡時,在想什麼?是不是像此刻的她,思念著另一個該睡在身畔的人?

  她裹著毯子,靜靜品嚐許久不曾有的寂寞感,一個人睡雙人床,讓寂寞膨脹,沒有他的體溫和重量陪伴,好孤獨……

  毛秀忻隔天醒來,枕畔依然是空的,沒有睡過的痕跡。

  難道他整夜未歸?

  她盥洗後下樓,廚房裡早就熱鬧不已。她走進去,就看見謝棋雅在做早餐,紀修瑞和白唯茉在討論哪種果醬好吃,她的丈夫面前攤著早報,微笑看兩個孩子嘰嘰喳喳。

  謝棋雅先發現她。「秀忻姊,你起床啦!我昨天下山不在,今天早上回來聽說你來了,馬上自告奮勇來幫你做早餐,你看——當當!」她得意地展示一桌美味早點。

  「我剛做好的喔,還熱騰騰,快來吃,聽說你媽媽和哥哥都來了,我也做了他們的分,不過他們好像一大早就出去散步了。」

  「我早上回來時遇到媽和哥,他們說要在附近走一走。」紀澤惟挽著妻子坐下,看她氣色明亮,微笑問:「睡得好嗎?我上去看過你,你還在睡,就沒吵醒你。」

  毛秀忻點點頭。「棋雅,一起坐下來吃吧。」瞧小妮子繫著圍裙,舞鏟弄鍋,好像很熟悉這廚房,她忍不住問:「你常來做早餐給老闆吃嗎?」

  「才不咧,是你難得來,我特別來表示歡迎啊!平常就不必特別做給老闆吃了,做了又不會加薪。」她做個鬼臉。

  紀澤惟笑道:「是啊,你對我都沒這麼慇勤,對我家人特別好。」

  就算有,也不會當她面承認吧……毛秀忻咬唇,她這是在做什麼?她從前毫不懷疑謝棋雅,如今自己起了個頭,盡往壞處想,根本是自己嚇自己。

  「我還要回大廚房去,你們慢慢吃。」謝棋雅解下圍裙,張望屋內。「紀寰大哥呢?還在睡嗎?」

  紀澤惟道:「他早上起來知道那位老先生心臟病發作的事,聽說他們要提早退房,他說他要去幫忙,順便過去探望,很早就出門了。」

  「喔。那我先走了,秀忻姊要多住幾天喔,我晚點再來找你,大家掰!」謝棋雅揮揮手,離開了。

  毛秀忻對兩個孩子道:「你們兩個該坐下來吃早餐嘍!」她一面替兩個孩子倒鮮奶,一面問丈夫:「那位老先生怎麼樣了?你怎麼會到早上才回來?」

  「他昨天到醫院檢查後就沒事了,不過醫師建議他住院觀察一天。我怕他和他妻子年紀都大了,有什麼狀況,就陪他們在醫院過一夜。

  「早上媽他們出門前,我和哥談了一下,他好像不記得他昨晚喝醉的事。」

  「喔?不記得也好。」免得尷尬。

  「我問他要不要在這裡做,他遲疑很久,說他不是不願意,但我提供的工作一下子給他太大的責任,他怕做不好,問我有沒有和他所學比較相關的,職位低也無所謂,我說我再安排別的工作給他。」

  「不錯啊,聽起來他主動在思考了,不像之前都等人安排。我媽也只是希望他有工作,應該不會計較他做什麼。」母子倆出去散步,也許就是哥哥想找機會和母親獨處溝通,但願兩人能取得共識。

  她吁口氣。「那接下來應該沒什麼事了,我今天就可以回家,媽一個人看店大概很無聊了。」

  「咦,要回家了喔?」白唯茉一臉失望。

  毛秀忻笑了。「你還想在這裡玩也可以呀,阿姨我回去就好——」她注意到一旁兒子目光閃爍,似笑非笑。「小瑞,你笑什麼?」

  紀修瑞裝模作樣地握著小拳頭擱在嘴前,咳嗽一聲。「爸,你還不把『那個東西』拿出來嗎?」

  什麼東西?她莫名其妙,看父子倆交換眼神,好像在打她不懂的暗號。

  紀澤惟起身,打開櫥櫃,拿出藏好的禮物盒——一個金色紙盒綁著銀色緞帶,打了個大蝴蝶結,惹得白唯茉連連驚呼。

  他將禮物盒放在妻子面前。「這是我和小瑞送你的禮物。」

  「給我的?」毛秀忻又驚又喜。「這是什麼?」她拿起來晃一晃,很輕,但內容物體積似乎不小。

  她拆開紙盒,裡頭又是一個金色紙盒,再拆,又是金色紙盒……她的臉有點垮下。「該不會拆到最後,是火柴盒裝著一粒米吧?」

  紀修瑞嘻嘻笑。「再拆一個就有了啦!」

  她依言拆開,盒裡出現一個金屬方盒,一打開,她眼前大亮——啪!一堆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護貝紙片,像煙火一樣蹦出來,可見份量很多,包裝時是被硬塞進去的。

  她拾起一張,念出上頭的字:「苜蓿農場兩天一夜住宿券,毛秀忻小姐專用,不得轉讓」。紙上圖案似乎是描繪風景,筆觸幼稚,一看就知出自兒子手筆,和農場一般的招待券不同,卻蓋有農場的鋼印,顯然是有效的。

  她茫然不解。「這是什麼?」

  紀澤惟擺出專業架勢,道:「這是本農場為毛小姐設計的特別行程,是VIP中的VIP專屬服務,行程以農場所在的山區為主,不局限於農場內部,有多項不為外人知的神秘景點,並免費附贈導遊、廚師、司機與豪華套房,招待券即日起生效,終生可以使用。」

  「這是……送我的?我專屬的招待券?」

  「嗯,這是某位農場老闆有鑒於過去對妻子不夠疼愛,導致夫妻感情失和,懷著愧疚的心,特別為她打造的行程,隨時歡迎她來農場度假。」他一面說一面偷瞧妻子,她眼眸閃閃,眼眶泛紅,感動了吧?紀澤惟暗自得意,不愧他精心規劃啊!

  「可是,卡片上寫免費司機、廚師、導遊,你哪來這麼多人力……」

  他輕咳一聲。「司機、廚師、導遊都由本人兼任。」

  「喔……」搞得神秘兮兮,不就是變相的夫妻蜜月券?

  毛秀忻笑盈盈,心裡好甜蜜。真感動,原來他也有這麼浪漫的一面,為她設計這麼用心的禮物,她逐一瀏覽,每張卡片的行程都不同。

  「這座山被你們開發了,附近還有什麼秘密景點嗎?」

  「當然有,這座山不小,農場開發的面積只是一小塊,農場之外還有不少沒人到過的地方。」

  「可是,你也知道我是都市體質,怕昆蟲又怕走路……」昨天陪他和哥哥逛農場,今天雙腿還隱隱發酸呢。

  「你怕昆蟲,我幫你趕走它們;你走累了,我可以背你。」

  唉,被他說得好期待。「如果不好玩呢?」

  「不好玩可以退錢。」

  她笑了。「都已經是免費招待券了,你還要退我錢,不就是倒貼?」她將卡片按在心口,眼眸濕潤。「謝謝你……我好喜歡。」

  「你喜歡就好。」看她感動,紀澤惟很滿意,悄悄挪動坐姿,擺出一個適合感動到哭的愛妻飛撲入懷的姿勢。他的手臂已經準備好擁抱她,一個感人的大擁抱,夫妻感情現場增進一百分,計劃大成功,完美!

  「這些圖是小瑞畫的?」

  「對啊!」紀修瑞跳出來邀功。「我畫了好幾天,來農場以後都沒時間玩,躲在房間裡偷畫畫,還不能被你發現,好辛苦捏!」

  「我先讓小瑞畫好圖,之後寫上文字,護貝再加鋼印,小瑞很乖巧,知道我要送你這份禮物,畫到手腕都痛了,還是堅持畫完。」手臂的角度再稍微高一點,另一手要準備好抽面紙,溫柔地為她擦去眼淚……

  毛秀忻起身,越過桌面,抱住兒子,心疼極了。「謝謝你!媽媽好高興,可是你手痛就不要勉強,萬一受傷怎麼辦?」

  「沒關係啦!」紀修瑞豪邁地揮揮手。「這是好男人應該做的,好男人要讓媽媽開心啊!」

  「你喔……」她愛極兒子的貼心,忍不住親他臉頰。

  小男孩反而彆扭了。「不要這樣啦……」

  紀澤惟僵了幾秒,已經就定位的手臂慢慢放下。看母子倆上演親情戲,是很感人,可這情況不對啊?這是他的主意,兒子是配角,該被熱情感謝、被擁抱親吻的是他吧?

  眼看母子倆難分難捨,他放棄了,轉頭默默吃早餐。唉,果然人老了就不值錢,男女皆然,青春可口的兒子硬是比他這人老色衰的老爸得人疼……

  毛秀忻回頭,就見丈夫臉色哀怨,顯然在吃兒子的醋,她暗暗好笑,大概過去太忽略他了,他現在連自己兒子都要爭寵。

  她挨近紀澤惟,挽住他手臂,用軟綿綿的聲音道:「澤惟,謝謝你,我真的好喜歡這份禮物,我知道你花了很多心思,每張卡片都代表一個承諾,代表你以後要付出這些心力陪我,我真的很開心。」說完,還不忘在他臉上賞兩個吻,比兒子多一個。

  他臉色馬上好轉。「你今天就可以選一張來用。」

  「可是我要回家了,不能留媽一個人看店……」她是很心動,很久沒有夫妻一起出遊,應該會很愉快吧?

  「我早上打電話跟媽說你可能會晚幾天回去,她說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你高興最重要,最好……趁這機會給她添個孫子或孫女。」害他尷尬得不知道怎麼接話。

  她斜他一眼。「這是你自己想要吧,不要牽拖給媽。」

  他苦笑。「真的是她說的。總之,你安心留下來玩。」

  紀修瑞馬上叫道:「我也要去!我有幫忙畫圖,我要跟你們去玩!」

  「你們要去哪裡?我也要去!」白唯茉跟著湊熱鬧。

  「呃,你們……」紀澤惟懊惱。他原本希望是夫妻倆約會,忘了還有這兩個小傢伙,不管要去哪兒,顯然都沒辦法丟下他們。

  「好啦,帶你們一起去。」毛秀忻笑吟吟,閉著眼睛從大迭卡片裡摸出一張。「就去這個——『雲海天台』,兩天一夜遊!」

  於是,紀澤惟吩咐員工,今天他有重要的事,非緊急狀況不要打擾他。

  之後他和兒子合力做了午餐便當,開車到離農場約二十分鐘車程的地方,兩個大人兩個小孩下了車,開始登山。

  他們走上一條整修過的山道,切入人煙罕至的山坡,來到與溫暖明亮的農場完全不同的地方。坡地上插著參天大樹,濃蔭遮蔽日光,地上隨處佈滿滑溜細苔,霧氣瀰漫著濕冷,是盛夏消暑的好所在。

  一開始,毛秀忻的確頗愜意,但在這蜿蜒向上的山路走了十五分鐘後,她開始流汗,有點吃不消了。

  「還有多久才到?」她喘著,感覺缺氧。

  「大概半小時。」紀澤惟看她臉色有點白,擔心道:「你還好嗎?」

  「好啊,我很好。」她強笑。這可是難得的出遊,她怎麼可以被區區一條山路打倒?才半小時,走就是了!

  她瞧向兩個走在前頭的小孩。「他們怎麼都不會累?」兩顆超大電燈泡都背著小背包,健步如飛。

  「小孩子本來就精力充沛。你要是累的話,我們休息一下——」

  「拜託,你不要看不起我好不好?才這一點點路,我根本不會累……」

  五分鐘後,看她喘得像氣喘病發,紀澤惟擔心了。「我看還是休息一下好了。」

  「不要!」毛秀忻堅持。「我不需要……不需要休息……」她邊走邊說邊喘,看他一滴汗也沒有。「你不累嗎?」

  「不會啊……」他忽然心虛,覺得自己登山這麼輕鬆很罪惡。

  「你不累我就不累!」她賭氣,從前太懶惰,放任兩人分隔兩地,今天開始她要夫唱婦隨,要積極參與他的生活,他能到的地方,她也要上去!

  妻子明明就一副累得要命的樣子,他很心疼。「還是讓我背你吧!」

  「不要,小瑞他們都自己走,我讓你背,很難看耶!」趕快轉移注意力,就不會覺得路很長,她喘著問:「那個天台是什麼樣的地方?」

  「是山壁上的岩石形成的平台,我給它取名為天台。那裡風景很好,可以眺望農場,還可以欣賞雲海。」

  她翻出招待券來看。「這個行程是兩天一夜,這裡之後是什麼?咦,有看日出的行程,要在哪邊看?」她心生不妙。「該不會明天早上又要上來這裡……」

  「不是,是比這裡更高的地方,要多走半小時……」

  更高?半小時?她瞪眼。「所以等等下山後,明天早上又要爬上來?」媽呀,她不行了,腿軟了,她投降,她不幹了……

  「你不行的話,我們走這一次就好,日出就算了——」

  「誰說我不行?!」激發鬥志,怎麼可以連小小的爬山都撐不過去!

  「你等著,我明天就早起給你看,日出而已,有什麼了不起?哼,你不要小看女人——」她昂首闊步往前走,不小心腳下一滑,紀澤惟及時扶住她。

  「毛毛,我們出來玩,我希望你能放輕鬆享受,不是要你拚命,這又不是比賽。」看妻子孩子氣地逞強,他無奈又好笑。「還是讓我背你吧!」

  「不要……」她真的很累,有點動搖,但還是堅拒。

  「不然我扶你?」

  「好吧。」被扶還不算太可恥,她讓步了,讓他把她的背包拿過去,把她手臂繞過他肩膀,他一手環抱她的腰,半扶半抱著她,繼續往上走。

  她起先還怕他負擔太重,結果看他臉不紅氣不喘,她才安心把自身重量倚靠在他身上。他步伐穩健,身體堅若磐石,好像再支撐一個她也沒問題,她不再逞強了,放心地軟弱,手心緊貼他肩頭。

  這是她的丈夫呢,強壯可靠……她悄悄自豪著。

  兩個小孩忽然發現他們情況有異,紀修瑞問:「媽媽,你怎麼了?」

  「呃……」她支吾,好糗,不知道怎麼回答。

  「你媽媽腳扭到了,我不扶她不能走。」紀澤惟代她撒謊,面不改色。

  她轉頭躲在他頸窩偷笑。

  再走半小時,就在毛秀忻覺得雙腿快斷掉時,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一處突出於山壁上的平台。就像造物主往山壁上插了塊石碟子,又在碟子上撒滿植物種子,平台上長滿青草,造就這一座美麗的空中花園。

  她站在平台上,苜蓿農場就在腳下,風很大,逼雲狂奔,亮似焚燒的日光穿透風與雲,渲染一場光燦的追逐,她忘了一路的辛苦,被眼前的美景震懾,癡癡地,看得心醉。

  「來,坐下來休息。」紀澤惟拿出防水布鋪在地面,沒忘記愛妻怕昆蟲,留了中間位置給她坐。

  他們吃午餐,是壽司配熱茶,還有餐後水果,紀澤惟忙著張羅食物,要喂兩個小孩,還要注意妻子反應,看她一徑盯著山下風景,他問:「喜歡嗎?」

  「喜歡。」她咬著水果,笑咪咪地點頭,他才放心了。

  兩個小孩帶了紙筆來寫生,她一時興起,也拿了張紙塗抹,描繪風景。

  紀澤惟坐在她身邊。「好久沒看你畫畫了。」

  「嗯,都快忘記怎麼畫了。」

  「有天分的人,過再久也不會忘記。」

  她微笑,想起不久前和白璦琳的對話。「之前我和璦琳聊天,她說她是生了茉茉才去學花藝、開花店,如果我也想回去唸書,你會支持嗎?」這念頭不時在心中浮現,但她還猶豫著,總覺得自己離學生生活已經太遠,恐怕難以適應。

  「當然,不過現在只能準備明年的考試了吧?」

  「我還沒決定,只是在考慮而已,畢竟我們現在有家庭,有小瑞要照顧……」

  「小瑞快要上小學了,家裡一切都很穩定,如果你擔心媽太忙,可以請個店員幫忙,你想做什麼都放手去做吧!」

  「真的?」她覷他。「當年我想唸書,你不是還勸我以家庭為重,怎麼現在這麼慷慨了?」

  「那時候我們什麼都沒有,農場會不會成功還是未知數,你唸書需要生活費和學費,我沒辦法同時顧及家庭和你,只好勸你打消念頭。但現在不同了,農場的收入穩定,你想做什麼,我都能支持你。」

  他傾身在她臉頰吻一記。「你曾經為了我的事業,犧牲自己的夢想,現在輪到我幫你,支持你去追夢。」當初有太多限制,不得不有一方委屈,如今他有能力了,想盡力彌補她,只要她快樂,他都支持。

  「也不算犧牲啦,夫妻就要互相體諒啊。」曾經對他、對婚姻有怨,如今才發現自己是真的放下了,懂得以更成熟的責任感,考慮家庭與自我之間的平衡。

  「但我想唸書,純粹是興趣,可能念不出什麼成果來,這樣也沒關係嗎?」

  「成果是指什麼?」

  「呃,比如成為油畫大師,或走設計路線,我以前的同學很多都在不同領域有成就了——」

  紀澤惟搖搖頭。「不要跟別人比較,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得到滿足或自我證明,就是成果。」

  她笑了,他簡單一句話,就給了她最有力的支持與信心,越與他相處,越發現他獨到的見識與氣度,這些年他成長了,她卻仍狹隘地當他是當年憨憨的大男孩,真是小覷了他。

  「可是我念研究所的話,大概會很忙,就沒時間用這些招待券了。」她從背包翻出那一大迭手制招待券。

  「這不急,又不會過期。而且我建議你鍛煉好體力再來,可以玩得更盡興。」她的體力實在差得超乎預期。

  「可是——咦,這張是什麼?」她突然發現一張特殊黑卡,整張黑抹抹,白字寫著「神秘套房,N日N夜遊」。

  「呃,那……沒什麼。」糟,一時好玩寫的,沒想到這麼快被發現。

  「神秘套房是什麼?在裡面連住N日N夜,有什麼好玩的嗎?」她興致勃勃,翻到卡片背面。「附贈……猛男一名?」

  他噴笑。「呃,你看看就好,不必當真。」

  「附贈什麼猛男……」毛秀忻猛然領悟,猛男還能是誰?她白了丈夫一眼。「在神秘套房住N日N夜,還附贈猛男,這是傷風敗俗的色情招待券對不對?」

  他直笑。「我可沒說N日N夜裡面要做什麼——」

  「還能做什麼?」她嘖嘖道:「還自稱猛男,紀先生,你好意思呀?N日N夜,你有那種體力嗎?」

  紀澤惟懶洋洋地笑,眸底精光閃爍。「你最好不要小看我,紀太太。」

  「偏要小看你,怎樣?」她勾笑,那抹弧度,似挑釁也似挑逗。

  他眸色一黯,將她拉進懷裡,大手扣住她腰後,搜尋她的唇。

  她卻掙扎。「不行啦,小孩在旁邊……」她往旁邊一瞧,赫然見白唯茉正盯著他們瞧,兩人霎時尷尬地分開。

  白唯茉忽道:「有蝴蝶!」小手指著另一側。

  四雙眼睛一齊望去,看見一朵粉蝶翩翩飛近,停在背包上,離毛秀忻只有半公尺。

  她屏息,不敢驚動這美麗的小生物,它純白的雙翅被日光映透,泛著金色光輝,忽然振翅飛起,停在她手上。

  兩個小孩驚歎,她連忙搖頭要他們小聲些,一手猛拉丈夫,用眼神告訴他:你看!好神奇!它停在我手上!

  紀澤惟微笑,看妻子驚喜得像個小孩。她瞧著蝴蝶,他眼裡只有她。

  這附近沒有花,蝴蝶怎會飛來呢?也許是被他們的甜蜜氣氛誤引來吧?

  不知受了什麼引誘,蝴蝶又翩翩飛去了。毛秀忻失望歎息,對丈夫道:「它好美啊,是不是?」

  在他眼中,最美麗的是她……

  不理會孩子在旁,他傾身給她一個熱情的吻。

  下山時,他帶他們去拜訪一處山泉,泉水清冽甘甜,他在泉水邊煮茶,吃著帶來的餅乾點心,遠離塵囂的幽靜,讓毛秀忻幾乎不想下山了。

  正當紀澤惟帶著兩個孩子去尋找松鼠的窩,她留在泉水邊,慵懶享受山林間的芬多精時,突然,一陣鈴聲響起。

  是丈夫的手機,擱在她身邊的岩石上,叮叮作響。

  她瞧了手機一眼,屏幕上顯示來電者是謝棋雅。她接起,才說了個「喂」字,對方就掛斷了。

  她把手機放下,沒兩分鐘它又響了,依然是謝棋雅。她再拿起來接聽,同樣只問了聲「喂」,對方又掛線。

  她納悶,為何謝棋雅一聽到她的聲音就掛斷?紀澤惟不在,她這個妻子代接丈夫手機也沒什麼不對,有什麼要緊事也可以讓她轉達,為什麼非得找她丈夫才能說?

  只隔了幾秒,鈴聲第三度響起,依然是謝棋雅來電。

  她接起。「是棋雅嗎?怎麼一直打來又掛斷?是不是要找澤惟?你等一下,我馬上幫你叫他,還是你要跟我說,我幫你轉達?」哩啪啦飆一串話,對方總該聽到了吧?總該說點什麼回應吧?如果再掛斷,這麼刻意迴避她,就有問題……

  「秀忻姊,對不起,我是臨時有事想找老闆,打通了才想到他有交代,今天沒重要的事不要找他,沒想到剛掛斷就聽到你的聲音,我趕快打第二通,結果斷訊了……」謝棋雅的聲音模糊不清。

  「嗯,大概是山區收訊不好。」只是這樣嗎?「你有什麼事情要告訴他,我幫你說吧?」

  「不必啦,也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等他回來我再跟他說好了。你們現在還在山上嗎?好不好玩?」

  「還不錯,我們等等就要回農場了。」

  「是喔?老闆對你真好,你一來,他馬上放下手邊的事陪你,他真的是個好先生,小瑞也好可愛,你的家庭真的很幸福美滿,我好羨慕你……」

  「棋雅,你在哭嗎?」雖然收訊不良,但謝棋雅的聲音聽起來帶著濃濃鼻音,像是哭過。

  「咦?沒有啊?」她聽起來有些慌張。「好啦,我不打擾你們,等晚點你們回來,我再找老闆說,掰。」

  「等等——」她又掛斷了。

  毛秀忻瞪著手機,心中疑雲重重。謝棋雅這麼十萬火急地打來,顯然有急事,卻語焉不詳,嘮嘮叨叨地說羨慕她的家庭……

  她越想越不對勁。

  究竟是什麼事,只能對她丈夫說?小妮子平日和她親親熱熱,若真把她當成親愛的秀忻姊,有事為什麼不能告訴她?莫非,她的熱情,只是偽裝?

  仔細回想,婆婆警告過她,謝棋雅和丈夫太親密,她也曾從電話中聽到他們互動熱絡,謝棋雅很熟悉農場小屋裡的擺設,出入自如,白璦琳也曾以自身經驗警告她……

  她還在想,紀澤惟已經帶著兩個孩子回來了,她道:「棋雅剛剛打來找你。」

  他訝異。「她打來找我?說了什麼?」

  「什麼也沒說。你不知道是什麼事?」她觀察丈夫,他臉色坦然,毫不心虛。

  「我不知道啊?」他思索著。「嗯,也許是廚房出了問題,但是廚房有黃叔坐鎮,再不然有哥在,都可以先找他們。我打回去問看看。」

  毛秀忻將手機給他,看他撥號碼,然後搖搖頭。「她好像關機了。」他又改撥回農場。「喂,哥,是我,棋雅在嗎……沒事,她剛打來找我,好像有重要的事,你看到她的話,問她一聲。」

  他收線,聳聳肩。「可能是工作上的問題吧!棋雅求好心切,有時候碰到一點小問題反應就很大,哥會處理的。」

  「你真的不知道棋雅為什麼找你?」

  他莫名其妙。「當然,我人在這裡,怎麼會知道農場的事?」

  倘若他和謝棋雅真有曖昧,他應該立刻想辦法掩飾,以免她起疑,但他像是和她同樣一頭霧水。

  他細心地送她招待券當禮物、陪她和孩子出遊,他的快樂不像作假,若他有外遇,還在她面前扮演好丈夫與好父親,他就是太厲害的雙面人……

  不,他最不會的就是對她說謊。

  毛秀忻內心的疑慮一個又一個,一會兒相信丈夫清白,一會兒覺得一切都可疑,最教她納悶的是,謝棋雅要說而說不出口的,究竟是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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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10:22
第七章

  一家人在傍晚回到農場。紀澤惟事先叫人準備好花瓣,打算灑在床上,不過可能是山上收訊差,員工聽錯了,送來的是——

  「這些繡球花要幹麼的?」毛秀忻莫名其妙地看著一籮筐一籮筐的繡球花堆在客廳裡。

  「……」紀澤惟無言。他也很想知道員工怎會送繡球花來,他要一顆一顆的繡球花幹麼?放在床上滾來滾去嗎?

  他只好放棄花瓣滿床的浪漫計劃。「你先去洗個澡,我做晚餐。」

  他下廚做飯,都是些家常菜,兒子跟著幫忙。然後他去庭院摘玫瑰,插在瓶中,佈置餐桌,白唯茉跟著他給建議,挑選最大最美的玫瑰。他將一朵盛開的紅玫瑰插在小女孩耳畔,她笑了,嬌憨笑顏也甜麗似玫瑰。

  他開玩笑問:「茉茉,你天天來找小瑞玩,是不是喜歡他?以後要不要嫁給他?」他喜歡這活潑的小女孩,倘若他和妻子有個女兒,一定也像她一樣可愛。

  「好啊!」白唯茉笑得燦爛,露出一口細白貝齒。

  紀修瑞卻撇嘴。「我才不要。」

  白唯茉問:「為什麼不要?」

  「你太小了,我不喜歡比我小的。」都要他照顧,很麻煩。

  「我會長大呀!」

  「你會長大,我也會長大,等我長大了,你還是比我小,我不要。」

  白唯茉想了想。「那你先不要長大,等我長大,跟你一樣大,然後我們一起長大……」

  「我幹麼要等你?」

  紀澤惟聽著童言童語,莞爾,一大兩小談談笑笑,完成一頓溫馨晚餐,他還點了蠟燭,更添浪漫,但遲遲等不到女主人下樓。

  他上樓去,一進房就見愛妻手裡拽著換洗衣物,趴在床上睡著了。

  「毛毛?」他連喚幾聲,她不醒,睡得很沉,看來登山讓她累壞了。

  浪漫晚餐只好也作罷。他替她蓋好毯子,下樓陪兩個孩子吃飯,飯後又再上樓,她依然熟睡,他正打算幫她換睡衣,忽然想起她愛乾淨,平日再累也堅持洗過澡才上床睡覺。既然她昏睡不醒,他至少幫她擦洗一下吧,往日他喝到不省人事,她不也每次都把他洗得乾乾淨淨,讓他舒舒服服地在床上醒來?

  於是他輕手輕腳地抱著妻子進浴室,放了一缸溫水,解開她衣物,當她柔潤的胸脯展現在他眼前,他又感到慾望蠢動。

  紀澤惟深吸口氣,漠視它,繼續脫下她的腰帶、長褲,當她曼妙嬌軀徹底赤裸,他無法將視線從她移開,感覺自己身體繃緊,血液沸熱,心臟因慾望而急躁鼓動。

  他想起他曾如何愛撫她每一寸潔白肌膚,每一處性感曲線,他熟記她每一處敏感部位,他知道如何使她狂熱哀求,哀求要或者不要,使她熱情綻放,讓她因極度的快樂而哭泣……

  有一瞬間,他想不顧一切喚醒妻子,和她瘋狂做愛,他有辦法讓她立刻清醒,他幻想著和她結合,與她放縱整晚,一起耗盡體力,讓他寂寞數月的身體得到解放,再一起滿足地相擁入睡……但她夠累了,他不能為了滿足自己而害她明天下不了床,於是他痛苦地忍耐,逼自己無視她凹凸有致的嬌軀,將她放入浴缸,盡快替她洗個澡。

  但他無法不感覺到他碰觸的嬌軀有多柔軟,每回碰到她肌膚都像觸電,他幾乎無法克制愛撫她的渴望,只好在心裡猛背九九表。

  她曾矇矓地醒來數次,愣愣看他,他每次都希望她是真的醒了——也許他辛苦的壓抑就能立刻得到釋放,但她眼光呆滯,顯然是半夢半醒,於是他只柔聲道:「你睡吧,我馬上幫你洗好,等一下你就可以在床上好好睡了。」

  於是她又睡去,留他繼續當伺候她的苦命男僕。

  沐浴過的她更是致命誘惑,柔膩溫軟,散發濕潤香氣,抱她上床又是一番和慾望的辛苦對抗,他迅速替她穿好睡衣,擦乾長髮,蓋上毯子,然後下樓開冰箱,給口乾舌燥的自己灌一大杯冰水。

  喝冰水時,他一面打電話給謝棋雅。她手機依然沒開,宿舍也無人接聽,他改打給堂哥,堂哥下山去找朋友了,說謝棋雅後來並沒有聯絡他。

  怪了,既然下午那麼急著找他,怎麼之後又一點消息也沒有?

  他沒多想,安頓兩個孩子上床睡覺,之後回書房處理一些瑣事,回復幾封信件。此時毛母和毛治平才回來,兩人已在農場餐廳用過晚餐。

  母子倆看來心情不錯,他將整理好的幾份職缺數據交給毛治平,讓他參考選擇,他欣然感謝。毛母聽兒子放棄原先的工作,寧願選擇職位更低的,臉色稍沉,但沒有反對。

  然後紀澤惟才回到房裡,換上睡衣,躺在妻子身邊,瞧著她睡顏。她睡得真香甜,渾然不覺他這晚受了多少折騰。

  他伸臂,將她攬入懷抱。她囈語了聲,主動偎近他,臉頰貼在他肩上。

  身體的渴望又來咬嚙他,但感覺她在懷裡輕輕呼吸,嗅著她身上淡淡馨香,不需更多肉體激情,心靈已經饜足。

  他輕輕親吻她,鼻尖蹭著她的,相擁著,沉沉睡去。

  毛秀忻直睡到凌晨才醒來。

  她摸索床頭,按開壁燈,一盞暈黃溫柔吐亮。她瞇眸,看見丈夫睡在身畔,床頭電子鐘指示著凌晨四點。

  她感覺身體酸疼,有點餓,有點渴,見床頭桌上有杯茶,便拿來一口氣喝光。

  記得她和丈夫跟兩個孩子出門玩,下午回來時她累極了,想小睡一下,之後的事就沒印象了。

  她好像沒換睡衣吧?但毛秀忻聞聞自己,沒有汗臭,皮膚乾爽,長髮鬆軟,她何時洗了澡?一點印象都沒有,可是模模糊糊記得自己躺在浴缸裡,丈夫溫柔地對她說話……難道,是他幫她沐浴?

  她瞧向紀澤惟,他穿薄汗衫和短褲,睡得好沉。結婚這麼久,除非親熱,他還是不太會在她面前完全赤裸,更衣也是速脫速穿。

  她一時興起惡作劇的念頭,脫掉他汗衫,然後搖醒他。「澤惟?」當她碰到他結實胸肌,還不客氣地用力摸一把。

  他醒來,惺忪地睜眼,一看自己沒穿衣服,反射動作地扯毯子來遮,裹著另一半毯子的她被這股力道一拉,咚地摔下床。

  「毛毛?」他嚇一跳,連忙把她撈上床。

  毛秀忻哈哈笑。「我沒事。你衣服是我脫的啦!」

  難怪,他鬆口氣,拿回衣服穿上。看她笑盈盈,眼眸閃亮,他問:「睡得好嗎?」

  她點頭。「你是不是幫我洗過澡?」

  「嗯,你睡著了,叫不醒,我想你不喜歡身上黏膩膩的就睡,所以抱你去浴室洗過。」

  「真的是你……」她感動,在自己疲累不堪時,被心愛的人仔細照料,還有什麼比這更窩心?

  「不然還有誰?」紀澤惟微笑,瞧了床頭鍾一眼,關掉燈,摟她躺下來。「天還沒亮,再睡一下。」

  「嗯……」當他身軀從背後貼上她,她呼吸一窒,感到他腰下的「異狀」抵著她臀後。這是男人清晨的生理反應,不過今晨的反應似乎比平常……激烈得多。

  「不是說要去看日出?」

  「還是算了,我怕你太累,現在時間也太遲了。晚點我帶你去附近的茶園,主人是一位老先生,他跟我交情不錯,我們去找他喝茶。睡吧。」他抱緊妻子,嗅著她髮香,滿足地又要睡去。

  毛秀忻卻輾轉難安,挪挪手臂,動動小腿,哪個姿勢都不對,她臀後囂張的他是個嚴重的干擾,更別說他手臂沉甸甸地壓著她的腰,他的呼吸暖熱著她頸後,讓她皮膚敏感地發燙髮癢。他身體放鬆,慵懶的男性身軀有意無意地釋放性感力量,害她陣陣心悸,呼吸不穩。

  這樣她哪睡得著?她最好先解決這問題。

  「澤惟。」

  「什麼?」他昏昏欲睡。

  「我有點好奇……如果我使用那張黑卡,你要怎麼做?」

  他瞬間清醒,還沒回答,她多此一舉地補充。「我只是好奇問一下,沒別的意思,你不要亂想。」

  「嗯……」他玩味著她嗓音裡的故作矜持。她是在試圖挑逗他吧?「我想你也猜得到是怎麼回事。」他的鼻音可惡地性感好聽。

  「那個套房在哪裡?」

  「就在這裡。」嬌軀軟綿綿,教他的慾望甦醒,他大手游移過她曲線,貼住她平坦小腹,將她壓向自己——

  「喔?這……這裡我很熟,不太神秘耶……」她呼吸斷了一瞬,他絕對是故意的……

  「關燈不就神秘了?」他的手滑過她修長的腿、纖細的腰,恣意探索。

  「那也是和現在一樣,好像不是很特別……」她忘了說話,他佔據了她所有知覺,粗糙的指尖,溫暖的手心,略帶刺激地愛撫。他的鼻尖畫過她頸後,火熱的呼吸讓她輕輕顫抖,她迷眩著,身體滲出甜蜜濕熱,渴望他……

  「剛才為什麼脫我衣服?」紀澤惟輕吻她耳垂。

  「好玩而已……」她熱得像要燃燒,他還在等什麼?她焦躁。「你……到底要不要?」

  他故意壓抑地歎息。「我記得你說過,你累的時候,我還想要,讓你覺得很煩,你昨天累壞了,現在一定沒精神做這件事。我承認我是慾望的動物,提到這件事精神都超好,但是既然你不想要,我願意為你忍耐,當個體貼的丈夫——」

  「夠了!」毛秀忻失去耐性。「你就是想逼我承認我想要對不對?!」他真會記仇!

  他笑了。「我怎麼敢逼你,一個體貼的丈夫絕對不逼老婆——」

  她猛然翻身吻住他的唇,他也不客氣地熱情索吻。

  他們野蠻地扯掉彼此衣物,讓身體赤裸,灼熱的肌膚蹭著彼此,像原始的獸那樣急於交合。他推倒她,壓上她,與她結合,她嫵媚的呻吟讓他亢奮,他熱情地佔有她,滿足地喘息……

  漆黑裡,他們激情造愛,春光正濃郁,渾然忘我之際,敲門聲忽然響起。

  「爸爸?」是紀修瑞。「你還在睡嗎?」又敲幾下。「爸爸,你醒了沒?」

  兩人嚇得差點滾下床去,驚慌地抱緊彼此,手忙腳亂地扯來毯子蓋住身體。

  紀澤惟忽然想起。「糟糕,我沒鎖門……」兒子和白唯茉睡在隔壁的房間,兩個房間有門相通,當初是考慮孩子年紀小,方便照顧的設計,現在門一開就毀了!

  「什麼?」她喘吁吁,腿還纏在他腰上,黑暗中摸不到睡衣哪去了,只好縮在他身下,低聲道:「你問他要幹麼,千萬別讓他進來!」

  遮掩好彼此,他揚聲道:「什麼事?」

  「你醒了嗎?不是說早上要去看日出?」

  原來如此。他低聲對妻子道:「我忘記告訴他要取消了。」他提高聲音:「不去了,媽媽昨天太累,還在睡,我們改天再去。」

  最好是還在睡……她躲在他懷裡吃吃笑。

  「是喔?我還撥鬧鐘耶,鬧鐘一響我就起床了,那現在怎麼辦?」

  「反正不去了,你回去睡吧。七點再起床幫媽媽做早餐。」他祈禱兒子別多問,快回去睡覺。

  「喔……好吧。」終於,腳步聲遠離門邊。

  在黑暗中默默等候了幾十秒,毛秀忻小聲問:「他回去了嗎?」

  「應該吧。」他頹然趴在她肩頭。「我還以為他會直接開門進來,嚇得我……」他在她耳邊歎氣。「差點軟掉……」

  她瞠目,忽然爆笑。「你不行了喔?」

  「男人做這種事受到驚嚇,當然會有影響,情緒被打斷——」妻子越笑越厲害,他捉住她肩頭嚴正澄清。「我沒有不行,還可以繼續——」

  「你、你被兒子嚇到不行,哈哈哈哈~~」毛秀忻把臉埋進枕頭狂笑。

  「我說我沒有不行!」沒用,她笑不停,做不下去了。紀澤惟鬱悶地躺回床上。「算了,睡吧。」

  等天一亮,他就把那扇門封死!

  紀修瑞七點起床,外婆和舅舅說想要吃農場餐廳提供的早餐,出門去了,於是他只為親愛的爸爸媽媽、自己,和某個小跟班做早餐。

  爸爸喜歡吃烤吐司,媽媽喜歡法式吐司,他自己想吃個花生厚片,小跟班和他吃一樣的好了。

  他剛做好兩種吐司,白唯茉醒了,來到廚房,用軟軟的聲音喚他:「小瑞哥哥,我肚子餓。」

  「等一下,早餐還沒做好。你先吃這個。」他遞給她一片烤吐司。吐司烤得太酥脆,怕她咬不動,他把吐司去邊,切成小塊,放在盤子裡給她。

  「有沒有牛奶?」

  「有。」他倒了杯鮮奶給小女孩,看她唇邊沾著麵包屑,他拿紙巾幫她擦去。

  白唯茉吃著吐司,看見桌上有個攤開的小筆記本,筆記本裡沒半個字,卻畫了很多圖,她問:「這是什麼?」

  紀修瑞回頭瞧見。「這是我的『好男人筆記本』,記了很多要成為好男人要注意的事。」他還不會寫字,所以畫圖記事。

  「當好男人很重要喔?」天天聽他掛在嘴邊。

  「當然,我媽媽說當好男人會很受女生歡迎,不必怕娶不到老婆。」

  「你不會娶不到老婆啊,我會嫁給你。」

  「我昨天就說我沒要娶你啊!」煩耶,講都講不聽。「你幹麼要嫁給我?」

  白唯茉嘟起柔潤小嘴。「因為我媽媽說,結婚要嫁給喜歡的人,你對我很好,我喜歡你,而且你是好男人,所以我要嫁給你。」她小手拉住他衣擺,楚楚可憐地懇求。「我要嫁給你啦,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不行啦,我們差太多歲了。」嘖嘖,看來他的好男人訓練太成功,已經吸引小女生為他著迷,可是她太嫩了,不是他喜歡的型。

  紀修瑞好生得意,哄她。「我不娶你,但是我會一直對你很好很好,這樣好不好?」

  「不要,我要嫁給你嘛……」

  「乖喔,我做早餐給你吃。」他拿出厚片吐司和刮刀。「今天吃花生厚片,烤好會很香喔!」他轉身拿出一瓶花生醬。

  不料白唯茉一看見那土黃色瓶子,小臉一垮。「那是便便耶……」

  「這不是便便!這是花生醬,很好吃的!」

  他說好吃,表示他吃過,她五官驚恐地皺起。「你吃過便便?!」

  「跟你說這不是便便!」冷靜,好男人不可以對女孩子大呼小叫,他很嚴肅地解釋:「你看清楚,這是花生醬,是可以吃的。」

  「可是,菲利浦叔叔說那是便便,他說它裝在瓶子裡假裝是花生醬,其實它是便便……」追求她母親的加拿大人從小告訴她那是便便,她深信不疑。

  「拜託,花生醬這麼香,怎麼會是便便?你聞聞看,是花生的味道……」他挖一匙給小女生聞,她卻嚇得轉身就跑。

  「我不要吃便便!」

  「這不是便便!我吃過,這是——」

  「吃便便的不是好男人!」

  小男孩大吼:「這不是便便啦!你聽不懂啊!」

  「你們吵什麼?」紀澤惟和毛秀忻一踏入廚房,就見兩個孩子一個追一個逃。

  毛秀忻抱住驚慌的小女孩。「茉茉,怎麼啦?小瑞欺負你嗎?」

  「他拿便便給我吃……」白唯茉嚇得淚汪汪。

  「這明明是花生醬,不是便便!」紀修瑞氣得脹紅臉。「她自己弄錯還怪我,還說我吃便便,說我不是好男人!」後面這句話真是讓他氣死,把他當好男人的努力全抹煞了!

  「好啦,小瑞,茉茉不喜歡花生醬,就不要吃嘛,櫃子裡還有那麼多果醬,換一種不就沒事了?」毛秀忻對兒子使眼色。「茉茉乖,不要怕喔,小瑞馬上把便便丟掉,我們吃別的。」

  紀修瑞氣呼呼,改拿巧克力醬抹厚片。

  紀澤惟在餐桌邊坐下來。「小瑞,以後我們家有需要早起的活動,像看日出之類的,你不必定鬧鐘了,我如果沒去叫醒你,就表示取消,你不必來房間外面叫我。」

  噗哧,毛秀忻竊笑,被丈夫哀怨地瞪一眼,她低頭掩著嘴笑。

  「喔。」紀修瑞端上父母的早餐。「那還要去茶園嗎?」

  「要,等等我們吃完早餐,就散步走去茶園,午餐再回來吃。」

  毛秀忻問:「你沒先和那位老先生約,這麼突然過去,不會打擾人家嗎?」

  「不會,他僱人照顧茶園,平常只在那邊喝茶、欣賞風景,很歡迎有人去找他聊天。不過我得先巡一下農場,處理一些事,不會太久。」

  用過早餐,紀澤惟出門去,毛秀忻帶兩個孩子待在起居室,哄得他們言歸於好,一起畫圖。

  沒多久,她母親和哥哥回屋子來,母親回房去休息,哥哥留在起居室和她閒聊,談起昨晚紀澤惟給的資料裡有個園丁的缺,他想試試,她很驚訝。

  「你確定嗎?你告訴媽了?」她懷疑他受得了辛苦的勞力工作,更懷疑母親會同意。

  「剛和她談過了,她一再勸我,至少接一開始那個職位,可是我以前的工作和現在這個完全不同,這就像突然要賽車手去開飛機,給他越複雜的責任,造成的災難越大。」毛治平自嘲道:「何況我把好好的公司經營到倒閉,整個農場的樹全交給我,說不定最後都被我弄死。」

  她不忍看哥哥這麼消沉。「不會那麼慘啦,公司的事,其實是運氣不好,你當初也很努力……」

  他搖頭。「你別安慰我,我現在看清楚了,我不是那塊料。這兩天,我陪媽在農場裡散步,看見很多人在他們的崗位上忙碌,他們沒有人比我學歷更高,可是每個人都比我快樂,笑容都比我多,我很震撼,有很多感觸。」

  他望著窗外燦爛日光,低聲道:「所以,我想留在這裡,當個園丁也好,這裡讓我的心情很平靜,可以思考很多事。我越想以前,越覺得自己做錯了,我追逐的那些,不是我真正想要的……」

  這個一臉看破紅塵貌的男人,真是她從前意氣風發的哥哥嗎?毛秀忻越聽越擔心。「既然你想做,那就做吧,不過你要是有什麼問題,儘管告訴我或澤惟,我們都會幫忙,做不下去,千萬不要勉強,知道嗎?」

  毛治平瞧著妹妹,很稀奇。「你怪怪的,以前你都會乘機吐槽我兩句,今天怎麼反常,一直安慰我?」

  她彆扭道:「幹麼,我不能有溫情的一面喔?」

  毛治平笑了。「當然可以,只是很不像你。你以前像刺蝟,不是跟媽吵就是跟我吵,來農場這兩天都沒聽你酸我,還真不習慣。媽也是,還以為我講說要當園丁,她一定罵得我狗血淋頭,結果她只是皺著眉頭勸我多考慮。」

  「大概是這裡風景好,讓大家都平心靜氣了。」

  「說不定不是風景好,是它的主人好。澤惟有一種氣質,在他身邊感覺會很平靜,不知不覺會相信他,看過他在這裡的成就,又變成佩服他。雖然一開始看他穿那樣,有點土氣,實在沒什麼說服力……」

  「拜託,他在農場工作,難道要像你一樣穿西裝打領帶?他要是真的穿了,搞不好你嫉妒他穿西裝比你帥,他講什麼你都聽不進去。」聽哥哥批評丈夫,她馬上出言扞衛。

  毛治平哈哈笑。「才說你沒酸我,馬上為了你老公吐槽我,好啦好啦,我知道他比我帥一萬倍,比我心地善良一萬倍,才能收服你這只刺蝟。」他歎口氣。「我以前還認為他有點呆,現在看來,你真的是嫁了個好老公,婚姻幸福,我很羨慕你們……」

  這是最近第二個羨慕她的人,第一次聽見時,她茫然,不懂自己因何被羨慕,如今她明白了,不只因為她的丈夫事業成功,他寬厚與包容的胸襟,讓曾經瞧不起他的人也對他心服口服,更是難能可貴,她為他驕傲。

  但,對她而言最珍貴的,是他十年不改的心意。倘若在他們逐漸冷淡時,他學她消極以對,或許他們會走到更糟的局面,是他不放棄,積極拉近彼此距離,教她領悟原來愛情能否長存,端看個人態度。愛情需要學習,需要練習,而且必須時時溫習,才能歷久彌新。

  婚姻可以不是愛情的墳墓,而是滋養愛情的花圃,讓愛情永遠甜美盛開。

  如今她的心填滿他的愛,很富足,被他潛移默化,也樂意學他不計較的寬容,去對待身邊的人。

  於是她微笑,意有所指地道:「謝啦。你年紀也不小了,將來遇到讓你覺得幸福的對象時,要好好把握,不管媽怎麼說,我都會支持你的。」

  兄妹聊完後,毛治平上樓去了,她坐在窗邊,愉快地想,哥哥的事,算是有個圓滿解決吧?

  待會兒丈夫回來,要好好誇他,一開始雖然拜託他幫忙安排哥哥工作,卻連帶解決許多問題,尤其是夫妻間重拾熱情,他的用心安排讓她非常讚賞又感動,她也想為他做點什麼,例如安排個驚喜,讓他開心……不過,她猜此刻他最想要的,應該是把清晨時因為她狂笑不停,導致「功敗垂成」的那件事做完吧?

  她微笑著,坐在躺椅裡,涼風徐緩,吹得她昏昏欲睡……直到一個熟悉的女聲鑽入她耳中。

  「……老闆,我想辭職。」

  「為什麼?」一個男聲反問,是她丈夫,聽來非常錯愕。

  「我沒辦法再做下去了,對不起,老闆……」女聲聲音淒慘,像要哭出來。

  「等一下,這太突然,到底是什麼問題讓你非辭職不可?是因為我昨天出去讓你找不到嗎?你也知道我是為了陪家人——」

  「不是,絕對不是,你陪家人是應該的,我怎麼敢抱怨……」女聲哽咽。

  「我不懂,你說清楚一點,你不是不滿,不然是為什麼?大家一直相處愉快,為什麼突然要辭職——」

  「老闆,你別問了,反正是我自己不好!我以為可以一直這樣過下去,但是看到你和秀忻姊這麼幸福,我好羨慕她,羨慕到快變成嫉妒……繼續留在這裡會讓我很痛苦,所以我才想離開,這段時間受你照顧,很感謝你……」

  為什麼提到她?她迷迷糊糊地想著。這女聲好耳熟,到底是誰?

  「不行,你不能就這樣走掉,既然相處愉快,你把話說清楚,你需要什麼我都幫忙……」

  「我要的你不能給我……」女聲哭了。

  「到底是什麼?你說啊,有什麼問題不能解決?」紀澤惟急問。

  「我……我懷孕了。」

  紀澤惟倒抽口氣。「你說什麼?」

  懷孕?這女人懷孕為什麼找她丈夫談?

  「事到如今,我也不想爭什麼,這個寶寶我會生下來,請你不要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尤其是秀忻姊,我不要她對我有誤解……」

  「等等,你不准走,聽到沒有?我去找他談,你不能就這樣辭職走人,聽到了嗎?棋雅,你在這裡等我,我馬上回來——」

  對了,這女聲是謝棋雅!

  毛秀忻猛然驚醒。窗外依然陽光閃耀,涼風徐徐,屋裡兩個孩子還在畫圖,四周不見她丈夫,也沒有謝棋雅。

  她一時間還沒完全清醒,腦中昏昏沉沉,是作夢嗎?不,對話聲太清晰,不像作夢,所以謝棋雅真的懷孕了?

  聽她的口氣,又是嫉妒她,又怕她知道,難道……她肚中孩子的爸,是她丈夫?!

  屋裡兩個孩子還在畫圖,她問:「小瑞,爸爸有回來過嗎?」

  紀修瑞點頭。「他剛剛有回來,在院子裡和棋雅姊姊說話,然後又出去了,棋雅姊姊也走了。」

  白唯茉補充。「棋雅姊姊好像在哭喔,我看到她擦眼淚。」

  不是她作白日夢,所以謝棋雅真的懷孕了,懷了她丈夫的孩子,難怪她昨天急著找他,難怪她老是說羨慕她……

  她霍地起身。「小瑞,你和茉茉待著別亂跑,爸爸回來的話,叫他在這裡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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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7 00:10:58
第八章

  毛秀忻跑出小屋。陽光熾烈,不遠處有遊客走動,也有些農場員工在忙碌,不見謝棋雅或她丈夫。

  謝棋雅說要離開,恐怕晚一步就找不到人。她往員工停車場走,越走越快,變成奔跑。

  終於,她遠遠望見謝棋雅踽踽獨行,大喊:「棋雅!」然後快步衝過去。

  謝棋雅回頭看見她,大吃一驚。「秀忻姊……有事嗎?」她雙眼紅腫,不似平日笑口常開的模樣。

  毛秀忻劈頭就問:「你懷孕了嗎?」

  「你怎麼知道……」這下子是不打自招,謝棋雅臉紅,又瞬間慘白,眼神心虛。「是老闆告訴你的?」

  毛秀忻瞪她。還指望是哪裡弄錯了,一切是個誤會,她竟然直接承認……可惡,這兩人瞞著她暗渡陳倉多久了?她竟毫無所覺,旁人警告她,她還不當一回事,現在連寶寶都有了,要怎麼辦?她和小瑞又該怎麼辦?

  她心裡好痛,一時竟覺得空蕩蕩的,很想罵人,卻什麼也說不出,只能擠出乾澀的聲音。「懷孕多久了?」

  「還不確定,我昨天買試劑測試才知道的……」

  「什麼時候發生的事?」陽光熱辣,曬得她頭昏腦脹,心裡卻一片冰冷。

  「有一天我們喝多了,是我引誘他的,就那麼一次而已,我也沒想到會懷孕。我早就知道我和他不會有結果,我們差太多了……」

  「既然知道你們不會有結果,為什麼還要這樣做?」

  「因為我看到老闆和你那麼快樂,家庭氣氛那麼愉快,他對我也很好,我好想成為紀家的一份子……我知道這種想法很可笑,我只是想追求可能的幸福……」

  「為了你的幸福,你就要破壞我們的生活?你為什麼這樣自私?」

  謝棋雅低下頭。「造成你的困擾,我很對不起,總之我決定要離開,也不想爭取什麼,將來寶寶不會姓紀,也不會去打擾你們……」

  「你要留下寶寶?你一個人怎麼帶孩子?」有了孩子,以後還是會糾纏不清啊!

  「我不知道……他已經明白說了我和他差太多,不可能,都是我自己太衝動,可是他對我很好,我就以為我們還是有希望……」謝棋雅哭起來。「雖然他拒絕我,我還是很愛他,我想留下這個孩子……」

  毛秀忻腦子昏亂,想說服她放棄小孩,但就算不留小孩,她還能要這個背叛的婚姻嗎?

  為什麼不讓她早一天得知這件事?這幾天有多甜蜜,現在心裡就有多痛,他跟她扮演恩愛夫妻,卻在外哄騙年輕女孩,他何時變成這麼可怕的人?他竟還想讓謝棋雅走人了事,以為自己能全身而退,瞞過她,繼續偽裝好爸爸、好丈夫?想都別想!

  她拖著謝棋雅往回走。「走,這種事男人絕對有責任,回去跟他講清楚!」就算不為謝棋雅要個交代,她也要為自己討公道!

  謝棋雅驚慌。「不要,他不知道我懷孕,我也不想讓他知道——」

  「他知道啊!你剛才不就親口告訴他了?」

  「沒有啊?我只告訴老闆而已,他不知道啊……」

  等等?毛秀忻呆愣。「你只告訴老闆,但是他不知道?」都告訴紀澤惟了,他怎麼會不知道?

  「是啊,我昨天跟紀寰大哥談我們的事,他很明確地拒絕我,說我們不可能,我就沒提懷孕的事了,現在我只想趕快離開。留在這裡,每天看到他,太難過了……」

  「你幹麼告訴他——」咦?「孩子的爸爸是他?」

  「對啊,你不是知道嗎?」

  毛秀忻忽然鬆了口氣,接著一陣狂喜,瞬間從地獄回到天堂,天使歌唱,世界又充滿希望!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她裝出知情模樣,暗呼慚愧,幸好沒當場破口大罵,否則就尷尬了。

  既然不是丈夫闖禍,她腦筋馬上清楚。丈夫顯然去找堂哥了,一想到自己也曾未婚懷孕,瞬間對謝棋雅的處境心有慼慼焉。她挽住謝棋雅。「老闆已經去找他了,你先別走,既然都決定留下小孩,就不要輕易放棄,和他好好談,也許他會改變心意。」

  倔強的謝棋雅仍是不肯。「孩子是我自己要留的,跟他沒關係,秀忻姊,謝謝你和老闆的好意,這件事就讓我辭職做個結束,請你們別管——」

  「要我們不管很困難,我們家小瑞也是婚前就有的,你老闆一定是想到當初的情況,不可能坐視不管,我也不能……」像是要附和她似的,農場的廣播響起了。

  「請看到謝棋雅小姐的人,攔住她!」說話的是氣急敗壞的紀澤惟。「我是農場老闆,請各位農場裡的遊客幫忙,謝棋雅小姐是農場員工,我有非常重要的事要找她……」然後他詳述謝棋雅的外貌特徵。

  「聽吧,他不肯放棄,所以你也別放棄得太早,好嗎?」毛秀忻摟住她肩頭。「不要怕,你叫我秀忻姊不是白叫的,我給你靠,先冷靜下來,好好談一談……」

  好說歹說,她硬把謝棋雅拉了往回走。

  紀澤惟找到紀寰時,他正在指揮園丁修剪路樹的枝葉。

  「棋雅要辭職了,你知道嗎?」他早就察覺堂哥和謝棋雅之間的情愫,但沒料到兩人發展到這個地步。

  紀寰聞言一愣,表情複雜。「她昨天是講過要走,我留過她,但是她堅持要走,我也不能強留她。」

  「昨天我問你棋雅是不是有什麼事急著找我,為什麼你一個字都沒說?」

  紀寰很悶。「這是我和她的私事,沒必要跟你說吧?」

  他把堂哥扯到一旁,低聲道:「她懷孕了,你知道嗎?」

  紀寰震驚瞠目。「她懷孕?!」

  「你不知道嗎?」

  「她沒說啊!我怎麼知道?昨天她只問我要不要跟她交往,我說我是很喜歡她,但我們實在差太多,不適合,她就走了……她為什麼不告訴我?」紀寰心亂如麻。「她人在哪?」

  「她剛剛來跟我辭職,我叫她等我。我們馬上回去,如果她走了,我廣播找她!」

  堂兄弟趕回屋子,問了紀修瑞,謝棋雅果然已經離開,紀澤惟要堂哥留在屋裡等,他趕去廣播找人。

  片刻後,毛秀忻帶謝棋雅回到屋子,打電話通知丈夫回來。

  客廳裡清場,毛秀忻陪謝棋雅坐著,紀澤惟和堂哥坐在對面。

  紀寰皺眉看著謝棋雅。「你懷孕為什麼不讓我知道?」

  謝棋雅一改先前傷心哭泣的無助模樣,態度很硬。「為什麼要讓你知道?反正你說我們不可能,我有沒有懷孕會改變什麼嗎?」

  「話不是這樣說,你有了寶寶,情況當然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我問你要不要交往,你拒絕的理由是我們差太多,現在知道我懷孕,難道我們的差距就消失了嗎?這樣好像我拿寶寶威脅你似的……」

  「棋雅,你冷靜點,先聽他把話說完。」眼看堂哥被堵得說不出話,紀澤惟開口。難怪堂哥怕謝棋雅,她講話本來就又快又急,激動起來更難溝通,

  紀寰表情苦惱,但語氣堅定。「既然有了孩子,我會負責。」

  「我不希罕!我們沒結婚,我懷孕是我自己的事,你只不過提供精子,幹麼男人提供了精子就自以為多了不起,說要負責,我就要高興接受?反正你不愛我,只是為了小孩妥協,我不需要你,只有我和小孩也可以過得很好!」

  謝棋雅傷透了心,怒火沖天,罵起人來毫不留情,罵得在場的兩個男人很尷尬,紀澤惟求救地望著妻子。

  毛秀忻早就準備好台詞。她啜口茶潤喉,慢條斯理道:「就是嘛,懷孕都是女人在辛苦,我們決定要就要,男人有什麼資格說話?說他們要負責還以為是下聖旨,女人就要歡喜甘願地讓他們負責,真好笑。」

  你存心害事情更難收拾嗎?紀澤惟很無言,不敢看堂哥的表情。

  她又道:「不過,有責任感總比沒有好,很多男人到了該負責的時候都擺爛,幸好紀家的男人都不會這樣。你剛才告訴我,大哥他對你很好,是不是?」

  謝棋雅一聽,眼圈又紅了。「所以我才以為我們有可能……」

  「你還說,你們之間唯一一次——呃,發生意外,是因為喝多了,他可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要不是對你有好感,他怎麼可能讓事情失控?結果他不敢接受你,我猜大哥也是有不得已的原因。」

  「他是說過,因為他大我十三歲,覺得配不上我,可是我覺得這根本不是問題啊!如果我會顧忌年齡,早就和他保持距離了!」

  「這怎麼不是問題?」紀寰歎氣。「我再多個幾歲,就可以當你爸了,我一定比你早走,能照顧你多久?你還年輕,應該找個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在一起,兩個人可以牽手過一輩子,不是比較好嗎?」

  他懊惱地抹抹臉。「你很活潑,很可愛,我很喜歡你,但我不該喜歡你,也不該去招惹你……我真的不知道你懷孕,唉……」

  「我又沒說要你照顧,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一開始就是我主動接近你的,我才不怕你比我早走,我只怕你不愛我……」謝棋雅說著,嗚咽了。

  毛秀忻握住她的手,柔聲道:「所以,你們對彼此都有感情,他愛你,為了你好,所以不敢接受你,你則是很勇敢地愛他,什麼都不怕,你想留下寶寶,也是因為愛他,即使他拒絕你,你還是不想放棄你們之間的一切,對吧?」

  謝棋雅含淚點頭,趴在她肩頭上哭了。

  她輕輕拍撫她。「既然兩個人都愛著彼此,就好好談,找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方法。寶寶是你們共有的,別一意孤行,也該聽聽他的意思,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她斜睨丈夫一眼,微笑。

  「懷孕的時候,有孩子的爸在身邊陪伴,感覺像戀愛一樣,而愛情就在你的肚子裡,你們會全心呵護他,十個月後寶寶出生,就像看著你們的愛情誕生了,長成一個活生生的可愛小孩,看他在你們身邊歡笑,慢慢長大,那種珍貴幸福的感覺,我希望你們都能親身體會。」

  見謝棋雅臉色漸漸軟化,她進一步勸道:「大哥只是考慮太多,對他越喜愛的就越會害怕,怕他不能好好珍惜,乾脆不要擁有,才會把你推開。現在既然你懷孕,他說什麼都不會放你走,你們就好好坐下談,你可以罵他處理的方法很差勁,但不要懷疑他對你的心意,他只是太喜歡你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她眨眨眼。「不過萬一你被他說服留下來,將來結婚,我就要喊你一聲大嫂,想想還真不習慣。」

  謝棋雅破涕為笑。「我也不習慣,到時候還是會叫你秀忻姊吧。」

  「都好啦,你喜歡就好。那我和老闆不打擾你們了,你們慢慢聊。」她向丈夫使個眼色,兩人離開客廳,來到院子裡。

  坐在院子邊的長廊上,紀澤惟吁口氣。「幸好有你在,棋雅這麼激動,只靠我和哥一定沒辦法勸她。」

  「那當然,女人才瞭解女人的心理。」毛秀忻聳肩。「不過我也只能暫時安撫她,她如果執意要走,或者哥又惹她不高興,那就難說了。目前看來是挺樂觀的,我想應該會順利解決吧!」

  他瞧著她。「我記得以前你很不喜歡哥,沒想到剛才幫他說那麼多好話。」真是出乎他意料。

  「以前我比較沖,也比較不成熟,他大概也知道,但他對我一直很客氣,後來他搬到農場以後,有了距離,慢慢地那些情緒也就過去了。我愛你,我願意因為你而試著去喜歡他,所以試著調整心態和他相處,現在,我真的覺得他是不錯的人,值得棋雅托付。」

  自己的拗脾氣,誰來勸都沒用,卻是愛情將她潛移默化,讓她變得柔軟,敞開心胸,釋放了偏見,裝進更多快樂。

  紀澤惟微笑。「我老是擔心你和哥處不好,到今天總算放心了……」

  忽然,她撲進他懷裡,緊抱住他。他柔聲問:「怎麼了?」

  「剛剛我還以為你給我搞外遇,跟棋雅亂來,差點飆去揍你……幸好只是誤會。」當時她絕望得想哭,此刻想起來仍有餘悸。

  他笑了。「你當時怎麼想的?」

  「我啊……」她啃他胸膛一口。「我想,農場這麼大,埋兩具屍體應該不容易被發現。」

  他哈哈大笑。「你真可怕,還好我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你還笑?不怕我真的把你埋了?」還以為可以嚇得他噤若寒蟬,趕快發誓絕不敢亂來。

  「我又不會外遇,有什麼好怕?」

  「是嗎?現在是不會,將來也很難說——」

  「將來也不會。」紀澤惟很肯定。「我想我一輩子都會這麼愛你,沒有任何人能像你這麼吸引我……」他低頭,尋到她笑盈盈的唇,以吻封緘。

  愛情是一道複雜課題,與她一起解了幾年,曾陷入僵局,他仍不敢說已能完全掌握它,可至少他們已有了默契,往後也許還會遇到問題,他有信心能與她一同面對。

  他抬頭瞧瞧艷陽藍天。「原本要去茶園,現在行程都亂了。」

  「對喔,我都忘了!」毛秀忻瞬間彈起。「現在去還來得及,可是哥和棋雅還在講話,至少得等他們談出個結果……」看來茶園之行是泡湯了。她歎口氣。「我傍晚就要下山回家了……」

  「你可以再多待一天。」最好一直待在他身邊。

  「不行啦,怎麼能讓媽一直看店?」

  「這你就不必擔心了,早上我接到她電話,她說她也想上山來玩,但老是要留你或她看店很麻煩,所以她決定請店員。她已經在店門口貼告示了,不過她等不及請到人,一早就把店門關了上山來,大概快到了。」

  「是喔?那也好,等她到了,我們一起去茶園。」

  他搖頭。「還是等明天吧,我下午有事要忙。」

  「要忙什麼?」

  「把小瑞房間通往我們房間的那道門封死。」

  她瞠目,拐他一記,哈哈笑了。

  紀寰與謝棋雅一談就是兩小時,謝棋雅最後回心轉意,兩人正式開始交往,半年後訂婚,謝棋雅搬進紀家,等生下寶寶,才在苜蓿農場舉辦婚禮。

  毛秀忻一面照顧她,一面準備研究所考試,同年如願考上研究所,卻在發榜時發現——她懷孕了。

  「怎麼辦?」她對丈夫抱怨。「好不容易我考上了,又懷孕!你們紀家的小孩為什麼都喜歡挑媽媽不方便的時候來報到?都是你的錯,都是你害我懷孕!」懷孕的生理變化都還沒出現,孕婦的暴躁脾氣先重現。

  「對,都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我太糟糕了。」有過一次陪伴孕婦的經驗,紀澤惟已知這時刻老婆最大,不管他究竟有沒有錯,一律先認錯。

  「怎麼辦?好不容易考上研究所,我想去念……」

  「那就去啊,去註冊,回去唸書。」

  「你說得簡單,懷孕很麻煩的,到時候生產還要請假,學校功課怎麼辦?」

  「但是現在到生產前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小瑞上小學了,租書店有店員,你在家也沒事做,只能待產,還不如去唸書,也不要逼自己一定要念到怎樣的程度,當成鑽研興趣,而且念美術系是最好的胎教,寶寶可以和你一起學習……」

  在丈夫耐心的勸哄下,她慢慢放寬心,把懷孕當成自然的生理變化,在他陪伴下去繳費註冊,重新回去當學生。

  而紀澤惟為了陪伴妻子,搬回家中住,幸好從園丁轉任農場網絡工程師的大舅子建立一套系統,定時把農場狀況匯報給他,還有定居山上的堂哥與謝棋雅處理大部分事務,他得以安心在家陪妻子,只偶爾在週末帶家人上山度假。

  他讀很多講述懷孕的書籍,陪妻子去上醫院的課程,瞭解她身體的變化,做足迎接新生兒的準備。

  因應妻子懷孕、口味改變,他學會做幾道她愛吃的菜,熟記她喜歡的幾種零食,規劃一條路線可以在出門時迅速購足。她懷孕以後很愛吃布丁,他怕布丁熱量太高,自己學著做,冰箱裡隨時放著各種口味的低熱量布丁,讓她吃得健康又開心。

  有他的細心照料,她這回懷孕脾氣好多了,氣色一天比一天美麗。

  這天中午,紀澤惟算準妻子下課時間,開車來到校園外,幾分鐘後,就見校園公交車駛到校門口,毛秀忻下了車。

  雖然懷孕七個月,她每天依舊精神奕奕,今天卻一臉倦容,無精打采。

  他立刻迎上去,替她拿背包,挽著她往他的車子走。

  「你臉色不太好,是哪裡不舒服嗎?」

  她搖頭。「這幾天沒什麼靈感,畫了幾張圖都不滿意。」

  紀澤惟鬆口氣。「慢慢來就好,不要勉強。」

  「可是我想趕快畫完啊,繫上要辦展覽,我要參展的作品還沒準備好,又卡在這些東西上,很悶。」

  他扶她上車坐好,自己也坐入車內。「是什麼這麼難畫?」

  「其實是我給自己出的功課……」她轉頭瞥見車裡有一包雲朵般的棉花糖,眼睛一亮。「哇,你買到了!哪裡買的?」這幾天她一直想吃棉花糖,偏偏到處都買不到。

  「小瑞在學校上體育課時,看到圍牆外有賣棉花糖的經過,記得你想要吃,馬上打電話告訴我,我趕過去,跟他買了好幾卷棉花糖,其它的都在家裡。」

  「喔,你們倆真是太貼心了!」她在他臉上用力賞個吻,迫不及待拆開棉花糖外的塑料袋,一面從背包抽出本子。「喏,就是這個。」

  他翻開本子,第一頁是鉛筆素描,畫一個男孩的背影,坐在一張桌前,桌上攤開許多書本和紙張,男孩埋首書頁間,似乎在用功唸書。

  「畫得不錯啊,哪裡不好了?」他對繪畫懂得不多,至少畫面看來賞心悅目,沒什麼問題。

  「你不覺得這畫面有點眼熟嗎?」

  他聞言一怔,仔細瞧,男孩桌上有本本國史,桌上的一串鑰匙繫著一個螃蟹鑰匙圈,是他大學時代慣用的;男孩的頭髮有點長,遮住耳朵,隱約看到雙耳下有線,顯然掛著耳機。「這是我?」

  「也難怪你認不出來,你沒看過自己的背影,這是我第一次遇見你時,你坐在餐廳裡唸書的背影。」她笑咪咪,剛才假裝的疲倦都消失了,把本子翻到下一頁。

  「還有喔,這是我們去夜唱,你第一次穿上我幫你挑的風衣,那時候我們還沒交往,看你穿上它,我高興好久……這張是我們交往後,有一天幫學姊慶生,你剪了個新髮型……我都沒偷看以前的照片,全部憑記憶畫的喔……這是結婚後,你去當兵,頭髮被剃光……」

  每一頁都是他,是她眼裡看見的他,每一張的筆觸都很細膩,彷彿她的感情融化在筆觸裡,每一張都是她對他的溫柔微笑。

  「還有,小瑞也有畫你喔!」

  畫面變成彩色的,這是兒子的作品,畫在農場忙碌的他——雖然畫得很不像他,還畫他站在幾隻乳牛和山羊旁邊。看到身上斑點多得快變黑牛的乳牛,紀澤惟笑了。

  她念出圖畫底下一排注音字。「『獻給我們家最有耐心的爸爸:這是我和媽媽送給你的禮物,祝你每天都很帥,我以後也要像你一樣帥。』」她嘖嘖道:「小瑞上學以後臉皮越來越厚,他寫這些話時還念給我聽,聽到我起雞皮疙瘩,他臉不紅氣不喘。我的就好多了。」

  她念出自己寫的句子。「『給最親愛的老公:這世上最愛你的女人用盡所有技巧,畫出她眼中的你,這些畫是獨一無二的,你對我而言也是獨一無二的。我愛你』。」她微笑瞧他。「如何?」

  「謝謝你們……」他眼眶潮濕,不知怎樣表達心中感動,只能摟緊愛妻。拿全世界與他交換妻兒,他也不要,擁有他親愛的家人,他已是全世界最富足的男人。

  「還有這個,這個很重要,你來念。」她指著她留言後的一小行字。

  紀澤惟照念:「P.S:親愛的老公,既然我努力畫了這麼多,晚餐可不可以吃一包薯條?」他忍不住笑了。「這才是你真正的企圖吧?」懷孕後,她變得超愛吃薯條,但為了她的體重與母子健康著想,他管制得很嚴格。

  「可以嗎?」美麗眼眸閃著期盼的光。

  他非常親切地笑。「你想有可能嗎?」他啄吻她一記。「我很喜歡這份禮物,謝謝。」

  「那讓我吃薯條嘛!」

  「不行,你這個月已經吃一次了,不能吃第二次。」

  「吃一口就好?」

  「聞一下都不行。」看她的嘴嘟得老高,紀澤惟好笑。「不然這樣吧,今晚你想吃什麼隨你選,要上餐廳或要我煮都可以。」

  「我要薯條……」

  「就只有薯條不行。」

  毛秀忻好失望,只好猛嗑棉花糖解饞。「那我要吃火鍋,你上次煮那種昆布湯底的。」

  「好,我們回家,我煮給你吃。」

  天氣冷,車裡的兩人世界卻暖洋洋。看她大啖棉花糖,饞得可愛,他忍不住捏她臉頰,惹來她一記白眼,他笑了,愉快地摟著她,發動車子。

  等他煮好火鍋,再拿出一包薯條,她會很驚喜吧?火鍋煮得清淡點,好讓她享受她心愛的薯條,他則享受心愛的妻子心滿意足的表情。

  為了陪伴懷孕的她,他擱下農場事情,透過網絡遠程遙控,在她生下寶寶之前,他希望找出更好的方式,在工作與家庭間取得平衡,因為唯有家人快樂,人生才是真正完整。

  與她攜手十年,他曾經缺席,從現在開始,他們要真正地幸福到最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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