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二月底，晚上八點半，啟德美語中心的櫃檯。
櫃檯後方的教室裡正舉辦一場美語發表會，裡面擠得人山人海，奉命支援的甄多臻 坐鎮櫃檯，邊打瞌睡、邊幻想著等一下回家，桌上會擺滿姊妹淘們替她帶回來的聖誕節 大餐……哦，好好吃！
都是大餐館裡的好料，最重要的是——她不用付錢！
「Annie,see you next time．」一對雙胞胎急欲跨出教室，驚動了還在打瞌睡的甄多臻。
「Seeyou．」甄多臻眨眨眼，小小酒窩浮現。
「Annie,goodbye.」就讀國小四年級的小男生不甘示弱，特地繞道她面前，對她表示。
「Goodbye．」甄多臻笑笑，對自己的受歡迎毫無異議地接受。
「快點出去送小朋友。」班主任在後頭指揮。
「哦，是的。」甄多臻俏皮地跟主任眨眼，像只彩蝶般飛舞到門口，跟即將離開美 語中心的金主們閒話家常。
「Annie，我弟弟說新班要你教，他才要來上課。」小女生偷偷跟甄多臻咬耳朵。
「這樣嗎？那你記得跟媽媽說，叫媽媽跟主任說喔。」甄多臻悄悄慫恿。
「好！」小女生快樂地跑去跟母親報告。
「Annie，剛剛教室裡的美語老師沒你漂亮！」打電話千托萬拜才請來的小佛爺， 抱著她的大腿，跟她撒嬌。
剛好舉行美語發表會的Cindy離開教室走到外頭，兩人的談話她也聽到了。
她冷哼一聲。
「不是同樣漂亮嗎？」甄多臻笑嘻嘻地回覆，大方平分沒錢可領的讚美。
「可是，我就覺得你比較漂亮嘛！」小佛爺人小鬼大，拚命往她懷裡鑽，很怕老師 換別人。
「謝謝，我也覺得你最可愛了。」禮尚往來，甄多臻笑笑地把小佛爺送出門，讓等 候已久的家長帶走。
鬧烘烘的美語發表會終於結束了。
「Annie，你可以等到這些小朋友的家長來接他們，你再回家嗎？」班主任邊看表 ，邊詢問甄多臻。
「好啊！」今天她代課輔老師的班，是算鐘點費的。
「那就交給你了。」一年一度的聖誕假期，大家都有約會——除了跟錢約會的甄多 臻。
「沒問題。」甄多臻拍胸脯保證。
確定有人留守後，班主任跟其他美語老師先後走人，剩下的小朋友也先後讓家長帶 走。
看到人走得差不多，甄多臻邊打呵欠，邊收拾桌上的東西。
她眼角餘光瞄到發表會的教室裡還有人影晃動——「哈囉！」她走進門，向還沒回 家的小朋友打招呼。
「哈囉！」原本獨自在教室裡玩球的小男生看到甄多臻出現，也開心地跟她咧嘴一 笑。
「爸爸媽媽呢？」甄多臻看到童稚的臉龐上有寂寥的表情。
現在都快九點了呢！
「我沒有媽媽，爸爸還沒下班。主任要我乖乖在這裡玩，等爸爸來接我。」
小男生非常聰明，大人交代的話說得一清二楚。
「是喔？」真可憐！
難怪主任會交代她留下來，原來是要她陪這個小朋友，等家長來接人。
好，為了錢客兄，她撩下去了！
她才不管什麼聖誕節，美好的日子就是要拿來賺大錢……像今天，不但可以來補習 班支援辦活動，還可以留到最後賺鐘點費，這麼好的事哪裡找？
甄多臻心裡歡聲雷動，高唱凱旋歌！
思維跟普通人不同的俏佳人，臉龐掛著甜蜜而詭異的笑意，把小男孩帶出空無一人 的教室。
「你叫什麼名字？」甄多臻推推小戰友的背脊，好像兩個人很熟一般。
「莫超倫！」
「你跟Annie在外面等好不好？不然Annie一個人會害怕。」
「好！」孤單的小臉上有喜出望外的表情，卻還是像個小大人般，鎮定地跟面生的 老師說話。
「你肚子餓不餓？」她怕小男孩跟自己一樣沒吃晚飯。
「剛剛Cindy有請我們吃炸雞。」
「我們一起看史瑞克好不好？」甄多臻開始想櫃子裡有啥好看的卡通。
「嗯。」小男孩用力地點點頭。
看！小朋友就是好料理。
甄多臻俏麗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容，牽著男孩的小手，帶他去視廳教室看卡通。
***
「該死！」莫鷹志邊開車、邊低聲咒罵，拚命按喇叭。
但前方的車子一點移動的態勢都沒有……莫鷹志氣極，卻又莫可奈何。
都快十一點了，路上還這麼塞！
整條路的人全穿得花花綠綠，一看就知道是參加聖誕節徹夜狂歡的派對，正玩得興 起，哪懂什麼叫讓路？
不知道超倫怎麼樣了？還在補習班嗎？裡頭有人陪他嗎？不知道他怕不怕？
都怪南部那個臨時來訪的廠商，說什麼要來看新貨品在百貨公司的狀況如何，有沒 有人氣……幾個一級主管早安排好行程出國度假去了，就剩他這個孤家寡人坐鎮台灣， 他才會連假日都不能在家陪兒子，得把他丟到好友手下開的補習班去。
唉，真是傷腦筋！
希望班主任會看在超倫還算乖的份上，留下來陪他。
可是這麼晚了……莫鷹志瞄了一眼計時器上的數字——十一點整！
哪家美語補習班肯營業到晚上十一點呢？平常都不可能了，更何況是在這個偉大的 聖誕節……想到這，他重重歎口氣。
他真的不是一個合格的監護人啊！
***
一陣寒冷的氣息迎面而來。
癱在沙發上的甄多臻猛然醒來，窩在她身上睡覺的小男孩依舊蜷縮著，好夢正酣。
但有個高大的人影，正矗立在他們面前。
「呃，請問你是……」甄多臻睜大眼，想搞清楚狀況。
眼前這面色凝重的男人是誰啊？
「我是超倫的爸爸。」他簡單自我介紹。
哦，原來這個男人就是那個不負責任，害她也得睡在補習班的家長？
補習班的大廳燈火通明，讓她惺忪的眼漸漸睜開……看清擁有一張英挺臉孔的主人 。
咦，她在哪裡看過他嗎？怎麼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天底下好看的人都長這樣嗎？
甄多臻揣想著，但沒有得到結論。
算了，這不是重點。管他師不帥，反正男人沒路用，長得多帥也是廢物一個，對他 不用太客氣。
天下就是有這種負責生、不負責養的男人，才會有鑰匙兒童的產生。
可憐的超倫，卻連鑰匙都沒有……經過一番腦力激盪後，甄多臻的腦袋恢復正常運 轉，臉色就不再好看了。
她睜大雙眼，很不客氣地開口，「你這個做爸爸的實在很失職，竟然在這麼冷的天 把他丟在外頭！」
「你是在指責我嗎？」凝視面前忿忿不平的小臉，莫鷹志充滿磁性的嗓音在空間回 蕩。
「是又怎樣？」對方嘲諷的口氣讓她覺得很不舒服。
他是在暗示她很雞婆嗎？
平常她是沒這麼愛管閒事的，但今晚跟這小鬼單獨相處了兩、三個小時，她覺得他 很乖巧，忍不住要為這樣的小孩多說幾句話。
至少她得讓他爸爸承諾以後別只顧自己的事，把乖兒子丟在補習班睡覺。
多可憐啊！
「小孩不是我生的。」男人定定看著面前的俏女郎，臉上掛著淡淡微笑，並沒有被 她激怒。
哎，他沒想到多臻竟然變了這麼多……「對啊，超倫是他媽生的，不是你這爸爸生 的。」甄多臻壓低嗓音，努力嘲諷回去，順便替自己報仇。
她好可憐喔！竟然在這麼冷的冬天夜晚在補習班睡覺……她真是個認真盡職的老師 呢！只可惜沒有雙倍的加班費……「超倫不是我的小孩。」他再次重申。
「不是你的小孩，難道是鬼的小孩？！你這個不負責任的家長，竟然用這樣的理由 來開脫！」甄多臻一時火大，準備跟這個男人理論一番。
「我不是爸爸的孩子啊！」清脆的童言童語在甄多臻的下顎處響起。
「嗯？」甄多臻錯愕地低下頭。
小鬼被他們吵醒了？
「爸爸原先是我的叔叔……我本來的爸爸媽媽車禍死掉了。」被兩人的爭聲吵醒的 莫超倫清脆解釋。
「呃？」怎麼會這樣？
「多臻，好久不見。」莫鷹志的唇邊還是掛著淡淡的微笑，「超倫是我哥哥的獨生 子，我是莫鷹志……真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你。」
「啥？」他是莫鷹志？以前那個住在她家隔壁、從小就會拉她頭髮的莫鷹志？
難怪她會覺得好像在哪裡看過他……而莫超倫是他哥哥——莫鷹翔的兒子？
哦，莫鷹翔英俊斯文、成績又好，是她從小就暗戀的白馬王子耶！
甄多臻錯愕地低下頭，重新再審視一次——莫超倫果然有莫家男人傳統的神韻，濃 眉大眼、輪廓深刻……帥斃了！
難怪她會幫他說話。他是她的白馬王子生的兒子耶！
只是……白馬王子死掉了？
甄多臻的俏臉變得有些扭曲。
她懷裡的莫超倫到底還是個小孩，一看到莫鷹志出現，興奮地跳到他面前。
「爸爸，我今天有吃炸雞喔！」莫超倫報告今天的行程。
「嗯。」摟住莫超倫小小的身子，莫鷹志把喋喋不休的兒子扛到自己肩上，再低頭 對甄多臻表示，「謝謝你今天陪超倫到這麼晚。我請你吃大餐？」
「哦，不用謝，那是我的工作。」看到父子和諧的模樣，甄多臻才恍如大夢初醒， 準備走人。
「這麼客氣？依你的個性，應該狠狠敲我一頓。」男人調侃的聲音響起。
「我是很想啊！」知道就好！
「那……你現在打算省下來了？」男人站在甄多臻身旁，看她拿起包包，順便關上 補習班的大燈。
「超倫是翔哥的兒子，我對他兒子特別優待。」誰教莫鷹翔是她暗戀已久的王子。
要是他莫鷹志的兒子……哼哼，看她怎麼吃垮他！
「你對哥哥真大方。」淡淡的調侃聲再起，聽不出是誇獎還是貶低。
「那當然。翔哥以前對我超好的。」把鑰匙丟進包包裡，甄多臻往停車場的方向走 去。
她的摩托車就停在最外邊，方便進出。
莫鷹志扛著兒子，站在辦公大樓外，目送她離去。
「你們也快點回家吧。外邊風大，小心感冒。」經過一大一小面前，甄多臻催促道 。
「你又不跟我們去吃飯，管那麼多幹嘛？」莫鷹志愛理不理地。
咦，他這是什麼態度？
她是關心他們耶，這男人竟然不懂感激，還恩將仇報地這樣跟她說話？真是沒禮貌 。
甄多臻很不爽地瞪著他。
「老師，每次都是我跟爸爸兩個人吃飯，好無聊耶！」在父親肩上的莫超倫哇哇大 叫。
「爺爺奶奶呢？」她記得莫家有很多人啊！
「奶奶身體不好，爺爺陪她住在外國。」莫超倫趕緊報告。
甄多臻瞪著一大一小兩個男人，就是無法發動摩托車。
「快回家吧，外頭風大。」莫鷹志只是催促。
「我餓得要死，你最好變得出一頓飯請我。」甄多臻把話丟下，又回過身，把摩托 車騎回停車場。
「耶！老師要陪我們吃飯！」莫超倫比出勝利的手勢。
莫鷹志靜靜凝視甄多臻的背影，一雙如夜梟的眼睛在黑夜裡閃動，似乎可以攝人魂 魄……沒想到，他們竟然會在這個擁擠的城市再次相遇。
當年兩人鬧得不歡而散，她沒再來找他，他也到國外進修去了。
他們的緣分，停格在他們的青春年少看她的樣子，似乎已經遺忘過去的甜蜜，也不 以為過去的那一段對他們而言算得了什麼。
現代女子對感情提得起、放得下；那麼現代男子呢？
是不是也該昂首闊步，揮別過去的陰霾，重新尋找人生的春天？
莫鷹志凝視著甄多臻的背影，歎息如同天邊的黑幕，有無止境的幽深…… ***
「你家好大啊！」
一踏進莫家，一股寒冷的沉肅之氣立即縈繞甄多臻的心頭。
空曠的客廳裡只擺了幾樣質感不錯的傢俱，其餘什麼都沒有。
甄多臻對著滿屋的清冷空寂皺眉——這像有人住的地方嗎？
男人聳聳肩，對這讚美不置可否。莫家人向來習慣住大房子，不管人多或少。
「呿！我還以為你要請我吃大餐咧。」
甄多臻揚揚眉，瞄到餐桌上的芝士派皮蛋糕，看也知道是從便的超商買來的。
要吃這種東西，她何必跟他過來？
家裡唯美她們幫她準備的東西絕對比這些豐盛！「外面餐廳太吵了。」莫鷹志輕 輕解釋，因為趴在他背上的莫超倫已經開始打瞌睡。
「也是。」甄多臻點點頭。
她這才意識到今晚是聖誕夜，歡樂的聖誕歌曲滿街播放，外頭的餐廳很熱鬧，但哪 能帶個孩子到處走？
「王媽的媳婦生產，她請假回去照顧了。」莫鷹志指著桌上的麵包，「這是我原本 打算自己吃的。」
「啥？」單身男子的生活這麼隨興啊？
想到之前莫家和樂融融的狀況，甄多臻的心突然有點隱隱的酸疼。
「不過我這裡可煮大餐的材料多得很，王媽昨天也送來一些現搾的鮮果汁。」
莫鷹志打開冰箱，裡頭有搾好的柳橙汁跟蘋果汁，還有最受小朋友喜愛的草莓奶油 蛋糕。
精神不振的莫超倫看到後，歡呼一聲，兩手便伸出去，想把心愛的蛋糕捧出來。
「不行！還沒洗手。」莫鷹志擋住兒子的手，不讓他拿。
「哦。」有好吃的東西擺在面前，莫超倫一溜煙就衝去洗手間。
「這麼晚還吃東西？他肚子應該不餓才是……」
「讓他看到草莓蛋糕，他不吃會死。」莫鷹志很瞭解兒子的癖好。
「那我幫他吃一半！」她也喜歡吃草莓耶！
「就看他願不願意分你囉。」莫鷹志聳聳肩。只要小孩子不吵不鬧，他隨便她處理 。
「沒問題，我們有交情。」她信心滿滿。
「是一起睡補習班的交情嗎？」
「你才知道！」甄多臻斜瞄莫鷹志一眼。
外頭天氣那麼冷，他這個可惡的爸爸把他們放在補習班裡那麼久，他還好意思說？
「所以我才要你來這兒。」男人不介意地笑著。「你那麼摳門，有現成的材料可用 ，不用花錢，應該很合你心才是。」
「哼！誰那麼晚還動刀鏟啊？」她只想趕快祭一祭五臟廟，就回家睡覺。
「隨你。」男人微笑聳肩。
他原本也只是想多留她一會兒，多說幾句話，並沒有想到她會因為超倫的挽留而跟 他一道走。
帶著小孩能去哪個羅曼蒂克的餐廳？如果能，他也很想知道。
「草莓蛋糕？」洗完手出來的莫超倫馬上跟爸爸討食物。
「Allen，分老師一半好不好？」甄多臻用商量的口氣跟小戰友表示。
「沒問題。」開玩笑，是陪他一起看卡通、等爸爸的漂亮老師耶，怎麼可以不分她 ？莫超倫對於美女老師非常好商量。
「要喝果汁嗎？」莫鷹志微笑。他知道甄多臻不挑食，非常好養。
「好！」她坐在餐桌前，跟莫超倫分享六吋的小蛋糕。
莫鷹志幫甄多臻倒杯柳橙汁，再把芝士派皮蛋糕切了幾塊放到她面前，三個人愉快 地吃起消夜。
嗯，是有點克難，但氣氛不錯啦！
「老師，蘋果汁很好喝喔！」莫超倫用力推薦。
「好，我等會兒就喝。」甄多臻對莫超倫笑笑。這樣簡便的飲料跟食物讓他想起和 莫鷹志的過去。
她瞄了莫鷹志一眼，沒想到他也正在看她……兩人沉默不語，眼神交纏。
身旁的莫超倫跟偌大的客廳漸漸模糊，他們看著彼此，彷彿走入過往的迷霧…… |
匿名
發表於 2013-8-9 00:3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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