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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夙雲]色妓(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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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8 01:26:34
第九章

  約定見面的那一天,宋赦邦十分緊張,反倒是水璉,同往常一樣平靜自在。

  他們約在宋天來住的五星級飯店見面。

  宋天來這位世界級的富豪,每回現身絕對是「金光閃閃」,他奢靡鋪張的程度往往令人咋舌,財大氣粗一向是他的寫照。

  就像此刻,宋天來迎面走來——

  手上的鑽戒,閃閃發光,看得人眼花撩亂;而掛在脖子上的粗大金條,更是惹人覬覦。雖然臉上皺紋橫布,可是卻仍精神奕奕、自信滿滿,看樣子果真是有錢能使人回春。

  一看到他,宋赦邦心裡不屑地想,還是如此風騷、如此愛炫耀!

  他皺著眉頭說:「你還是沒變……這裡不比你在美國的家,台灣現在治安越來越差,財不露白,小心歹徒盯上你!」

  宋天來哈哈大笑,語氣中儘是睥睨一切的狂傲。「我身後有那麼多保鏢保護我,我才不怕,更何況怕死就炫耀不到我的財富了!」他用力拍擊兒子的胸膛。「你怎麼變得這麼小家子氣?這樣,怎麼成就大事業呢?」

  「他有我——就已經足夠了。」後面傳來端莊輕柔的語調。「任何成功都彌補不了家庭的失敗。」

  這番話似乎牽動了宋天來的心。

  他朝著聲音來源望去,看到一個彷彿不屬於塵世、如蓮花般的女子。宋天來的雙眼發亮了。「妳是……葉水璉?」

  水璉大方地點頭。「爸爸,你好!」

  「不愧是蓮花仙子,氣質出眾,真是美極了。」宋天來對水璉的迷人魅力也不能免疫。

  水璉則以微笑回應。

  宋赦邦不是滋味地提醒:「我們吃飯去吧!」

  「是啊,是啊!」宋天來的眼光還是停駐在水璉身上。

  眼看父親,即使在吃飯,仍然目不轉睛地盯著水璉。

  宋赦邦的心不斷往下沉。

  「這個送給妳,當作是公公第一次見媳婦的見面禮!」一顆碩大的鑽石,就這樣肆無忌憚地擺在餐桌上。

  那鑽石耀眼逼人,光芒閃爍了整個餐廳,客人的眼睛無不往那頭瞧,大家發出一陣噓聲。

  宋天來仰頭大笑,他時時刻刻都樂於享受這種虛榮的感覺。「希望妳喜歡,這是南非買來的原鑽,猜猜看!這值多少錢?」

  宋赦邦臉色非常難看,因為他父親送給媳婦這麼一顆璀璨耀眼的大鑽石……反而他從來沒送過水璉貴重首飾。

  「不!我不要。」水璉居然拒絕了。「多少錢,我都沒興趣。」

  宋天來皺起眉頭。「妳不喜歡嗎?」他狂妄地說道:「我從來不問女人喜不喜歡我送的東西,我只說『我送的,收下來』。」

  「問題是——」宋赦邦在一旁壓抑怒氣地提醒。「這女人不是你的女朋友,她是我的妻子。」

  但宋天來對兒子的話根本置若罔聞,他表現出一貫的權威態度,執意要水璉收下那顆價值連城的寶石。

  「爸爸!」水璉不得已,只好乾脆的回答:「我不喜歡鑽石。」

  這讓宋天來更驚訝,簡直無法置信。「我遇過的女人,從來沒有不喜歡珠寶鑽石,不喜歡錢……」

  「我就討厭渾身銅臭味的男人!」水璉冷冷說道。「如果你不是我公公,我才不會靠近你。」

  「妳——」宋天來難堪地說:「難道妳是看在赦邦的面子上?」

  宋赦邦的大手,在桌下緊緊握住水璉的手。

  「一點也沒錯。」水璉據實回答。

  「從來沒有人敢在我面前說不喜歡我……」宋天來對於有人敢杵逆他,突然覺得新鮮又有趣。

  「你的良知被金錢蒙蔽了。」水璉感慨地說:「你真的不配讓兒子尊敬你!」

  「尊敬?」宋天來突然覺得內心隱隱被牽動,但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我要尊敬幹麼?人要及時行樂!」宋天來的人生觀是為了盡情玩樂,為此他會不擇手段,甚至,傷害別人也不在乎。

  「人就是生,老,病,死……充其量,最後的家不過是三十公分見方的骨灰盒。凡事有什麼好計較的?所有的恩愛情仇,到最後都會煙消雲散。」不知為何,這席話連水璉自己都感觸良深。

  這不是「現在」的水璉,宋赦邦強烈地感到不對勁。那一股不屬於人間的神韻,在這一刻又呼之欲出?

  不知不覺,宋赦邦彷彿又見到了過去,那專心畫畫、盤坐的她,有如出世高僧的形貌……

  是他眼花了嗎?

  「水璉……」宋赦邦的心劇烈地跳動著。

  「水璉。」宋天來發現自己是打從心底喜歡這個媳婦。而她也以豁達的觀點折服他。「我活了一大把歲數,今天被妳語重心長的一席話給點醒,讓我感到神清氣爽!」

  水璉笑逐顏開。

  「我們走吧!」宋赦邦只想趕緊帶水璉離開,對於父親,他毫無孺慕之情,更何況他要保護水璉,不能讓爸爸傷害她。

  傷害?為什麼他會不安呢?

  「走去哪兒?為什麼那麼急?」宋天來慍怒。「我們父子十多年沒見面,你多陪我一點時間都不肯?」

  宋赦邦隨口敷衍:「我工作很忙,而且,你不是總認為金錢才是惟一嗎?」

  「錢?」對著水璉,宋天來莞爾了。「你忘了你妻子剛剛說什麼嗎?錢只是身外之物,親情不是錢能彌補的,我們父子太久沒有團聚了,何不再聊聊……」

  「有什麼好聊的?」宋赦邦壓抑的不滿,一古腦兒地發作。「過去十幾年,你有把握時光陪我聊天嗎?」

  「赦邦!」宋天來目光一斂,脾氣也來了。「你這是什麼態度,是我生你,給你飯吃,養你長大,現在,也是我願意給你時間,與你聊天!」

  宋赦邦冷笑了。「我已經不是孩子了,我不需要你施捨!」

  「夠了!就算你不靠我,我還是你老子,生你,養你,你身體裡流的是我的血緣!」宋天來用力地拍打桌面。

  一對性情激烈的父子,就在五星級飯店的餐廳裡卯上了。

  頓時,周圍鴉雀無聲。

  「回你的總統套房去。」宋赦邦不客氣地頂撞回去。這時,他的氣勢甚至比父親宋天來還強硬。

  說完,霍地起身,牽著水璉的手就走。

  「等一下——」宋天來冷冽地叫住自己的兒子。「總統套房我不住了,我是你父親,理所當然要住在兒子家!」

  宋赦邦整個人似乎被蟲螫而定住了,誰不知道養尊處優的宋天來只要外出旅行,絕對只住大城市裡的總統套房,數十年來,從未破例過,今兒個,能改變他這個習慣的恐怕是……

  宋赦邦轉過身,譏諷道:「這是宋天來嗎?小廟可供不起大佛,寒酸的小宅院,只怕折煞您尊貴的老人家!」

  「誰稀罕你!」他們父子的關係,根本已經水火不容。宋天來擺明瞭直說:「我是衝著水璉的面子!」

  宋赦邦感到眼前漆黑一片。

  父親不尋常的要求,顯然針對自己的媳婦……

  「不——」他倨傲地拒絕。不能讓父親接近水璉,也不能讓宋天來發現他和水璉分居的事實。

  「既然爸爸不嫌棄,那就來住吧!順便也讓我和赦邦盡些孝道。」水璉語出驚人道。

  「水璉,妳……」意外的,宋赦邦在水璉臉上看到別有用意的笑容。

  「還是水璉善解人意。」宋天來得意洋洋道。

  「走吧!爸爸!」水璉主動招呼宋天來。「早點回家休息吧!」

  宋赦邦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她走到宋赦邦身旁,主動握住丈夫的手,露出甜蜜的笑容。

  兩人親密地走在一塊,像是一對幸福的夫妻。

  ※※※※

  「這個家真是漂亮!」宋天來讚美。

  「跟爸爸在美國富麗堂皇的豪宅相比,赦邦的房子,雖然小了點,但是別具品味與典雅。」水璉意有所指地嘲諷道。

  「沒錯,這裡充滿蓮花的氣息——」正打量著四周的宋天來也被窗外的琉璃蓮花給迷住了。

  不知何故,宋天來總覺得蓮花給他的感覺好親近,一如眼前的水璉。他甚至覺得,那熟悉感如此強烈,彷彿前世他就已認識水璉了。

  而且,他不由自主地喜歡聽水璉講道理。

  「這宅子的味道跟妳很像,水璉。」宋天來感到相當滿意。

  水璉——如此親暱直接的稱呼?

  宋赦邦的心,被層層陰霾籠罩著。

  「時間晚了,睡覺吧!」宋赦邦沒好氣地說。「這裡有三間客房,你自己隨便挑一間!」

  他不理宋天來,牽著水璉的手,霸道地拉她回二樓主臥室,水璉很順從地跟著走。

  想到即將面對那張生疏又熟悉的大床,水璉臉紅心跳了。

  才關上門,她的手就從他的掌心掙脫。她轉過身,默默無語,反倒是宋赦邦粗嘎的嗓音從她肩後傳來。「謝謝妳,妳辛苦了!」

  那虛弱喪氣的聲調令她的心緊縮,雖然水璉很想安慰他,但表面上還是故作冷淡的樣子。

  「我很累了,先去洗澡了。」她自顧自地走進浴室。

  等她出來時,她已穿上保守的睡衣睡褲,特意包得密不透風。

  赦邦體貼地播放以前她很喜歡聽的梵音。但她卻走過去按下電源,關掉音樂。

  「怎麼了?妳不想聽佛經嗎?」他好奇。

  「我很久不聽了。」她若無其事道。「從離開你以後。」

  她變得憤世嫉俗了……甚至離棄了祥和的樂聲。

  她遲遲沒有上那張大床,反而坐在一旁沙發上,轉開電視假裝專注盯著「Discovery」頻道。但她根本不知道節目在播些什麼,看電視,只是藉口。

  而他似乎也為了避免尷尬,把所有的注意力轉移到公事上。他努力地批閱公文,以往,他都是在書房處理公事,如今,待在寢室,相信是不想撞見父親。

  她偷偷端詳他專注的神情。

  總覺得這一刻的他,是最無邪的。彷彿能夠看到他靈魂的深處,沒有受創,不經污染,只有安詳的一片淨地。

  有時候她深深覺得,一個人浸淫在自己的世界中,何嘗不是幸福的?在那個世界,能忘記憂愁,忘記苦悶,甚至忘記空虛寂寞……以這種方式「遺忘」,也是一種療傷!

  而她,面對他的愛恨情仇,也能「遺忘」嗎?

  「砰」一聲,他突然站起身來,她嚇了一跳,趕緊假裝聚精會神地看電視。只見他從容地從她面前走進浴室,接著便聽到盥洗的水聲。

  不久,他從浴室走出來,滿身的水氣,只披了件睡袍,頭髮還是濕的,他拿起毛巾快速地擦乾,之後,又投入他專屬的世界中。因為,明天有一個跨國性的會議,需要他全心全意地投入。

  然而他對她視若無睹,不正是水璉心裡希冀的嗎?

  為何她仍感到情愁難遣呢?想著,想著……她睡著了。

  睡夢中,她感覺被人抱起,驚嚇地睜開眼睛,才發覺是宋赦邦。「到床上睡,已經淩晨三點了,妳睡在沙發上會著涼的!」

  不管她的抗議,他霸道地將她往柔軟的大床上一放。她想起身,聲音微弱地說:「我們不是夫妻了……」

  「我知道我們在『演戲』!我不會『侵犯』妳的!」他低聲保證,動作輕柔地替她蓋上被子。「躺著,不准動。」

  她乖乖地不敢移動。屏住氣息地注視他柔情萬千的臉龐。

  「睡吧!水璉……」就像過去一般,他守候在她床邊。

  她怕自己的眼神流露出對他不捨的情感,於是趕緊閉上眼睛,假裝睡覺。

  過了一會兒,她聽到他離開床墊的聲音,張眼偷瞧,發現他竟睡在沙發上。

  看著他委屈地擠在小沙發上,卻把大床讓給自己,水璉為他的體貼而悸動不已……

  ※※※※

  一早,宋赦邦必須趕去上班,把水璉和宋天來兩個人留在家裡。

  雖然極不願意,但他毫無選擇的餘地,因為這是一年一度的國際會議,而他是主席,絕不能缺席。

  宋赦邦命令自己,絕不能表現出內心的擔憂和疑慮。

  早餐時間,水璉表現得如「妻子」般的體貼賢慧,甚至爬起來做早餐,這是過去不曾有過的事,由此可見,她是「真心」地想扮演好妻子的角色。

  離開他以後,她也有很大的轉變,不再像是父母保護周到的溫室花朵,她變得獨立,凡事自己來。

  「很豐富的早餐!」望著清粥小菜,宋天來很久沒有吃到這麼道地的臺式早點,他吃得津津有味。「我相信都是妳把赦邦養得白白胖胖的!,」

  「要抓住老公的心,不是要先抓住他的胃嗎?」水璉若有所思地注視宋赦邦。她感覺得出丈夫怪怪的,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只好提醒道:「你要遲到了,快去上班吧!」

  「我……」他不得不走了。

  水璉貼心地為他拿起皮箱、外套,送他出門。

  宋天來在後方淨說風涼話。「你現在是什麼身份,居然還要自己開車上班?為什麼不請個保鏢?可不要耍酷,裝什麼瀟灑,你已經結婚了,不再是自己一個人,如果你被綁架了怎麼辦?最可憐的會是水璉!你要多為她想一想……」

  「夠了!水璉,水璉……『水璉』是你能掛在嘴邊念的嗎?」宋赦邦激動地頂撞父親,然後像一陣旋風般地快速離去。

  留下水璉站在門口呆望。

  「赦邦實在太過分了!」宋天來忿忿不平。

  水璉幽幽地歎口氣。「不!過分的是你。」這刻,她為她的丈夫說話了。

  「什麼意思?」宋天來無法理解。

  「他恨你——」水璉直言不諱。她往明亮的落地窗放眼望去,庭院裡,有一群蝴蝶翩翩飛舞,滿園生意盎然。

  她語帶人生哲理的涵義道:「蝴蝶雖美,生命卻短暫如曇花一現;你這一生雖然得到權勢富貴,其實跟蝴蝶短暫而絢爛的生命又有何不同?而你,卻還愚癡地沾沾自喜……真不知是你笑看世人!還是世人笑你!」

  宋天來因水璉的一番話而愕然。「為什麼我從妳身上,總是可以得到意想不到的人生啟示呢?」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水璉露出雲淡風輕的笑臉。「其實這些都是我很『主觀』的想法,也很少告訴別人,赦邦不會知道,他大概也無法理解。不過,今兒個你卻聽我囉嗦了。」

  「不,我挺喜歡聽妳說這些。」宋天來竟對水璉要求。「再多告訴我一些妳的主觀想法好嗎?我總覺得我好像開悟了!」

  「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我很樂意!」水璉赧然說道:「怪的是,我也很喜歡對你這位長輩『訓話』!」

  他們笑嘻嘻地坐在沙發上,一同啜飲香氣四溢的香片,然後天南地北地聊起來了,他們無話不說,而宋天來竟然從水璉身上,深深感受到所謂的親情。

  「真令我難以置信,我到現在才有當父親的感覺。」而這種親情交流感動了宋天來,他突然好想跟自己的兒子也能這樣和樂融融的相處。「如果妳是我的女兒,該有多好!」

  「現在不就是嗎?」水璉貼心地說:「現在我不就是你的媳婦嗎?」

  宋天來哈哈大笑,跋扈囂張的神態完全消失了,取代的是真摯的面容,沒想到水璉居然能夠徹底改變他的奢靡習性。「我確實對不起赦邦,這麼多年了,我真是錯得離譜。」

  「只要真心懺悔,永遠不會太遲。」水璉鼓勵道。

  「是的。」要讓宋天來認錯可能比登天還難,但是,水璉卻輕易地完成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我會向赦邦道歉,再跟他好好談一談!」

  「這就叫溝通!」水璉會心一笑。

  「溝通——」宋天來握住水璉的手,誠摯地說:「謝謝妳,水璉!」

  ※※※※

  宋赦邦回來見到水璉和父親有說有笑的情景,令他驚駭不已!

  宋天來居然在削水果!這輩子,他從來沒見過父親做過任何家事,沒想到他才離開幾個小時,宋天來竟然開始拿刀削水果,彷彿變了一個人!

  而水璉也幫父親按摩背脊,敲打他的肩膀,宋天來不時會遞上水果,水璉因雙手沒空,就直接低下頭張嘴吃了。

  看到他們如此「親密」的動作,宋赦邦所有的委屈不滿和恨意全都湧上心頭。

  「砰——」手提包不自覺地脫手掉落,這碰擊聲驚動了屋內的兩人。

  「你回來了!赦邦……」水璉凝視丈夫暴怒的臉,疑惑地問:「怎麼了?臉色那麼難看……」

  「我應該好看嗎?」宋赦邦鐵青著一張臉。「看著你們明目張膽地眉來眼去?」他解嘲自己是白癡。「沒想到呀……最後給我戴綠帽的人竟然是我父親?」怒吼的巨浪,在大廳掀起,幾乎要將他們淹沒了。

  「你在胡言亂語、鬼扯些什麼呢?」宋天來放下了刀子。「我看待水璉就像是我的女兒!」他老人家微怒地說。「媳婦服侍公公,又是哪裡錯了?」

  「真是睜眼說瞎話!我從來沒有見過你對待自己的兒子如此『親切』。」宋赦邦連聲冷笑。「早知道你會寵女兒,我真該怪媽媽,沒把我生成女兒!」

  「赦邦——」每次和兒子對話,總是免不了針鋒相對,從來沒有辦法心平氣和地溝通,但這次宋天來提醒自己一定得和顏悅色。他起身,走向宋赦邦,語重心長道:「這麼多年,雖然從來沒有好好地與你相處,但是,你在我心中……」

  話還沒說完,宋赦邦就崩潰地大叫:「我不要聽!你這虛情假意的傢夥!我根本不想認你,我恨你,為什麼老天爺要讓你做我的父親?」

  累積多年的怨恨像山洪爆發,一發不可收拾。

  宋赦邦越過父親,衝到桌子前面,理智全失地拿起水果刀,犀利的刀鋒對著宋天來。

  那張狂暴的臉透露著毀滅一切的決心。「滾!滾出我家,滾出我的世界,滾!永遠不要讓我再看到你,否則我會殺了你。」

  宋赦邦已經神智不清,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赦邦,聽我說……」宋天來試圖解釋。

  「我不要聽。」

  宋赦邦往前一步步逼近,宋天來就越往後退,他被逼到了大門口,一旁的水璉完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父子兩人一觸即發的危機。

  宋赦邦對父親的心結太重,潛意識裡,他自以為是的想用刀子畫得一乾二淨。

  宋天來站在大門口不動了,他艱澀地開口乞求:「赦邦,再給爸爸一次機會,爸爸有好多話想對你說……」

  「你不走是嗎?」宋赦邦的眼睛充滿血絲。「我會殺了你,我真的會殺你的……」甫說完,刀鋒便刺向前方。

  「住手!」千鈞一髮之際,水璉撲向了宋赦邦,她從背後抱住他,試圖用嬌小的身子壓制住他的狂暴。「快走,快點走啊!」她對宋天來急嚷:「他瘋了!」

  宋天來似乎也發覺了,兒子已經陷入歇斯底里的狀態,再僵持下去,只怕悲劇要發生了。「我先走好了……下次,等你平心靜氣之後,我們再談,再重新開始。」

  他沉痛地落荒而逃。

  宋赦邦扯下了水璉,把她摔到地上,他陰沉地看著水璉。「妳居然幫宋天來!」他無法原諒她。「看樣子,妳真的跟他有『關係』了!」他怒不可遏。

  她的身子瑟縮在他龐大的身影下。

  「你被妒火蒙蔽了理智!」水璉極力澄清。「你想清楚!他是你爸爸,我是你的妻子,我們不可能有任何瓜葛!」

  但不管水璉解釋什麼,也無事於補。他對父親的恨,像漫天野火般席捲向他,將他的神智燒成一片灰燼。

  宋赦邦沉著一張臉,冷不防,舉起刀鋒,眼看要落入她的胸口。

  她不怕死,閉起雙眼,表情像天使般的坦然。那股無畏平靜的神態,卻讓他為之一震。

  那一瞬間,他們天殘地缺的前世孽緣,浮現……

  他驚駭萬分地鬆了手,刀鋒落地,離水璉的腰際只有咫尺而已。

  「我不可能殺死自己最愛的人……」宋赦邦奪門而出,水璉喚不回他。

  ※※※※

  雷雨轟隆而降,來得又急又快,雨水滴滴答答地擊打在池塘的琉璃蓮花上。

  琉璃所造的蓮花,堅硬可敵雨水的肆虐;而她和宋赦邦之間,能夠堅固地共度所有的苦難嗎?

  不!他們心中的情分,早在她把「佛國蓮花」用利刃劃破後,就成過往雲煙了。

  甜蜜的過去被抹殺,怎可能還有未來?然而,為何仍有一絲牽掛?

  回來吧!赦邦,回來吧……

  相思始覺海非深。每一滴雨,都化作對他的思念,化作對他的呼喚,她要他回到她的身邊,回到她的懷抱。

  夜深了,大雨慢慢轉成連綿小雨,終於,他落拓的影子出現了。

  水璉雙眼綻放出喜悅的光芒,她跑向大門口迎接他。

  宋赦邦喝得爛醉如泥,腳步踉踉蹌蹌,好幾次幾乎要摔倒在地上。

  「赦邦……」水璉輕呼。

  但他卻用力推開她,她跌倒在地上,酩酊大醉的他,對著落雨的虛空中拳打腳踢,瘋言瘋語。「如果妳要羞辱我,妳徹底做到了!」

  他不斷地叫嚷質問:「為什麼妳這麼恨我?為什麼妳要這樣折磨我?」他對著夜空一直嘶吼。

  然後他用他的身軀貼緊她,彷彿為了懲罰她似的,他將自己龐然壯碩的重量全部放在她身上,柔弱的她幾乎不能負荷。

  但她深知他的苦、他的恨,所以她默默承受。

  怎知,趴在她身上的他忽地又不動了。

  她悸動。

  他的頭埋在她的頸項上,他粗重的喘息在她的耳際縈繞,下一瞬間,嗚咽的聲音傳來。

  他哭了。

  她整顆心揪緊了,發燙……他從來不曾如此懦弱可憐。「收起妳該死的傲氣,求求妳……」

  她任他發洩,讓他哭個夠。直到,他安靜下來。又過了許久,他也酒醒了。

  雨停了。

  大雨洗淨一切的塵埃,萬物返璞歸真,當皓月從雲層中露出,綻放清華時,大地是如此的寧靜,讓人明心見性。

  他們誰也沒開口說話。驀地,他伸手撫觸她的頰,而她也伸手插入他的髮絲。

  「赦邦!」

  「水璉……」

  如朝陽一般羞紅的雙頰與月色相輝映,脫俗的絕美,讓他暗黑的眸子陡然一亮,那不染塵埃的雙眼,寫滿了無法遏止的悸動,他低下頭,親吻了她。

  風風雨雨化做多少柔情款款——

  他深情的吻不斷地烙印在水璉的鼻尖、臉頰和珠圓玉潤的耳垂上,雙手則不斷在她的身上探索……細碎的吻像雨滴似的灑在她每一寸肌膚,她那如處子特有的芬芳氣息每每令他迷惑,他渴望她,如此迫切的。

  他們目光交纏,他從她眼神中見到她的釋然,她的衣服在狂吻中一件一件被扯落,他握住那高聳的胸脯,輕囓嬌嫩的粉紅蓓蕾,她的心臟就像是停擺似的忘記跳動,雙峰在他急促的喘息聲中微微顫,釋出一波波誘惑的漩渦。

  她置身在狂烈的熱情裏,全身虛軟,力氣不斷地流失,她弓起上身接受他雙唇的撫觸和逗弄,他每一次的舔吮,都讓她迷失了自我。

  水璉婀娜多姿的撩人體態,綻放著誘人的光澤,他迅速褪去自己身上的衣服,讓兩人裸程的肌膚緊密地貼在一起,她禁不住地顫抖嬌喘,而他一遍又一遍的品嘗她的甜蜜與美麗,他的手在她身上點燃一簇又一簇的火花。

  綿綿密密的吻不停地落在她白皙無瑕的酥胸上,最後移向那片令他意亂情迷的平坦小腹上。欲火在感官間燃燒,他邪佞的舌尖恣意進攻她最隱密的私處,撩撥了她的媚態……也加速了他如山洪爆發的欲望,他再也不能等了,突然間,他的堅挺一舉而入,她全然敞開自己,迎接他的來臨。

  他深入探測,滿足她的空虛,兩人水乳交融合為一體,他揮灑而下的汗珠,滴落在她的胸脯上,他一逕猛烈地往前衝刺,一再深入……

  在兩人濃濁的喘息中,最後一刻激情的來臨伴隨著吶喊,他將溫熱的種子灑在她的花心……

  水璉晶瑩透徹的眸子望著他,他深邃的眼眸毫不掩飾地流露對她的思念和憐寵。

  然而一晌貪歡似乎意猶未盡,他永遠要不夠她,他要永遠跟她在一起。

  他陡然抱起她,措手不及的她雙腿本能地夾住他的腰幹,上身貼住他的胸膛,他走向樓梯,而她豐盈的雙乳不停地晃動,擠壓他。他抱著她走向他們的愛巢。

  他溫柔地將她放在柔軟的床褥上,她轉過身子,趴在床上,屈起雙腿,圓渾的翹臀正好一覽無遺地呈現在他面前,望著這讓人無法抗拒的狐媚姿勢,赦邦低吼一聲,撲到她的背上,抬高她的臀瓣兒,一刻也不願錯失地挺身而入。

  他強悍的需索再次令她窒息,欲仙欲死。

  在他強烈的衝刺下,她吐出細碎的呻吟,雙手緊攀住床前的橫桿,承受不住一波波席捲而來的高潮,讓她緊抓著橫桿,手指關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酥麻的快感在他們四肢百骸間流竄,在這冷寂的夜裏,情在燒,愛正狂……

  她沉溺在他溫暖的懷裡,享受溫存。

  他的鼻翼不斷摩挲她的每一處,嗅聞她的香甜。「我愛妳,水璉,相信我的愛,求求妳……」

  她相信他是真愛她的,否則,他們怎麼能體驗靈魂結合時獨一無二的感受呢?

  從別後,幾回魂夢與君同,猶恐相逢是夢中……

  那是一場夢?

  好久,他沒有如此熟睡了,惟獨只有在水璉的溫柔鄉裏,他才會安心地沉入夢鄉。他翻個身,想抱著水璉,手卻撲了個空。他驚醒,連忙從被窩裡爬起來。

  水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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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8 01:26:57
第十章

  水璉到哪兒去了呢?

  從國中開始,每年暑假,她都會到海法寺參加佛學夏令營。從那時起,她就跟道宣師父結下了不解之緣。自此,一直到大學,每次放假一有空,她都會來海法寺聽道宣師父講述佛法。

  但從認識赦邦後,就一直沒來了。嫁給他,又離開他……她帶著怨氣,墮入七情六慾裡,早將佛法拋諸腦海之外。

  如今,她為何而來呢?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對赦邦的愛恨交雜,不知該如何面對。

  她不是早就領悟「萬般皆是空」,為何她還割捨不下這段情愛呢?

  她想見到道宣師父,惟有見到法師,她才會得到明示。

  她悄悄地爬上石階,大老遠就聽見法師在大殿敲木魚唸經的梵音。

  她不好意思打擾,就靜靜地站在角落,讓梵音洗滌她汙穢俗氣的身心。

  冥冥之中都是定數,驀地,她聽見道宣和尚在誦唱:「弘誓深如海,歷劫不思議,種種諸惡趣,生老病死苦,疾走無邊方,釋然得解脫,真觀清靜觀,尋聲自回去。」

  霎時,她如遭晴天霹靂,心跳如擂鼓。

  她想起了什麼?!

  前世今生的因果宿緣在她腦海裡快速閃過。

  她大徹大悟:「自己應該修行的」。這一生,她應該去出家,放下所有的塵緣……

  她捶胸頓足地念著:「因為宋赦邦,壞了我的修行……」驀然,她淚眼婆娑轉頭衝出寺廟。

  梵音停止了,道宣和尚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

  水璉淚流滿面地走回家,將自己關在房裡,任父母百般關切,或是逼急了在門外喝斥大罵,她都相應不理。

  她心中只有一個意念——她要出家。

  佛門,才是她的歸屬。

  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人生來就是無,愛恨癡嗔,都是空!

  過不了多久,宋赦邦也來了,他不斷地敲門。聽到那惟一讓她牽繫的聲音,水璉哭得更厲害了。

  是今生的「他」,也是前世的「她」,否則,她怎麼會忍受無數的輪迴之苦!

  崩潰的哭泣聲從房裡傳出,讓站在門外的三人手足無措。

  「水璉——」宋赦邦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他以為,她是為了昨夜侵犯她的事在哭泣,他充滿愧疚,無限悔意地說:「原諒我,我昨夜喝醉了……我知錯了……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再強要妳……求妳,不要哭了……水璉……」他倚在門板上,痛心地聲聲哀求。

  「走開……求求你們,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水璉嗚咽地要求。

  「我們走吧!」葉母熟知女兒的性格,她一臉沮喪道:「水璉的個性就是這樣——如果她要拋棄我們,就算我們費盡唇舌哀求,她還是會無情地離棄我們。」

  「什麼意思?」強烈的不安困擾著宋赦邦。「離棄?」

  「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我只覺得……她好像不要我們了……」葉母炫然欲泣。

  「不會的……水璉很孝順,不會拋下我們。」葉威期只能自我安慰。男人有淚不輕彈,一家之主總得振作起來。「我們下樓吧!讓水璉一個人靜一靜,不要吵她!」

  赦邦不得已也尾隨下樓了。三個人坐在客廳,聽著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卻拿不出個主意。不知過了多久,哭泣終於化為無聲。

  「你們聽,水璉沒哭了。」葉威期輕聲提醒大家。

  「太好了!也許睡著了。」宋赦邦道。

  「我趕緊去煮東西,她待會兒一定會餓!」葉母緊皺的眉頭這才稍微舒開、淚中帶笑。

  三人均鬆了一口氣,會心一笑。

  隨後,葉母輕聲地把食物托盤放在水璉的房門前,不敢去吵她,一直到深夜十二點多,水璉還是沒有出來。

  三個人的心懸宕在高處。不過,也因體力不濟,葉威期和沈湘君先睡了。赦邦一直硬撐著,直到快天亮才躺在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

  過了半晌,水璉躡手躡腳地來到他的身邊,為他蓋上西裝外套,以免他著涼。

  望著他熟睡時稚氣脆弱的容顏,她俯身含淚輕吻他的額頭,喃喃道出多世想對他說的話:「這一世,短暫的相逢,我心願已足矣!謝謝你帶給我美好回憶,從今後,我該斷了七情六慾,繼續我的修行之路。」

  她的心一橫,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家門。

  不再眷戀,不再遲疑,明心見性後,她踏上本是她該走的路——出家。

  ※※※※

  冥冥之中,她又回到了這裡。

  海法寺。

  道宣和尚一見水璉,歎了口氣。「妳終於來了!塵緣已了?」那語氣,彷彿他等了她好久。

  她的心緊縮。「已了。」

  「是嗎?」道宣和尚又問:「不再恨他了?不再愛他了?」

  她沒有說話,只是執意請求:「師父,讓我剃度為尼吧!」

  「哎——」師父語透玄機。「過了這麼多世,怎麼還沒了呢?」

  「師父!無論如何,我出家的心願已定——」水璉堅持地請求。「為我剃度吧!」

  「老衲不會趕人出佛門,更遑論我們前世是師徒一場。」道宣和尚語帶玄機道。

  ※※※※

  「不——」柔腸寸斷的哀嚎聲,迴盪在葉家。

  沈湘君望著水璉留下的字條,心臟幾乎麻痺了,身為一個母親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絕情的噩耗。

  「發生什麼事?」宋赦邦被吵醒了,睡眼惺忪地往上衝,葉威期也隨著跑進水璉的小房間。

  窗明幾淨,一塵不染的房間乾淨得像是沒有人住過。

  「水璉呢?她怎麼不在房裡?」宋赦邦疑惑地問道。

  沈湘君哭得死去活來。「……她要出家做尼姑……」

  葉威期愣在原地發呆。「她真的不顧養育之恩,不要含辛茹苦把她養大的父母……」

  宋赦邦表情木然,杵在原地。

  「出家?」一直以來,她那潛藏的心靈原貌,不就像是超脫凡俗的高僧?

  他整個人都傻了,心底最深處的恐懼,終於發生了。「不——不——」他不願意相信。「我會殺了那些幫她剃度的和尚!」他一臉狂亂地掃視桌上,抓起裁信刀隨意放在西裝口袋裡。

  二老大驚,而宋赦邦已狂奔出去,留下他們兩人為女兒的狠心行為抱頭痛哭。

  ※※※※

  他的口袋裡放著一把刀。

  必要時,生死與共……

  海法寺剃度大典

  水璉跪在大殿上,一身比丘尼僧袍,白皙的臉蛋瑩潔如皎月,與那頭黑漆烏亮的長髮相互輝映。

  她的神情很祥和,就如同「佛國蓮花」的意境——她默默閉上眼睛,讓道宣師父親自為她剃度。

  千鈞一髮之際,宋赦邦衝了進來。

  「我不准!」他癲狂地咆哮。「水璉,妳不准出家!」他奔到她面前,卻被其他比丘擋住。「水璉……」他哀痛欲絕地吶喊。

  水璉平靜的面容對這一切置若罔聞,不斷催促師父:「師父,求你……」

  「水璉,妳怎捨得拋下我呢?」宋赦邦痛徹心扉。「妳狠心捨棄我,寧願去做一個無愛無慾的尼姑!妳根本就不愛我……」

  雖然他的每句話,都讓她感到心如刀割,但她仍不說話,只是安靜地跪著,顯現出無比的堅決——剃度為尼。

  宋赦邦心灰意冷。

  他無法眼睜睜看著水璉出家,萬念俱灰下,他將口袋裡的裁信刀取出,並不是如他先前揚言要殺光所有的和尚,而是決定以自己的血來阻止這場剃度大典。

  「如果妳執意要出家,那我活著也沒意義了!」

  刀光閃閃,大家驚悚,本能地全部退開。

  「水璉,妳要出家,就如同在紅塵裡消失,那我們就同歸於盡吧!」宋赦邦冷笑。「妳儘管無動於衷地看著我死去!」他帶著水璉永世無法忘懷的表情一字一句說著。

  話語甫歇,他倒握刀柄,將刀刺向自己的肚子。

  那一瞬間,她的心也隨著他的自殘而碎裂成千萬片。

  肚開血流,大殿一片混亂。

  這佛門清靜之地,竟因此沾染血腥……

  原來,這才是他對她的償還——宿命因果中的血債血還。

  ※※※※

  她仍穿著一身的僧袍,在他的病床邊不斷流淚。

  三天了……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加護病房裡,他仍然意識昏迷。

  活下來!活下來!

  所有的意念凝聚成願力,不斷地向菩薩禱告活下來,赦邦,為我而活……

  她片刻不離他的身邊,緊握他的手,期待冰冷的大手能夠有熱度,恢復人氣。

  她如坐針氈,食不下嚥,睡不安穩,時時刻刻心驚肉跳,怕他的呼吸會停止,怕心電圖突然變成一直線。

  最後,她累得撐不開眼皮,趴在床邊睡著了。

  恍恍惚惚間,她聽見「水璉……」手中握著的那隻大手抽動了一下。

  水璉立即驚醒了,她的心裡充塞著狂喜!淚水如長江洩洪一發不可收拾。「赦邦……」他終於有知覺、有意識了。

  「水璉……」他恢復意識後,並不擔心自己的傷勢,只在乎她,他用另一隻手扯住她的髮尾,雙眼迷濛地端詳著她道:「這不是夢,這是真的,妳沒有出家,妳的長髮還在……」他喜出望外。「妳在流淚,表示妳還有感情……」

  「傻赦邦……」她紅著眼眶輕斥。「我去叫醫生。」

  醫生也趕來了,趕緊為宋赦邦做檢查。一連串的測試,證明他終於度過危險期,之後,就是好好療養了。

  「太好了!」水璉流下感激的淚水,她靠近床邊,緊握著赦邦的手。

  那切膚之痛的眼神讓她神魂俱裂。「我會活下來是因為妳!」

  她無言以對,趕緊安慰他。「好好休息吧!」

  他卻搖頭,說話有氣無力。「除非……妳不走,否則……我絕不閉眼睛。」他怕她會消失,像砂粒般,風一吹,就飛得不知去向。

  「喔……赦邦!」水璉深深體會到他的憂戚。「我擔心你的安危,擔心你的生命,此刻,我怎麼會拋下你呢?」

  「真的嗎?」他仍然萬般惶恐。「我不相信妳,妳這無心無肝的小東西……」

  「求你——不要折磨自己!」水璉拚命地安撫宋赦邦患得患失的情緒。「求求你!安心睡吧,我不會走……」

  「水璉,如果可以,我願意懲罰我自己,只要換妳回頭,不要出家……」他筋疲力竭,卻仍用盡全身氣力說話。

  然而,稚氣的話更讓她痛不欲生。他疲倦不已,終於還是閉眼了,很快的,他沉睡了,天真的容貌像天使一樣,讓她盯得呆了。

  她無奈地歎氣。

  她真的走不了。終究離不開他,經歷生死一線間,她怎能無心地捨棄他?

  一直都是如此——

  她的牽掛,她的羈絆——不管前世,今世……

  ※※※※

  為了宋赦邦,水璉留下來照顧他。

  但是,她身上的袈裟尚未褪去。

  似乎,想隨時告誡自己——終究,還是會走上出家修行這條路。

  她越來越憔悴,越來越沉默,那目光,是不屬於這塵世的超脫與睿智。雖然她總是對他眉開眼笑,逗他開心,但——他仍抓不住她。

  等赦邦康復,她會走……

  宋赦邦敏銳地發覺到,似乎等自己康復,她就會離他遠去……

  面對妻子的「執著」,他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越怕失去她,他就越像個瀕臨瘋狂的患者。

  他只好拿自己的生命逼迫水璉。

  他蒼白僵硬的神情,堅毅地盯著她。「妳還是要出家嗎……」如果她還是想離開他。「我的生命就豁出去……」

  「不!」她尖叫。

  他居然不要命地企圖從病房窗戶跳下去。「沒有妳,我就死給妳看!」他咆哮。

  她抓住他,用瘦弱的手臂環住他。「赦邦,不要,求求你……」

  過了半晌,他轉過身,將頭埋在她的細肩上,抽噎地哭了起來。「水璉,我不能沒有妳……求求妳,不要離開我……」

  他如此脆弱,不堪一擊,這還是大名鼎鼎的宋赦邦嗎?

  「赦邦……」她放任他在她胸前哭泣。

  她的心為何揪得這般疼痛?

  宋赦邦痛哭流涕。「我為何一直得不到妳?不管前世、今生,妳都要拋棄我。」

  思悠悠,恨悠悠,愛悠悠,剪不斷的前世今生……

  水璉苦不堪言。「我來只為與你了這世情緣,如今,我不恨你了,也是我離開的時候——」

  「但是,我愛妳!」他潰然咆哮。「我愛妳,我愛妳……」

  突然,叩門聲響起。

  她趕緊開門。「大師!」她詫異。

  是道宣師父。

  水璉趕緊請他入內。

  他們兩人的目光交會——是情深義重的,畢竟,他們是累世的師徒關係。

  「師父,讓你『久』等了!」水璉充滿歉意。

  等——師父一直在等她。

  「沒關係!」師父笑著道。「只要妳迷途知返就好。」

  「只怕師父也要敗興而歸了。」水璉尷尬地說。

  道宣和尚望向宋赦邦,赦邦卻沒有好臉色,他一直覺得是這個老和尚從他身邊搶走水璉。

  看著宋赦邦雙眸濡濕紅腫,道宣和尚了然失笑,一語雙關道:「怪哉!宋赦邦居然沒死。」莫名其妙又涵義深遠地說。「既然沒死,情緣未了!既然未了,水璉無法出家!」

  宋赦邦雖然一知半解,但仍被這句話震撼得不能自已。

  「師父——」水璉悵然若失。不死心地問:「我不配出家嗎?」

  道宣師父幽幽地歎口氣。「時代不同,詮釋也不同了!」他發人省思說道:「現在人心混亂,社會道德敗壞,社會價值分崩離析,而惟一能夠為人類傳遞佛心的,不是神,也不是醫生,應該是保有溫情的家人!」

  這番話深深震撼兩人。

  「無論男女之間的情愛,父母對子女的情愛,皆是讓自己成長的養分,有緣分,有情愛,這是多麼完美的一種福氣。你們這世能結為夫妻,皆是前世所修來的緣分,這緣分何等珍貴啊!懷著感恩的心,一份惜緣的情,好好珍惜吧!」道宣和尚更是直言不諱提醒水璉。「水璉,妳周圍的人都是前世虧欠妳的,包括赦邦。這世,妳要救他,不然,他還是會為妳而死的。」

  「為什麼?」這是水璉永遠的疑惑。「為什麼我要受你牽累呢?」她不解地望著宋赦邦。

  「因為我愛妳。」宋赦邦插嘴說道。「愛——是斷不掉的因緣。」他說得十分篤定。

  他的心有如飛上雲霄的小鳥,充滿快樂、自信。

  愛?水璉感觸良深地閉上雙眼。

  「來世——」道宣大師深藏玄機道:「看機緣吧!」臨走時,他拋下最後一句話。「好好過活吧!讓宋赦邦償還欠妳的債!」

  就這樣,她卸下一身的僧袍,又做回他的妻子。

  ※※※※

  他們再次相擁,恍如隔世。

  「那一陣子我以為妳真的變了,我再也找不回妳了。」他握著她白嫩細緻的手臂,輕捏把玩。

  「故意嚇你的,誰叫你偷看別的女人?」她噘著嘴巴,很不甘心。「我看那個女人長得那麼騷,以為你喜歡艷麗大膽的女人,所以我就決定要改變自己……」

  「天大的冤枉啊!」他吶喊著。「水璉,我從來沒有背叛妳……」那臉龐刻劃的痛苦,也深深折磨她。

  他的專情只為她,如今,她心知肚明。

  現在宋赦邦更是小心翼翼,深怕自己萬一惹她不悅,水璉反而會樂得有藉口拋棄他,隨時再度出家,辜負他對她的真情。

  她莞爾。「以前,總感覺你是個十足的大男人,怕感受不到你的柔情,如今……」她或許錯了。越來越瞭解赦邦的心靈世界,才知道,他對她的愛,濃得化不開。

  「你又是怎麼找到海法寺呢?居然能夠及時阻止我出家?」她輕歎問道。

  「因為,我告訴我自己——」他靦腆道出一切。「我要知道妳的一舉一動,我要妳完全屬於我。我娶妳時,雖然知道妳愛我,但我總覺得妳不屬於我,妳跟佛又那麼有緣,所以,我偷偷翻妳的書包看到一些資料,知道妳常常到海法寺參佛。」

  原來如此……水璉沉默了。究竟,人的情感是冥冥中有定數,還是隨風飄零,到哪裡算哪裡呢?

  他能感受到她沉思中帶著一股無法言喻的憂傷,他不由得一陣惶亂,雙眸閃閃發光道:「我真的不能沒有妳,水璉。」宋赦邦試圖喚起她的愛及她的注意力。「沒有妳,我會死……」

  驀地,她卻笑得十分燦爛。她沒有怨,心甘情願道:「我也愛你。」不再遮掩,她再次吐露天荒地老的情感。「赦邦,我一直都愛你……只不過一時迷失,為了報復你……」回想當初與他的「意氣之爭」,她覺得自己好傻。

  但也因為愛恨糾葛,他們才會生生世世地輪迴來找尋彼此。

  「不,我才是傻瓜!」他輕斥她。「是我做了太多讓妳不放心的事……我對不起妳。」他掏心掏肺道出曾經讓他們難分難捨的堅貞愛情。「在天莫為雲,雨落難上天。」

  她摀住他的嘴巴。「天地合,乃敢與君絕。」她深情款款道。「擁有你,是一種福氣。」

  「妳真的回到我身邊,回到我身邊了……」他緊緊抱住她,撫觸她的髮絲。「能再度擁有妳,此生已足夠。」

  衷心感謝上天的成全。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4-8 01:27:26
終曲

  十年後

  宋赦邦依然對她好得令人難以置信,就像他時常掛在嘴邊說的那句話:「前輩子欠妳的。」

  他與她形影不離,幾乎時時刻刻都要看到她,只因他怕……他怕她還有出家的念頭。

  所幸,她除了打坐、唸經外,已沒有出家的想法了。她的思想豁達超然,除了偶爾出外渡化眾生,佈施貧苦人家之外,平時就像個帶髮修行的居士。

  而這十年,宋赦邦以一個丈夫身份,不斷給予水璉濃得化不開的愛,她常對他說:「我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妻子。」

  「十年了,妳還是美貌如昔!」歲月並沒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跡。因為長年茹素、清心寡慾的關係,她的肌膚仍舊如少女般晶瑩剔透。

  「十年了,水璉,妳還愛我嗎?」他像白癡似的想得到她再次的愛及肯定。

  「我當然愛你啊!」她努起嘴道。「怎麼?你懷疑我對你的愛嗎?」她不依地嬌嗔。「你就是愛欺負我。」

  他哈哈大笑,把她摟進懷裡,讓她的頭躺在他的肚子上。「我怎麼捨得欺負妳!水璉,我愛妳都來不及了!」

  他逗弄她,搔她的胳肢窩,她閃躲著,在床上翻滾逃避他的魔手。笑聲傳遍了屋裡的每一個角落。

  最後,她累得癱在他懷裡,他靜靜擁著她,下巴磨蹭著她的秀髮,她仰頭望著他,兩人的目光愛憐交纏,宛如永不止息的愛戀。

  更多時候,兩人只是相依坐著,她躺在他的大腿上,而他什麼也沒做——只是盡情地看她。

  ※※※※

  今天是水璉二十八歲的生日,宋赦邦特地為他們結婚十週年和水璉的生日舉辦了一場宴會。

  本來她覺得不該那麼鋪張浪費,不過,拗不過他的「盛情」,她只好出席了。

  她坐在鏡子前,打扮自己。她穿著一件粉色的旗袍,將她婀娜多姿的身材展現無遺。

  而當他西裝筆挺地出現時,水璉衷心讚美道:「你看起來如當年一樣英姿煥發,帥氣非凡!」她在他的面頰上輕輕一吻。「你是我今生今世最棒的老公。」

  宋赦邦渾身散發著中年男子的韻味,不但事業有成,又有美嬌娘作伴。今生,他夫復何求?

  「走吧!大家都在等我們了!」他不忘取出送她的生日禮物,一整套的雪白珍珠首飾。「送給妳!」

  在她驚呼之際,他溫柔地為她戴上。粉頸上的珍珠照照發光,閃得她半瞇眼眸。「又是珠寶,去年是紅寶石,前年是瑪瑙,天啊!你會寵壞我的。」

  「妳值得被我專寵。」他萬分疼惜地說道。

  他們手牽著手下樓。

  夫妻倆鶼鰈情深,早已成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典範。

  宴會上,冠蓋雲集,高級主管和幕僚們大家都拍手迎接。

  水璉的爸媽也來了,還有赦邦的父親宋天來,這些年來,在水璉的努力下,他們父子的關係已經改善不少。

  「我要送給我摯愛的妻子一樣禮物!」宋赦邦對大家宣佈。

  「又是禮物?」水璉在赦邦耳際輕聲問道:「你不是才送過我珍珠嗎?」

  「這是另一項禮物。」他喜悅自在地回答。

  他要水璉閉上眼睛,等到幕僚把禮物擺在桌上,宋赦邦才要她把雙眸張開。

  一瞬間,她整張臉綻放出驚歎無比的神采。

  「是『佛國蓮花』……」完好如初的一幅畫,絲毫不見當年被她破壞過的痕跡。

  她說不出任何話,只是,激動得流淚滿面。

  「我去找了專家修繕它。」宋赦邦解釋。「可是,利刃的割痕太嚴重,他只能每天修補一點點,直到完成的這一天,竟是十年後。」

  眾人驚呼。「多漫長的十年!真是浩大的工程!」

  「如今,終於完成了。」她獻上她的唇,吻在他臉上。「我永遠不會忘記這一刻——你對我的好,給我的愛!」

  這世能結夫妻緣,她了無憾事!

  多感人肺腑的一刻,大家歡呼,拍手叫好。

  ※※※※

  深夜。

  她盤坐著,欣賞照堅法師的「佛國蓮花」。

  他從後面靠上來。每天能夠這樣摟抱著她,他都心存感激,珍惜上天帶給他的這段情緣。

  「有一首歌,我唱給妳聽——」在她的耳際,他幽幽唱出:「這一生,我只為妳守候,這一生,我只為妳等待,這一生,我只為妳活著,情這麼深,意這麼多,愛這麼濃,我只想等妳抱著我,告訴我,妳愛我……這一生,除了妳,我別無所求!」

  她流下感動的淚水,心裡想,照堅法師其實是愛霓裳的……而真愛,不該有限。

  她與他耳鬢廝磨。「我一直覺得你很有慧根,來世,如果我做和尚,第一個先渡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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