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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吳溥芳
我在台灣南區首映會觀看《哈比人：意外旅程》（The Hobbit: An Unexpected Journey，以下簡稱《哈比人》），彷彿尋見瀕臨絕種的生物，畢竟擁有這種敘事精神的故事已經不多，至於是什麼敘事精神？容後慢慢分享。本作上映1個多月，不少影評已紛紛出現，因影片採用HFR 3D觀影模式，影評大多從電影工業的科技性來討論。當然科技面多少影響藝術的觀賞經驗，正如有聲與彩色電影的問世也曾在上世紀掀起一場觀影革命。然而，本作尚有其他不可忽視的部分，即它源於基督信仰的內涵帶給觀者的省思。
■挑戰一個困難的公式
電影《哈比人》改編自C. S. 路易斯好友、文學家托爾金（J. R. R. Tolkien, 1882～1973）1937年出版的童書《哈比人歷險記》（The Hobbit），其出版次序先於《魔戒》系列。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 1961～）執導的電影版在劇情重心與調性都忠於原著，且又試著呈現《哈比人歷險記》一書還未發展完成的中土世界全貌，他把原置於《魔戒》小說第3集附錄關於《哈比人歷險記》一書的時代背景與情節放進電影，使「意外旅程」行進在更寬廣的中土世界舞台。
比起《魔戒》，《哈比人歷險記》是難度較高的改編，主因是兩原作的出版次序以及規模、調性的差異。雖然兩作品的舞台都在中土世界，情節也接續，但《哈比人歷險記》是調性單純、明亮、幽默的童書，《魔戒》系列就比前者深沉、嚴肅許多，規模也更宏偉。
《哈比人歷險記》也是托爾金第一本中土世界的故事，這時的中土世界還在「開發中」，到了《魔戒》時，中土世界才成為「已開發」。原先導演1995年籌備時，打算以《哈比人歷險記》為首部電影，《魔戒》系列為後2部，卻因各界壓力先拍了《魔戒》3部，也因《魔戒》的叫好叫座，使《哈比人歷險記》的改編難度更高。若導演想再達到之前突破性的成功，又忠於原作調性和劇情重心，他必須滿足這條公式：1937 2012＞2001～2003，表示導演必須保住1937年原作的完整性與重要細節，又要對應2012年現今電影和大眾的處境，並且這兩者的結合還得使觀眾得到超越2001～2003年《魔戒》的驚豔度。
有些導演改編時，為了保住電影獨立的藝術完整性和呼應現代處境，捨棄許多原作的整體韻味，而加入導演個人關注和引伸的見解；如果彼得傑克森這麼做，恐怕會使《魔戒》可觀的書迷傷心，加上他自己也是書迷，更不可能這麼做。於是要把電影拍得精采又保有小說的完整性，又要調性單純的《哈比人》表現能超乎氣勢恢宏的《魔戒》，簡直是難上加難。
■看見平凡中的偉大
然而，我對電影成果感到驚喜並欣賞導演的處理方式，藉著《魔戒》的附錄內容，把童書《哈比人歷險記》放在魔戒宏觀的中土世界舞台，使角色行動和事件的意義更加深化。但同時導演也保留了童書輕快和角色福大命大的調性，所以片中的矮人族角色常在遭遇大險後，沒事似地拍拍灰塵站起來，這正符合矮人橫衝直撞、血多皮厚的形象。
那導演是否達成這項困難的公式了呢？我必須說，要保有小說調性和劇情重心，這個公式著實不容易完美達成，因為《魔戒》已經拍過了，而《哈比人》的原作結構比《魔戒》單純。但我認為，有個與此公式無關的事物，反而是能帶給觀眾感動的地方，那就是《哈比人》的內涵與童書敘述口吻所帶來的意義。如果說《魔戒》使人深思邪惡與試探的可怕，正視自己深處的掙扎、人無法自救的悲慘，以及得拯救的可貴，那麼《哈比人》便是使觀眾回歸童心，這童心不是膚淺的，而是以單純的眼光正視平凡中的偉大、軟弱中的剛強。
■老少咸宜的童書調性
本作的原著是童書，童書的特性主要是調性與結構上的單純，所以不會有複雜的思辨和人性探討，而以輕鬆、明亮、幽默的調性為主，故事主線也比較單純，就是集中於哈比人幫助13位矮人收復失土的冒險歷程。
但童書也可以探討偉大的主題，只是以純真的一面切入故事。那麼，純真能否禁得起世界的考驗？此問題使兩大童書理念分道揚鑣。
以《哈比人》的精神來說，答案是肯定的。不少童書敘述失去盼望的懷疑，往往將殘酷的現實當做終極事實看待，要孩子認清所謂世界的真相。托爾金卻反其道而行，使單純中隱含力量，如同哈比人的特質，而且此單純並不簡單，是幽默中有嚴肅、平凡中有不平凡、不平凡中有謙遜、謙遜中有勇氣，所以與其說《哈比人》是給兒童看的童書，不如說是老少咸宜。從這樣的意義來看，「童」字不再僅是指目標讀者，也是指作品精神──真正的純真。《哈比人》是一段艱辛的旅程，因為世界的危險是極真實的，然而也是一段從純真進入艱辛、再從艱辛追尋純真的旅程，這些特點也在電影《哈比人》表現出來。
《哈比人》的主線是一名哈比人比爾博‧巴金斯（Bilbo Baggins）踏上冒險的經過。對居家型的哈比人而言，那不曾離開過的家園已被拋在後方，未見的浩瀚世界在未知的前方，家園與世界，安舒、純淨的家園與艱辛、混濁的冒險之對比，成為「意外旅程」的主軸。
「在地洞裡住著一群哈比人……哈比人居住的洞穴，是『舒舒服服』（comfort）的同義詞。」原著這句開場白道出哈比人的家園樣貌。主角比爾博就是住在這裡，這個他心愛的家也稱作袋底洞（Bag End）。從小說的描述以及電影中的美景，就能了解這裡是一片怡然恬靜且生氣盎然的鄉村，有了這麼美好的居所，也難怪他們不喜歡冒險。但一趟意外旅程的邀約，打亂了主角安祥平穩的生活。
某天，哈比屯陸續冒出13名矮人闖入比爾博的袋底洞，幕後主使者是巫師甘道夫。他一方面遊說比爾博展開冒險，另一方面遊說矮人讓比爾博加入隊伍。原來這群矮人是為了收復國土而來，除了湊足幸運數字，也希望找來一名動作敏捷的飛賊與他們同行。甘道夫推薦與世無爭的哈比人，因為哈比人身手矯健、不易被敵方識破，而且比爾博有一半的圖克血統，圖克是哈比人的異類，是對冒險異常有熱情的哈比人家族。不過最重要的原因是，甘道夫認為平凡單純的哈比人，蘊藏著他們自己都不知道的力量，可以為矮人提供意想不到的幫助。
■家園與冒險拉扯
另一方面，不速之客是以矮人族王子索林‧橡木盾（Thorin Oakenshield）為首的13名隊員，他們原是住在伊魯伯王國（Erebor，又名「孤山」，Lonely Mountain）的矮人。和小說不同的是，老比爾博在電影開場（Prologue）並非先敘述自己的哈比屯生活，而是敘述矮人王國的繁盛。比起恬靜的哈比屯，伊魯伯是一座美輪美奐的黃金城與繁榮之都，但卻因火龍史矛革（Smaug）的霸佔，使矮人從繁盛王國的子民，變成流離失所的異鄉人。為了復國與奪回家產，矮人王子組了遠征隊，並經由甘道夫的推薦來到比爾博的家。
這段矮人闖入袋底洞的情節突顯哈比人的個性與生活方式，也表明「家」的主題，並構成往後「冒險」主軸的基礎。導演在這部分的刻劃細微，我認為有兩點用意：第一，奇幻題材必須加強對場景的交代，以讓觀眾更認識整個世界；第二，這段戲雖長，但表現了矮人的熱情與袋底洞的溫暖舒適，加劇了家園與冒險的對比，使觀眾從細膩的場景與角色特性，體會比爾博的幸福與矮人歡樂的表面下所背負的辛酸。
矮人決心收復失土、奪回黃金，但愛家的比爾博並不是很想跟著冒險，直到矮人的一首〈孤山之歌〉喚醒他的圖克血統，打動了他的心，使他在隔天清晨毫不猶豫地加入孤山之旅。
哈比人代表「家園」一方，矮人代表「冒險」一方，甘道夫在比爾博加入遠征隊時說：「你是住在夏爾的哈比人，現在家園已被拋在後方，世界在眼前。」但從整體來看，被拋在後方的家園反而是主題，冒險主軸反而是副題。哈比人與矮人在此形成一個鮮明對比：前者坐擁美麗的田園之鄉，後者淒涼地失去故土。此對比尤其也展現在比爾博與矮人王子索林身上──整個故事的主軸是冒險，因此這是索林的故事，但主軸的基礎卻是家，以及純真蘊藏的力量，所以比爾博是故事的核心，也是貫穿整個故事的主角。
■歸鄉路殊途同歸
一開始冒險時，比爾博無法融入矮人，他開始陷入思鄉情結，矮人卻仍然心在征途。不被矮人王子認同的比爾博開始為自己一時熱血感到後悔，旅途多麼艱辛，如果還在夏爾就可以安舒過日，不用為了未知的未來受罪。當比爾博趁大家熟睡準備偷溜時，守營的矮人波佛（Bofur）攔住他說：「你一定是想家了，不久就會習慣。」比爾博卻認為因為矮人常常冒險，早已習慣這種生活，答道：「沒有家的你們是無法理解的。」哪知這話一出傷了對方的心，不過波佛是個善良的矮人，他帶著悲傷但誠意的口吻祝福比爾博歸鄉之路順利。
這裡突顯了雙方不同的立足點，卻也漸漸牽引出超越差異的合一。比爾博後來沒能真正離開，因為遠征隊接著落入半獸人的陷阱，比爾博則墜入深淵，幸而最後雙方都死裡逃生。這過程中，比爾博逐漸理解矮人的心情，所以對領隊索林說：「我的確很想念我的家……但是你們沒有家，我願意幫助你們奪回來。」
坐擁家園的哈比人展開冒險，發起冒險的矮人預備回家，哈比人以家園的根基，幫助預備歸鄉的矮人。起先，對啟程冒險的哈比人而言，世界在前方，家園在後方；到了劇末，對看見遠方孤山的矮人而言，家園在前方，世界在後方。哈比人為了冒險離鄉，冒險是為了增廣見聞，但不是漂流，最終的歸屬仍是袋底洞。矮人是失去家園的冒險者，他們並非為冒險而冒險，而是為了回家而冒險。當比爾博願意幫矮人奪回家園，兩條線在此交會為一條主線，當比爾博救了索林性命後，索林對比爾博的接納更鞏固了這條交會的線，接著，「冒險，是為了回家」的反合性主題便貫穿了整個故事──雖然故事吹著冒險的號角，但最大的目的卻是回家。
誠然這段冒險對比爾博是意外旅程，但對矮人來說，比爾博也出乎他們的意料──這個平凡單純、脆弱的人竟然隱藏著力量，如果沒有他，矮人早就因敵人而滅命，他們從比爾博身上看見寶貴的事物。
以上是從主題「回家」來看，但從反面的副題即冒險的另一面「沒有家」來看，我們可以想像，沒有家不只是家庭破碎、戰亂流離失所、國家的傾覆，而是整個靈魂在宇宙中的漂泊，然後邁向美化不了的真正死亡。隨著這種感觸的扎心，故事中所有的東西都活了起來。
一個人如果用心體會，多少知道這個叢林世界的可怕，並在其中感到自己的無力，發現活著如此困難重重（不只是工作或任何任務沒有完成），許多悲傷何等椎心刺骨（不只是失去有形事物），孤寂何等如曠野浩大（不只是沒有伴侶），但藉著這個故事，會發現原來基本答案這麼簡單，那就是「家」、「結束漂泊」、「非邁向滅亡的安息」有多重要，這些答案基本但不是簡單，對現代人來說似乎是明顯的愚蠢，但看似愚蠢的簡單似乎也挑戰了漂泊的絕望，於是我被歸家的決心感動，相信這也能激發許多觀眾思考。
■天路客的冒險旅程
《哈比人》並非提出很清楚的信仰思辨問題，而是吹起回家的號角，不管是何者，所有在藝術中提出的疑問或引導，都能在聖經中找到最根本的解決。反過來說，從聖經的根基解決，能使「回家」的主題與哈比人「純真」的美德得到整全的意義。對《哈比人》而言，回家是冒險的目的，而且有家又純真、平凡的比爾博幫助了整個冒險的完成。
從聖經來看，回家的冒險之旅是基於對永恆天家的嚮往，而腳踏實地度過在世上的日子。所以神的兒女會唱〈這世界非我家〉，也會唱〈這是天父世界〉。回家、渴想追尋永恆居所，是因人感到自己在宇宙中失落了什麼。聖經中記載，原本人受造在伊甸園過著與神同行的美好生活，但始祖受引誘犯罪後，罪就進入世界，人與神也因罪隔絕。上帝卻藉基督釘十架對人施恩拯救，使罪人藉信稱義，義人因信得生，走上成聖之路。蒙恩罪人的成聖之路，就如同客旅歸鄉的冒險，所以他們有時形容自己為天路客，雖然目的是天家，他們也在世上冒險，在其中榮耀神並以神為樂。
換句話說，擁有屬世家園的客旅，居在世界但卻天天冒險，他們屬世的家園是美好的，但不是終極的。甘道夫對比爾博說：「等你歸來時，你就有幾個故事可說了。」從天路客的一生來看，當他重生而因信稱義時，他確實就有不少事蹟可說；而當他因信得生走完成聖之路後，他就進入永恆安息，與主同住。
這是天父世界，是我們的家；這也是冒險世界，盡頭是歸向永恆天家。幫助我們走完這條路的，是藉著希伯來書說的有確據的純真信心，這種信心也如同以弗所書所說，是能夠擊退惡者火箭的信心藤牌。最後，這信心絕對不是由人自我憑空發出，而是根基於聖經永恆與歷史性的應許上。
（作者為台南大學動畫媒體設計研究所學生）
文章來源：<台灣教會公報>第317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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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7-12 21:41:2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