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姚子芊想了好久，真的要見她嗎？她不想再跟那個拋棄她的人有任何牽扯，可是不見，那些問題又會一直留在心上，一輩子糾纏她不放，所以……她不能不見。
這一路上，若非陸清曦一直緊握她的手，她很可能早就化成一座雕像，僵硬得不清楚自己要去哪裡、做什麼事情。
下了車，他低聲在她耳邊提醒，「放輕鬆，你要見的是你母親的朋友。」
是啊，真是好笑，她幹麼這麼緊張？這個人是為了她母親找上她，不代表她母親，何必搞得好像要上戰場？
進入日本料理店，他們在服務生的引導下走進了一問包廂，她看到那個自稱她母親朋友的婦人，有那麼一點似曾相識的感覺。
雙方先打招呼，再自我介紹，姚子芊終於記起來了，這位婦人是她母親的好友－－林阿姨。
點好餐，姚子芊便追不及待想弄清楚對方的來意，可是這位林阿姨一點也不急，一直聊過去的事情，說什麼她還是跟以前一樣漂亮……總而言之，全是一些無意義的話題，實在讓人搞不清楚這位阿姨的目的何在。
服務生送上餐點，他們一邊用餐，一邊繼續先前的話題，姚子芊開始懷疑這位阿姨根本是來騙吃騙喝，只不過陸清曦沒有喊卡，她也不想表現得急躁沒風度。
好吧，就當這位阿姨是來騙吃騙喝好了，不過是一頓飯，何必那麼計較呢？這個念頭剛剛從她腦海掠過，林阿姨就開口了。
「我找你很久了，可是姚家的親朋好友都不知道你們姐弟三人的下落，一直到上個禮拜，我在報紙上看到你和陸先生的新聞，接著又在電視媒體上看到你們的報導，終於確定你是怡人的女兒，於是想辦法透過關係打探到陸先生的手機號碼。我想只要聯絡到陸先生，就可以見到你。」
人家都開口了，她當然可以正大光明的問了，「請問林阿姨找我有什麼事？」
林阿姨打開隨身皮包取出一封信，遞給她。「這是你母親留給你的信。」
「……我母親留給我的信？」她怔怔的接過信。
「她想跟你說的話都在寫在信上，你回家再慢慢看。」
「……她有話直接對我說就好了，為什麼要寫信？」她實在不懂。
「她離開你們不到半年就過世了。」
姚子芊完全傻住了。怎麼可能？過去這麼多年她竟然在恨一個死人……
「姚夫人怎麼會過世呢？」陸清曦再次握住她的手。
「她處理完姚老爺的喪事之後，覺得自己身體也不對勁，到醫院檢查得知是肝癌末期，為了不讓自己變成女兒的負擔，她決定隱瞞真相當個拋兒棄女的母親。那段時間她都住在我那裡，臨死之前，她將這封信託付給我，叫我無論如何要轉交給你。」
「……她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姚子芊的心好痛好痛！
「我勸過她，一家人無論如何都應該在一起，我也會幫她，可是她說，她要死得有尊嚴，拖拖拉拉變成女兒的負擔，這只會讓她的日子更痛苦、更難堪。」林阿姨看著她手上的信。「這些事她在信上應該都有交代。」
「她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呢？」她喃喃自語的搖著頭，為什麼母親總是這麼自以為是？難道不知道這比拋棄還要令她傷心難過嗎？猛然之間，她突然想到自己也是如此，老是將自尊心擺在第一位，從來不問人家心裡做何感受……她們兩個還真是像極了。
「不要怪她，她真的很愛你，經常說你是她這一生最大的驕傲，兩個弟弟交給你，一定會受到最好的照顧和教育。」
「怎麼可以這樣子對我呢？太可惡了，真的太可惡了……我不會原諒她……」
「這輩子都不要原諒她……」她用力咬著下唇，阻止自己失控的哭出來。陸清曦見了心疼不已，將她整個人攬進懷裡。
她的臉貼在他胸前，過了一會兒，一陣壓抑的啜泣聲響起。
「你應該感到安慰，她從來沒有拋棄你們。」
過了大約十秒鐘，她嘰嘰咕咕說了一串正常人聽不懂的話。
「你就不能對自己坦白一點嗎？知道你們從來不是她的負擔，她並非有意拋棄你們，你應該比任何人都開心吧？」
「……」
「你不會恨她的，因為今天換成是你，相信你會做同樣的選擇。」
「……」
「好吧，你不會，因為我會一直守候在你身邊，你不會面臨這樣的選擇。」停了數秒鐘，她又嘰嘰咕咕的說了一串。
「我答應你，絕對不會早你一步離開這個世界。」
「……」
「我說話算話。若還是不相信，回去之後白紙黑字寫給你。」
「……」
「我知道了，我還要蓋章簽名才可以算數，是嗎？」
這一回，她輕輕點頭回應，可是那張被淚水浸濕的花貓臉依然不敢抬頭見人。
聽到他們之間的「對話」，林阿姨莞爾一笑，這會兒終於可以安心了。「怡人最驕傲的是女兒，最放心不下的也是女兒。她臨死前還在嘮叨，如果子芊為了兩個弟弟不結婚怎麼辦？如今看到你不但承認當初的婚約，還這麼疼愛她的女兒，她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我代替她向你說聲謝謝。」
「林阿姨，可否請你帶我們去姚夫人的墓地？」
「當初我就近幫她挑了桃園山上的墓園，只要你們的時間許可，我現在就可以帶你們過去。」
「那就麻煩林阿姨了。」
我的寶貝女兒，千言萬語，只有一句話－－對不起！
發現自己肝癌未期，是沒有多少日子的人，我頓覺世界一片黑暗，天崩地裂。
可是，我沒有多少時間悲嘆自己的命運為何如此淒慘，因為我還有三個孩子。
仔細想了一夜，不願拖累你們，我做出一個很殘酷的決定－－當一個被孩子們唾棄的母親，丟下你們一走了之。
我敢做出這樣的決定，那是因為我相信我的寶貝女兒，你一定會全心全意代替媽媽守護子鈞和子浩。
你是不是覺得媽媽很自私？是啊，當媽的就是這樣，為了孩子的未來，只能用自以為是的想法去處理，不自私一點，真的沒辦法。等你將來成為一個母親，或許就能理解媽媽的心情。
我知道你是個勇敢的孩子，不管日子多苦，都會咬著牙熬過去，除非死亡，不然黑暗總會過去，黎明會來臨，然後，你要尋找自己的幸福。這是媽媽最深的牽掛，不希望你為了子鈞和子浩誤了自己的青春。
我的寶貝女兒，記住，媽媽這生最大的遺憾就是必須選擇「拋棄」你們，請你原諒媽媽，還有，你們一定要幸福喔。
離開山上的墓園、送林阿姨回家後，陸清曦買了兩杯咖啡，帶著姚子芊來到住處附近的河濱公園。
此時天色已暗，他們坐在台階上，跳望著基隆河。
「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幹麼老是為難自己？」陸清曦心疼的看著她。
「我幹麼哭？」她想哭，可是她知道，媽媽不喜歡她哭泣。
「因為你想哭啊。」
「……我不想。」她驕傲的揚起下巴。
「好，不想就不想，你高興就好。」他縱容的揉了揉她的頭，然後從一旁的紙袋中取出咖啡，拿一杯遞給她。
喝了幾口咖啡，她仿佛在自言自語的緩緩道來，「當她留下一封書信離開的時候，我真的恨死她了，不是因為她選擇逃避責任，而是她怎麼捨得不要我？她總是說，我是她和爸爸最瘋狂最浪漫的愛情記憶，她生命中最想珍藏的一段記憶，那她怎麼可以拋棄我呢？」
他沒有說話，知道這個時候自己只要扮演聆聽者的角色，靜靜聽她說故事。
「我真的好笨，如果我稍微動一下腦筋，就會察覺到其中一定有問題，找到媽媽的朋友，發現媽媽病了，她的人生最後一段時間就不會那麼孤單……」一想到媽媽孤零零的躺在病床上，她就心痛不已，而那時候，她竟然還在憎恨她、咒罵她？
「你不要自責，當時發生那麼多事情，你根本沒有心思想那麼多。姚夫人留信給你，只是想解開你心裡的結，醫治你心裡的傷痛，不是想增加你的罪惡感，你應該明白她身為一個母親的用心。」
「我懂，可是……」她還是很自責。
「與其自責，還不如幸福過日子，這才可以安慰她在天之靈。」她點了點頭，對他揚起燦爛的笑容。「是啊，我一定要幸福過日子。」
「那就趕快嫁給我吧。」
這個男人還真的是教人不想皺眉也難。「我又不是不嫁給你，只是總要找個可以兼顧到子鈞和子浩的方法。」
「等一下，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他從西裝外套的口袋取出兩副鑰匙，其中一副交給她。「這是我為你準備的結婚禮物。」
她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單從這副鑰匙的重量就可以猜得出來，這份禮物不是普普通通的東西。「……是什麼結婚禮物？」
「我在公司附近買了兩間公寓，位於同一層樓，對門而居，公寓所有權人分別是我和你，我名下的公寓是我們結婚後平日居住的新房，而你名下的公寓則交給子鈞和子浩管理。」
她怔住了，難道這就是他兩全其美的方法嗎？
「我們各自擁有獨立的生活空間，而你又可以照顧到他們的生活起居，這不就是兩全其美的方法嗎？」
這麼說也對，不過……「你不是一直住在家裡嗎？」
「很早以前我就有意在市區找個住處，每天來往郊區和市區上下班真的不太方便，結婚以後，如果繼續浪費時間在交通上面，我哪有時間陪老婆？這件事情我已經徵得爺爺和爸媽的同意了，唯一的條件是，我們週末假日必須在家裡陪他們。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希望我們明年就可以給家裡添個娃娃，增點熱鬧的氣氛。」
她嬌羞的紅了臉。「陸爺爺和陸爸陸媽把我當成母豬嗎？」
兩眼閃閃發亮，他喜孜孜的斜睨著她。「如果你不想工作，只想待在家裡當母豬，我可是舉雙手贊成。」
她生氣的舉起右腳往他左腳狠狠一踩。「我才不要在家裡當母豬！」即使她被迫到亞元創投，在他的保護下工作，那也比無所事事的待在家裡強多了。
他吃痛的倒抽了一口氣，一副很委屈的模樣對她撇了撇嘴。「好好好，我驕傲彆扭的公主小姐，隨便你想當什麼都可以，只要你開心就好。」
「這還差不多！」她歪著頭靠在他肩上。「我好像從來沒問你，為什麼會愛上我這麼驕傲又彆扭的人？老實說，我覺得自己實在不討人喜歡。」
「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第一次見面你就落在我的心上？」
「我知道了，原來你眼花，錯把沒禮貌的野丫頭當成寶。」唇角上揚，她輕柔的道：「以後，你要繼續有耐性的教導我學會關心別人心裡的感受，我不想象媽媽一樣留下太多遺憾。」
「好，你記得不要跟我鬧彆扭就好了。」
輕風徐徐，她突然坦率的道出珍藏在內心深處的告白。「陸清曦，我愛你。」
「……你大聲一點，我聽不見你說什麼。」他還以為想從這個驕傲的女人口中聽到「我愛你」這三個字，比登天還難。
「我愛你，陸清曦。」她真的很愛他，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
「你再大聲一點，我還是聽不清楚你說什麼。」
「我說啊，陸清曦，遇見你，是我生命中最美麗的一件事情。還有，我愛你，超級無敵愛你！」這一次她幾乎是用吼的，這下子不會再聽不見了吧？不過，她實在很愛面子，話一說完，便故作若無其事的坐直身子，然後舉起手上的咖啡，優雅的慢慢品嘗。
「我也是，我愛你，超級無敵愛你。」他笑得很開心，也學她若無其事的舉起手上的咖啡，愜意的細細品嘗。
《全書完》 |
匿名
發表於 2013-3-23 09:41: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