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沈俊平,芷盈的哥哥,不論如何,他曾經是我的大舅子,我若要再婚,基于人情義理,都應該跟他報告一聲。”
“是,沒錯……但你說的沈俊平,是律師沈俊平嗎?他是芷盈的哥哥?”聽到這個名字,谷承夢雙眼睜大,直覺天下事太湊巧了。
“他是律師沒錯,怎麽?你認識他?”
“當初通知我繼承了爺爺其中一筆遺産這件事的人就是沈律師,後續所有繁雜的繼承手續也都是他協助我完成的……而他竟然是芷盈的哥哥,你的大舅子?”
世間事便是這麽巧。
當沈俊平知道癡情的妹婿終于凡心再動,且對象是他曾服務過的客戶谷承夢時,着實訝異得不得了,也因爲太意外,心情不覺有些起伏。
“沒想到谷小姐竟然成了緻軒再婚的對象,你們的戀情是近水樓台之下的産物嗎?”沈俊平狀似笑得開心,話說得讓人聽不出是挖苦還是恭喜。
蔺緻軒與谷承夢面面相觑,解讀不出沈俊平話中之意。
“緻軒,這些年真是難爲你了,如今你遇到一個好對象,準備再婚,我相信芷盈在天之靈也會祝福你們的。”沈俊平按往蔺緻軒的肩頭,微笑的說。
“謝謝。”蔺緻軒心領神會的點頭,微微一笑。
“谷小姐,恭喜你,你和緻軒雖然是令我完全意想不到的組合,但我誠心的祝福你們幸福美滿。”沈俊平伸出手,與谷承夢一握,禮貌而客套。
“謝謝。”她含笑的回應,卻隐約覺得沈俊平祝福的态度太流于表面。
“佳期什麽時候?确定了嗎?”沈俊平故作輕快的問。
“我母親說會盡快挑個好日子,希望能趕在農曆年前完婚。”
“是,喜事不能拖,盡快是對的。”沈俊平再次拍了拍蔺緻軒的肩頭,給予肯定及鼓勵,狀似爲他高興,卻又有那麽點言不由衷。
是,他是有些虛僞。
身爲芷盈的親哥哥,在聽到蔺緻軒的喜訊時,他的内心難免出現些許矛盾。
妹妹剛過世時,他眼睜睜的看着蔺緻軒痛不欲生,幾年來形單影隻,郁郁寡歡,不曾真正展露笑顔,着實希望蔺緻軒能及早從哀傷中站起來,再積極尋求另一段幸福,如今他親眼看見蔺緻軒因爲墜入新戀情而從失去芷盈的悲沉中複活,親耳聽見蔺緻軒告知再婚的喜訊,一方面深深的爲他感到高興,另一方面卻又爲早逝的妹妹感到萬分悲哀與遺憾。
原本屬于妹妹的幸福,終究轉移到别人的身上了……
谷承夢是單純的好女孩,她有權利獲得幸福,與蔺緻軒相配也尚稱登對,但是基于疼愛妹妹的私心,他很難剔除心頭冒出的疙瘩。
“那麽,大哥,我們先告辭,不打擾你了。”眼看沈俊平神情幽暗,一語不發,僵滞的氣氛顯得異常尴尬,蔺緻軒于是牽着谷承夢的手,準備離開。
向來深沉冷靜的沈俊平此刻情緒波動厲害,暗自握緊拳頭,很想痛毆蔺緻軒一頓,可是假使他真的出手,那就是他無理取鬧了。
瞄了眼他們緊握的手,他終于隐忍不了怒意,要爲那已化作幽魂,再也不能表示意見的妹妹說些“公道話”——
“緻軒,你與芷盈相愛至深,若非當年那場車禍無情的奪走她的生命,我相信直到今天你和芷盈依然會是恩恩愛愛,過着幸福無比的日子。命運捉弄人,芷盈福薄,無緣與你共度一生,她的愛情無以爲繼,幸福腰斬,我知道她一定比任何人都更覺得痛苦與遺憾,身爲芷盈唯一的親人,我衷心希望你在享受新人笑語之際,切莫遺忘芷盈無聲的哭泣,因爲……你與芷盈曾經是那麽的相愛,這份愛情或許容許别人聞人,但是絕不該被取代,芷盈應該是你此生唯一的最愛。”
這份愛情不該被取代,這份愛情不該被取代……
這句話像是一把利刃,毫無頸警的插入谷承夢的胸口,雙腳虛軟的後退一步。
沈俊平的意思是說,蔺緻軒與芷盈的愛情不該被她這個外來的闖入者篡位、取代,是嗎?
芷盈的哥哥,蔺緻軒的大舅子,他是在替芷盈給即将嫁入蔺家的她下馬威,是嗎?
她擡起眼,望向蔺緻軒,隻見他雙眉糾結,一副也是深受打擊的模樣,她自是懂得他的苦楚與煎熬,然而從他沉默無言和下意識的讓他們倆原本十指交握的手松開這樣的舉動看來,他真的讓她覺得自己不但是個闖入者,更是個恬不知恥,奪走芷盈的愛情和幸福的壞女人。
好受傷……沈俊平捅她第一刀,蔺緻軒又補上一刀,她一下子被兩個男人殺傷了。
可恨的是,她事前完全沒有防禦的能力,事後又不知道應該怎麽做才能全身而退。
因爲飽受震驚,她一直無法回過神來。
“是嗎?緻軒,芷盈是不可能被取代的,她是你此生的最愛,對不對?”沈俊平又提高音量追問。
“我……”蔺緻軒嚴重的語塞。
面對這樣的問題,任憑再聰明有智慧的人也無法漂亮且不得不失的作答。
而他被困住了,困在沈俊平所拟的陷阱題中。
“是嗎?緻軒。”像是故意的,沈俊平不厭其煩的再問,咄咄逼人。“請你回答我,芷盈在你的心目中是永遠不能被取代的,即使是谷小姐也不能,對不對?”
“是……芷盈不能被取代,她是我的最愛,但……”但是他的愛已重生,谷承夢是他夢寐以求的未來。
“夠了,緻軒,我相信你。”沈俊平及時打斷他的下文,強勢的讓他把後續的話語硬生生的吞回去。
“承夢……”蔺緻軒低聲呼喊,伸手想再握住她。
“你……你們慢慢聊,我去外面等。”她不領情,輕輕搖頭,勉強擠出微笑,腳步一再的後退,直到退出沈俊平的辦公室,随即使出老絕招,拔腿就跑。
他們兩人是在聯手對付她、逼退她嗎?
沈俊平出的題,令她的心受重傷,蔺緻軒作的答,卻無疑的使她心碎。
除了逃離現場,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麽。
她也無法預料他們接下來還會當着她的面再說些什麽不适合她聽或傷她心的話,反正可以選擇不聽,先行離開就是了。
“承夢!”蔺緻軒有如大夢初醒,随後追了上去。
“緻軒,等等。”沈俊平喊住他。
蔺緻軒停下腳步,轉身,咬緊牙關,本想質問沈俊平居心何在,但是基于一向對他的尊重,再加上剛剛如何回答他的疑問,全是他自己作的決定,根本沒資格在自己禍從口出之後,又怪罪他。
躊躇許久,他終究把話咽回肚子裏,幹脆什麽都不問。
“你或許覺得我很過分,但是請相信我隻是有點私心,絕無惡意。我真的不希望你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芷盈永遠是你蔺家的人,她最愛你,你知道的。”
“芷盈會永遠的活在我心中,但是承夢……”
“我不管你多愛谷承夢,總之,我身爲芷盈的哥哥,有義務提醒你,你必須永遠爲芷盈守住一份專屬的位置和愛情。我的要求不算過分吧?緻軒,除非你已把芷盈忘得一幹二淨,否則這是很容易做到的……”
“請你不要再說了!”蔺緻軒心亂如麻,不想再與沈俊平繼續交談下去。
幾年來,沈俊平明明鼓勵他再婚,卻在他好不容易有了喜訊之後,大力扯他的後腿,這樣的結果确實是他始料未及的,甚至因此顯得有些驚慌失措,如果剛才他夠沉着穩定,絕不會沖動的說出那些傷承夢的話語。
那些話或許沒有違背他的心意,也準确的稱了沈俊平的心,隻不過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願意聽到自己心愛的男人爲别的女人說出那種話。
結果他說了,然後她受傷了,再然後他懊惱得不知道怎麽辦才好。
“緻軒,我依然祝福你和谷小姐。”
“在你故意當着她的面,逼我說出那些使她難堪的話之後,你祝福我們?”粗心大意的被大舅子擺了一道,蔺緻軒隻能苦笑。
“我可沒逼你。”身爲律師,沈俊平十分擅長睜眼說瞎話,而且臉不紅,氣不喘,黑臉白臉全他一人當,真忙。
“是啊!”呵……蔺緻軒失笑。
最好是沈俊平剛才都沒用強烈的語氣和态度催促、逼問他爲芷盈做出承諾;最好是他多事,搬石頭砸自己的腳,而且是在谷承夢的面前大砸特砸,砸得自己的腳爛糊糊。
他瘋了不成?
“等婚期确定,喜帖印好,我會親自送過來,到時希望大哥帶着真心的祝福出席婚禮。”畢竟是大舅子,看在芷盈的面子上,蔺緻軒也不願因爲一次的話不投機就對他不敬。
禮貌的告辭後,他轉身,飛奔出去。
沈俊平冷冷的目送他離去,複雜的情緒猶在胸臆間翻騰。
蔺緻軒再次覓得良緣,他并非不能真心的給予祝福,隻因妹妹擁有的幸福太過短暫,他這做哥哥的總是爲她惋惜,爲她興歎,爲她深感遺憾……
跑出律師事務所,蔺緻軒左右張望,前後尋找,始終沒瞧見谷承夢的身影。
拿出手機,撥打她的号碼,撥是撥通了,卻在鈴聲足足響了八聲之後轉入語音信箱,從此再也沒撥通過。
“承夢,你在哪兒?快回電給我。”
他留了言,邊走邊四處尋找她,然後找了很久,等了很久的電話,直到暮色沉沉,對于她的去向,他仍然一無所知。
他回公司的休息室,等了又等,等到天黑,等到心煩意亂,等到一整個茫然不知怎麽辦,隻能任由自己像無頭蒼蠅一般暴走。
累了,澡也不洗,鞋也不脫,他和衣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盯着天花闆,一刻也不願合上,深怕睡着了,醒來時已經天亮,而他的女人還沒回來。
等,無止境的等待。
好不容易夜深了,萬籁俱寂,他終于清楚的聽見門把被扭動的聲音。
回來了?
他迅速翻身,跳下床鋪,跨幾個大步,直接堵在門口。
打開門,乍見他擋在門口,谷承夢先是錯愕,随後一臉平靜的與他錯身而過,閃入房内。
“爲什麽不回電話?你跑去哪裏了?怎麽這麽晚才回來我有多擔心、多着急,你知道嗎?”他抓住她的臂膀,厲聲吼道。
一個下午加上一個晚上的所有憂心,在見到她平安歸來後,全都變成指責與質問。
“喔!對不起,下次改進。”低垂眼眸,她虛應他,手臂被他揪扯得痛死了,卻倔強得眉頭也不皺一下。
“不要跟我說對不起,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他被她的樣子嚴重的激怒了。
“喔!好。”她冷淡的回話。
“喔!好?這是什麽意思?什麽态度?”
“我好累,可以讓我睡覺嗎?”是真的累了,就算不累,她也不知道應該跟他說什麽。讓她睡吧!也許睡醒了,今天發生過什麽令她難堪的事就都不記得了。
“你……”她睡得着?他都氣成這樣了,她還睡得着?
“明天要上班,我想早點睡覺。”氣由他氣,她想睡便是非睡不可。
不管他拽得多緊,她硬是要走向床鋪。
“你想早點睡覺,爲什麽不早點回來?混到三更半夜,你是混去哪裏了?”
“也沒混去哪裏,百貨公司逛逛,街上逛逛,公園逛逛,随便逛逛,天就黑了,夜就深了,真奇怪……”就好像她随便談個戀愛,便莫名其妙的愛他愛到骨子裏,沒有他,會要死不活。
結果人家擺在心裏的永遠都是那個無法被取代的、叫做沈芷盈的亡妻!
她谷承夢算什麽?比一粒沙子還不如。
一粒小沙子吹入他的眼裏,都還有本事教他痛個半天,反觀她谷承夢呢?這麽一個活生生、熱騰騰的女孩子,爲他癡迷,爲他瘋狂,爲他傷心,爲他哭泣,如此真情的掏心挖肺,他感受到一點一毫了嗎?沒有嘛!
是是是,芷盈獨一無二,芷盈絕對不像word檔一樣,找出舊字串,輸入新字串,說取代就被取代,不留一點過往痕迹,她是永垂不朽的。
是她谷承夢笨又傻,自目又不知趣,竟敢妄想自己可以像鎖定工具列一樣,鎮定他的心,獨霸他的愛。
一個闖入者憑什麽擁有正式的愛情護照?
篡位遭人唾棄,偷渡來的,下場通常是被遣返,這個道理她不是不知道。
“你在胡說什麽?你到底去哪裏了?怎麽不說實話?”她這邊逛逛,那邊逛逛,天一下就黑了,他在休息室裏等到夜幕低垂、起肖抓狂,她大小姐還不知道打道回府,是在懲罰他?用不知去向的方式懲罰他,她會不會太沒有人性、太蠻幹?
谷承夢懶懶的應道:“你怎麽知道我沒說實話?我去哪裏有很重要嗎?”
其實她哪裏也沒去,隻是待在隔壁自己的那棟已增建到四樓高的頂樓,蜷縮在那還沒完工的大型咖啡杯雅座裏頭,想像着這座咖啡杯也能瘋狂的旋轉,将她的煩惱抛到夜空之外。
回憶着與蔺緻軒曾坐在遊樂園的旋轉咖啡杯中,癡癡凝望、熱烈擁吻的畫面,她忽然覺得自己與他相愛其實是一種冒險。
人都是自私的,誰都渴望自己是心上人的唯一摯愛,撇開風度什麽的不談,下午他與沈俊平的對話,确确實實傷了她的自尊與驕傲。
“我擔心你的安危,你心情不好,我怕你出事。”遍尋不着她的恐懼和焦慮,這種教訓任誰來受一次都嫌多。“請你以後不要這樣對我。”
“唉!我想躺着,你讓我睡覺,好嗎?”她沒做正式回覆。
耍賴吧!有理說不清的,何況他們之間好像也沒有道理可說。
她用力的把自己往床上抛,不料蔺緻軒又一把撈起她,不讓她睡。
“沒把話說清楚,不準睡!”甯願她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罵他沒良心,也不要忍受她哀莫大于心死的冷漠對待。
“喔!是。”求睡不得,她乖乖的立正站好,等待發落。
一個願打,一個願挨,他在心裏夾帶個芷盈檔來招惹她,她狂妄的以爲自己應付得來,自欺欺人啊!
身中劇毒,砍掉再重煉,登天之難啊!
還沒嫁成,他的大舅子就已經狠狠的給她下過馬威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