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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惜之]總裁的貼身烙印【豪門男人的秘密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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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1:13 |倒序瀏覽 | x 3
總裁的貼身烙印(豪門男人的秘密之一)作者:惜之

想窺探他高領衫底下的秘密,
沒問題,拿她的下半生來換!
雖然這有點藐視他對她的愛情,
而且嚴重威脅了他身為鼎鑫企業總裁的威嚴,
但,誰教她在兩人初相見時便進駐了他的心,
並且一住十年,
如果她能保證不笑,
他願意將這麼私密的事與她分享──
「噗……哈哈哈哈哈……」
可……可惡!
不知道法律有沒有規定,
當新娘不守信用,
新郎可以將承諾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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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1:53
  第一章
  
  雨過初晴,天空藍得透人心扉,幾縷白雲似乎在向大家宣告,壞天氣過去了,從今天起,美好日子即將來臨。
  
  果真美好?當然美好!
  
  對送報僮而言,最怕碰上壞天氣,除開把一份份報紙裝袋的麻煩外,還要小心翼翼地不讓背袋在運送過程中進水,每回天氣不合作,段郁敏就非遲到不可。
  
  也許有人會覺得遲到沒啥了不起,頂多扣扣全勤、被老闆叨念幾句,過了今天,日子照常。
  
  但對高中生來說,遲到何止了不起,簡直是天大地大的事情。
  
  若只是私下警告幾句,或是罰罰勞動服務也罷,反正天知、地知、被處罰的倒霉人知道就行。
  
  但段郁敏的學校對於遲到的學生,可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不但朝會時要上台公開「表揚」,星期假日還得來趟「學校巡禮」,夠悲慘吧!
  
  偏偏段郁敏的遲到次數,多到全校師生對她側目、多到她的知名度節節攀升、多到訓導主任忍不住在朝會時嘲諷她,說她上台的機率比校長還高。
  
  唉……哀怨,但沒辦法啊,誰讓經濟不景氣,影響到她可愛的小家庭,為了不使自己一踏出社會就債台高築,郁敏只好善用每分鐘賺錢。
  
  腳踏車駛過小巷道,她挨家挨戶把報紙投入信箱,動作順手又俐落,直到接近一三三號住家門口時,她的動作突然變得畏首畏尾。
  
  停妥腳踏車,伸伸短脖子,她由矮籬笆往一三三號屋裡探看——
  
  嗯……那條黃金獵犬還綁在周公家裡,就趁現在,她把報紙捲成一團,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塞進信箱。
  
  等黃金獵犬發現有人入侵時,她早已跨上心愛鐵馬,揚長而去。
  
  嘿嘿,天氣好,人的運氣跟著也好一大半,誰說她楣雲罩頂?
  
  哈哈哈!那陣雲已經被一陣颶風刮到北極去了,從今爾後,她將出頭天。
  
  接下來這一段路程,是她最喜歡送的幾戶人家——明星高級住宅區。
  
  那裡的每一棟房子,都是用高科技的材料和設備建築而成,每一戶的前院,「只有」兩百多坪,種花、種草、種果樹,還有一條專為這二十棟左右的別墅開設的道路。
  
  道路上鋪了古樸的紅色磚塊,路兩旁種滿高大的桃花心木,每到結果季節,果實裂開,帶了小翅膀的種子便像竹蜻蜓般,緩緩飄落下來。
  
  聽說這些房子一推出就賣光,可見台灣有錢人不少,而像她這種貧民女,不拚命賺錢,成為中輟生是指日可待。
  
  當然,有錢人家也養狗,只不過,他們的庭院夠大,不用把狗拴在門邊威脅路人,不會讓牠們把送報僮錯認成獵物,不咬一口,誓不罷休。
  
  五十公尺,再五十公尺,她將擺脫腳下的泥濘小徑,進入高級住宅區的高級紅磚道。
  
  昨夜下過雨,原本就坑坑洞洞的小路,此刻處處水窪,腳踏車騎過,濺起點點泥水,讓人不舒服。若非它是條快捷方式、若非正逢夏季,兩旁樹蔭會幫她擋去刺目陽光,她絕對絕對不騎這條折騰脊椎的洞洞路。
  
  既來之,則安之。叩叩鏘鏘、叩叩鏘,郁敏假裝自己在遊樂場中開碰碰車,苦中作樂。
  
  這時,在郁敏前方二十五公尺處,有個穿著白衣服慢跑的青少年,他是寇夕焄。
  
  寇夕焄住到台灣已將近一個月,他十九歲,天秤座,念高三,身高將近一百九十公分,身材略顯瘦削,皮膚白皙,以男孩子的標準來看,他屬於斯文安靜類型。
  
  他的五官輪廓很深,眼睛是綠色的,那是遺傳自母親,他的母親有一雙漂亮的綠眼珠。
  
  他相當聰明,除了鋼琴、小提琴演奏得很棒外,小小年紀就進入耶魯攻讀大二課程。若不是爺爺奶奶堅持回家鄉養老,他也不會放棄課業,陪老人家回台灣。
  
  短短一個月時間,他打理好爺爺奶奶的生活,買下房子、安裝了視訊系統,並找來幾個有責任感的僕人和看護。
  
  照理說,任務達成,他就可以回美國交差了,偏偏老奶奶含淚要求,請他留下來多陪他們幾個月,於是,他留下來,並利用時間,替自己找到一所高中,學學父親一直希望他精通的中文。
  
  沒想到方入學兩周,他便成為校內的風雲人物,許許多多的聽說,不管正確不正確,都被迅速傳述出去。
  
  聽說,他的數學理化,連老師程度都不及他。
  
  聽說,他用英文朗讀詩歌,那低醇嗓音,讓全班同學迷醉。
  
  聽說,他學語言的速度快得嚇人,連國文老師都對他豎起大拇指。
  
  聽說,他的紳士氣度,風靡了全校女生。
  
  聽說,他彈奏鋼琴的技巧令人咋舌,音樂老師也為他彈奏的曲子喝采,常在下課前,請他彈幾首情歌,與全班分享。
  
  於是,為了利益均分,朝會司琴的同學主動退讓,請寇夕焄上台彈奏國歌、校歌。
  
  於是,為了和他同班,許多董事會、議員的子女紛紛向學校施壓,讓他們轉到寇夕焄的班級。
  
  總之,在無意間,他帶動風潮,成為偶像。
  
  不愛被人盯住綠眼睛看的夕焄,配了一副多層膜變色鏡片的眼鏡,這種鏡片在有光線的地方會加深顏色,掩飾他與眾不同的眼珠,而偶像的行為很容易成為時尚流行,經濟能力不錯的學生,忙追隨他的腳步,一時之間,學校處處看見臉上兩團黑圈圈的學生。
  
  女生喜歡夕焄、男生也喜歡夕焄,全校學生拿他當偶像崇拜。
  
  你知道偶像和學生情人有什麼不同嗎?
  
  偶像和學生情人都會收到很多禮物,但偶像不會有人寫情書向他表白,學生情人會;偶像不會被瘋狂追求,學生情人會;偶像會被當成夢中王子,而學生情人會成為性幻想對象。
  
  因為偶像是神聖不可侵犯的,偶像是屬於大家的,為了怕被群起攻擊,沒有人敢存有獨佔心。
  
  這種平衡生態讓夕焄少了困擾,也讓他樂得掛起斯文面具,繼續假裝溫文和善。
  
  在美國,女孩子大膽奔放的追求方式,每每激出他的怒意,令他不得不擺出一臉嚴肅,用冷酷的態度面對她們;相較之下,他喜歡台灣女孩的含蓄。
  
  汗流浹背地慢跑著,夕焄看看腕表,快六點半,該回家洗個澡準備上學了。
  
  避開腳邊的水窪,他的慢跑速度並沒因此減慢。
  
  運動習慣是他從小在美國養成的,他每個星期兩天去游泳、兩天打網球,其它的日子則慢跑或爬山。
  
  回台灣後,他還沒找到合適的場地運動,只好先將就將就,每天清晨在家附近的小路上慢跑一個小時。
  
  他是有潔癖的人,從小,貼身傭人時時注意著他的衣服儀容是否乾淨整齊,因為父親要求他不管在什麼場合出現,都要有最合宜、最整潔的打扮。父親這樣的要求養成了他的習慣,於是他的衣服上,只要有一點不乾淨的印子,他就不會穿出門。
  
  因此,他身上這身名牌運動服擺明了危險。
  
  那是套純白色的高領上衣和長褲,袖口和腰間繡著Nike的標誌,式樣很特殊別緻,可他不喜歡。他提醒自己,回家後記得通知採買經理,以後少替他買白色衣服。
  
  在夕焄看手錶的同時,郁敏也抬起左手,看看自己手上那支從菜市場買來的九十九塊「高檔貨」。
  
  哎呀!手錶停了?不會吧!它怎能在非常時刻搞罷工
  
  不行不行,先冷靜,想想上一次看時間是……嗯,是剛出門的時候,那時候是五點,而現在……手錶還是停留在五點
  
  糟糕!會不會出門時已經六點,但手錶停在五點,她就以為當時是五點?換句話說,前後加一加,現在已經七點多……
  
  遲到!遲到!她又遲到了!可她還有五十幾份報紙沒送。
  
  昨天,全校只有她一個人遲到,沒有一整排人相陪,台下幾千雙眼睛直瞅著她看,主任說知恥近乎勇,逼著她把廉恥二字寫五百次!今天……
  
  不!人該朝好處想,也許手錶是在她出門後停的,也許現在才剛剛六點半。不管怎樣,她只要加快速度,就有機會準時到校。
  
  是的,加快速度!郁敏發了狠地把腳踏板踩得喀喀作響,不管它撐不撐得住,它都要想盡辦法幫助她不遲到,好歹她也當了它七年的主人。
  
  腳踏車……我的未來全操在你手裡了……
  
  想起訓導主任的黑臉,和他抿得扁扁的厚唇,昨天她才發誓,絕對不再遲到,而今……
  
  腳踏車持續飛奔,以它的高齡來計算速度,已屬不容易。壓過大大的凹洞,騎過高高的隆凸,郁敏看著眼前景物,心裡想著接在明星高級住宅區後面的惡犬巷,希望狗狗們今天大發慈悲,集體讓她過關。
  
  就在她腦袋恍惚、視線模糊的同時,飛車壓過了一攤低窪,濺起點點泥巴……
  
  而這些泥巴,有一大半噴到了那個叫寇夕焄的男孩身上。
  
  郁敏沒停車,主因是心中正掛心著遲到,副因是有人陪她一起悲慘,可以證明老天爺的公平,所以她沒回頭,惡劣的快速騎車逃逸。
  
  夕焄站在原地,傲然的雙眼緊盯住肇事者漸漸遠去的背影。
  
  她居然不道歉?有勇氣!
  
  低頭,夕焄望向身上污泥點點的衣服。他是不認為這套衣服會穿多少次,但也沒打算只穿一次就跟它說拜拜。臉龐的冷笑瞬間化成一抹詭譎笑容。
  
  他認得她,每天早上他在司令台上彈琴時,她總站在他身旁,自然,她不是在幫忙翻譜,而是在罰站。
  
  沒錯,他們是同校學生,同樣出名,差別在於,他以才氣能力聞名,而她則是以遲到出名。
  
  不道歉?沒關係,他多的是辦法教她知道惹上他的下抄…
  
  ***  
  
  當腳踏車騎進校門口時,郁敏不禁嘴角上揚。
  
  原因有三——
  
  第一,她聽見掃地鍾剛響,表示她「尚未」遲到。
  
  第二,在她身後的同學們,仍嘻嘻哈哈,慢慢步入校園,可見現在是「正常時間」。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幫助同學過馬路的糾察隊才剛要收隊,意味著登記遲到名單的隊長還沒開工。
  
  所以囉,她「安全過關」!
  
  就說今天是幸運日,沒錯吧!
  
  昂首闊步地走進校門口,跩跩地把糾察隊幻想成列隊歡迎她的禮兵,郁敏的笑容既猖狂又得意。
  
  「等一等,你的學號是幾號?」
  
  糾察隊長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住郁敏。
  
  就憑這樣一個惡名昭彰的女人,也敢對大家的夢中王子示愛她能不能先掂掂自己的斤兩?
  
  「做什麼?我沒有遲到。」
  
  下意識地,郁敏摀住自己的學號,抵死不讓她登記上去。
  
  「你遲到了。」
  
  糾察隊長臉上寫著無情,活脫脫是鬼王棺二號。
  
  「你一定弄錯了,你聽,鐘聲還在響,表示我沒有遲到。」
  
  隊長用食指掏掏耳朵,然後問身後的隊員:「你們有聽到鐘聲嗎?」
  
  「有鐘聲嗎?我們沒有聽到!」
  
  糾察隊員們笑著對段郁敏搖頭。她們是一丘之貉,自然沆瀣一氣。
  
  「大家都沒聽到鐘聲,請你把手放下來,讓我登記學號。」
  
  瞬間,她從鬼王棺變成黑白郎君,頰邊肥肉顫抖兩下,一個冷笑,把「順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意境,表達得近乎完美。
  
  「好啊!你說現在是遲到時間,那跟在我後面進來的同學呢?你為什麼不登記他們?」
  
  這是民主時代,想判人冤獄,至少要先準備好國家賠償金。
  
  「你後面有人進來?誰看見了?」
  
  那兩隻「跟屁貉」立刻搖頭響應:「根本沒人在她後面進來。」
  
  「怎麼可能……」
  
  郁敏回頭,才猛然發覺,她已經和糾察隊僵持了將近十分鐘,那些在她後面進校門的同學,老早走進教室裡了。
  
  「你要不要去掛精神科啊?你的幻聽和幻覺好像挺嚴重的!」跟屁貉A挺身說話。
  
  「對啊!我有親戚開了間精神科診所,你想去的話,我叫他給你打八折。」跟屁貉B似乎覺得落井下石是個有趣的遊戲。
  
  「如果精神科醫師幫不了你,建議你到龍山寺請師父幫忙看看,是不是被什麼壞東西附身了。」鬼王棺發出兩聲冷笑,加強鬼附身效果。
  
  「我跟你們有仇嗎?幹嘛跟我過不去?」郁敏抗議。
  
  仇?恐怕她結下的仇不只她們三家,而是和全校女生都結下深仇大恨,要清要算,一筆一筆慢慢來,未來的三年,她要想過過半天好日子……門兒都沒有!
  
  「我們是秉公處理,你有意見的話,去找訓導主任。」
  
  隊長不想和她廢話,她不能佔用段郁敏太多時間,總要留一些機會供別人「發揮」。
  
  「秉公處理?你這叫秉公處理?這種話誰相信?」郁敏簡直氣瘋了。
  
  這根本是仗勢欺人嘛!小小校園有了黑暗面,難怪社會亂到這等程度,原來是教育出了問題,她要抗議、要揭發、要挺身打擊惡勢力!
  
  「誰都不需要相信,老師跟主任相信就好了。」鬼王棺臉上罩著一層霧氣,看不出絲毫罪惡感。
  
  說時遲、那時快,正當段郁敏準備出聲辯駁時,領子被一股強勁的力量揪住,她的手肩和腳板跟著被往上提。
  
  不需回頭,她就能肯定領子上的那只爪子,屬於一隻叫作訓導主任的暴龍。
  
  兩道眉向下塌出無法形容的醜模樣,嘴癟平,郁敏的好運道讓早晨幾條惡狗連皮帶骨地啃掉了。
  
  唉……人生最大悲哀,是不論你多麼努力,都逃不過命運的鞭笞。
  
  想哭,淚液儲存量不足;想苦笑,又怕冒犯天顏,她唯一能做的是裝出一臉衰相,博取主任存量不多的同情心。
  
  「段郁敏,你又遲到!昨天才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證,絕不再犯,你忘了嗎?」他似笑非笑。
  
  保證?有嗎?她有保證嗎?嗯……大概有吧,不過那種保證多少帶了點……敷衍!
  
  沒有沒有、不是不是,她是力不從心,是老天不幫忙,絕對沒有半分敷衍。
  
  包大人啊!小女子需要您的大力幫忙,您不顯靈,六月雪就要飄兩陣來弔唁我的悲傷了。
  
  「我來的時候沒有遲到,只是……」
  
  「沒有遲到?」訓導主任的兩道眉皺成一條長鞭,長鞭抖抖,刷得她渾身傷痕纍纍。
  
  「你的手錶走的是雪梨時間嗎?」
  
  「手錶……」想起手錶,段郁敏哀歎一聲。
  
  「手錶怎樣?」他是無情法官。
  
  「我的手錶壞了。」她實說。
  
  來這一套?拿他當白癡耍嗎?當了十幾年訓導主任,若連學生這一點小把戲都看不透,也未免太不專業。
  
  「我看壞掉的不是手錶,是你的頭腦,快進教室打掃,升旗時司令台報到。」訓導主任做出裁決,離開。
  
  噢……六月雪飄得又急又快,她的腳步踩在雪地上,步伐沉重……
  
  「知道厲害了吧!看你還敢不敢私下追求寇夕焄。」糾察隊長恨恨對著她的背影開罵。
  
  「可不是,夕焄是大家的,誰都不許獨佔。」跟屁貉A說。
  
  「誰敢私下行動,就是冒犯全體女生。」跟屁貉B附和。
  
  就這樣,一個無心之過、幾點不傷大雅的污泥,讓段郁敏從人間垂直跌入地獄,從此校園生涯成了她無法清醒的噩夢。
  
  ***  
  
  朝會時,郁敏站上老位置,頭低低,一切都和往常一樣。
  
  不!並不完全一樣,她總覺得台下盯住她的眼光,帶了一股她不熟悉的憤怒。
  
  他們在生氣什麼?難道她的遲到已教全校師生同仇敵愾?
  
  不會吧!不過是遲到,有必要把她弄得像殺人犯嗎?頭略略一抬,她被忿忿不平的眼光砍殺了幾刀,只好低頭躲開去,假裝反剩
  
  今天,校長的話超多,教務主任也不遑多讓,希望訓導主任不要再上來攪和,把她的遲到事跡誇張成神話故事。
  
  不過,通常要幾個同學昏倒後,才能提醒大人們,太陽真的很毒辣,臭氧層破洞並非誇張事實。
  
  頭垂得更低,郁敏的動作和吊死鬼有得拚,她開始忍痛考慮,是不是該少送幾份報紙,以求三年和平?
  
  夕焄眼角處斜瞄段郁敏。對!就是這種姿勢表情——滿臉懺悔,博取同情。要是她當時下車,以這副模樣向他道歉,要是她用誠懇的態度請求原諒,他絕對放她一馬,說不定善心大發,向她訂個兩百份報紙分贈同學,學習爺爺口中的敦親睦鄰。
  
  可惜,她選擇揚長而去,選擇不在乎自己的錯誤行徑,像她這種人,既然老天懶得管理,就由他來扮演懲惡揚善的正義使者,誰教他是最正義的天秤座。
  
  想要不費吹灰之力便整得段郁敏死去活來,太簡單了——
  
  他早上一上學,立即「不小心」向同學透露,有位女生私下對他展開熱烈追求;「不小心」說自己對她的追求動心:「不小心」追問同學,那位天天遲到的大眼睛女孩叫什麼名字,當然,還是「不小心」地向同學詢問她念幾年幾班。
  
  一連串的不小心發生,只要智商不低於五十的正常人,都有本事從中歸納出訊息。
  
  訊息是——一年八班的遲到大王段郁敏,破壞平衡、瞞天過海、暗渡陳倉,私下對寇夕焄展開熱列追求!而夢中王子正一步一步,慢慢淪陷到她詭詐、陰險、污穢的陷阱裡。
  
  這訊息讓全校女生群起憤慨,決定攜手合作,一腳把寡廉鮮恥的段郁敏踹出校園。
  
  望住她,褐色鏡片後隱藏淡淡笑意。
  
  後悔了吧!爺爺常說,人千萬不能踩錯一步路,否則一步錯、步步錯,寇夕焄在段郁敏身上印證老祖宗的智能。
  
  寇夕焄向段郁敏移近幾分,想看清她的表情,不過是一個微小舉動,卻有人緊密注意。台下暗濤洶湧,雌性同胞引頸觀察寇夕焄的下一步動作。
  
  段郁敏的落難讓夕焄很快樂,稍稍地,兩邊嘴角上揚五十度,突然,台下眾人同時倒吸一口氣,聲音大到在台上罰站的郁敏也聽見了。
  
  抬頭,她接觸到夕焄的笑臉,很自然的,她回報一個笑容,僅僅單純的反射動作,不含任何意思,但看在一群少女的眼裡——ㄎㄧㄤ!純美的少女心,破裂成一地碎屑。
  
  你看,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你看,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長情;你看,分明是君心已許,從此海角天涯隨行……
  
  怎麼辦?大家的寇夕焄將成為私人收藏品,以前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的情況,轉變成人人沒希望,個個剩絕望的傷感時局,怎麼辦?
  
  說不定,往後他再不對每個走過的女同學微笑;說不定,送烹飪課的點心給他,他再不溫柔接受。
  
  從此,他的情歌鋼琴只為段郁敏演奏;從此,他的微笑只對她綻放,她們只能收到他的冷笑……
  
  不要啦!寇夕焄是大家的,他帥到不行的臉是大家的、他醉人的丰采是大家的,他高挺的身材也是大家的,絕不容許一個女人獨佔他的心、他的身體。
  
  所以,段郁敏這種「回報微笑」的行為,白話文叫找死,文言文的說法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闖。
  
  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
  
  準備選擇哪種死法,是壯烈一點的馬革裹屍,還是淒美一點的魂斷天涯?建名綜合高中都有!
  
  在飛快的微笑之間,觀察力很差的郁敏,只看見他有一雙長腿,和高得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臉龐。
  
  事後你問她,寇夕焄帥不帥,她大概回答不出完整,因為她對他只有一個模糊印象——在這樣的大熱天裡,他居然穿著學校的秋季薄外套,拉鏈還一路拉到脖子正上方。
  
  他的身體恐怕不好,說不定是個藥罐子,看到他,郁敏想起自己家裡那個過敏超嚴重的小弟弟,心底升起同情。
  
  醫生說,要治好弟弟的過敏,只有一種方法——移民。問題是,以她家的經濟狀況,恐怕只能從台中移到台南,再遠?沒本事。
  
  同樣是一個微笑的三秒間,夕焄觀察到的部分比郁敏多幾十倍。
  
  他發覺她長得很漂亮,比印象中更漂亮,她的眼睛又圓又大,骨碌碌靈活轉動,完美的鼻形、小巧的紅唇,這種五官易誘引得青春期少男蠢蠢欲動。
  
  他沒猜錯的話,段郁敏是個少根筋的女孩,沒有心機,不懂耍手段,是部裝了引擎卻忘記安裝煞車的笨車子,只會一味向前衝,忘記偶爾該停一停,看看週遭環境。
  
  寇夕焄為什麼這樣猜測?因為他的父母領養一個小女孩,名叫曲曲,曲曲有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這種女孩很可愛,容易讓人想呵護。
  
  要不是段郁敏得罪他、要不是她不認錯,他不介意和她當個短暫朋友,反正他念完這個學期就要回美國,有她來填補曲曲的位置也不錯。
  
  朝會結束,各班帶隊回到教室,照例,訓導主任會走到郁敏身邊向她曉以大義一番,可是,主任覺得自己的口水對她的行為,已失去矯正功用,所以他決定放棄,揚揚手叫郁敏自己離開。
  
  獲得大赦,郁敏縮縮脖子,說:「明天,我一定不遲到。」
  
  「做得到才講大話。」訓導主任潑她一桶冷水,對這等「頑劣學生」,他不再心存指望。
  
  「也對,想不遲到太困難,反正……反正站在下面開朝會要曬太陽,站在司令台上面反而舒服。」她很阿Q,換個角度想,世界更寬廣。
  
  她的話,身後的夕焄聽見了,果然……她是個腦漿缺乏的女人。
  
  幾個大步,他搶到她面前,攔住她。
  
  「道歉!」夕焄命令。
  
  他決定給她最後一個機會,但是只有三十秒,聰明的話,好好把握,一句Sorry泯恩仇,往後他拿她當朋友看待。
  
  「道歉?」郁敏聽不懂,盯住他的長袖外套,不理解他是哪裡不對勁。
  
  搔搔短髮,她一臉茫然地轉身離去。
  
  她居然不珍惜他親手奉上的三十秒。
  
  很好!就算她再漂亮、就算她再像他家曲曲,他和她——梁、子、結、大、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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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3:06
  第二章
  
  照理來講,七月半過了,孤魂野鬼早該回地府簽到,怎有條漏網之魂在四處飄蕩?
  
  仔細瞧,這條孤魂正是段郁敏。
  
  上課時間,全校同學在數室集合,只有她獨留在空無一人的操場遊蕩。
  
  為什麼?
  
  她的書包不見了!
  
  誇不誇張?讀書讀到書包不見,她怎不連腦袋一起扔啦?女人粗枝大葉已經不應該,她竟糊塗到連讀書的傢伙也會弄丟……
  
  等等,先別吼罵她,錯誤並非出自郁敏,錯是出在……一群不可數的醋女身上。
  
  為什麼用不可數?
  
  因為沒有人肯承認,自己對段郁敏和寇夕焄的「愛情」吃醋,看的出醋勁的,勉強拿來算算人頭:至於那些看不出的,你要到哪裡數?所以醋女是不可數的隱藏性敵人。
  
  段郁敏和她們打仗,簡直和濾過性變種病毒對抗一樣辛苦。於是,到目前為止,她的戰績是——連戰連敗、連敗連戰。
  
  好幾次她想豎白旗投降,可她搞不清楚誰是敵人,她的白旗只能換成三道黑線貼在額頭,繼續應付這場一面倒的戰鬥局勢。
  
  戰爭從上星期開打。
  
  起源是她被糾察隊長誣賴遲到,接下來,一連串倒楣事便接踵而來圍堵她——
  
  她的文具不翼而飛,嚇得她上個廁所,筆袋不離身;她的便當盒無故出走,然後奇異地在廁所裡被尋獲;更詭異的是,她的腳踏車莫名其妙被一條鐵鏈鎖在車庫;為數不多的朋友紛紛走避,一看到她,像見了瘟疫……最後,她的書包居然不見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大笑,若這些蠢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會笑得更大聲。
  
  問題是……到底是為什麼,她會在一夕之間成了活動箭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
  
  郁敏俯首走在操場旁,一顆小石子成了她發洩的對象。
  
  這堂是數學課,對數學老師而言,沒有課本比曠課更嚴重,他寧可學生曠課,也不願看見學生無心學習,不帶課本就是無心上課的最佳證據,這便是造就段郁敏此刻在操場遊蕩的主因。
  
  「如果我招惹到你,你就站出來呀!是英雄好漢就不要畏首畏尾,有什麼不滿,我們當面喬啊!」她仰頭對天空大喊。
  
  「背後整人是小人行為,是最卑劣、最齷齪、最下流的無恥手段,你這個暗地書人的垃圾傢伙,給我站出來。」
  
  段郁敏一句一句朝著高聳的椰子樹喊叫,無奈,叫不盡一肚子火氣。
  
  操場另一頭,寇夕焄和同班同學蔣雅芹從校長室走出來。
  
  他們剛剛代表學校參加全市中英文演講比賽,捧回兩個獎盃,送到校長室,聽完校長一場二十分鐘「為校爭光」的演講後,好不容易離開,沒想到會撞上呈半瘋狂狀態的段郁敏。
  
  「咦,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嗎?」蔣雅芹推推寇夕焄問。
  
  蔣稚芹是夕焄在台灣第一個通過ISO認證,值得交往的朋友,她的家世和自己相當,而且聰明反應又快,是個連跳兩級的天才少女。
  
  有人曾問蔣雅芹是怎麼辦到的?對蔣雅芹來說,這問題就像長頸鹿滿懷訝異地問老虎,你怎能把一頭羊吃進肚子裡?
  
  沒有為什麼,就是本能、天賦、適應環境的生存能力。不管怎樣,雅芹是夕焄目前唯一談得來的朋友。
  
  夕焄不回答,只給她一個莫測高深的冷笑。
  
  「我覺得她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仇人。」蔣雅芹憑第六感說。
  
  夕焄訝異,她感覺出他和段郁敏的真正關係?
  
  「是嗎?」夕焄問。
  
  「應該是。」
  
  「你以什麼做推論?」
  
  「首先,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交集。」
  
  「我們在下課之後約會。」夕焄說。
  
  「哦?那你們的演技真不賴,居然迎面碰上還能裝出全然陌生,你們應該連袂角逐金像獎。」她給他們拍拍手,再放兩串煙火。
  
  「那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別人影響她的生活。」第二個謊言漏洞百出。
  
  「那更說不通,既然要保護她,為什麼還大張旗鼓,跑去告訴別人,你喜歡她?既然喜歡她,為什麼由著女同學去散播『謠言』,說她熱烈追求你?既然喜歡她,為什麼任她被欺負得慘兮兮,你非但不出面,反而看好戲般,暗地觀察她的反應?」
  
  「你……」雅芹把他的反應全看在眼裡,叫他無從反駁。
  
  「別罵我壁虎,沒辦法,我爺爺做徵信起家的,窺探是我血液中的流動因子,那麼明顯的事叫我假裝不清楚,我裝得很辛苦,說!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雅芹湊近他問。
  
  「好吧!我承認,我和她之間是怨不是恩。」
  
  夕焄說實話,雅芹的逼供能力屬高段,他不想和她糾磨太久。突然間,他想念起少一根筋的妹妹——曲曲,和聰明女人相處辛苦得多。
  
  「什麼怨值得你花精神惡整她?」
  
  「她欠我一句對不起。」
  
  「什麼?就為一句對不起!?她對不起你什麼?」
  
  不會吧!夕焄怎麼看都不像是復仇心重的人,怎會為一句對不起,讓對方生不如死?
  
  「她把污水噴上我的衣服。」
  
  「就這樣!?」雅芹無法相信。
  
  「做錯事本來就應該道歉。」冷冷的,他撂下一句話,往郁敏方向瞄過一眼,轉身往教室方向走。
  
  一做錯事本來就應該道歉?」在夕焄的背後,雅芹吐吐舌頭說:「他以為他是誰?捍衛正義的超時空戰警啊?搞不懂那些女生怎麼迷他迷成那樣,明明是雙面人嘛,說不定還有雙重人格咧!」
  
  雅芹不曉得,在校園裡和她一樣,無視於夕焄魅力的人還有一個,那就是正在仰天長嘯的段郁敏。
  
  只不過郁敏不是因為看透夕焄的雙重性情,而是她又窮又忙又累,實在沒精力和一群女人討論柏拉圖式的幻想愛情,也沒有財力戴上一副多層膜鏡片,或者學鋼琴。
  
  「站出來!站出來!」
  
  下一秒,郁敏精神病發,對著椰子樹玩跆拳道。
  
  站在同為女人的立場,雅芹稍梢考慮三十秒鐘後,往郁敏身邊走去。
  
  「你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聽說,要是女人不再為難女人,而開始互相幫助的話,下一個世紀會是女人的天下。
  
  為了即將到來的天下,雅芹決定對郁敏伸出援手。
  
  「我的書包不見了。」想到這件悲慘事,郁敏好想哭。到底誰和她有仇?
  
  「書包不見了?」
  
  雅芹以為頂多是糾察隊找她麻煩,幾個同學將她圈在中心「好言勸告」,沒想到連扔書包的小手段都要出來,看來,她恐怕要和夕焄保持安全距離,否則一個不小心,被誤傳就糟了。
  
  「是啊!我去上廁所,一回到座位,書包、袋子,消失得一乾二淨。」郁敏的怒氣無處發洩。
  
  「有沒有去垃圾場找過?」
  
  「垃圾場?」
  
  「對啊!訓育組長曾在垃圾場發現過書包。」
  
  「有人那麼惡劣嗎?」郁敏急問。
  
  大概有吧!她的便當盒不就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走,我陪你去找。」雅芹勾住郁敏的肩膀,往九點鐘方向走。
  
  果然,十分鐘後,好心的雅芹和感激涕零的郁敏,帶著劫後餘生的書包,並肩走回操常
  
  「最近常有人找你麻煩?」
  
  話題打開,雅芹是近來唯一肯開口跟她說話的校內人士。
  
  「對!丟便當、扔文具,還有人把我架到廁所裡面警告。」
  
  想到這個,郁敏忍不住歎口氣,香袋掛在脖子上了、符水也喝了,她不曉得自己怎還犯小人。
  
  「警告你什麼?」
  
  「警告我不要當花癡。」花癡?冤枉啊!她不但討厭花,還痛恨白癡。
  
  「你知不知道,最近有傳聞,說你是寇夕焄的女朋友?」
  
  「什麼?誰的女朋友?」
  
  「寇夕焄。」
  
  「那個人是誰?」她挖空腦袋也想不起來,自己認識個叫寇夕焄的傢伙。
  
  「你沒聽過寇夕焄?」雅芹訝異,有人和她一樣不跟流行。
  
  「他是當紅的偶像明星嗎?為什麼我必須聽過他?」
  
  不會吧!居然有人無視於夕焄的魅力,看來在校園裡,她並不孤單,更少有個段郁敏和自己一國,不拿他當偶像看待。
  
  「他是女孩們心目中的鋼琴王子。」雅芹試圖解釋她的惡運。
  
  「那又怎樣,我從不聽古典鋼琴,只聽流行歌曲,何況我又不是追星族,才不浪費時間去看偶像錄影。」
  
  說她和明星有一腿?這些話可別讓八卦記者聽到,否則不用等那群惡犬來咬,她肯定被老爸拿掃把打斷兩條腿。
  
  「他不是明星,他是這學期新來的轉學生,剛到不久就風靡了全校師生,你和他傳出戀情,自然有人不高興。」
  
  「這些謠言是誰傳出來的?我去找他對質。」
  
  開玩笑,她可是在老爸面前立誓,不超過二十五歲,絕不交異性朋友。
  
  「這種事,你大概要去問問男主角。」
  
  「我會去問清楚,不過,我要先回教室,今天輪到我抬便當,希望我的便當還健在。」
  
  「如果你的便當不在,歡迎來找我,我很樂意和你分享便當。三年十五班,蔣雅芹,記住哦!」她追不及待,想在他們倆之間興風作浪。
  
  「我記住了,謝謝你哦!」
  
  揮揮手,郁敏率先離開。她決定了,從今天起,她要把雅芹當成最好的朋友,因為,只有這種在風雨中還肯肝膽相照的好人,才值得交往一生一世。
  
  就這樣,一個居心叵測、一個單純迷糊;一個等著看好戲、一個拿真心相待,不曉得這樣的兩個人,會產生出什麼樣的友誼?
  
  ***  
  
  今天是好日子,晴空朗朗,萬里無雲,郁敏特地挑了這麼一天,準備前去和寇夕焄對質。
  
  這兩天,她搜集一些關於寇夕焄的資料,當她向男同學「請益」時,他們說的話竟如出一轍——「別假仙了,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嗎?」
  
  男朋友?哈!她要真有這號男朋友,豈會讓自己這麼可憐?
  
  反正到最後,她還是多少探聽出一些有關寇夕焄的事情。
  
  比方,他是從美國回來的華僑;比方,他們家的錢比校董家多;又比方,他有一雙會彈琴的巧手、他帥到會讓女人尖叫昏倒。
  
  終於,她理解了寇夕焄在學校製造出來的瘋狂效應,終於明瞭這個傳聞的確會讓自己成為箭靶。所以,她必須和這位寇先生深入談談。
  
  於是,她找上在非常時期,唯一肯跟她說話的朋友——蔣雅芹。
  
  看到郁敏,雅芹像老鼠見到起司,眼睛瞬地發亮。再聽見郁敏的來意,她的口水登時如江濤滾滾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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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拉起郁敏,雅芹往外衝,這個時候……嗯,他會在那裡。
  
  他告訴過雅芹,學校後山的山坡地很像他美國學校校園一景,只不過那裡比這裡大得多。
  
  「你確定那些傳信,是寇夕焄散播出去的?」郁敏再問雅芹一次,同樣的問題她至少問過十次以上了。
  
  「要不是他親口證實,怎會傳得如火如荼?」挑撥離間是雅芹拿手的事。
  
  「他為什麼要傳播不實謠言?」
  
  「也許……他真的喜歡你,希望藉由謠傳引起你的注意。」雅芹睜眼說瞎話的能力也不差。
  
  想想,一句對不起,牽扯出一對男女愛情……夠不夠浪漫?夠不夠言情?
  
  「喜歡他的女生不少,他沒道理看上我!」她妄自菲保
  
  想想自己不算傲人的身材,加上不靈光的腦袋,她的條件實在不夠好到足以引起別人的興趣,寇夕焄哪裡有問題?
  
  「愛情很難講的。」雅芹聳聳肩,停下腳步,指向正前方。「他就是寇夕焄,你去找他談吧!」
  
  她一面推郁敏,一面往前走,走到離夕焄三公尺處停下來,打算旁聽這掣對質」聽證會。
  
  郁敏盯著寇夕焄的側影——他很高,身材瘦削,穿著秋季薄外套,拉鏈直拉到脖子正上方,是不是很怪?在這麼嚴熱的夏季午後,他居然穿著外套?可能他的身體真的很差。
  
  郁敏繞到他正前面,他高得不像話,仰頭和他對話,最委屈的是頸椎。
  
  可是和人談話,不看對方眼睛是件不禮貌的事情,國民生活禮儀從小學到大,她執行得很透徹。
  
  抬頭再抬頭,雖然國民生活禮儀她背得很熟,卻也不免在心底偷偷埋怨——長這麼高幹嘛?美國牛奶鈣質多啊!
  
  終於,她接觸到他的眼睛。
  
  什麼?一副墨鏡?在學校裡面戴墨鏡,他和李炳輝有相同毛病嗎?所以他看不見她胸部扁平、所以他不認得她是學校裡面赫赫有名的遲到大王?
  
  是了,一定是這樣,否則他不會無的放矢。
  
  這麼一想,郁敏迅速地原諒了他。
  
  深吸氣,她在腦中擬話稿。她不但要把話說清楚,還要以不傷他自尊心為原則,該怎麼開口好呢?
  
  頭腦不靈活的女人,多花點時間思考,理所當然。
  
  她杵在他面前,久久不發一語,夕焄不免開始猜測她的來意。
  
  她終於要向他說對不起?望望躲在後頭的雅芹,是她告訴她的吧!不然神經線大條的段郁敏,恐怕不會主動來道歉。
  
  多事!他在心底暗道。
  
  「請問,你是寇夕焄嗎?」郁敏問得小心翼翼,生恐傷了他「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人家說有身體傷殘的人,多半敏感。
  
  她居然不認識他!?
  
  幾次比賽,他的知名度小自全校師生、校長,大到教育部長和別校老師,都耳有所聞,他還打算回美國之前,搬個台灣總統獎回去,而她居然「敢」不認識他?
  
  瞼皮抖兩下,他生氣了!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到謠言,說我們是男女朋友?有位不具名人士說,謠言是由你傳出來的。」雅芹是她的好朋友,她絕不能把她供出來。
  
  不具名人士?不就是她身後那個鬼鬼祟祟的傢伙嗎?眉挑挑,他低頭看段郁敏。
  
  她更漂亮了,紅紅雙頰,欲言又止的羞澀表情……第一次,他想親吻女人的慾望強烈,
  
  「……其實你大可以對自己有信心,雖然你的眼睛不方便,但學校有很多女孩子為你著迷……」
  
  夕焄的注意力在她張張合合的紅唇上,親她、不親……慾望和理智在心底交戰。
  
  回過神時,他只聽見後面幾句。眼睛不方便?視力一點五叫不方便?莫非台灣的標準和美國不同?
  
  「……請你行行好,去告訴別人,我們兩個一點都不認識,更別說是男女朋友,當然,我不是因為你眼盲就輕視你、嫌棄你,不想當你的女朋友,而是我家的家規很嚴,不准我交男朋友,再加上……」
  
  他又聽不清楚她的話了,只隱約理解她的話意——她被修理,因為他;她被同學暗整因為他,她要請他出面澄清謠言。
  
  澄清謠言?行,可她始終欠他一句對不起,他在等著。
  
  「為什麼不說話?我傷了你嗎?對不起,你一定是誤會我的意思,我不是說你害我被人惡整,也不是說你必須為我的倒楣負責任,我只是希望你出面告訴別人,我們連認識都不曾,你也可以告訴別人,我們是直到今天才見面……」她急急安慰他的傷心。
  
  他又恍神,瞳孔裡只有她晶亮得近乎剔透的眼睛、只有她白皙勻嫩的臉頃、只有地紅得教人垂涎的……雙唇……
  
  心動心動又心動,心動加上行動,下一秒,他將她拉向自己,壓住她的俊腦勺,吻落下……
  
  三十秒,或者更久,反正是在他嘗夠了她的甜蜜之後,終於放手。
  
  「你、你、你……」她話不清晰。
  
  很顯然,這個衝動意外,不僅嚇傻了郁敏,也震訝了夕焄自己。他退後了兩步,轉身離開。
  
  「等等、你等等!」郁敏衝向前,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你要去幫我澄清謠言嗎?」
  
  「不!」他的回答簡明扼要。
  
  為什麼不?因為她欠他一句對不起,或者……或者有更多厘不清的心情?糟!他又想吻她了。
  
  就這樣,他離她而去,留她在山坡,傻傻地為剛剛的事情,震驚……
  
  他不是看不見嗎?為什麼不用枴杖或導盲犬還跑得那麼快?
  
  雅芹走近,她搖搖頭,淡淡哀悼:「你死定了!」
  
  「請問……他不是瞎子嗎?」
  
  她的問題讓雅芹僵了兩秒鐘,然後大笑、笑到不能抑制,等身子能挺直,仍然送給她那句老話——你死定了。
  
  ***  
  
  情況不像雅芹想得那麼悲觀。
  
  郁敏沒有死得很慘,只不過,自從那次「對質」後,她明白自己沒本事防堵暗箭,唯一能做的,只有戰戰兢兢、如履薄冰,時時把保密防諜的口號掛在心上和嘴邊。
  
  比方,她不再把腳踏車擺進車庫,而是借放在附近活動中心,再繞一段小巷弄走路上學、她提早十五分鐘到校、她的書包文具時時不離手,而她的午餐嘛……自然由好朋友蔣雅芹供應羅!反正雅芹家很凱,多一張嘴巴,吃不垮啦!
  
  至於被請到隱密處警告的事,讓她學習到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她一下課,就往雅芹和夕焄班上衝,唯恐速度太慢,被人半途攔截。然後,死求活求,用盡所有諂媚言詞,懇求他們陪自己走到單車停放處,結束危險校園一日游。
  
  不過,雖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但即便是安全之處,也不能鬆懈警戒。
  
  因為裝瞎子騙取她同情心的寇夕焄,視力居然比她還好,只是為了「不明原因」,老愛扮熊貓。後來,她又發現最近學校熊貓不少只,才明白這叫時尚流行。
  
  雅芹說他喜歡她,郁敏覺得他的表現不太像喜歡。
  
  找話題和他聊天,他卻一句話都不說,冷冷酷酷的態度彷彿她欠他很多,可是對其他女生態度卻比對她要好太多了。
  
  雅芹說他有雙重人格,顯然沒錯。
  
  可是,她會因為夕焄有雙重人格,就拒絕他的保護嗎?
  
  不,她不笨,落單那回,她被一群女生架到廁所,利誘不成,居然拿刀恐嚇,幸好夕焄及時出現。
  
  從那次起,她瞭解何謂感恩不勁願以身相許,所以只要老師嘴裡一喊「下課」,她便在三十秒內趕到夕焄教室門口報到。
  
  但,令她不解的是,自此之後,寇夕焄便時常趁人不備,將她拉進小巷,在她臉上、唇上吻個夠本!
  
  幾次,她氣嘟嘟地問他,為什麼強吻她?
  
  他總冷冷回答:「我需要練習對象。」
  
  他居然在她身上練習接吻技巧,以便去追求別的女人?這種男人是不是該下十八層地獄!?
  
  但,不能否認的是……他的接吻技巧的確一天比一天精進,進步到她這個被實習對像心生嚮往,開始希望哪一天會弄假成真。
  
  不論如何,一個學期結束,不管平不平安、順不順利,他們的相處模式確定,就算和他一起很麻煩,郁敏卻養成了習慣。
  
  找碴人士逐漸消失,原因是寇夕焄沒有因為郁敏的存在,改變對眾人的態度,他一樣溫文儒雅、一樣為大家演奏情歌,也一樣對所有人溫柔。
  
  這天是學期最後一日,雅芹卻仍有補習,因為高三了嘛!上台大是她的唯一目標。
  
  通常沒有補習的時候,她會和夕焄陪郁敏走到停車處,但有補習時,他們就在校門口分手。
  
  所以,今天只有他們兩個同行。
  
  偷偷地,郁敏望向他常把她拖進去「非禮」的小巷子。
  
  「你在期待我吻你?」夕焄浮起一抹不被察覺的笑意。
  
  可惡,有人這樣子問話的嗎?不給淑女留台階下的壞男人最可惡了!她不懂,為什麼學校女生迷他迷到這等地步?
  
  「我沒有。」開玩笑,就算有也要矢口否認。
  
  「是嗎?」突然,他轉身面向她,站定,讓她不得不跟著他的腳步停止前進。
  
  「你要做什麼?」她的手在胸前打叉叉。
  
  「你以為我要做什麼?」
  
  寇夕焄半瞇眼睛,她猜,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又要掐上她的頰,因為她被捏得很有經驗了。
  
  可是,這回她沒猜準,他的大掌遲疑了一下,最後落在她的髮梢,親暱地撮揉,無限寵愛。
  
  他肯定是弄錯對象。
  
  「你……」
  
  她欲言又止,怔怔看著他臉上的深褐色鏡片,直到現在,她才發現自己從未見過他沒戴眼鏡的樣子。
  
  「我明天要回美國了。」
  
  他要回美國?怎麼可以!她才剛剛習慣他製造的困擾、她才剛剛說服自己成為他的練習對像、她才剛剛對他有一點點幻想啊!他怎麼就要回美國了!?
  
  「不要!」這是命令句,雖然她沒有資格下命令。
  
  「我必須回去,我的家人都在那裡。」
  
  他的口氣意外的溫柔,難怪老師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呸呸呸,他又不是要搭上九一一死亡班機,哪裡來的其言也善?他只不過是要去美國礙…可是為什麼她的心情像參加喪禮,重重、沉沉、酸酸、澀澀……想裝出一絲笑容,比考全校第一還困難。
  
  她應該落落大方地說:「幾點的班機啊?我去送你。」
  
  問題是,這種場面話,她連一句都說不出來,只能怔怔盯住他看、怔怔望住他的眼睛、怔怔懷疑自己的心臟出現毛玻
  
  「我離開後,雅芹答應會好好照顧你。」
  
  他的口氣像在交代遺言,沉重的心情加了百分之三十的醋酸,開始醞釀、撥酵,並製造出一波波關不住的淚水。
  
  「以後,你的腳踏車可以放在學校,不會再有人為難你,一個女孩子,不要走這種僻靜巷道。」
  
  「再認真一點,你沒有我想像中那麼笨,考間國立大學不會有問題。」
  
  他這是鼓勵還是諷刺?不管是哪一種,她都沒有心情去思考他說的話。一心一意、矢勤矢勇,她只想哭,哭得越大聲越好,不理會別人有沒有聽到。
  
  「有問題的話,去找雅芹,她有我的聯絡方式。」
  
  他果然對雅芹比對她好,什麼事都交代雅芹,不告訴她,他和雅芹是知心好朋友,和她只是普通朋友。
  
  在臨別之際,她計較起自己在他心中所佔的比例。
  
  是啦!她統統知道,他在她身上練習接吻,是為了回去追求心儀的女孩!雅芹告訴過她,他喜歡的女孩和她一樣沒神經,所以他才拿她當實驗對象吧!
  
  她很久之前就學會對這件事不吃醋,哪裡知道,她在臨分手這刻,壓制不住那種酸酸的感覺;哪裡知道,她就是不爽那個女人恣意享受,她好不容意磨練出來的技術。
  
  突然,她抱住他的腰,狠狠地把頭埋進他胸前。
  
  「我會忘記你,一定一定;我再也不要記起你,一定一定;我會用最快的時間讓你在我的生命裡消失,一定一定;我的生活再也不要受你影響,一定一定……」
  
  她記不得自己說了幾個一定一定,她只知道,她一定一定會傷心好久,直到心中的傷口結出厚厚重重的痂,才能覆蓋住這個壞男生的影子。
  
  淚流滿面,她哭得精采絕倫……幾千幾萬句留他的話,在她心裡盤旋,
  
  他不動、不說話,只是擁住她,心情翻湧,卻不太理解這種情緒稱之為愛情。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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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3:51
  第三章
  
  再度踏上這塊久違土地,寇夕焄不禁深吸了口氣。
  
  十年了,期間,他有許多次衝動地想回來,只不過一波一波的忙碌,阻止他的想法。
  
  他忙著擴大家族事業版圖、忙著賺進更多更多利益、忙著和官方建立關係、忙著讓事業揚名全球……
  
  終於,他辦到了,他將事業推向頂端;終於,他費心培訓的小弟夕勤能獨當一面;終於,他能夠放下一切,為自己爭取一個半月的休假。
  
  為這次假期,他的私人秘書替他規畫了十幾條旅遊路線,可是他一條都不選,他只想回台灣,安安靜靜地陪爺爺奶奶。
  
  他的私人助理和秘書將行李推上來接機的轎車裡,他挽著曲曲出關,沒想到竟有一群媒體記者守住出關口,他一走上前,便將他團團包圍。
  
  「史考特先生,請問你計畫什麼時候推出第二部作品?」
  
  叫他史考特?
  
  他懂了,冷冷的眉豎成兩道相接橫線,碧綠的眸子閃過一絲不耐,又是那只廣告片惹的禍!
  
  六個月前,企畫組企圖說服他加入一個金控產品的行銷廣告,他連想都沒想就否決這個提案,沒想到事情傳出去,爸媽、夕勤跟曲曲都一起加入勸說行列,而最後說動他的人,是遠在台灣的爺爺奶奶。
  
  他們說,能在電視上看到孫子,一定能稍解他們的思念之苦。
  
  於是,他拍下廣告。
  
  沒料到,一個小小廣告竟讓他紅遍大街小巷,向來低調的他因此成了狗仔隊的追逐對象。
  
  報紙上每隔幾天就會出現他的消息,雖然這些消息不見得正確,但仍然吸引無數人閱讀。
  
  果然,那一季產品讓公司賺進將近兩億美元的淨利,所以新一季產品出爐時,企畫組又把腦筋動到他身上,這回他不考慮,直接將提案打了回票。
  
  他本想,不過是一支小廣告,不久觀眾就會遺忘,哪裡知道,甫下飛機,竟又因這支廣告而讓一堆媒體記者包圍。
  
  「請問,你接下來打算和哪一家經紀公司合作?」
  
  「聽說很多經紀公司找你洽談合作事宜,都被擋在門外,你是不是無心往演藝圈發展?」
  
  「請問,這次到台灣,你有特別的工作計畫嗎?」
  
  「請問跟你同行的小姐是你的什麼人?」
  
  夕焄半句話不說,用寬寬的肩膀替曲曲排開人牆,往機場外面走去。
  
  「小姐、小姐,請問你是史考特先生的女朋友嗎?」
  
  這位記者的問題很對味,曲曲對著攝影機嫣然一笑,甜甜說:「對啊!」
  
  夕焄沒有阻止她,由著她去說。
  
  「請問你們交往多久了?」
  
  她扳扳手指頭,瞠著圓滾滾的大眼睛說:「哇,好久、好久了呢!」
  
  「你們是青梅竹馬嗎?」
  
  「對不起,我聽不懂你說的話,什麼是青美豬馬?」她的笑容很可愛,一下子就擄獲記者先生、小姐們的心。
  
  「你們從小就認識嗎?」
  
  「對啊!」曲曲猛點頭,幾乎從一相識,她就決定要嫁給夕焄哥哥。
  
  好不容易,他們殺出機場大廳,秘書和隨行人員連忙過來幫忙,將夕焄和曲曲接到車上。
  
  司機發動車子前,幾個記者又湊到車窗前問:「請問你們有結婚計畫嗎?」
  
  「當然有!」曲曲說完,向他們揮手再見。
  
  車窗搖上,她鬆口氣,滿面笑容說:「我喜歡台灣,台灣人好熱情哦!夕焄哥,我終於瞭解為什麼你一直想回到台灣。」
  
  「以後不要跟記者亂說話,他們會當真的。」
  
  「我是說真的呀!我要嫁給你。」她認真。
  
  「累不累?」他沒正面回答,伸手撥開她額上亂髮。
  
  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專寵曲曲的?之前,他對她不壞,但從不是這樣子毫無節制的寵溺,只要是曲曲想要,他就費盡心機替她拿到手,這種寵……是了,是他在台灣念過半年書,回美國之後的事情。
  
  下意識,他拿她當作另外一個缺乏心機的女人寵——那個誤當他是盲胞的粗線條女孩。
  
  幾年下來,他習慣在曲曲身上尋找她的感覺、習慣在曲曲的聲音裡回憶她的憨直,他的習慣造就曲曲的錯認,但他從不對這點多加解釋。
  
  忍不住地,他莞爾,為了想像中的女孩。
  
  「夕焄哥哥,你笑了,是為了我嗎?我老覺得你常常看著我卻想著別人。」
  
  曲曲貼靠在他手臂上。雖然她有點迷糊,不過,對於愛情,女人總是有那麼一條纖細神經。
  
  他沒回話,收拾笑意,把頭轉向窗外。
  
  初回美國那半年,他的E-mail裡面常常出現她的名字。
  
  只不過,自雅芹的口中,他曉得她連一次都沒提及自己,彷彿他從空氣中蒸發消失,或者他從未出現在她的生活當中。
  
  她落實自己的承諾——忘記他,一定一定;再不記起他,一定一定;用最快的時間讓他在她的生命裡消失,一定一定;她的生活再不要受他影響,一定一定……
  
  他將她說的一定一定背得滾瓜爛熟,也將她說一定一定時的淚流滿面刻在腦海中。
  
  後來她怎麼了?雅芹不曉得,半年後雅芹考上台大,北上唸書,假期回到母校高中時,發現她已搬家轉學,自此,他徹底失去她的消息。
  
  這次下定決心回台灣,多少帶點期盼,期盼他們之間,還有再相見的機會。
  
  ***  
  
  「為什麼是我!」
  
  郁敏柳眉橫豎,小小的手掌差一點點拍向老編的桌上。幸好是最後的這「一點點」,讓她保留住得來不易的飯碗。
  
  「跑影劇新聞有什麼不好?多少記者都想跑,你在抗議什麼?」
  
  「那是菜鳥記者的工作,好歹四年下來,我也變成資深記者了,你不能再派我去追逐偶像明星。」
  
  「郁敏,你實在很不聰明,讓你去跑影劇版是為了你好,你長這麼漂亮,一不小心被經紀人發掘,成了當紅明星,到時,我們同事還要請你多關照。」
  
  老編的話敷衍得很過分,有哪個當紅明星是因為採訪影劇新聞而被發現的!?
  
  「我想跑財經嘛!我越跑越順了,雖然表現還不夠好,但再過一段時間,我保證一定有讓你開心的成績。」
  
  「好啊!等你拿到鼎鑫總裁的專訪,我馬上花錢請八人大轎,抬你回財經版上班。」
  
  這下子,他的敷衍簡直可以用明目張膽來形容了。
  
  「鼎鑫?台灣有這個企業集團嗎?我怎不知道。」
  
  跑財經新聞三個月,郁敏從沒聽過這家公司,難道是未上市公司?可如果是未上市公司的話,要採訪它的總裁有何困難?
  
  「你不知道鼎鑫,也跟人家跑財經?這三個月你未免混得太凶了!鼎鑫公司總部在美國紐約,子公司遍佈全球三十個國家,總裁是華裔混血,這幾年企業評比進入全美前五名,有人說他是傳奇或奇跡。」
  
  「鼎鑫在台灣有子公司嗎?」
  
  「當然沒有,這幾年台灣的投資環境並不理想,哪個商人會做賠本生意?」老編瞄她一眼。
  
  「既然台灣沒有子公司,鼎鑫的總裁根本不會到台灣來,我怎麼採訪他?」
  
  「說不定他會到台灣來度假。」
  
  「到台灣度假?你以為台灣跟巴黎、溫哥華,還是雪梨、墨爾本齊名嗎?誰會到台灣來觀光度假。」
  
  郁敏吐了口長氣,她又不是湯姆克魯斯,幹嘛派她去演不可能的任務?
  
  「你不知道台灣叫做福爾摩莎嗎?再不,你可以買張來回機票,去美國作專訪啊!只不過,聽說這位年輕總裁神龍見首不見尾,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哪一家報章雜誌能訪問得到他。」
  
  老編拿起最新一期的寫真集,涼涼窩到椅背去。
  
  「別人做不到的事,我不見得就做不到。」
  
  她沒說錯,何況她有兩樣寶貝支持她——憨膽和粗神經,也只有她這種臉皮超厚的女人,才不怕被拒絕在外。
  
  「老編,我去美國機票可不可以申請公費?」她皮皮問。
  
  「你說呢?」老編眉眼不抬,冷冷反問她。
  
  「大概不行。」
  
  「知道就好,下去準備準備,接田宜芬的工作。」
  
  哦!原來是她。之前田宜芬就一心一意想取代她跑財經,她想,大概田宜芬昨天和老編的飯局起了作用,她才會在一上班就立刻被調差。
  
  投訴無門,這就是小老百姓的悲哀,難怪人人要做官。
  
  走出老編辦公室,她悶悶坐回自己的辦公椅,才三個月,還沒坐熱呢!又要窩回老位置,真不甘願!
  
  「你才開始整理東西啊?看我動作多快,都弄好了呢!」
  
  田宜芬的高跟鞋聲從老遠處傳來,人未到、聲先至。
  
  郁敏胡亂把東西掃進紙箱,不想和她打照面。
  
  「你之前是和小方合作的吧!恭喜你,老朋友再次合作,一定會相處得很愉快。」
  
  她曖昧的朝郁敏眨眨眼睛,全公司都知道小方很哈段郁敏,只有郁敏一個人迷迷糊糊。
  
  「我和誰相處都會很愉快。」隨口回頂一句,郁敏氣嘟嘟地套上桌子下的拖鞋,拎起高跟鞋,離開辦公室。
  
  「尤其和小方是不是?」田宜芬再補上一句。
  
  「你不會得意太久的,等我專訪到鼎鑫總裁,老編會用八人大轎把我請回財經版。」郁敏頭拾得高高的,不讓挫敗表現得太明顯。
  
  「鼎鑫總裁!?下輩子吧!」
  
  「是嗎?說不定很快呢!希望你把握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短暫時間,盡快找到金龜婿。」
  
  很久以前,田宜芬便放話要跑財經,好和那些大企業家建立良好關係,以便為未來嫁入豪門鋪路。
  
  「謝謝你的祝福,我也祝你和小方長長久久,琴瑟合鳴。」
  
  她沒聽懂田宜芬的弦外之音,氣鼓鼓地以為她詛咒自己留在影劇組長長久久,氣得一蹬腳,往舊時辦公室走去。
  
  「別生氣了,你那麼有能力,老編一定很快就把你調回去的。」
  
  小方端來一杯她喝慣的咖啡,放到她桌上。其實,她調回來,最開心的人莫過於他了。
  
  「是嗎?」她一古腦兒把箱子裡的東西全倒出來,再一樣一樣粗暴的掃進抽屜裡。
  
  「別生氣了,我們來研究研究這位偶像明星。」
  
  小方將史考特的照片放在她桌面,只要進入工作,再大的火氣鬱敏都會暫且收拾。
  
  「他是目前最紅的?」接手照片,郁敏發問。「是混血兒,還是戴綠色隱形眼鏡呀?」
  
  他是個很好看的男人,身材高壯,彷彿一隻手就能把人扔進垃圾堆。
  
  「我不知道,他從不回答記者任何問題,大家對他很奸奇,可是沒有人查得出他的身世背景。」
  
  「什麼都不讓人家知道,他當什麼演藝人員?」
  
  「他的確不像,事實上,他只替鼎鑫金控拍過一支廣告,就莫名其妙的紅透半邊天,很多經紀人想找他簽約,但他都拒絕了。」
  
  又是鼎鑫?那個鼎鑫到底有多偉大?連個小小的廣告明星也要裝神秘,難不成鼎鑫是個殺手團體?
  
  「他既無心當明星,我們幹嘛去採訪他?」對這種拿喬的明星,郁敏興趣缺缺。
  
  「問題是他紅啊!自從廣告推出後,他紅遍大街小巷,女人從六歲到六十歲都迷他,你說我們有什麼能力阻止?許多狗仔隊跟拍他,拍不到什麼東西,倒是發現一些很奇怪的地方。」
  
  那麼有女性魅力?
  
  曾經,她也認識過一個像史考特的男人,全校師生對他的狂愛,讓人無從理解,到最後她也順應時勢,對他瘋狂,哪裡曉得……
  
  為了明哲保身、為了減少傷心頻率,她再也不允許自己對男人瘋狂。
  
  「說說看,哪些地方奇怪?」
  
  「好比一年四季,他都穿著高領衫,不管天氣再熱都是。」小方舉例。
  
  「人家喜歡穿高領衫不行嗎?」
  
  「他的這個習慣引起了不少猜測,有人說他曾經遭到燒燙傷,全身都穿著緊身衣;有人說,他為愛紋身,情人離開後,他便守著愛的標記。」
  
  「想像力過度膨脹。」
  
  「我也這麼認為,不過觀眾的好奇心趨使媒體去解答,就我所知,許多媒體都已經開始準備行動了。」
  
  「我們也要嗎?」
  
  「對,之前田小姐查出他在台灣的落腳處,地點在中部,我們應該找個時間去拜訪。」
  
  「拜訪?他恨死媒體,你認為他會準備下午茶等我們登門嗎?」郁敏嗤地一聲。
  
  「不能明訪只好暗察,再不……當爬牆虎羅。」小方說。
  
  他把好不容易跟蹤得來的地址交給郁敏。
  
  「我還裝針孔拍下他的裸照當證據咧!」
  
  「這不失為一個好辦法。」
  
  氣氛重新輕鬆,發火不超過三分鐘的段郁敏,認認分分接手該做的工作。
  
  「去你的,你有沒有那支廣告的資料?」
  
  「我把它放在你的電腦裡面,打開就看得到了。」
  
  「謝啦!」
  
  郁敏打開電腦,等待那位讓全世界女人瘋狂的史考特。
  
  影片打開沒多久,一個坐在山頂彈琴的男人吸引她的注意。
  
  天!要不是他的背太寬、要不是他的胸膛太廣闊、要不是他起碼大了「他」三號,她會以為他是記憶中那個瘦削斯文、有雙重性格的男人。
  
  郁敏努力想看清他的正面,可是鏡頭拉得太遠。
  
  接下來,他置身在一家古董樂器行裡,古色古香的牆面上,掛了各式各樣的樂器,他一下子拿起提琴拉幾聲,一下子吹吹長笛,正猶豫不知道要買下哪一個時,信用卡出現,替他買下了古董樂器店。
  
  背景拉開,一個在音樂中起舞的男人吸引所有人注意。
  
  難怪史考特會紅,他比她記憶中的那個人帥上幾十倍,一個才氣洋溢、五官俊美的男人,誰會不受吸引?
  
  恍恍惚惚地……她的記憶回到那年夏天,回到他對她說再見的那個下午……
  
  ***  
  
  再回到高級住宅街,郁敏心情愉悅。
  
  當送報生的日子裡,這段路程總帶給她淡淡的幸福感,那是另一種生活層次,一種和她生活環境回異的生活方式。
  
  將車停在樹蔭下,她抱起簡單的資料夾,裡面全是關於史考特的報導,那是田宜芬留給她的,雖然她很討人厭,但不可否認,她的敬業程度不得不讓人豎起大拇指。
  
  這兩天她將史考特的所有報導讀過一次,就像小方說的,他很神秘,而且,的確時時刻刻都穿著高領衣。除此之外,有關他的生活,就像美國太空總署對於外星人的態度,連一分訊息都不肯外洩。
  
  午後,風從樹梢帶來陣陣沁涼,在這裡,連風也顯得高級。
  
  郁敏還記得搬家前的那個下午,她特地從家裡踩著老爺單車,飆風戰警似的飆到這裡,指天指地發誓:「等我爸爸賺到很多錢,我會回來買下這裡。」
  
  當時她的父親和人合夥開立一間清潔公司,全家對未來充滿信心,於是舉家搬遷到台北。整整兩年時間,郁敏是公司的基本員工,一到下課或假日,袖子捲起來,她開始作著發財夢。
  
  幾年過去,她慢慢瞭解,爸的清潔公司只能帶來一家溫飽,她想買下高級社區,大概只能學學田宜芬,勤跑財經,誘惑豪門新貴。
  
  緩步向前行,她不曉得史考特為何選擇在這裡居住,大部分的知名藝人都會住在台北,能住得起這裡,未必住不起陽明山的高級別墅區。
  
  算了,別花精神去研究史考特為什麼選擇這裡,有空的話,倒不如想想怎麼挖掘出他的秘密,比較有意義。
  
  不過,她肯定,處理完這條新聞,她要順便回母校,拜訪老罰她站的訓導主任和久違的司令台。
  
  一抬眼,郁敏的視線接觸到一對穿著旗袍的老奶奶和老爺爺,在她前方十步處緩緩並肩前行,他們手牽著手,彼此依靠。
  
  自樹梢間灑落的點點金黃映在他們身上,那種感覺很溫馨。少年攜手老來伴,兩人一起走過人生中多少輝煌,直到遲暮,仍能這樣子並肩,難怪人們對於鴛鴦比神仙多了幾分欣羨。
  
  老爺爺將枴杖交給老奶奶,鬆開她的手,堅持自己走;老奶奶一手拿著枴杖,一手護在他後腰,隨時準備支撐他。
  
  才走了兩步,老爺爺跌倒在地,老奶奶畢竟與丈夫身材相差懸殊,撐不住他,反而和丈夫一起跌倒。
  
  「要不要緊?」郁敏街上前,蹲在他們身側。
  
  「應該是不要緊。不過要等我休息一下,才有力氣扶你起來。」
  
  老奶奶前一句話對郁敏說,後一句話則是轉頭對丈夫說,言詞中並無責備,只有諸多包容。
  
  「還是不行,它再不認真學走路,恐怕我要撤換復健師了。」
  
  老爺爺微微喘著,沒忘記用輕鬆態度安慰妻子。
  
  「你別叫程小姐辭職,我答應給她終生俸,我可養不起第二個退休總統。」
  
  郁敏被他們的對話惹笑了。明明就是跌倒,在正常狀態下會讓兩個人面紅耳赤的尷尬,他們卻把場景弄得逗趣溫馨。
  
  「先別考慮終生俸的問題,我幫你們移個方向,靠在樹幹上休息一下,比較舒服。」
  
  說著,郁敏動手,老奶奶也來幫忙,她們將老爺爺栘到樹幹旁靠著。
  
  「小姐住在附近嗎?我沒見過你。」老爺爺問。
  
  「不是!我來拜訪人。」
  
  「你是推銷員嗎?」老奶奶問。
  
  「不是,我在報社當記者。」
  
  「那就好,上次那個推銷健康食品的小姐,把老李氣死了,他講:『別說健康,不少掉半條命就不錯了。』」老爺爺笑說。
  
  「我也害怕推銷員,上次跟我同學買了三萬多塊錢的內衣,害我連窮上兩個月。」郁敏附和。
  
  「沒錯,他們的口才好得不得了,老是談分享、感恩、愛什麼的。說什麼感謝上帝把東西分享給他們,他也要以感恩的心把好東西分享給我們。真正的愛不是用嘴巴說的,也不是買那一大堆好像很有用、卻不見得有用的東西,就學得了愛和分享。」說起推銷員,老爺爺有一肚子意見。
  
  「沒錯!換作你們去談愛,才更能說服人心。」
  
  他們對彼此的愛情,不只是口中說說,而是表現在舉手投足間。
  
  「小姐,你想不想到我們家工作?」老奶奶突然道。
  
  「我?我不太會做家事。」
  
  「放心啦,家事有李嫂、張媽、趙媽會處理。」
  
  「我也不會照顧庭院。」
  
  「庭院是張伯和李叔的工作,你不能搶他們的工作。」
  
  「我不會幫人做復劍」
  
  「我不是說過要給程小姐終生俸,怎麼會要你去取替她?」
  
  「那……我要做什麼?」
  
  「就……就幫我們住掉一個房間,讓我們家裡熱鬧一些,有空的話,陪我們兩個老人聊聊天,我給你月薪五萬塊,可以領終生俸,條件不錯吧!」老爺爺誘以重利。
  
  花五萬塊請人去當大小姐?好工作8很誘人的提議,可惜我的工作在台北,很抱歉羅!」郁敏笑笑。
  
  「你要不要先到我們家看看,再作決定,我們的房子住起來蠻舒服的。」老奶奶說。
  
  「我一定要到你們家,我得幫你送爺爺回去。老爺爺,你休息夠了嗎?」
  
  「夠了!你扶我站起來。」
  
  就這樣,郁敏陪著老奶奶、老爺爺走回家。
  
  這條街道,她來來回回幾百次了,從沒見識過裡面的富麗堂皇,這次真正踏進來,她有種恍若置身外國鄉間的感覺。
  
  維多利亞式的建築、復古的裝潢,她差點以為自己一不小心踩錯時空,走進童話世界。
  
  走到離大門十公尺處,先進的視訊設備,通知了門房,趙伯首先迎上前,接著是領終生俸的程小姐、管庭院的張伯、李叔……然後,一進門,笑嘻嘻的李嫂立刻送上來三杯冰鎮蓮子湯。
  
  「老爺,你又偷偷練走路了嗎?我不是告訴過你,要有點耐心,再過兩個月,我一定讓你放掉枴杖走路。」
  
  說話的是程小姐,三十幾歲人。她的埋怨,聽得一屋子人忍不住想笑。
  
  「好啦、好啦,以後不練了,我有小客人,給我留點面子。」
  
  他們的相處模式不像員工和僱主,倒像一家子。
  
  「哦,我還有事,先走了。」郁敏說。
  
  既然老爺爺有一大群人照顧,她也可以放心離開。
  
  「等等,你還沒去看你的房間。」老爺爺想霸王硬留人。
  
  「不了,這個工作我沒辦法做。」郁敏婉拒。
  
  「你嫌工作太繁重嗎?不然,工作內容可以改一下,改成……你心情好的時候,再陪我們說話。」老爺爺再退讓一步。
  
  「不,我台北還有工作,下次好不好?下次我到台中,一定來拜訪你們。」郁敏連連後退,老爺爺和老奶奶的熱情讓她難以消受。
  
  「我們那麼老了,說不定你下次來,我們就不在了。」
  
  哇塞,連苦肉計都用上了!
  
  「不會、不會,你們的身體很硬朗,一定可以長命百歲。」
  
  郁敏連連後退,連連揮手,只想趕快擺脫熱情夫婦。
  
  她沒注意到,一屋子的員工臉色轉變,更沒想到,她轉身會撞上一堵厚牆——哦不!是一個人。
  
  「對不起。」她反射性地說。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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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4:37
  第四章
  
  「對不起。」
  
  當四目相對時,夕焄認出了她。
  
  很好,積欠多年的對不起,她在再次見面的第一時間還清。
  
  「你是、你是……」
  
  郁敏結結巴巴,心裡出現一排粗斜標楷體字幕——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我是?」
  
  他的眉彎彎、眼彎彎,沒有笑出聲,笑意卻掛得明明白白。
  
  她想起他了?雖然她曾經說過許多的「一定一定」,可是他的身影始終存在於她的潛意識裡。
  
  趙伯、趙媽、李嫂、張媽、程小姐……一堆子人全傻眼,哦,原來大少爺顏面神經沒有受損、原來他的情緒屬於正常人、原來他也有表達喜悅的能力,當然,這種情況下,你不能用「恍然大悟」來形容他們的表情,用「不敢置信」比較合宜。
  
  「你就是……」
  
  這下子郁敏反而猶豫了,不曉得該不該假裝不認識他,然後在一個「偶然」、「不經意」的粗魯動作裡,掀下他的高領衣,看看裡面到底是愛情刺青還是火焰紋身標記。
  
  「對,我就是。」
  
  他出現不耐煩表情,笑意隱去,他認為郁敏記起自己,卻忘記他的名字,這給他的打擊不輕,因為,她的名字他始終掛在腦海裡。
  
  抓住她的手臂,他恨不得把她的腦漿擠出來,在裡面翻翻挑挑,看看有沒有一個「寇夕焄」的排列組合。
  
  他在喘氣、他在不耐煩了,他下一秒就要把她扔進太平洋喂大白鯊。
  
  那她該招出自己是記者嗎?聽說他對記者態度不好。
  
  這時候,她唯一慶幸的是,目前他們身處台中,台中臨台灣海峽,不是太平洋,在搭車往太平洋途中,她還有少許時間,勸他改變主意。
  
  搖頭再搖頭,郁敏想把自己搖清醒,在生命攸關當口,她居然還有時間胡思亂想!?
  
  「我雖然認識你,可是我對你沒有企圖哦!我只是好心,送老爺爺和老奶奶回家,看在我日行一善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放我一馬?」她先求饒。
  
  「阿煮,不能放她,我們想要留她在我們家工作。」
  
  眼看郁敏快逃掉,幸好有一尊好人的孫子擋在門口,老爺爺馬上請求孫子幫忙。
  
  「工作?」夕焄皺起眉心。她來他們家應徵工作?
  
  「對啦,阿煮,我們喜歡跟她聊天,我們好久沒碰過這麼聊得來的年輕人,你快跟她講講道理,雖然我們家不是很大的經營團體,可是我們有終生俸、有很多她想都想不到的福利,叫她住到我們家啦!」爺爺急道。
  
  「老爺爺,不要勉強我,我有別的工作,你這裡工作輕鬆、待遇好,只要一登報,就會有人在你們家門口大排長龍,到時你想和誰聊天就和誰聊。」
  
  郁敏推半天,怎麼也推不動夕焄粗粗的手臂,她懊惱極了,這算不算好心沒好報?
  
  夕焄看看爺爺奶奶,再將郁敏的話組織起來,事情有了一個大概輪廓。
  
  「唉呀!你在報社當記者一個月才多少錢?東奔西跑,皮膚都曬黑了,聽奶奶的話,女孩子最重要的工作,就是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其他都不重要。」奶奶苦口婆心勸她。
  
  天啊!老奶奶將她千瞞萬瞞的事情給洩露出來了,這下子,她一定死無葬身之地。
  
  「你在當記者?」一顆顆冰珠從他嘴裡吐出來。
  
  果然,他的臉色在短短三秒鐘內,凍出—層寒霜,地球的冰河時期再度來臨,郁敏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是倖存下來的物種。
  
  「我……我……可以否認嗎?」她小小聲問。
  
  「可以,只要你有恰當的理由。」他的聲音進入冰原,結出凜冽調號。
  
  「我……我的理由是……」
  
  缺錢算不算是一個好理由?若這個理由能說服他,她可以立即紅眼眶、滾兩滴淚水,編出一個身世淒涼,世態炎涼,時局逼得她不得不到報社當記者的精采絕倫孤女苦情劇,來說動他的拳頭別對她逞兇。
  
  「你最好想清楚再回答。」他恐嚇她。
  
  事情走到這裡,郁敏猜測,這是最壞的情況了。可惜,不是,最壞的還在後面。
  
  和趙媽、趙伯兒子出去逛街的曲曲回來,人未到、笑先傳。
  
  她連聲大喊:「李嫂、李嫂,我渴死了……」
  
  跨進大門,她的腳踩上郁敏掉在地上的「小小資料夾」。俯身撿起,她一臉歉意,走到夕焄身邊。
  
  「哦哦,夕焄哥……對不起,我踩到你的臉。」吐吐小舌頭,她把資料夾連同印上鞋印的照片遞到夕焄眼前。
  
  他迅速接手、迅速變聲、迅速壓住郁敏的肩膀問:「你認識我嗎?」
  
  「認……認識啊!」到這個非常時刻還說謊,她若非笨蛋就是智障。
  
  「你說,我是誰?」
  
  「您是……史考特先生。」
  
  她記取爸爸的訓示——笑臉不遭恨,所以她恭敬地喚他一聲先生,還特地用了「您」。
  
  「再說一次!」
  
  「呃……史先生?史公?史子?史……大爺……」
  
  不會吧!史考特不是外國名字嗎?郁敏越說越心虛,她想像自己站在地獄邊緣,地殼稍梢變動,她就會掉進鍾馗的懷抱。
  
  「你喊我……」
  
  她看見他牙關緊咬,臉頰肌肉變硬。
  
  「這樣好不好,你喜歡什麼稱呼,只要吩咐一聲,我立刻照你要的方式稱呼你。」她巴結兼狗腿。
  
  答案一出,沒得懷疑了,她果真「一定一定」讓他消失在她的記憶裡了。
  
  早說過,他是該死的天秤座,他已經在天秤這端放了又濃又重的思念,就絕對不准、也不許她連回憶都不存!
  
  「你死定了!」
  
  咦?這聲音、這句話……熟悉得讓她覺得撞到鬼。
  
  回頭,她接觸到門口那位顯然已經站了許久的女性同胞。五秒、十五秒、三十秒……她尖叫一聲,用盡全力甩開夕焄。
  
  「是你、是你!蔣雅芹,你一點都沒變,你怎會在這裡?」她拉住門口的女人又叫又跳。
  
  沒錯,那個女人是蔣雅芹,她現在是個業務經理,夕焄特別請她來幫忙找郁敏,沒想到,有人迫不及待地自投羅網。
  
  「很好,你連雅芹都認得。」他的臉更臭了,再多滿庭香也沒有用。
  
  她的「一定」只限他一個人?提起郁敏後領,不在乎她的連聲抗議,夕焄急著找處僻靜地方審人。
  
  ***  
  
  「對不起啦!下次我不會亂闖到你家,我知道你討厭記者,可是我不是故意的啊!」
  
  出社會幾年,她最大的長進是學會——人在屋簷下,不低頭會撞成腦震盪。所以,再諂媚的話,她都說得出口。
  
  夕焄望著她,十年前要她說一句對不起,她打死都不肯講,現在倒是連聲說得很順口,他瞪住她,眼睛越瞪越大,從零點八公分瞪到一點五,再大一些,眼珠子將會從眼眶中滾出來。
  
  「不要用這種眼神,嗯,那個……嗯,觀察我……」她盡量選擇不帶惡意的字眼。
  
  「可以,你再說一次,我是誰?」同樣的問題,他一問再問。
  
  他從沒想過自己的容忍度那麼高,要是換成他的員工,他早叫她明天不要來上班了。
  
  「你想當誰,我都盡全力配合,行不行?」
  
  她低聲下氣到連自己都要看不起自己,哪有人一定要別人說出他是誰,他喪失記憶了嗎?
  
  算了,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反正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豁出去了!一皮天下無難事,她決定給他皮到底。
  
  笑咪咪迎向他,手攀上他的肩膀,老編常說她漂亮,適合走演藝圈,好啊!她就來演只嬌媚的騷狐狸,先把他弄得意亂情迷,再找機會逃生。
  
  他意亂了沒?意亂了!
  
  他情迷了沒?情迷了!
  
  在意亂情迷之下,照常理說,怒火會澆熄幾分,沒錯……他看起來好像沒那麼火大了,很好,效果不壞,再繼續——
  
  咬住下唇,眼神向下掃,小方常說,她這種表情最無辜,也最迷人。
  
  果真效果不壞。於是,她放鬆心情等待,等他抓住她腰間的大手也柔軟下來,她就要逃之夭夭。
  
  可是,他的舉止不在她的預估中,他非但沒有意亂情迷到無力抓住她,還居然、居然牢牢圈住她……居然、居然低下頭,親吻她……
  
  接在軟軟的碰觸後,他的舌頭點燃第一簇火苗,小小的火焰在她唇間燃起,火延燒了她的知覺、她的心,她無法反應,只能被動地承受他的吻。
  
  他的手臂將她拉向自己,她身體的曲線和他的相互契合。
  
  一如多年前,她的生澀反應未曾有過進步,她津甜的芬芳在他記憶中盤旋……
  
  是了,就是這樣的吻,讓他幾度夜裡醒來,眷戀……
  
  「你怎麼可以亂親人?」
  
  吻結束後,她推開他,甩手背擦掉唇上餘溫。
  
  「你接吻的技巧一點都沒進步。」
  
  他笑著向後退一步,她的生澀讓他很滿足。
  
  「你又沒有吻過我,怎麼知道……」
  
  突地,她的眼睛瞠大,手搗住嘴巴。
  
  不會吧!他是寇夕焄!?怎麼可能?一般人怎麼可能從白帶魚變成亞馬遜河大象魚?
  
  「記起我了?」
  
  「不,你不是他。」她搖頭否認。
  
  「他是誰?」他明知故問。
  
  「你在國外長大的對不對?你從沒來過台灣對不對?你的綠眼珠很漂亮,不會戴一支呆頭呆腦的蠢墨鏡蓋住眼睛對不對?你叫史考特,不姓寇對不對?」她有一疊資料可證明,史考特不是他。
  
  「我是在國外長大,不過我曾在這裡念過一學期高中;我來過台灣,這棟房子是我買下的;我曾經受不了同學老盯著我的眼睛看,所以配了一副有色眼鏡;至於史考特是我的藝名,我的本名是……」
  
  「寇夕焄。」兩人異口同聲,將這三個字念出來。
  
  「你真的是寇夕焄!?怎麼可能?」郁敏無法相信。
  
  「貨真價實。」
  
  當名字由她口中吐出,夕焄高興極了,她的「一定」變成「否定」了。
  
  「天啊!我就知道自己很倒楣,從被調回影劇版開始,噩運降臨。」
  
  「我幹嘛沒事採訪史考特,不過是一個不存在的人物!那天我就覺得不對勁,廣告裡面的鋼琴男好像你……唉……幫老爺爺忙也就算了,怎麼不要在警衛先生接手時,搶第一時間離開?我怎麼這麼倒楣、我怎麼這麼可憐,我好……衰礙…」
  
  看著她一個人在原地急得團團轉,碎碎雜念的模樣,夕焄笑得很開心,幸好趙伯沒看見,否則又要趺破一副眼鏡了。
  
  「見到我很倒楣嗎?」
  
  「當然倒楣,為了你的女人緣,我的便當被丟到馬桶裡、我的書包在垃圾場找到。高中第一個學期,我沒半個知心同學,三不五時讓芳心大動的大姊頭們請到廁所裡談判,這樣還不夠倒楣?
  
  「不,還不夠,為求自保,我委曲求全,拜託你陪我走一段路,還要讓你抱來抱去,充當接吻練習員。到最後,你拍拍屁股走人,留下我孤伶伶一個人,每天想起你……」
  
  郁敏猛地住口,發覺自己似乎洩露了些什麼。
  
  「我離開後,你每天想我?」她的說法,讓他更開心。
  
  「我有這麼說嗎?你聽錯了,我是說我很快就忘記你。我當然要忘記你,你根本是超級大禍水,哪個女人靠近你,都要倒大楣!十年前這樣,十年後你變成大明星了,情況只會更壞。」
  
  她咚咚彈開五步,保持距離以策安全,誰曉得一二三週刊的狗仔隊,有沒有躲在附近偷拍。
  
  「我沒想到你會成為一名記者。」
  
  「全是你害的,要不是你說我沒你想像中那麼笨,也許我就會乖乖到我老爸的清潔公司去上班,不去考大學,一讀二讀讀畢業,我老媽覺得當記者比當清潔工好聽,不准我回家打工,害我現在生活過得苦哈哈不打緊,還在報社被田宜芬欺負,最後還要來採訪你這個惡夢,我的人生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擺脫噩運呀?」
  
  她的意思是,她非但沒忘記他,還將他的話牢記、實行?他嘴角的弧度變大。
  
  「你要採訪我?報社派你來的?」
  
  「當然,不然你以為我愛跑影劇版嗎?要不是田宜芬有後台、會做人、懂應酬,我還留在我的財經版,研究那些上上下下的股票和大戶老闆。」
  
  郁敏知道自己不會在二十年後成為另一條好漢時,鬆了口氣,任由驚嚇過度的軟腿、軟手、軟胸、軟肚靠到他身上,安全……是種很棒的感覺。
  
  「為什麼田宜芬要和你搶財經版?」
  
  「她想嫁入豪門,當貴夫人啊!咦?你認識田宜芬?」
  
  她還是一樣的粗神經,連連告人家兩次狀,到頭來還懷疑夕焄和田宜芬有交情。
  
  「你也想跑財經、嫁豪門?」
  
  「沒什麼不好啊!至少住得起你們這種大房子,只可惜豪門多爛人,年輕一輩不是濫情就是長得像沙皮狗,我再考慮考慮要不要委屈自己。」
  
  「想住我們這種大房子,就接受我爺爺奶奶的建議,留下來。」
  
  「不行啦!我媽多愛拿我當記者這件事到處去炫耀,要是我成了幫傭,她不哭死才怪。」
  
  「你可以當曲曲的家庭老師,教她中文閱讀。」
  
  「不要,我念新聞系,應該學以致用。」她反對。
  
  「不然,我們談個條件,你留在這裡一個半月,我就給你獨家專訪,你不是想採訪我嗎?」
  
  「為什麼是一個半月,不是一個月或兩個月?」郁敏反問。
  
  「因為我只有一個半月假期。」
  
  「之後,你又要回美國?」
  
  他又要像以前,現身,撩撥撩撥,當她的感情再度投入,他就拍拍屁股走人,留她一人獨自傷心?
  
  十七歲笨可以被原諒,二十七歲再笨下去,該自動去跳基隆河。
  
  「對,我的工作在那裡。」
  
  郁敏的疑問提醒了他,只有一個半月時間,他應該末雨綢繆,動動腦筋想個好辦法,看到時候該怎麼將她拐到美國。
  
  看吧!她料得多准,這種男人不就是典型的豪門爛人?憑藉自己的丰采,迷倒眾生,然後靠欣賞別人的難過來提增自信。
  
  見她不語,夕焄又問:「怎麼樣?肯不肯留下來?這段時間我聘用雅芹替我做事,你們可以常聚在一起,再加上獨家專訪!你手邊如果有我足夠的資料,應該知道我是不接受記者採訪的。」
  
  夕焄自認開出來的條件相當優渥。
  
  「你以為自己很了不起嗎?你不過是鼎鑫的廣告明星,隔個半年不出現,民眾就捨忘記你是哪一號人物了!如果你是鼎鑫的總裁,我還可以勉強自己考慮考慮。」
  
  郁敏橫他一眼,她才不要重蹈覆轍,採訪不到史考特,去採訪湯姆漢克啊!反正演藝人員嘛!時紅時不紅,全取決於觀眾。
  
  「為什麼是鼎鑫的總裁你才考慮?」
  
  「我如果拿到鼎鑫總裁的專訪,我們家老編會花錢雇八人大轎,把我抬回財經版,只可惜那個總裁愛搞神秘,我連他長得是圓是扁都不知道。」
  
  郁敏的回答讓夕焄意外。不過,她自動將辦法送到他手中,不善加利用的話,豈不太對不起自己。
  
  「沒問題,你打電話回去請假,等我回美國馬上介紹你們認識。」
  
  「你認識鼎鑫總裁?」
  
  「要不是我們兩人關係匪淺,你認為我會隨便幫人拍廣告?」
  
  「你確定?」
  
  「當然,留不留,一句話。」
  
  「嗯……我留。」
  
  郁敏困難地作下重大決定,這回她不只頭、腳、胸、肚軟掉了,連大腦也變成一攤漿糊由人擺佈,唯一存在的鏡頭是她穿上鳳冠霞帔,坐在八人大轎裡,聽著震耳欲聾的鞭炮聲……
  
  照例,躲在樹後面的雅芹搖頭歎氣。
  
  「他根本是郁敏不能免疫的病毒。」
  
  十年後,故事延續,人人都期盼精采結局,包括夕焄自己。
  
  ***  
  
  午後,楊桃樹下一張寬寬的藍白相間躺椅上,夕焄假寐著。
  
  微風掃過,幾朵金盞菊迎風笑彎柳腰,他的假期很美麗,一如他美麗的心情。
  
  郁敏住進來了,他們之間—下子回復從前的熟稔,雖然他仍是一張酷酷的冷臉,雖然郁敏和雅芹之間的輕鬆對話沒他的份,但光是在—旁聽著,他就覺得興味盎然。
  
  在她們兩人追追打打問、在她們的嬉笑怒罵問,他感受到十年來未曾有過的輕鬆快意。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濃濃的眉毛皺了一下下,不過三秒,瞬地恢復平順。
  
  是她,短短幾天,夕焄對她的腳步聲已經熟到能背誦出專屬節奏。
  
  他在睡覺?太棒了,眾人矚目的秘密即將揭曉,他的高領衣領下有什麼東西呢?請大家屏息以待。
  
  她的手悄悄橫到他脖子上空,一、二、三……
  
  千鈞一髮之際,郁敏可愛纖細的小手被壞人中途攔截。一個用力,他將她拉到自己身上,疊合……
  
  「寇夕焄,你是醒的!」她指控。
  
  他不回她話,在她頭頂上方的眉毛揚了揚,只可惜她頭上沒有裝掃瞄器,否則她不會做出接下來的蠢事情。
  
  「沒醒?討厭,睡著還能欺負人。」
  
  他的手環在她背上和腰間,感覺沒用力道,可她掙不開他的箝制,試過幾次,無法脫離。
  
  「好吧!是你自己睡著的,被怎麼樣了,不能怪我。」她奸笑兩聲。
  
  她想演秦檜還差得遠,偏偏她就是覺得自己很有使壞的天分。
  
  貼在他心臟上方的腦袋使盡力氣,稍稍抬起來,騰出左手,掀起他的衣服下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拉高——
  
  沒有燒燙傷痕跡。
  
  所以,臆測一是錯誤的,他的問題屬於「局部性」,不是「全身性」,所以,他才會有一個強艦平滑、好看的……肚子……
  
  一時間,郁敏忘記自己正在觀賞男人的隱密處。
  
  「你在做什麼?」
  
  他一邊問,一邊將她拉回身體上方,不過這個上方包括了裸露的部分。
  
  「我,我是用純藝術欣賞的眼光看你,沒有任何齷齪骯髒的思想,你不要誤會。」她急忙撇清。
  
  「你所謂齷齪骯髒的思想是什麼?是這個嗎?」
  
  倏地,他壓下她的腦門,將她的唇貼合在自己的唇上,輕輕吸吮,淡淡品嚐,她是他的心動泉源……
  
  推開他,郁敏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
  
  「不是這個。」她氣喘吁吁地對他說話。
  
  「哦!我懂了,不是這個,是那個羅!」
  
  說著,他握緊她的手,撫上他的身體,而他另一隻大掌則在她背部劃出一道道教人無法言喻的快感。
  
  當場面快失控時,他忽地停止動作。
  
  這不在他的原意裡面,他想她、要她,但不是在人人都可以看見的公眾場合。
  
  「不是啦!」
  
  好久好久,她才把話完整說出口。
  
  「都不是?你掀男人衣服,很容易被誤會。」
  
  對哦!亂掀男人衣服是不道德的行為。點點頭,她贊成他的論點。
  
  她實在無聊,沒事亂掀人家衣服做什麼……對啦!她想起自己的「目的」。
  
  「我們來玩快問快答,你回答我的問題時不可以猶豫、不可以欺騙。」郁敏說。
  
  「玩這種幼稚遊戲,對我有什麼好處?」他仍是一貫不慍不火的態度。
  
  她很少看見他的情緒表露,儘管他現在的慾望一波末平、波波又起。
  
  「好處,沒有啊,玩遊戲是不需要好處的,又不是在做生意賺錢,哪有事事都想到利益。玩遊戲純粹是為了開心、放鬆情緒。」
  
  「我已經很放鬆了——在你過來之前;至於開心,無聊遊戲只會讓人覺得更無聊。」
  
  「你很討厭,就不能陪我玩—下哦?下次換我陪你去打那個無聊高爾夫球不就得了。」上回他邀過她,她想都沒想就—口拒絕,開玩笑,讓台灣的艷陽曬—下午,不死都脫層皮。
  
  「你答應的,不能賴!」
  
  「好啦好啦!」隨口敷衍,她只想快快知道謎底。「開始羅,你的眼珠子是天生綠色,還是戴綠色隱形鏡片?」
  
  「天生綠色。」
  
  「你最喜歡吃的魚是鮭魚,還是虱目魚?」
  
  「鮭魚。」他答得很快。
  
  「你最討厭的事是什麼?」
  
  「被陌生女人盯著看。」他沒多花半秒鐘思考,直覺回答。
  
  直覺和反射僅隔一張紙,她相信再問快點,他就會洩露答案。
  
  「你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有。」
  
  明明很平常的答案,卻讓郁敏的心情黯然,逼自己擠出微笑,她強打起精神問他。
  
  「你結婚了嗎?」
  
  「沒有。」
  
  「你脖子上面的東西是刺青,還是胎記?」
  
  她在等他直覺出口,可惜,他愣了一下,答案讓她想吐血。
  
  「不告訴你。」
  
  「裡面是你心愛女人的名字紋身?」
  
  「不是。」
  
  「是血管瘤或淋巴腺癌?」
  
  「不是。」他回答得很篤定。
  
  「你有甲狀腺腫大?」
  
  「沒有。」
  
  「你曾經混過黑道,被砍了幾刀?」
  
  「你越問越不像話,我拒絕回答。」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時時穿高領衣?」
  
  「這是我的私人秘密,你真想知道?」
  
  「嗯!」
  
  「很想很想?」
  
  「很想很想。」
  
  「想到不擇手段?」
  
  「對啦、對啦,如果要我把你的脖子扭下來才能知道,我很樂意去練臂力。」郁敏心浮氣躁。
  
  哪有男人講個秘密那麼囉嗦,相形之下,女人大方得多了,她們頂多告訴你:「這個秘密你千萬不可以告訴別人哦!」然後,熱熱切切把秘密說出口。
  
  所以,秘密?有什麼了不起嘛!
  
  他邪氣一笑,說:「想知道我的秘密,就跳上我的床,等我們袒裎相見時,你自然會曉得。」
  
  這些話很有威力的,嚇得郁敏差點彈跳起來,不過讓她真正跳起來的原因是曲曲的尖叫聲。
  
  「老師,你在做什麼?」
  
  冤枉哦!明明「做什麼」的人是她大哥,她只是個可憐的、卑微的小小人質,她居然冤枉她!
  
  郁敏用力扯開夕焄的大手,慌慌張張起身。
  
  「沒有哇,我哪有做什麼?」她的微笑是炭墨,一描二描,把情況描得又黑又重。
  
  「沒有?好,老師,我有問題想請教你。」
  
  曲曲深吸氣、再深吸氣,想在火山爆發前夕,控住其威力。
  
  「你問。」很棒哦,她有一個好學不倦的好學生。
  
  「昨天你教我一句四個字的成語,指有老婆的老公和有老公的老婆兩人搞外遇,是哪四個字?」
  
  「哦……是姦夫淫婦。」沒錯,她昨天是告訴過她潘金蓮和西門慶的故事,可是套在這種情況好像不大對。
  
  「沒錯,老師就是淫婦潘金蓮。」曲曲一說完,掩起臉孔,往屋裡跑去。
  
  郁敏回頭,看著躺在躺椅上,置身事外的寇夕焄。
  
  「她說我是淫婦,那你呢?明明就是你比較邪惡。」她不服氣曲曲護短,掠過姦夫二字不提。
  
  「淫婦?」他笑得暢懷。很顯然的,她們這種八點檔劇本取悅了他。
  
  「不准笑,你這個姦夫西門慶。」她學曲曲口吻,罵完,往大屋方向,企圖追回她的學生。
  
  「姦夫、淫婦?不錯的搭檔組合。」
  
  眉眼春風,他起身,緩緩往屋裡走去,心裡計畫,應該怎樣和曲曲談開他們之間只是兄妹關係,不會有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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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5:18
 第五章
  
  「曲曲……曲曲,你開門,我有話要跟你說。」郁敏苦著一張臉,吞著味道不怎麼鮮美的閉門羹。
  
  「不聽不聽,老師是壞女人,跟梅格一樣壞。」曲曲由屋內朝門外喊。
  
  「你必須聽我說,你不但誤會我,也誤會你的夕焄哥哥了。」
  
  郁敏後悔去探究他的秘密,秘密沒探成,還鬧到原本關係不錯的師生反目,真不划算。
  
  「走開啦,我不想見你。」曲曲的聲音淒慘,間間斷斷的抽噎從裡面傳出來。
  
  「我知道,可是我非見你不可,不然你的夕焄哥哥丟了,你會賴是我把他藏起來,到時我百口莫辯,不是很衰?何況我們之間根本什麼也沒有,還要被你誤會……」要扮委屈?她也行啊!
  
  門刷地被打開。
  
  「你說你們之間什麼都沒有?」曲曲斜眼睨人,態度倨傲,滿眼不屑。
  
  「當然沒有。」
  
  「既然沒有,你為什麼趴在他身上?」難不成要兩人不穿衣服,躺在床上,才算有什麼嗎?
  
  「那是意外,我這個人很迷糊,常常發生意外。」
  
  郁敏三言兩語,把他的吻、他的撫觸全歸類成意外,畢竟讓別人知道,她只是寇夕焄練習接吻的對象,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意外?為什麼你的意外不是掉進臭水溝或游泳池,而是掉進夕焄哥哥懷裡?」好精采的意外,為什麼她就是碰不到這種好意外?
  
  問得好,如果意外能被選擇的話,她甘願自己掉進錢堆裡,滿滿的錢壓在身上,豈是一個爽字能形容!
  
  「因為我好奇你哥為什麼老是穿高領衫,連那麼熱的夏天也不例外,所以看見他在院子裡午睡時,就想去一探究竟。
  
  「沒想到你哥根本是電視裡的武林高手,半夜有人偷襲,會發出暗器把敵人殲滅,然後……就這樣羅……」
  
  「怎樣羅?」她對郁敏的話持保留態度。
  
  「他發現有人接近,反射性地手一伸一縮,把我拽倒……然後你走過來、看見、誤會。」
  
  她刻意將中間那段「無關緊要的部分」模糊掉。
  
  「你敢說你對我大哥沒有半點意思?」
  
  「什麼意思?」郁敏不解。
  
  她的不解表情稍稍說服了曲曲。
  
  「美國有一大堆討厭的女生喜歡在夕焄哥身邊團團繞,哥已經把身份隱藏得很小心,她們還是想盡辦法探聽。」
  
  身份?廣告明星身份嗎?這種身份怎麼瞞啊!?何況關於他的報導滿天飛,想騙別人說自己不是史考特,恐怕難得很。
  
  郁敏有想法,但沒出口,她預備聽曲曲說個夠。
  
  「從小時候,他就很受歡迎,尤其是異性,美國女孩子大部分熱情主動,弄得他很煩。」
  
  他受歡迎這事兒,郁敏很清楚,她曾經因他的受歡迎,走了將近半年的衰運。
  
  「後來,我年紀大一點,就告訴別人,說我是他的未婚妻,那些壞女人才不敢那麼明目張膽。」講到這裡,她的眼淚停止,臉上有點點滿意。
  
  「你是他妹妹耶!誰會相信你的說詞。」
  
  「才不是,我是他們家領養的,和夕焄哥沒有血緣關係。」
  
  「哦,所以你是想要嫁給他的?」
  
  這個問句,讓強烈的不舒服感卡在郁敏的胃壁間。
  
  是餓了嗎?沒啊!中午她吃了不少紅燒獅子頭;想拉肚子嗎?嗯……目前腸道還沒受到影響……可,她的確不舒服。
  
  談話繼續進行,心思飄掉一半,她逕自去研究胃痛主因,是不足多年前還來不及發展就被撲滅的「喜歡」跳出來作怪?
  
  她不是老早就提醒過自己,寇夕焄遲早要拍拍屁股走人,遲早相處的這段又會成為短暫回憶,她沒事讓胃去鬧什麼革命?
  
  「我當然要嫁給他,他對所有女人敷衍,只有對我真心誠意,他寵我、疼我,把我捧在手掌心溺愛,就是那個常常賴在他床上做運動的梅格也比不上,夕焄哥……」
  
  「等等,什麼叫賴在床上做運動?瑜珈嗎?」梅格是他的運動教練?大男人學瑜珈,好怪!
  
  「不是啦!笨蛋,是做愛,梅格是哥的貼身秘書,她老以為自己很厲害,跟哥的關係和別人不一樣,你都沒看見她那種囂張態度,好像自己是我大嫂,真叫人受不了!
  
  「所以哥要回台灣度假,我好開心,開心他終於可以離開梅格那個討厭鬼,哪裡知道又冒出來你這號人物。說!你為什麼天天和我哥黏在一起?」
  
  她的食指指向郁敏,眼裡冒出兩盞鬼火,恐嚇地射向她。
  
  「這個說法好像不太對。」
  
  她搖搖頭。這裡是寇夕焄的家,總不能把他的行蹤設定在某個範圍,讓她走到哪裡都看不見他!何況,說「黏」……似乎形容得太過分,常常是她在哪裡,他就意外出現。
  
  「哪裡不對,我就覺得有他的地方,一定有你。」
  
  「我們生活在一個屋簷下,多少會碰到面,難不成你要我看到他,自動退開十五公尺以示清白?何況,他也常常和雅芹在一起,你為什麼不去指控雅芹?」
  
  「說得也是。」曲曲點頭認同她的說法。
  
  「你大可以放心,我只受聘一個半月,時間一到,我會即刻離開。」每每想到期限,心痛便浮現,說不上來確切,只是隱隱約約傷懷。
  
  「真的嗎?」
  
  「真不真,到時你就知道了。」
  
  「好吧,我勉強相信你,我應該對自己多一點自信心,不然夕焄哥那麼受歡迎,婚後我老要擔心這個女人、煩惱那個女人,不是很辛苦嗎?」
  
  郁敏的保證讓曲曲對方纔的情景釋懷,她自我勸慰,不要把所有女人都當成假想敵。
  
  「好了,事情解釋清楚了,我先回房了。」擺擺手,胃痛讓郁敏全身無力。
  
  「老師,等等。」曲曲喚住她。
  
  「還有事?」
  
  「哥的秘密不會讓任何人知道的。」曲曲說得很篤定。
  
  「噢!」
  
  她在提醒她別費心嗎?不管怎樣,這是個好建議。
  
  走出房門,她的臉色略略蒼白,是胃痛,絕對絕對和心情沒關係。
  
  夕焄迎面走來,扶住她的肩膀,細細審視她的表情。
  
  「郁敏……」
  
  那種眼神……是關心嗎?
  
  不要,她不要自作多情,不要誤會他對自己有心。忘記了嗎?他有一個未婚妻、一個運動伴侶,和數不清的傾慕者。
  
  「我跟曲曲說明白了,她不會再誤會你了。」夠不夠偉大?她可以當選十大無私女青年了。
  
  曲曲跟她說了什麼?不用猜也知道,夕焄微微一哂,掠過她的話,低身在郁敏耳畔輕語。
  
  「想知道我的秘密,隨時歡迎,我在床上等你。」
  
  那種說話調調帶了幾分邪佞,和他平日冷肅的酷模樣相差十萬八千里,讓人懷疑這個人是否真是寇夕焄?
  
  「你被壞東西附身了嗎?」
  
  郁敏沒理他,轉身往樓下方向走,突然她想起「囂張」的梅格,腳步頓了一頓。
  
  他的床上到底歡迎過多少位「嘉賓」?想到這裡,她胃痛得更厲害了,不行,她要快去跟李嫂要幾顆胃乳片。
  
  「附身?」盯住郁敏背影半晌,他笑笑說:「沒錯,我被愛情附身,很多年了。」
  
  轉身,夕焄敲敲曲曲的房門,曲曲打開門,一看見是他,立刻飛身投入他懷裡。
  
  「我有話要和你談。」
  
  他清冷的語氣和曲曲熱烈的反應成了強烈對比。
  
  澄清誤會比任由誤會產生來得困難,夕焄對曲曲的態度是該花精神來釐清釐清了,他可以容許郁敏對自己的感覺模糊,卻不容許曲曲的模糊態度,影響他和郁敏間的發展。
  
  關起門,兩個人的家庭會議開始。
  
  ***  
  
  這幾天……哦,不,正確來講,是自從「姦夫淫婦事件」過後,家裡氣氛變得很不對勁,郁敏也說不上來為什麼。
  
  首先是曲曲,她的視線老是追著郁敏轉,看過幾轉後,突然放聲大哭,說:「我不像你,一點都不像,我哪裡會是人家的影子礙…」
  
  影子!?詭不詭異?曲曲又不是黑色的,也不會貼在地上,以蛇行方式前進,怎麼會用影子形容自己?
  
  還有趙伯、趙媽那個大學剛畢業,成天窩在房裡設計程式的兒子,突然對郁敏起了好感,三不五時跳到她面前說:「謝謝。」然後又快速跳開。
  
  那種感覺有點恐怖,會讓她聯想到某廣告裡面的小女孩——「我不認識你,但是我謝謝你」。
  
  這一聯想,她就開始猜測,他想要她身上什麼東西?五百西西的鮮血她是做得到的,但是萬一他要的是她的心,肝、肺、腎或眼角膜?
  
  不,她拒絕,身體髮膚受之父母,她可不可以把謝謝還給他?
  
  略過這個不談,再說爺爺奶奶吧!最近他們老繞著「如何成為一個好妻子」這個話題,不斷教導她要以男人為天,輔佐他、陪伴他,努力維持一個家庭的和諧。
  
  什麼跟什麼嘛!煩斃了,她彷彿置身在陰謀論裡,擺脫不開無形陰影。
  
  這幾天雅芹和夕焄很忙,往往一天下來,她只能在晚餐時間和睡前看到他們。
  
  忙什麼?說實話,他們在餐桌上嘰哩咕嚕的專業術語加英語,她一個字都聽不懂,只能由他們的表情看出,他們談得既興奮又愉快,這大概就叫作共同興趣。
  
  這就是有女人緣的男人所佔的優勢,他擁有所有女人的注目,也樂於接受女人提供的快樂,每個人提供一點點,他就可以悠遊於人間。
  
  比如他,曲曲提供愛情、梅格提供性慾、雅芹提供專業興趣,其他女人提供崇拜、溫柔……他不必付出心思就有所得,的確比一般男人幸福。
  
  坐在樹下,靠著大大的樹幹,粗粗的樹枝上方,掛著幾串成熟龍眼,這是棵老叢龍眼,李叔常說——我敢保證,世界上再沒有一棵龍眼樹可以結這麼甜的果實。
  
  因此,這個院子裡,有世界最甜的龍眼、芒果、蓮霧、楊桃,也有世界上最漂亮的玫瑰、茶花和夾竹桃。
  
  郁敏抬頭,猜想自己有沒有本事,爬上樹去採一串世界最甜的龍眼時,砰、砰兩聲,紅著兩顆世界上最紅眼睛的曲曲從屋子裡面走出來,怒髮衝冠。
  
  她一路走,一面很努力地用衛生紙,企圖製造出世界上最紅的蓮霧鼻。
  
  不自覺地,郁敏站起身,想繞到樹後面躲避活動蓮霧,避禍的潛意識比迎上前關心的慾望來得大。
  
  可是當老天要人勞其筋骨、「苦」其體膚時,就不會讓對方有機會躲避禍事。
  
  果然,曲曲走到她面前,用她的「世界之最」冷冷盯著郁敏,盯得她全身發毛。
  
  「我沒有告訴過你,我哥的床伴是梅格?」口氣很嗆,約莫吃掉兩斤芥茉。
  
  「你說過了。」點點頭,她很合作。
  
  郁敏瞭解,那只是浮在檯面上的人物,恐怕檯面下的「伴」,會多到以N記數。
  
  「我有沒有說過,很多女人暗戀夕焄哥?」
  
  「你說過了。」這件事不用曲曲說,十年前,她已經親身體驗過暗戀者的摧毀力量。
  
  「我有沒有說過,我哥只對我一個人真心誠意?」
  
  「你說過了。」
  
  郁敏又點頭。她越來越無奈,曲曲以為在這一大堆「聽說」之後,她還敢對夕焄那塊鹹豬肉垂涎三尺嗎?她只是神經絲有點大條,但不至於愚蠢加智障好嗎?
  
  「那我有沒有說過,我很討厭很討厭你?」
  
  「這句話你沒有說過。」郁敏實說。
  
  「好,那我現在告訴你,我很討厭很討厭你。」說完,不留給她半分辯解時間,曲曲重重一跺腳,走向停在門前的汽車。
  
  「我招誰惹誰了?」聳聳肩,她懷疑自己該不該花幾分鐘,來哀悼自己被討厭的事實。
  
  歎口氣,算了,討厭就討厭吧!再偉大的人也會有人不喜歡他,不然你以為甘地是被誰殺死的,總不是他的親密愛人吧!
  
  這時,趙伯的兒子提著兩大箱行李,也從屋裡走出來。
  
  「段小姐你好。」他的禮貌可以打滿分。
  
  「你好,你要出去旅行?」郁敏看著他身後行李,份量……蠻大。
  
  「對,陪曲曲到加拿大去散心。」他抓抓頭,憨直笑開。
  
  「哦!旅途愉快。」郁敏順口說。
  
  這句話只是敷衍,真的,一點別的意思都沒有。
  
  只見趙聞捷走了幾步,突然,將行李放在地上,折回頭,給了她一個又重又大的擁抱,抱得郁敏喘不過氣。
  
  「謝謝你,我說不出感激的話,但是我真的很感激你,謝謝、謝謝!」說完,迅速放掉郁敏,他提起行李追到門口。
  
  就為了她的一句「旅途愉快」,他感激她到這等程度?
  
  郁敏低頭看看自己的手臂,被緊摟的麻痛感還在。她分不清自己的感覺,不過,在短短兩分鐘內被討厭又被感激,任誰也分不清吧!
  
  「幹嘛?在夢遊嗎?」雅芹不曉得幾時冒出來的,一出現,就打了她後腦勺一記。
  
  「剛剛曲曲走過來,說她討厭我。」
  
  雅芹的頭腦比她靈光,也許弄得清楚這些。
  
  「我懂。」雅芹點頭說。
  
  「你懂?我不懂。趙伯的兒子又走來說他感激我,怪不怪?」
  
  「不怪。」雅芹答得理所當然。
  
  「不怪?」她拿看ET的表情望她。
  
  「趙聞捷喜歡曲曲,所以他感激你。」雅芹解釋。
  
  她有鼓勵過他去追曲曲嗎?這種感激她受之有愧。
  
  「曲曲喜歡夕焄,所以她討厭你。」看郁敏不懂,她又加上註釋。
  
  這更冤枉了,曲曲喜歡寇夕焄,關她什麼事?
  
  「你越解釋我越糊塗。」搖頭,除非曲曲誤以為她是梅格,否則她肯定討厭錯對象了。
  
  「你的神經線實在很大條。」雅芹搖頭,喜歡上郁敏是夕焄最大的失策。
  
  「我……還好啦!」
  
  「記不記得,你問過我,他有沒有喜歡的對象?」
  
  「記得,你說他喜歡的女人和我一樣粗神經。」因為同是粗神經女人,他才選擇她為實習對象,陳年往事了,郁敏沒想到自己還記得清清楚楚。
  
  「你猜到他喜歡的女人是誰了嗎?」
  
  「不就是曲曲,還有別人嗎?」
  
  救命!雅芹受不了她的駑鈍,翻了個白眼,但願上天保佑寇夕焄。
  
  「吃點水果吧!」脫下鞋子,郁敏打算把無聊事拋諸腦後,爬上樹,采一把龍眼安慰自己。
  
  爬幾步,還不錯,寶刀未老,小時候的本領健在,花了幾分鐘,她爬到樹頂端。
  
  經驗老道的人都曉得,陽光照得到的樹梢,會結出最甜美的果實,拔一顆試試甜度,嗯……難怪李叔自誇,還真不錯吃。
  
  有一種人被稱之為缺乏公德心,那種人習慣隨地亂丟垃圾,站在樹梢的郁敏就是這類人種。
  
  她剝了幾顆,塞進嘴巴,一串龍眼籽成了子彈,她刻意避開雅芹的方向發射,卻沒料到龍眼籽對帥哥也有親近之心,它們全熱情地往夕焄身上「飛奔」而去。
  
  她沒看見夕焄臉上的表情,還得意洋洋地對雅芹說:「不錯吃耶,我摘一些給你。」
  
  說著,她折下兩大枝,朝樹下喊:「雅芹,接著。」
  
  一個低啞的聲音傳來:「你到底在做什麼?」
  
  這一喊,喊得郁敏全身三千六百萬個毛細孔起立唱國歌,來不及低頭看看來人,一個人加兩把龍眼,從樹上以重力加速度往下掉落——
  
  「救……」
  
  命字尚未出口,她已經被地心引力拉扯到地殼表面,幸好掉下來的時候有樹枝擋了她幾下、幸好她的上半身被夕焄接到、幸好她沒重到會壓死人,但這些幸好還是不夠用——
  
  「啊!」她尖叫一聲,痛在腿間傳開。
  
  「你怎麼了?哪裡受傷?哪裡痛?摔到哪裡?你說話啊!」
  
  夕焄緊緊將她抱起,綠綠的眼珠子瞇成一道細縫,兩道濃眉在鼻粱上方出現交集,他的緊張將她驚嚇得更嚴重。
  
  嘴開開,她說不出半句話。
  
  見她不發—語,夕焄抱起她,快步跑向大門口,—路上,喊叫李叔將他的車子開過來。
  
  他肺活量真大,抱著一個近五十公斤的重物,還能快跑,去考清潔隊員,一定考得上。
  
  好不容易跑到車邊,他輕輕將她放入車內,動作溫柔得像個紳士……
  
  「不要擔心,我沒事。」郁敏的語言中樞恢復作用。
  
  「摔成這樣還沒事!」這話是用吼叫方式出聲,一下子就破壞了他的紳士風度。
  
  「眼睛閉起來,不准偷看。」他用安全帶將她牢牢繫緊,檢查兩次才坐到駕駛座上。
  
  她不明白為什麼要閉眼睛才能坐他的車,不過,三秒鐘後,她懂了!
  
  「救、救、救……命礙…」
  
  她的救命喊得薄弱無力,她想他不該送她到醫院,應該先送她到天公廟裡去收驚。
  
  「放心,我有高額保險。」冷冷的,他投出一句話。
  
  高額保險?不曉得天堂受不受理保險金領取作業……她發覺,被曲曲討厭比被他關心,來得……安全。
  
  ***  
  
  對夕焄,她的刻板印象是沉穩冷靜,可今天,她看到他急躁的一面。
  
  他吼著問人急診室在哪裡,吼著叫醫生動作快一點,她只略略皺眉,他的手就將她環得喘不過氣。
  
  他痛嗎?她不曉得,他的額頭垂下一顆顆汗珠子,一個粗魯動作,汗水就抖落在她身上,他的著急好像太誇張,可是這慌張,看來不是假裝。
  
  醫生說她沒事,只不過脫臼罷了,他直追問,脫臼會不會有後遺症;拿了藥,非得一項項問藥師,藥的功能和副作用;明明可以用輪椅將她推到大門口的,他卻硬要她坐人肉輪椅,由著他將她四處搬運。
  
  總之,他的一切一切很反常,反常得讓她無法理解。
  
  終於,他們坐上車。
  
  終於,他眉頭那兩道粗粗的毛毛蟲,蛻變成蛹,不再猙獰扭動。
  
  終於,嘴角的稜線軟化……變成一道彎彎弧線……
  
  「累不累?」這是他開口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你應該比我還累。」她實說。
  
  「沒錯,你該減肥。」點點頭,他認同地捶捶自己的手臂。
  
  「寇夕焄,你說什麼?你居然敢說我胖!?」
  
  「你不胖,只是腫。」他就是有本事把她惹惱。
  
  「我哪裡腫!?弄清楚哦,我可是我們辦公室之花,多少人愛慕我,我都沒理會他們,你居然說我腫,你到底懂不懂得尊重美女?」
  
  她的拳頭一次次落在他的手臂上,很酸是吧!她來捶捶,保證拳到酸除。看他一副不痛不癢的表情,讓她更發了狠,用盡全力。
  
  「你看看車窗外面。」
  
  他突如其來地轉換話題,郁敏很合作地停下粗暴動作,側眼望向窗外。
  
  「窗外?窗外有什麼?」她問。
  
  「如果窗外沒有人,你直接拿把刀殺了我比較快。」
  
  他的冷笑話不好笑,好笑的是他在說笑話時,臉部五官冷冷冰冰,非常符合冷笑話背景。
  
  郁敏笑彎腰,忘記腳疼、忘記身旁的男人是千萬女人的偶像,她笑倒在他肩膀,在那片寬寬敞敞的溫暖上方。
  
  終於,笑停止,她的頭還靠在他身上。
  
  「寇夕焄,你喜歡我嗎?」郁敏問。她想知道自己被曲曲誤會,值不值得。
  
  「喜歡。」他正面回答。
  
  「很好,我喜歡你的誠實。」
  
  雖然郁敏明白,他喜歡她,喜歡雅芹,喜歡曲曲、悔格、瑪莉、海倫……他喜歡的女人很多很多,一如喜歡他的女人也很多很多,她仍然喜歡他的誠實。
  
  「你為什麼喜歡我?」郁敏又問。
  
  為什麼喜歡她?
  
  夕焄被問住了。因為她很迷糊?因為她欠他一句對不起,讓他印象深刻?還是因為分離多年,她始終在他心間?
  
  她的「為什麼」,他理不出頭緒,只不過夕焄確定,他喜歡她,一定一定。
  
  「很難回答嗎?」
  
  是啊!肯定是困難的,要是每個女人都拿這個問題來為難他,他得設計多少答案,才能解得清那麼多女人的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喜歡就是喜歡。」他說。
  
  好答案!兩句話解決所有女人的疑惑。
  
  「你會喜歡我很久嗎?」這句話是為了她自己的虛榮所發問的。
  
  「會。」事實上,他「已經」喜歡她很久了。
  
  會很久?久到什麼時候?久到他回美國,然後……GameOver?歎口氣,心酸得不是時候。
  
  「你歎氣,為什麼?」輪到他提出為什麼。
  
  因為他們對「久」的定義不同,提起精神,郁敏努力軀走心頭酸澀,轉換一副笑臉迎人。
  
  「你知不知道,被你喜歡的女人很淒慘?」
  
  「我知道,不過……不會了……」
  
  以後,他再不會讓哪個女人有機會欺到她頭上,那些書包便當失蹤記不會再次發生。
  
  她沒聽懂他的意思,逕自哇啦哇啦大叫。
  
  「怎麼可能不會?以前喜歡你的不過是全校女生,了不起一千多人;現在喜歡你的是全球女性,起碼有一千萬人,你說,被你喜歡到的人還有命活嗎?所以,寇夕焄,你給我聽清楚,不管你多喜歡我,我都不要喜歡你。」
  
  後面那兩句,是她對自己的宣誓。
  
  沒錯,喜歡上他是—場災難,她這種人的災難應變能力太差,喜歡上他,除了自討苦吃,不會有第二條路。
  
  所以,她不要喜歡他、不要適應他、不要和他有所牽扯,更不要……愛上他。
  
  最後一句話,讓郁敏遲疑。
  
  不要愛上他……萬一,已經愛上了怎麼辦?
  
  倏地,轉頭望他,她的臉上滿是訝異,如果已經愛上……
  
  心咚咚咚跳個不停,像廟會的喧天鑼鼓,鬧得她無法思考。
  
  就這樣看著他,怔怔地,她的瞳孔裡,全是他的身影。
  
  家到了。
  
  夕焄停車,她的茫然表情很誘人,就像水果長在枝頭無罪,但紅得引人食慾,就合該付出代價,所以,茫然的女人該付出代價。
  
  低頭,吻她,輕啄淺嘗的吻、惑人……輾轉的吻,醉人……
  
  這份迷醉,在吻離開久久之後仍然存在,他們靠在椅背上,喘息。
  
  欺身,夕焄靠向她的座椅。
  
  郁敏嚇得連忙將嘴巴搗起來。「不准再吻我。」
  
  他沒有考慮,直覺回答:「好。」
  
  然後,伸手將她身上的安全帶解開,下車,繞到另一邊車門,抱起行動不便的她。
  
  關上門,在進屋前,他俯身,在她頰邊落下一吻。
  
  「你在做什麼?你答應過我,不再吻我。」她大聲抗議。
  
  「我親你的臉,沒有吻你。」
  
  夠不夠賴皮?夕焄昂首闊步向前行,仍是一副磊落的君子表情。
  
  走進大廳,穿過關心郁敏的一干人士,簡單報告她的傷勢,他抱她上樓。
  
  在沒人見到的樓梯轉角處,夕焄又在她的唇封上印子。
  
  她的反彈慢半拍,沒有推開他、沒有扭動捶打高喊不依,只有在吻結束後,怒氣沖沖地問他:「你答應過我,不再吻我。」
  
  這聲大喊,樓下那群被夕焄刻意避開的觀眾,全瞭解樓梯間正在上演什麼劇情。
  
  爺爺舉起茶杯,對奶奶輕聲說:「年輕真好。」
  
  趙伯、趙媽則羞紅臉,走向廚房。至於剩下的人,正在考慮要拍手叫好,還是假裝沒聽到。
  
  「我只答應在你搗起嘴巴時不吻你。」夕焄的答話更賴皮了。
  
  「這是什麼鬼話!?難不成你要我時時用兩條OK繃把嘴巴貼起來?」郁敏叫起來。
  
  「你要OK繃,找李嫂拿。」
  
  隨著遠離的腳步,接下來的談話,觀眾聽不到了,卻留下不少想像空間。
  
  李嫂笑笑說:「我去準備兩盒OK繃給段小姐送過去。」
  
  「你不怕被少爺扣薪水的話,儘管去。」程小姐笑答。
  
  「也對。」
  
  「難道我們要聯合起一家子,欺負外來客?」
  
  「放心,她很快會成為自己人。」
  
  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不愛笑的少爺為他們提供足夠的笑料。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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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6:56
  第六章
  
  行動力是人類最重要的能力,沒了行動力,人類跟著沒有自尊和自主權,目前郁敏便處於這種狀態,她的聲音沒人聽得見、她的意見只是個無聊廢話,人家想將她運到哪裡就運到哪裡,絲毫無討論空間。
  
  套句雅芹的風涼話——有本事,站起來和他「喬」啊!
  
  對啦、對啦!她就是沒本事,別說她正處於半殘廢狀態,就算她四肢健全,人家好歹也高她一個頭、拳頭大她兩倍、力氣是她的十倍大。
  
  喬?喬也要看情況的好嗎?誰不曉得柿子要挑軟的咬,想挑釁也要找個勢均力敵的人來挑。
  
  拿上回來講,她硬拿他當電動輪椅使喚,非要他聽自己命令不可,他說要到書房看DVD,她偏要到戶外畫圖;他要到餐廳吃消夜,她就要到頂樓看月亮;就這樣,一反、二反,她反對他說的每一句話。
  
  結果呢?
  
  結果他發火了,二話不說,凝著臉,將她抱回房裡,不體貼、不溫柔,啪!將她扔上他的大床,可憐她未痊癒的小美腿,哀哀小痛一陣。在半規管的平衡器尚未發揮作用時,他欺了上來,壓住她,親吻了一大陣,吻得她頭暈眼花、氣喘連連。
  
  最後怎樣?
  
  最後她被他抱在懷裡睡了一夜。
  
  從此,她聰明的不在自己沒能力躲開時,去惹怒那只美洲獅。
  
  知道美洲獅的特性嗎?它平時看起來懶懶的、無害,一旦肚子餓了,嘿嘿!自己看著辦。
  
  所以,郁敏時時提醒自己,千萬千萬別惹起他的食慾,免得他飢不擇食,誤當她是愛做床上運動的梅格,一口將她吞下,屍骨無存便罷,要是他還嫌棄起今天的食物怎麼不若往常美味,才叫作冤枉犧牲。
  
  吃過晚飯,夕焄臨時起意,想當當搬運工,於是,他抱起郁敏往屋外走。
  
  「你們幾點回來?要不要幫你們留消夜?」老奶奶問。
  
  「不用。」
  
  「我讓李叔幫你們開車好嗎?」爺爺問。
  
  「不需要。」他很酷,回話從不用看長輩的眼光。
  
  「要不要我幫忙準備兩打保險套?」雅芹過來插一腳。
  
  不過還好,這句話夕焄沒有回答,要是他說:「我口袋裡有一打。」她還要不要活?
  
  不過,她真正要感謝上蒼的是,曲曲不在家,否則曲曲肯定要指著她的鼻子大罵——「我真的很討厭很討厭你」。
  
  兩打?雅芹也太看的起他了。悶悶地,郁敏想。
  
  「不相信的話,可以試試看。」夕焄似笑非笑地盯著懷裡女人說。
  
  她……剛剛有把心裡想的話說出口話嗎?沒有吧!有嗎?不會吧?可能哦!
  
  當她還在和一大堆問號奮戰時,他又開口說話:「你有說。」
  
  「什麼?」意思是她的心聲……他全聽進去了?
  
  轟地!臉炸成爛番茄,郁敏尖叫:「不准回答我沒說出口的話!」她夠惡霸。
  
  他笑笑,繼續往前走,把她的尖叫當成馬耳東風。
  
  「你要帶我去哪裡?」她發現他朝大門口移動。
  
  「散步。」他的回答簡明扼要。
  
  「散步?你有沒有說錯,我這樣子怎麼散步!?」她指指被包得像椰子的腳踝。
  
  「飯後散步會幫助消化。」他回答了一句跟題目完全無開的東西。
  
  「是你在消化又不關我的事,幹嘛連我一起拖下水。」她嘟嘴。
  
  耳朵貼在他心臟上方,說實在話,雖然少了旋律,那規律的跳躍仍讓人欣喜。
  
  說不喜歡他是假的,但喜歡他會是一條辛苦道路,因為必須和很多很多、多到數不清的女人戰爭。好不容易搶贏了,還得在他脖子上拴上一條狗鏈,提醒別人這是私人產權。
  
  要是碰上以掠奪為樂的女人,死會要活標,你又得一次又一次想盡辦法圍剿。
  
  這種喜歡累不累人?累死了!懶人不適合這種辛苦愛情,所以,她不能愛他、不能喜歡他,儘管他的心跳聲沉穩好聽。
  
  胡思亂想間,她被擺進車子裡面,他坐在她身邊,側過身,替她圈起安全帶,在郁敏來不及抗議時,在她唇上烙下一吻,輾轉的吻、醉心的吻,逐漸消融去她抵抗愛情的毅力,明明人懶,卻忍不住伸手去碰觸高難度愛情。
  
  「你老是沒徵求別人的同意就亂吻人,這樣子實在很糟糕。」她吼不出聲,只能虛軟無力地等待心臟自動恢復功能。
  
  下回她鐵定要作一篇關於「接吻是一項對心臟不好的活動,心臟病患者請勿輕意嘗試」的研究報導。
  
  「我沒有亂吻,我吻得很認真。」
  
  什麼狗屁答案?沒錯,他老以這種亂七八糟的答案來轉移她的注意力,偏偏她的神經線太大條,隨便讓人家一轉就轉開話題。
  
  再度成功,她忘記亂吻這個話題,提出另一個問題。
  
  「我穿室內拖鞋,不能出門。」
  
  「我不會讓你自己下來走路。」
  
  走路跟室內拖鞋好像很有關係、又好像不太對勁,郁敏懶得想了,反正他總有辦法讓她不再追問他不想回答的問題。
  
  車子行經市區,往山裡駛去。
  
  山上的風很涼爽,郁敏打開窗戶,讓陣陣微風吹拂,風帶過她的髮梢、帶上沁心舒暢,她很少休閒、很少這樣子涼涼的把自己晾著。
  
  伸伸懶腰,唔……好舒服。
  
  車停,他將她抱下車,像來過許多次—般,他選棵大樹靠著,讓郁敏貼在他身上。
  
  「寇夕焄……」
  
  在他懷裡,仍然舒服,寬闊胸懷像一片汪洋大海,無止無盡地包容她的不講理。
  
  「嗯?」他的聲音自她頭頂上方傳來,低低的、醇醇的,像上好的葡萄酒,香醇、醉人。
  
  「你平常 工作很忙嗎?」
  
  「還好。」
  
  「大部分這個時問,我都是忙的,我在電腦前面一面寫稿,眼睛一面偷看牆上時鐘,害怕截稿時間快到了,那時,我腦子裡面亂烘烘……我很久沒抬頭看看月亮了。」
  
  郁敏抬頭看他。他真的很帥,不帶霸氣的那種帥法,斯文、儒雅,誰見了他都會有這種感覺。
  
  她記得高中時期他有雙重性格,人前一個模樣、人後一個模樣,他把溫柔留給同學、學姊,卻吝於分給她和雅芹。她不明白,為什麼她們兩個會被歸類到「人後」?
  
  她只記得在他即將遠行時,他曾經對她溫柔,可是這種溫柔是糖衣,包裹了她的傷情,所以,她寧願不要他的溫柔、不要分離。
  
  「我知道。」
  
  「你大概沒辦法理解這種忙碌。」她笑說。
  
  「我能理解。」他反駁她的話,順手將她壓回自己懷裡。
  
  他的大手圈得她好安全,她懂了,那位梅格小姐為什麼喜歡和他做床上運動,偷偷地,她在他懷裡竊笑。
  
  「你這種演出機會不多的演藝人員會忙碌才有鬼,你最忙的工作就是彈鋼琴吧!你希望自己當個音樂家?你常常上台演出?除了音樂以外,你還做些什麼?」
  
  她的答話讓夕焄無從接口。
  
  他忙才有鬼!?不!他不忙才有鬼,他是天生的勞碌命,預定好的假期居然在碰上雅芹後有了變動,新的計畫展開,他猜,未來的幾個月,他會忙得抽不出時間睡覺。
  
  「我從商。」他避重就輕。
  
  「難怪……經紀人想找你簽約,你不願意。對了,鼎鑫的總裁是你商界的好朋友嗎?」她拉拉他的袖子,要求他回答。
  
  「算是。」他敷衍。
  
  「所以你可以幫我引薦?」
  
  他笑笑不說。
  
  「你知不知道自己很神秘?大家都想知道你是誰,可是聽說你的資料被封鎖,沒有人查得到,說!你和美國FBI有沒有關係?」
  
  「你的想像力太豐富。」他揉揉她的頭髮,軟軟的髮絲拂過,他的心掀起一陣騷動。
  
  「是嗎?你會不會是美國太空總署正在追蹤的外星人?哦……」她恍然大悟。「我懂了,你脖子上面有個外星人的專屬記號,為避免身份被識破,你才隨時隨地穿著高領衣服,而且你有體溫調節器,不害怕過熱。」這樣解釋就通了,曲曲說過他刻意隱瞞身份。
  
  他沉默,由著她的想像力發揮。
  
  「為什麼不說話?我猜中了嗎?高中時期,我以為你身體不好,才天天穿著高領夾克上學,原來這是不能輕易示人的秘密,如果被人知道了,你會怎麼樣?會被專家抓去解剖研究嗎?還是被黑道集團抓去高價販售?」
  
  「都不會。」
  
  「你是說你不是外星人?那你是……是某某幫派首領,你的脖子繡著幫派徽章,你怕被敵人伏襲,所以刻意隱瞞身份?」
  
  「我不是。」
  
  「我不相信你的話,除非給我看你的脖子。」她伸手想將他的衣領翻下,卻被他的大掌阻止。
  
  「想知道我的秘密只有一個方法,你知道的。」他的語氣很曖昧,幸而天太黑,她的臉紅被夜色掩護。
  
  「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不起嗎?」癟癟嘴,環住他的腰,她往他懷裡靠得更緊密。
  
  夜包圍住這對男女,帶著一層朦朧詩意,抗拒愛情的力量變得薄弱,愛上他,天經地義。
  
  直到他們互擁到天亮,郁敏才曉得,他帶她來到學校後山,這裡是他們第一次接吻的地方。
  
  對於粗線條的郁敏,很多事情都是這樣後知後覺的,她不曉得的愛情、不認識的愛人,都是在她恍然大悟之後,才瞭解這些一直存在於身邊。
  
  ***  
  
  「起床!郁敏,快點起床。」
  
  夕焄拍她的臉、搖她的肩,企圖製造個九二一,將她搖醒。
  
  迷迷糊糊問,她的上半身被抬高、抱直,揉揉眼睛,她問:「我中樂透彩了嗎?」
  
  中樂透……突然間,郁敏眼睛進出金色光芒、睡意全消,她尖叫,抱住他的脖子,又親又喊。
  
  「耶!我中樂透彩了,不是別人,是段郁敏中樂透。」
  
  連連的熱吻讓他差點失控,他捧住她的臉,正視她的眼睛說:「我知道你中樂透彩。」
  
  夕焄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是兩百多萬,再扣掉稅金,連部像樣的好車都買不起,居然讓她鬧了整整一夜沒睡好。
  
  他後悔,要不是昨晚太無聊,抱著她去散步;要不是看到一群人排隊,她也嚷著要去湊熱鬧;要不是拗不過她,掏腰包買了六個幸運號碼,他不會讓自己麻煩了一夜。
  
  好不容易哄她入睡,她在夢裡拿他當作獎金抱,讓他連翻個身都不能,膨脹的慾望、高張的狂熱想像,讓他和她—樣輾轉難以成眠,
  
  「你說我睡著,就把彩券給我。」伸出手,郁敏向他要彩券。
  
  「好。」他把彩券交到她手上,看她拿著彩券又親又吻,對著彩券,她用盡熱情。
  
  「把它親爛,你就沒有獎金可拿了。」
  
  他從不知道,兩百萬會讓一個女人欣喜若狂,他給過很多個分手床伴幾百萬,也不見她們狂喜到這等程度。
  
  「對哦,乖乖,媽媽惜惜,我會小心一點不把你親爛掉。」她把彩券放在胸口,捧住夢想……陶醉。
  
  「要不要起床了?我陪你一起去領獎金。」伸出雙臂,他等著抱她進浴室梳洗。
  
  「好阿好啊!我們馬上去。」
  
  交出自己,她讓他搬得很習慣,其實她早可以下床走動,可是……有人肉輪椅坐,是個蠻不錯的享受。
  
  夕焄將她放在馬桶上,把擠了牙膏的牙刷交給她。
  
  「你拿到一百萬要做什麼?」郁敏嘴裡有滿滿的泡泡,說起話來不清不楚的。
  
  「什麼一百萬?」
  
  「你的一百萬啊!彩券是我們兩個人買的,獎金當然一人一半。」她說的天經地義。
  
  他很訝異,為了這筆錢,她高興一整晚,天亮時,她居然開口說要一人一半?
  
  「你可以自己把兩百萬留著。」
  
  「不好,這樣不公平。」吐掉泡泡,她在漱口時,他接手她的牙刷,往自己的牙齒上清洗。
  
  「我才不要欠你,說啦、說啦!有了一百萬,你要做什麼?」
  
  她搓出一大堆洗臉泡泡,在自己臉上糊一些,也在他臉上糊一些,摩摩摩,她摩著自己的臉皮,也摩上他的,
  
  「你呢?你想做什麼?」
  
  「首先,我要買一個五千塊的名牌包包,就說是……是你送給我的,先氣死田宜芬再說。她會後悔自己沒事去搶我的財經版,凱子沒釣到,連你這個大帥哥都沒機會認識。」
  
  五千塊的包包?她的願望真校
  
  「然後呢?」
  
  「然後去吃大餐,早餐、中餐、晚餐,餐餐都是大餐,吃到我一聯想到龍蝦鮭魚都會害怕。」
  
  「我不知道你喜歡吃龍蝦鮭魚,我請李嫂幫你準備。」爺爺奶奶習慣清淡爽口的食物,他沒想過她對高級料理有幻想。
  
  「我有一百萬了,幹嘛要麻煩李嫂?然後,我要把剩下的錢存起來,每年拿那些利息出國玩,你說,我的計畫周不周詳?」
  
  「嗯,你要出國時會約我一起嗎?」
  
  「你能和我一起去?不可能吧,到時,你早回美國了。」想起分離,郁敏心情沉重。
  
  很多次,愉快氣氛會被預期的分離給衝散,那種預期讓郁敏有種強烈的無力感,而且無力感一天一天累積,常讓她在午夜時分驚醒,無眠到天明。
  
  「美國又不是外太空,我們為什麼不能約定?」
  
  他的回答滿足了她,郁敏笑盈盈地將掌中泡泡全塗到他臉上,指腹在他臉上轉圈圈。
  
  他的鬍渣刺刺的,在她指間帶過一陣電流,他的鼻子挺挺的,像座高高的山脈,登上峰頂、滑下峰頂,她在他臉上玩遊戲。
  
  奇異地,他沒有抗拒她的調皮,含住滿口泡泡,看著她覆在純潔泡沫下的細緻臉龐,像天使、像他夢裡的十七歲女郎。
  
  「我會記得,不管你人在哪裡,我一定約你。」郁敏說。
  
  「嗯。」
  
  夕焄放下牙刷,在她臉上玩起相同的遊戲。
  
  溫暖從他指間滑向她的小臉,沒想過這樣的接近會不會太親暱,她只想一直一直和他在—起。
  
  「不曉得以後你的新娘會是什麼樣的人?」她問。
  
  有一天,他會和他的妻子,在浴室裡玩著相同遊戲吧!酸酸的,是醋意,她沒有察覺。
  
  「她很可愛,有點粗枝大葉、有點後知後覺,沒有心機,迷糊得讓人想保護。」他的新娘人選早已確定。
  
  他口裡的女人是曲曲吧!曲曲天真浪漫,的確缺少心機,不過,在他的保護之下,有沒有心機都不重要。
  
  「然後呢?」
  
  「她熱情活潑,高興的時候大叫、不高興的時候淚水狂飆,是個真性情的女人。」
  
  他將郁敏形容得很清楚了,可惜她聯想不到自己身上。
  
  沒錯,曲曲就是這樣的女人,她從不暗地傷心,懷疑郁敏橫刀奪愛,她直接拉起郁敏大喊討厭,看來,梅格的得分更低。
  
  夕焄的句句形容將郁敏打下地獄,算了,她不想再往下聽。
  
  夕焄繼續描繪他心中的女人:「她很美麗,我想許多男人都想追求她,可是她太遲鈍……」
  
  郁敏想轉移話題,伸出兩手,在他臉上拍擊,噗!泡泡飛奔到她自己臉上。
  
  「哈!你泡中有我、我泡中有你。」
  
  夕焄學起她的調皮,啪啪啪,在她的粉臉上亂拍一陣。泡泡滿天飛,帶走郁敏的傷心,帶來兩人的開懷暢意。
  
  「別鬧,我們快去領獎金。」郁敏首先喊投降。
  
  「嗯,領完彩券,去吃一整天的龍蝦大餐。」他附和她。
  
  「好,我還要去逛街,買五千塊的包包。你呢?你要買什麼?」
  
  「我要買五千塊的皮帶。」他突然覺得和她共有財產,是件愉快事情。
  
  「然後呢?我們要去哪裡?」郁敏問。
  
  「去找一家定存利率比較高的銀行,把錢存進去。」
  
  「好,就這麼辦。」她喜歡他的計畫。
  
  一百萬不多,帶給他們共同計畫未來的快樂,無價!送給他們一段幸福的晨間時光,無價!領著他們度過興奮的一整天,也是無價!
  
  有價的一百萬帶出無價的喜悅,樂透彩券,夕焄願意給它無限支持。
  
  ***  
  
  愛情在哪裡?愛情在人們看不見的地方憩息。
  
  愛情在哪裡?愛情在你不注意的時候輕拍你的肩。
  
  愛情在哪裡?愛情在郁敏極力抗拒的時候,登陸她的心。
  
  所以,儘管她盡心盡力否認,愛情依舊趁她不備,看著她、聽著她、取笑她的無力抵抗。
  
  是的,她很生氣,隨著一個月即將告罄,她生氣到想找個人來發洩。
  
  可是雅芹不在家、那只可惡的象魚也不在,她急得想跳腳,可是脫臼的腳踝承受不了她的怒氣。
  
  「段郁敏,你是笨蛋嗎?你不曉得愛上寇夕焄注定倒楣一輩子嗎?你不是最討厭跟流行嗎?當所有人都喜歡寇夕焄,你應該反其道而行,討厭他、看不慣他,拿他當眼中釘、肉中刺相待。
  
  「如果你夠聰明,就該大聲喊Stop;如果你還有一點點智商,就不要讓他有機會抱你、親你,讓他一不小心成為你性幻想人物之一……」
  
  話沒說完,那根「肉中刺」活生生跳入她眼簾。
  
  夭壽哦!害她痛了好大一下,他是老外、是番邦夷狄,不懂中國是禮儀之邦,沒想過闖入女子閨房是損害名節的大事情。
  
  筆直走進門,夕焄抱起她、在她的唇上飛快吻一下,然後躺在她床沿,強迫郁敏貼在自己身邊,大手環在她腰間,欺負她沒本事反彈。
  
  「是誰?」夕焄問。
  
  沒頭沒腦問這句,教她怎麼回答!
  
  ***  
  
  郁敏的手搗在嘴巴上,他答應過,她的手搗住嘴巴時,不親她。
  
  「誰是你『其他』的性幻想對像?」他十分介意自己只是她的性幻想人物「之一」。
  
  「你管我。」
  
  她沒管他那一大群「性對像」,他來管她什麼性幻想對象。
  
  「除了我,你不能幻想別的男人的身體。」
  
  「哈!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以為我是明朝人啊?門兒都沒有。」
  
  她的成語顯然對外國人太困難,他歪頭想半天說:「你喜歡放火,我去買一棟房子給你燒。」
  
  「我沒那麼奢侈,錢太多,你不會存到我口袋啊!」
  
  「好!」他說著,坐起身,脫下西裝外套,從裡面拿出兩張信用卡,交到她手裡。
  
  「不夠的話,再跟我說。」
  
  握住兩張信用卡,郁敏傻傻看他。
  
  「你給每個和你上床的女人信用卡嗎?」
  
  「你沒有跟我上床。」他點出事實。
  
  「我為什麼要跟你上床?」
  
  「你收了我的信用卡。」他用郁敏的話回答她。
  
  「算了,我不和你討論無聊問題。」
  
  轉過身,她背對他,他在她身後躺下,只是略略下凹的一角,她的心也隨那個凹陷,凹陷……
  
  他的魅力對所有女人都是有用的吧!從七歲到七十歲,從西方人到東方人,只消一個冷冷的眼神、一個酷酷的表情,就能讓女人心沉淪……
  
  「我要提早回美國。」夕焄突然說。
  
  少少的七個字,將她領回十年前的那個下午,濃濃的離愁,一下子佔滿她的心。
  
  他說要走了,接下來他要說些什麼?遺是那些老話?
  
  我的家人都在美國、雅芹會照顧你、有事情雅芹知道我的聯絡方式、好好努力,你沒有我想的那麼笨……
  
  天!她怎麼把那些話記得清清楚楚?原來那個下午自始至終從未離開她的心裡、原來他離開的傷痕從未真正結成痂……
  
  舊傷未癒,新傷再添,碰上他,她只能無止無盡受傷?
  
  「你不是說一個半月?還有半個月才到期。」
  
  聲音哽咽,她假裝輕咳幾聲,掩飾傷心。
  
  夕焄扳過她的身體,直覺探探她額間溫度,拉起棉被,為她擋去冷氣,他用大大的手將被包裹的她攬進寬寬懷裡。
  
  「你要學會照顧自己,不能老是粗心大意,身體是自己的。」
  
  又來了,他又在溫情叮囑!總是在分離的時候,他給她不同於平日的溫柔,總是在這樣的溫柔之後,留住她未來三個月的淚水,他是個最可惡的男人。
  
  「我們約定一個半月,你不遵守約定嗎?」要是吼一吼,他就會遵守約定,多停留半個月,她一定很樂意當河東母獅,可是她清楚自己留不住他。
  
  十年前,她的一定和眼淚留不住他;十年後,他身旁有了曲曲、梅格和無數女人,她曉得自己的勝算更加渺茫。
  
  「沒辦法,雅芹決定到美國幫我工作,這幾天我們擬了一個計畫,想試著在公司推推看。」
  
  很好,上次的沒辦法,是因為親人在美國;這次他的沒辦法,是因為雅芹和計畫。
  
  他有他的沒辦法,她也有她的沒辦法——她沒辦法忘記他、沒辦法把他從記憶中永遠剔除。當兩人的沒辦法相牴觸,她只能用傷心來填補。
  
  「隨便你。」
  
  她低頭不看他,想背過身,可是被他納在懷裡,動彈不得。
  
  「好,你有護照嗎?」
  
  「護照?」她皺起眉。他要她的護照做什麼?
  
  「辦美簽需要花一點時間,你把護照給我,和雅芹的一起辦。」
  
  「辦美簽?」她更糊塗了。
  
  「你不是想採訪鼎鑫的總裁,你不去美國,難不成把他請到台灣接受你的訪問?」他笑問。
  
  「也對……」
  
  他的話判了她緩刑,他們的分離向後延期,酸酸的心酸鹼中和,她又能露出短暫笑意。
  
  「你有沒有不方便的事情,要不要我幫你通知或處理?」
  
  她的「也對」讓他放心,夕焄以為說服她到美國要花費一番工夫,沒想到「鼎鑫總裁」這個他從不在意的頭街這麼好用。
  
  「不用,通知老編和我爸媽一聲就行了。」
  
  「好,我會交代人去辦,這兩天有空先想想,有沒有什麼東西想吃、在美國買不到的,告訴李嫂,請她幫你準備起來。」
  
  連這些小地方他都想到,誰能否定他的溫柔,可是,她多少害怕他的溫柔,她害怕接在他的溫柔之後,是無止盡的思念,相說不出口的傷痛。
  
  抱住她小小的身子,他好滿足。
  
  他喜歡她的粗線條、喜歡她的糊塗、喜歡她的簡單和真性情。 過去的十年,她的倩影總讓他在辛勤工作之餘,獲得安慰。
  
  他喜歡她,是事實也是肯定。
  
  對於愛情,他不是個主動的男性,可是碰上一個同樣不主動的段郁敏,他只能加把勁。
  
  「美國不錯,你喜歡的話,可以長祝」他說。
  
  「我的家人和工作在台彎。」她拒絕他的邀請。
  
  留在美國做什麼?認識他的床伴?見識他有多受女人歡迎?不要,與其留在他身邊欺負自己,不如看不見,騙自己有朝一日,光陰會將他的影子沖淡。
  
  「你可以在那邊找到不錯的工作,也能把家人接過去。」
  
  搖頭、搖頭,她在他懷中把頭搖成波浪鼓。
  
  不要!她不要!她只要……只要留住現在、留住他的體溫,將來她不小心成了偉人,作傳立著時,有一段浪漫愛情可提。
  
  「寇夕焄。」
  
  「什麼事?」
  
  「你要是寫自傳,你會在裡面提到我嗎?」她突然想知道自己在他心底,佔了多大位置。
  
  「會。」
  
  「你會怎麼說?」
  
  「我會說,段郁敏是個很可愛的女人,我很喜歡她……」
  
  忙了一天,他很疲 憊,摟摟她,他要她的體溫來證明,她就在身邊。
  
  她仔細傾聽他的話,扳動手指,細數他對她的敘述。
  
  「什麼?才十九個字,我在你二十萬字的自傳裡,只佔十九個字哦……」
  
  抬頭,她看見他的下巴,青髭冒出頭,沒想過從這個角度,她會找到一個這麼俊俏性感的男人。
  
  他睡著了,偷偷的,她在他的青髭上印下一吻,靠回他的胸膛,尋訪他的體溫。
  
  她忘記掀開他的衣領,解開他的秘密,這時候,最重要的是……他的溫度。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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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7:42
  第七章
  
  郁敏飛到美國,見識到了紐約都會區的繁華與熱鬧。
  
  一下飛機,郁敏便讓誇張的迎接陣仗嚇倒。他的工作很偉大,一群人圍著他團團轉,他是他們的中樞,彷彿沒了他,這群人的生活便要停擺癱瘓。
  
  他很快地投入自己的工作,雅芹也一樣,他們早出晚歸,回到家裡的時候,只能倒頭就睡,相形之下,為了適應時差而夜夜不成眠的郁敏,就顯得好命多了。
  
  她被安排在一幢別墅裡面,每日除了等待夕焄和稚芹回家外,她沒有其他的事好做。
  
  前三天,郁敏還可以在深夜裡看見他們踏著月色回來,後來這幾天,他們只匆匆來了通電話,說他們在忙,沒辦法回家。
  
  於是她成了別墅幽靈,晃晃蕩蕩在不屬於她的空氣裡。
  
  太閒的人只能以猜測度日,於是她開始猜疑夕焄忘記她的存在,認為夕焄對她提出的邀約只是一時之快,他並沒有真正想過,自己是否真正需要有她在身邊。
  
  這種猜測讓郁敏沮喪到極點,眼巴巴從台灣飛來,飛來看清楚她和他的生活沒有交集、看清楚他的生活沒有她不打緊,她只是他一時的調劑品。
  
  他的人生和她的人生是兩個不同的集合圈,他在圈圈內、她在圈圈外。
  
  「段小姐,有訪客,要請她進來嗎?」管家是個很好的東方人,這幾天,郁敏都是由她作陪。
  
  「訪客?我在這裡沒有朋友。」郁敏懷疑。
  
  「是先生的秘書,我猜是先生讓她過來陪你的。」管家猜測。
  
  「哦!請她進來吧!」
  
  郁敏想不透,夕焄忙成這樣子,還讓秘書來陪她,人手夠用嗎?
  
  秘書小姐走了進來,她是個高瘦的女人,那種模特兒身材,不論走到哪裡、都會是眾人注目的焦點。郁敏不能否認,她長得非常美艷,再加上西方女人身上易見的自信、成熟與穩重,她有足夠條件競選環球小姐。
  
  「你好,我是梅格•史密斯,你可以稱呼我史密斯小姐。」梅格態度大方伸出手。
  
  「我叫段郁敏。」郁敏伸手和她交握了一下,請她坐下。
  
  她叫作梅格?曲曲說她熱衷床上運動?
  
  心抽兩下,情敵見面分外眼紅,可惜郁敏清楚,自己沒有眼紅的權利。
  
  「我聽過你,曲曲告訴我的。」梅格說話,她的中文很流利。
  
  她的眼光讓人不舒服,說不上來為什麼,郁敏直覺閃避,可梅格並沒有意思收回審視眼光,她在研判、在評估,這個女人可以奪走夕焄多久的注意力。
  
  「她不是在加拿大?」
  
  很奇怪,曲曲居然聯合起次要敵人,打擊她這個主要敵人,不過,顯然她弄錯對象,她該防範的是大美人梅格,而不是醜小鴉段郁敏。
  
  「她回來了,和一位趙先生住在寇家大宅裡。」
  
  「哦!她還好嗎?」
  
  想起曲曲口口聲聲的討厭,也許她該找個機會告訴曲曲,不用介懷自己,自始至終,她才是夕焄的心裡人。
  
  「不是太好!情緒不穩、常發脾氣,聽說要不是趙先生在,全家上下沒人安撫得了她。」
  
  今天她來,最重要的目的是評估對手的份量,這麼多年,夕焄身旁的女人來來去去,只有她始終在這裡,主要原因是她夠聰明。
  
  梅格懂得不去綁住他的心,她從不吝嗇給他想要的空間、時間,她只是默默在他身邊耕耘,成為他不可失去的左右手、成為他的好朋友。
  
  可是—對從台灣過來的女人,壞了她的局面,她的工作被蔣雅芹取代,聽說連夕焄的心,也有人想挺身和她競奪。
  
  而讓她正視段郁敏為強勁對手的原因是——夕焄居然把她帶回他家裡!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
  
  夕焄有很多女人,他對女人慷慨大方、他買房子藏嬌、他送別墅給女人,這都是常有的事情,可是,他沒帶過任何一個女人回到自己的房子,包括她!
  
  「哦!」
  
  郁敏點頭。她懂,曲曲誤會夕焄和她的關係,其實,她可以更有自信的。
  
  「我一直在想,這次輪到誰住進這裡。」
  
  郁敏的眼神讓悔格恐慌,澄澈清朗的眼光不帶絲毫念頭,她和夕焄交往過的女人不一樣。
  
  「我不懂你的意思。」
  
  郁敏不明白一個秘書小姐幹嘛跑到這裡,和她談論這個話題。
  
  「這裡許多女人來來去去,我只是想來看看,寇先生的新歡長什麼樣子。」她的話中惡意明顯,再說聽不懂,是騙人。
  
  「我想你弄錯對象,我不是寇先生的新歡,我只是他的朋友,他答應幫我引薦鼎鑫總裁,我才會住進這裡。」
  
  郁敏努力不讓自己發脾氣,她拚命提醒自己,來者是客,同是客人,她應該替夕焄的人際關係著想。
  
  鼎鑫總裁?郁敏的話引起梅格注意。
  
  夕焄沒告訴她,他就是鼎鑫總裁?他沒打算向段郁敏公佈自己的真實身份?換句話說,他沒計畫和她長長久久?
  
  對了,就是這樣,之前他很少向人提及真實身份,為的是怕分手後,女人以此作要脅。
  
  想至此,梅格鬆口氣,但劍和盾牌仍然握在手中,就戰鬥位置。
  
  「是嗎?我很懷疑他會放掉你,對於所有他看上眼的女孩,很少能從他手下全身而退的,何況……你不迷戀他那身強健肌肉嗎?」
  
  「我喜歡魚肉、牛肉,獨獨不喜歡『雞肉』。」
  
  郁敏不懂為什麼人人要拿無辜的她當箭靶,非將她射成刺帽不可。
  
  梅格•史密斯向前逼近一步,她認定郁敏是只披著無辜羊皮的大野狼,裝無辜,目的是讓人放鬆戒心。
  
  「你不用假裝,大膽承認自己要心機很難嗎?中國女人,果然心機重。」
  
  侮格的輕蔑到了無法無天,一句話,同時詆毀上億同胞。
  
  她不習慣攻擊別人,是對方硬要把弓箭逼到她手中,接下來的動作……她只是自衛。
  
  「好啊!我心機重,可也要他配合度夠。」
  
  坐進沙發裡,郁敏的手在發問撩撥風隋。
  
  哼,露出真面目了,梅格蹺起美腿,示威似地在她面前坐下。
  
  「他對每個女人的配合度都是百分百。」
  
  「你在譭謗你的上司嗎?你暗喻他好色嗎?還是你想用這種方法把他身邊女人趕走?對不起,我和你一樣非常迷戀他的肌肉,就算知道他身邊有幾百個女人,我都無所謂,因為我曉得,我會是最後一位。」仰高下巴,郁敏擠出幾分自信。
  
  「我不是譭謗夕焄,我只想要你瞭解自己的狀況,不要以為自己和夕焄會有什麼了不起的結局,最後一位?作夢!」
  
  結局?她和他不會有結局的,只不過,對方的口氣太囂張,郁敏沒辦法坐視。
  
  「謝謝你的關心,不過我認為結局應該是我和他的事情,似乎與你無關,而且,你一定不知道中國女人的厲害,否則你會明白我憑什麼篤定,自己會是他的最後和唯一。」
  
  郁敏正面迎戰,再不退縮,她捍衛起自己的尊嚴。
  
  「你說……」
  
  郁敏口裡的篤定嚇到她,曲曲告訴過梅格,夕焄有意思要和段郁敏結婚,說不定她真有些手段。
  
  郁敏接口她的遲疑,
  
  「我說『中國女人的厲害』,中國古時候有位嫉妒的皇后,將皇帝寵愛的妃子砍去雙手雙腳,刨去雙眼、剪掉舌頭,卻不讓她死亡,皇后把她塞在木桶裡面,叫她不死不活、苟延度日!
  
  「我是不至於那麼殘暴啦!不過使使什麼詭計,下下符咒的小工程,我多少學了一點,放心,你絕不會缺手斷腳,了不起是精神恍惚、神志不清,只要你覺得精神不濟時,千萬別開車就沒事了。」
  
  郁敏的例子舉得太噁心,加上她生動表情,梅格被嚇壞了。
  
  「你,你……你是個巫婆。」
  
  「錯,在我們國家這不叫巫婆,叫作馭夫術,你要不要試試看,我很樂意讓你成為我第一個實驗對象。」
  
  這回輪到郁敏起身,步步向前,逼得對方節節後退。梅格全身顫抖,直退到門邊。
  
  「你不會贏的,就算除掉我,夕焄身邊還有數不清的女人。」梅格放手,最後一搏。
  
  「這個好解決,你有沒有聽過中國道教裡面有一招叫作砍桃花?拿起一把桃花心木劍,我砍、我砍……再多的女人都不難解決。」
  
  「你瘋了!」
  
  梅格嚇得轉身逃跑。
  
  她一走,郁敏全身虛脫,癱在沙發內,酸酸的鼻黏膜分泌液體,酸酸的淚腺跟著來湊熱鬧,表面上她贏得風光,實際裡她心痛得厲害。
  
  走到玄關,套上運動鞋,她沒跟管家交代一聲,逕自走進陌生的大都會。
  
  ***  
  
  進地鐵、出地鐵,她讓兩條腿走到快抽搐。
  
  腰酸、背累。環顧四周,觸目所及都是外國人,白皮膚、金髮、紅髮、高鼻子,藍眼珠……
  
  第一次,郁敏覺得自己和這裡格格不入。
  
  她和夕焄也處於這種格格不入的狀態下吧!
  
  他們不是同一種人,不在同一種生活層次裡,他們之間本不應該出現交集。
  
  是上帝弄錯命運,將他們拉進彼此的生活裡。他認識她、她對他友好,一次、兩次……他是一個多麼容易讓女人心儀的男人,只要一個不小心,魂飛心不在。
  
  他沒錯,錯的是他的特質,她不適合他。
  
  她警告過自己幾千幾百回,不能喜歡他、不能愛上他,可是脫軌的情緒作主,將她的心和愛情交到他手上。
  
  她不曉得他有沒有珍藏,只能一再否認她的情緒和他有關,於是,只要藉口合宜,她便放心地把自己留在他身旁,然後一步步,走到現況。
  
  壞了,壞了,壞了,她的心壞掉了,她快刀斬亂麻的能力也壞掉了。
  
  從前以為,只要多待一會兒,離去時便會少掉一些遺憾,現在才明白,越停留,不捨的感覺越容易將心蛀出填補不了的大洞!
  
  她知道,她完了。
  
  心無解、情無解,她想回到夕焄的房子,至少讓兩條腿暫歇,可是……東一條街、西一條街,她不曉得自己身在何處。
  
  她迷路了。
  
  站在大街上,她茫然四顧,不管是未來或下一分鐘,對她而言,她都看不見。
  
  她迷路了,在繁忙的都會區,沒有人會關心她的心情、在意她的無助,她的人生找不到正確出口。
  
  「小姐,需要幫忙嗎?」
  
  一個高大的褐髮男人站在她前面,她的英文能力不好,但這句簡單話她聽得懂。
  
  「我……」
  
  「你哭了。」男人遞給她—包面紙。
  
  直到這時,她才發覺淚水滾滿腮邊。是傷心或是傷情?
  
  「請問你,可以幫我趕走愛情嗎?」
  
  郁敏知道他聽不懂中文,所以放心往下講,她並不曉得他是個怎樣的男人,但她確定,他是個能傾聽她情緒垃圾的耐心男人。
  
  「我並不想要愛情,那個東西很麻煩、很容易讓人失去定性,我只想安安穩穩地工作,將來年紀夠大,找一個有家庭責任的男人,生兩個小孩,我照顧你、你照顧我,好在晚年時有人陪伴。
  
  「你說這是不是很棒的生活?不用去煩惱、不用去傷心,生活平順得意,人生追求的不過是這種東西,你說對不對?」
  
  郁敏朝著對方越說越順口,只差沒拉住他的手,強迫他聽完她所有的心聲。
  
  突然,男人轉身要走,郁敏愣愣地看住對方,沒跟上。
  
  他……不耐煩了……
  
  五秒鐘,男人停在街角,投入硬幣,另一個五杪鐘,他帶回來兩瓶可樂,拉起她坐到對街的教堂石階上。
  
  遞過可樂,他的意圖很清楚,他願意聽她說話。
  
  「謝謝你的耐心。」
  
  支持她往下說的是他臉上的陽光笑容,深吸氣,她重新在腦海組織話題。
  
  「我沒想過,我不去追求愛情,愛情仍主動找上門,敲開你的心扉,它就這樣來了,雖然我拚命說不要、請你走開,可是愛情比我的心還固執,它固執地賴著我、巴著我不放,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在男人眼中看見憐憫。
  
  「你也覺得我很可憐對不對?是啊!我從不覺得自己可憐,可是現在我真的無助。也許你要問——既然碰上了,就試試看嘛!說不定接在這段愛情之後的,也是兩個小孩、一個老來伴、一段完美的人生。
  
  「但你知道嗎?這是不可能的,他是一個太受歡迎的男人,多少女人為他傾心,多少女人想盡辦法要爭到他身邊,求他一眼青睞。
  
  「我不過是個普通朋友、不過不小心有機會留在他身邊,就有人想盡辦法打壓我、不讓我的生活好過。你想,接受這段愛情,我還有好日子過嗎?」
  
  灌下兩大口可樂,她用他的衛生紙,擦掉淚水。
  
  「這還不是最糟的,自從他回美國之後,每天忙的不見人影,夜半他回到家,我想和他說幾句話,又見他呵欠連天,根本不好意思打擾他。
  
  「就這樣,一天一天,我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帶我回美國,我猜測他有沒有一點點喜歡我?他帶我回來,是不是單純要介紹我和他朋友認識?在他心裡我是怎樣的女人?我有很多疑問,卻被他的疲倦封殺。」
  
  男人的臉上始終帶著微笑。他聽不懂中文,卻是個最好的心理醫生。
  
  「有時候甚至我懷疑,他對我的好,只是我自己的無聊錯覺,好幾次我認為自己應該死心飛回台北,再不要管什麼總裁、什麼鬼秘密,單單純純做自己不好嗎?
  
  「可每當這種念頭浮上,心就釀上醋酸,酸得我想死掉。你說,你們男人是不是很壞,壞到讓人跳腳?」
  
  苦笑,她把整瓶可樂吞進肚子裡,二氧化碳早早離開鋁罐,喝不到嗆鼻味道,只有甜得膩人的糖水。
  
  「你需要的是勇氣。」音波是男人的頻率。
  
  什麼?他居然對她說話?
  
  郁敏猛地抬頭,沒錯,附近只有他和她,沒有別人。
  
  「剛剛……是你對我說話嗎?」
  
  「對。」男人說。
  
  「你會講中文?」
  
  「我在大學主修中文。」
  
  「所以我的話你全聽懂了?」
  
  天!屋漏偏逢連夜雨,她的楣運綿綿無絕期。
  
  「沒有全部,大概有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夠多了,噢,我居然對著一個陌生人大談我的愛情?」她一臉想舉槍自盡的模樣。
  
  「很糟嗎?我以為自己是個不錯的聽眾。」
  
  「對不起,我……」
  
  「別說對不起,這個年頭不流行含蓄。我建議你,找到他,不管他是不是呵欠連天、不管他的疲 憊有多明顯,都把你心裡的話拿出來問他。」
  
  「問他什麼?」
  
  「隨便啊!問他為什麼帶你到美國、問他為什麼以為工作比你重要、問他,在他心中,你的存在意義是什麼?」
  
  「就這樣問他?會不會太誇張?」
  
  「他有權利拒絕你,可是沒有權利用一團迷霧把你要得團團轉。」
  
  「如果,他對我……只是我自己的過度想像呢?」
  
  「那很好啊!起碼你離開迷霧中,心酸一陣,又可以重新追尋人生目標。」
  
  男人的眼睛後面有三條魚尾紋,笑起來時,有一點點夕焄的影子。
  
  「所以……」
  
  「你只是不夠勇敢,加油,把你的心事告訴他。」
  
  郁敏沒注意到自己是不是說了謝謝,只覺得他的微笑很讓人安心。
  
  男人低頭拿筆寫下一串數字和地址。
  
  「需要幫忙的話,打這個電話給我。」
  
  「你對我那麼好,是純粹出自好心,還是另有目的?」
  
  「愛情把你變成刺蝟了?好吧!我承認對你有興趣,因為你很美麗,而且有一頭我最喜歡的黑色長髮,不過,事有緩急,這得等你釐清前一段戀情,我們再談。」
  
  這時,一個穿著制服的警察走到他們面前。
  
  「請問你是段郁敏小姐嗎?」
  
  「我是!我不是非法移民,我是觀光客。」
  
  警察先生根本沒聽到她在說什麼,在她回答「是」的同時,他興奮地用對講機通知同事。
  
  「你是通緝犯?不會吧!」金髮男人問。
  
  「應該不是,到紐約,我一直安分守己。」郁敏懷疑。
  
  警察關上對講機,說了一大段英文,這些話還是透過金髮男人的翻譯她才聽懂。
  
  「有位寇夕焄先生找你找得快跳腳,他差點把紐約每一寸土地翻過來,他現在要送你到警局去,並請你先打個電話給寇先生。」
  
  「夕焄找我?」還翻遍紐約每一寸土地?
  
  「對,我想,你用不著我的電話住址了,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雖然喜歡他有點麻煩,不過鼓起勇氣,你會獲得最後勝利。」他揮揮手,離開。
  
  郁敏坐上警車,心裡想的全是金髮男子的最後一句話。
  
  夕焄真的在乎她嗎?
  
  ***  
  
  心是慌的,她看著來來往往的人潮。
  
  原來紐約都會代表的兩個大字就是忙碌。夕焄忙、警察忙、雅芹忙,所有的人進入這個名為紐約的地方,就只能朝同一個方向進行——辛勤。
  
  也許不是夕焄對她不在意、也許錯在她並末融入這個大環境,而非他對她漠不關心。
  
  警察局長特地過來和她打招呼,一些她不認識的美國人圍住她,說著她聽不懂的話,明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可她還是忍不住恐慌。
  
  眼觀四面,這是個她不熟悉的地方,她可以表現得更穩重大方,可是再大方,都掩不住她心底的憂慮和慌張。
  
  夕焄在二十分鐘之內趕了過來,他的眼睛佈滿血絲,焦躁寫在他的臉上。突然間郁敏覺得自己犯錯了,她實在不該在他忙成這樣時,再出狀況,
  
  他在門口被幾個警察攔下來,他們握手、打招呼,然後局長又出現,又是握手、打招呼,郁敏在遠遠的裡面,等著、看著,好幾次想不顧一切衝過去,把那些陌生人趕走,直接投入他的懷抱。
  
  終於,人群排開,他們之間出現一條長長走道。
  
  看見她無恙,夕焄緊繃的五官立即鬆弛,皺皺的濃眉化成一道柔軟溪流,狂亂的心乖乖躺回定位,焦躁離他遠遠。
  
  淚盈眶,她衝上前,緊緊緊緊地抱住他,她聽不見週遭的掌聲,只聽見他鼓噪的心跳喚著她的名字。
  
  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他比你想像的更在乎你……金髮男子的話一直在她耳邊迴響。
  
  「對不起、對不起,真的好對不起。」
  
  她仰頭,淚水順著頰邊滑落,她的委屈映入他眼底。十幾天來,他承認自己疏忽她了。
  
  「沒關係。」她平平安安回來,她毫髮未傷,這就夠了。
  
  「我知道你很忙,不應該……」
  
  「我說了,沒關係。」夕焄再次強調。
  
  他應該生氣的,為了她的失蹤,他放下手邊幾千萬的會議,踏遍紐約所有警局,但她的委屈提醒了他,她真的不是故意。
  
  「我不知道自己會迷路。」
  
  在她開始準備為迷路擔心之前,他已經比她擔了更多的心,已經採取最快的行動找回她,如果這樣子,還不能解釋他在乎她,還有什麼可以解釋在乎?
  
  郁敏沒發覺,她正試圖說服自己,接納有他的愛情。
  
  「你不認識紐約,一出門就會迷路。」
  
  他不介意她迷路、不介意她不說一聲就離家出走,他只介意在這短短的三、四個鐘頭,她有沒有被人欺負。
  
  「我以為我會弄得清楚東南西北。」
  
  是他把她的心弄亂、是梅格的出現把她的「原以為」炸得支離破碎,所以她才會認不清有他的方向在哪裡。
  
  「你靠什麼認清東南西北?北極星還是羅盤?」
  
  他笑了,將她一把收進懷裡。她定了位,他的心也定了位。
  
  「不管我有沒有羅盤,你都會找到我,對不對?」她仰頭問。
  
  「對。」
  
  郁敏笑逐顏開,她不管在哪邊,他都會找到她,那麼她可以大方假設,他喜歡她,比她自以為的還多很多,不過,金髮男子說得對,她不該停留在猜測階段,她應該鼓起勇氣問他,向他要求一個明明白白的答案。
  
  「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問。」
  
  「你對我是不是有一點點喜歡?」
  
  「不是一點點喜歡,是很多點喜歡。」
  
  「那些點加起來有多少?」
  
  她不要籠統答案,她要確確實實,最好有數據以茲證明的那種答覆。
  
  「它們佔滿我的心。」
  
  佔滿?是百分之百嗎?怎麼可能,她分到百分之百,梅格、曲曲和那一堆子她不認識的女人怎麼辦?
  
  「是嗎?可是你喜歡的人很多,每個人都分一點點或很多點,你哪有那麼多的心可以被分佔?」
  
  「我只喜歡你,沒有把喜歡分給別人。」
  
  「你對每個對你有好感的女人都這樣說?你上一個說同樣話的女人是誰?梅格還是曲曲?或其他的寶寶、貝貝、甜心等等。」
  
  夕焄必須承認,女人是種麻煩動物,他從未對女人說過這類……姑且稱它為甜言蜜語好了,好不容易出口,居然還要被質疑。
  
  要不是看在這一大群人不懂中文的份上、要不是郁敏的失蹤讓他亂了方寸,他決計不會破天荒說起這些會讓人起雞皮疙瘩的話語,可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下,和他計較起他的「曾經」。
  
  「沒有!」他咬牙回答。
  
  「我不相信你,你有過很多個喜歡的女生,不過,我不計較了,只是你必須答應我,以後除了我,不可以再對其他女人產生相當於喜歡的情緒,可以嗎?」
  
  「成交!」
  
  他急著想帶她回家,不讓旁觀者看笑話。
  
  「既然你答應了,我會開始放縱自己愛你,但你不可以欺騙我任何一件事情,情侶之間不該有秘密,對不對?」
  
  「對,我們上車再談。」他牽起她的手,將她往外帶。
  
  「才不,我要談清楚才上車。」她不想對彼此的感覺總在模糊地帶。
  
  「好,你要談什麼?」碰上不在意別人眼光的粗線條女人,他只能妥協。
  
  「梅格是你的女朋友嗎?」
  
  「不是,她只是床伴。」
  
  「我以為她是你的秘書。」
  
  「從今天下午起她就不是了。」
  
  當管家打電話過來,把郁敏離家的情況描述過後,他就讓警衛將梅格架離鼎鑫大樓,從此不准她再踏入鼎鑫一步。
  
  「你愛她嗎?」
  
  「不愛。」
  
  「曲曲呢?她說她要嫁給你。」
  
  「我沒有亂倫的癖好,在台灣我已經跟曲曲說清楚這點,她聽了心情不好,我讓趙聞捷陪她到加拿大散心,這件事你很清楚。」
  
  原來是這樣,難怪曲曲生氣,難怪她強調非常非常討厭她。
  
  「除了她們,你還有多少女人?」
  
  「有過幾個臨時床伴,但很久沒聯絡了。」
  
  「那……我算不算你的臨時床伴?你把我定位在哪裡?」
  
  這句話問得夕焄滿肚子火,他對她的重視,弄得全世界都知道,連糊塗大王曲曲都看分明,只有她不明瞭。
  
  「第一點,你幾時上過我的床?第二點,我已經答應你不再喜歡別人,你認為我該把你放在哪個定位點?」他口氣有一絲薄怒。
  
  「你的意思是——你愛我?」她有幾分遲疑。
  
  「對。」他氣她的懷疑,這麼簡單的事,所有人都一清二楚,就她搞不清。
  
  「好吧,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歡我,不過……你沒再欺騙我其他事情嗎?」
  
  「沒有!」
  
  「確定?」
  
  「確定。」
  
  「好,那我們回去。」
  
  勾住他的手走過夾道掌聲,彷彿他們正走過紅毯。
  
  上車前,她側眼望他,望見他的疲 憊,好像自從回到紐約,他一直這麼累。
  
  「夕焄……」她喚住他。
  
  「什麼事?」
  
  「等我回台灣,我把一百萬匯到你的戶頭裡。」
  
  「為什麼?那是你的旅行本金。」
  
  想到得獎那夜,她興奮得睡不著覺的情景,他莞爾。
  
  「你有很多錢,就不用沒日沒夜地工作,這麼辛苦會累出毛玻」
  
  坐定位置,她的頭靠在他胸前,那裡是舒適的巢穴。
  
  「一百萬是你最重要的東西。」
  
  她曾說過,那一百萬是她的命,你可以拿走她所有東西,卻不能動她的一百萬,現在她居然要把她的「命」送給他?
  
  「我有你了呀!你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她打個呵欠,沉沉入睡。
  
  她的回答溫暖了他的心,將她抱上膝間,將她摟緊相偎,示意司機開車,他望著她的睡顏,笑了。
  
  離家出走的人比提著心四處找尋的人更疲累?
  
  圈著她、抱著她,他臉上的笑容久久不散。不管怎樣,她總算正視他的愛情,這場失蹤記,他有收穫。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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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8 00:09:00
  第八章
  
  她醒來的時候,已是夜深人靜,床邊的昏黃燈光朦朧照映。
  
  下午的場景一幕一幕在她腦裡反覆,他的話、他的心,他親手捧上了還要懷疑嗎?不懷疑了,雖然他以往的紀錄不太好、雖然他的表現不是一百分,但是她願意相信他愛她,一如她愛他。
  
  翻身,他居然在她的身邊?
  
  昏黃的燈光照著他的五官,他的眼睛長長的、睫毛翹翹的、鼻子挺挺的,像芭比娃娃的帥老公,不笑的時候有點冷,溫柔的時候,暖得融化女人心,嫁給這樣的男人安全性很低,可是她想……她願意冒險。
  
  他眼睛打開,柔和線條跳入眼簾。
  
  「你醒了?」夕焄問。
  
  「思。我好像睡很久,你的肚子餓不餓?要不要我幫你弄點東西吃?」
  
  「我不餓,如果你餓的話……」
  
  「不會啦!我是擔心害你沒吃晚餐,你睡得舒服嗎?」
  
  郁敏指指他被壓在自己頭下的手臂。
  
  「舒服,我有一個星期沒上床,沒想到躺在床上的感覺這麼幸福。」
  
  「是啊!你不要把自己逼得那麼緊,雖然賺錢很重要,可身體健康是再多的錢都買不起的。」
  
  雖然她的神經大條,說起教來,卻頭頭是道。
  
  「我知道。」
  
  點頭,他第一次把「女人」的意見聽進耳朵裡面。
  
  「光知道不行,還要去做。」她的叨念能力賽過老媽。
  
  「好,明天去上班,我把一些工作交給獨立部門處理,不再事事親力而為。」他回答。
  
  「對嘛,我媽說,聽某嘴,大富貴……」
  
  什麼什麼,她幾時成了他的妻子,雖然她決定了接納愛情,但在這個現代化社會,愛情不能和婚姻劃上等號……儘管,她在心底已將它們劃上等號,也不能在他面前承認。
  
  見她突然住嘴,夕焄笑問:「你剛說台語是不是?我聽不懂。」
  
  「你真的不懂嗎?不能騙我。」
  
  有了金髮男子的經驗,郁敏變得謹慎。
  
  「我的確聽不懂,你願意用國語解釋一次嗎?」
  
  「沒關係,那不是重點,我只是想告訴你,你不用太努力賺錢,第一,我很好養,不需要花大把錢就養得起:第二,我也可以幫你賺錢啊,我的偏財運不錯,聽說美國的樂透獎金很高,我去多買幾張,說不定會光耀國門,把美國人的錢贏到口袋裡面。」
  
  「你的發財夢作得太過分了。」
  
  「好吧!不要過分,其實我的工作能力不錯,工作經驗豐富,我做過清潔工、送報僮、家教老師、記者,也到餐廳兼差當過小妹,就算你不想賺錢了,就憑我,也可以把你養得白白壯壯。」
  
  她捧起他的臉,郁敏給他一個笑容,告訴他,她是個說話算話、值得信任的女人。
  
  她剛開始說話時,夕焄以為她想到他的公司幫忙,等她把整篇話說完,窩心的笑浮在臉龐。
  
  他真能高枕無憂了,有一個願意賺錢養他的女人,願意為他提供幸福,他幹嘛拚死拚活,把自己陷在錢堆裡爬不出來?
  
  「你要養我?」
  
  「嗯,你只要負責彈鋼琴給我聽就好。」
  
  「這麼輕鬆?」
  
  「嗯……等等,你會不會很難養?你一定要穿名牌、住豪宅、吃鮑魚龍蝦餐嗎?」
  
  「不用。」
  
  「那就沒問題羅!我會努力賺錢,也許每一年,我還能存點錢,供我們兩個人一起出國自助旅行。」
  
  「好,我餓了。」
  
  他的聲音低醇,他的眼裡出現濃烈情慾,不過這些東西,迷糊的郁敏看不出來。
  
  「餓了?沒問題,我下樓幫你煮一點東西,我做飯的功力還不錯,我曾經在麵攤幫忙過……」
  
  她要起床的身子被他的大手往下拉,他的唇堵上她的。
  
  深深切切的熱吻,奪走她的呼吸、奪走她的心悸,她忘記身在哪裡……
  
  他的舌頭吮著她的甜蜜、分享她每一分甜美,他強將自己擺進她的心間,明明白白、深深刻刻,他的愛情不再在曖昧地帶徘徊。
  
  愛她,他要她清楚明白。
  
  吻從她唇間離開,在她額問、鼻樑,在她頰旁、腮邊,一串一串、一點一點,細細綿綿……
  
  「你餓了,我去準備……」這句話帶著強烈喘息。
  
  天啊!他不是餓了嗎?為什麼力氣還是那麼大?
  
  「我是餓了,餓了很久……」
  
  再遇見她,確定那種思念稱為愛情,別的女人再也引不起他的興趣。
  
  「不會很久,我只要十分鐘就煮好。」
  
  「我連一秒都不能等。」
  
  「那怎麼辦呢……」
  
  天,他的吻在她頸間流連,她吞吞口水,二十七歲,她不至於什麼都不解,她知道他的下一步會是什麼,可她無力拒絕。
  
  好吧,愛她就愛徹底。
  
  「我也不知道。」
  
  他的唇再回到她的唇間……
  
  「我餓了。」
  
  瘖啞的嗓音裡帶著重重的喘息,這回,她總算聽懂了,也明白他正為她克制自己。
  
  「請享用你的晚餐吧!」
  
  捧住他的俊臉,郁敏主動送上雙唇。
  
  「這會是我一生中最豐盛的一頓。」
  
  ***  
  
  她睡了多久?好像很久,又好像不是太久。
  
  整個夜晚,兩人一遍遍複習同樣的動作,樂此不疲,他說他對這事有著強烈狂熱,她只好熱衷配合。
  
  有沒有成就感?
  
  不知道ㄋㄟ,如果全身酸痛能夠稱之為成就的話,那麼她的成就感高得嚇人。
  
  打個呵欠,她重新把頭埋回他懷裡,不曉得他有沒有力氣再來一回,她可是累慘了,再多十個鐘頭都不夠睡。
  
  想起昨夜,微微臉紅、心跳加速,男人女人間的眷戀由來自此?
  
  是這種深刻讓梅格不願放棄夕焄,讓一個美麗的女人張牙舞爪,恐嚇帶來威脅的女人?
  
  是否有一天,她也會成為張牙舞爪的女人,因為他的女人緣?
  
  不,她不要想太多,一想,她又要質疑起他的愛情,再三考慮接納愛情是錯誤或正解。人總不能因為瞭解死亡無從避免,就從此拒絕生命,因此,為了害怕愛情消失而防備起愛情,實在有些愚蠢。
  
  認清自己的愚蠢後,她安安心心將自己送至他懷裡。
  
  他說過,不再隱瞞她任何事,這種承諾還不夠嗎?她不是個貪心鬼,有這個承諾,她該對他學習放心,儘管收藏他很不容易。
  
  想著、想著,恍恍惚惚間,她又想睡覺,他的呼吸連上她的,緩緩起伏,若不是門被打開,她的眼簾已進入閉合狀態。
  
  「哦哦,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帳暖度春宵;春宵苦短日高起……」
  
  是雅芹的聲音,郁敏放下戒心,潛意識接出下面一句——
  
  「從此君王不早朝。」
  
  「接得好,好個君王從此不早朝,唐先生玄宗,你在這裡度春宵,放我們一群笨蛋和客戶在會議桌上周旋,會不會太過分?」
  
  雅芹、梅格和一個陌生男子大剌剌闖進房裡,絲毫不覺得突兀。
  
  「這點小事你們處理不來嗎?」
  
  夕焄清醒,他半坐起身,用棉被將郁敏裹得密不透氣,摟在懷中,冷眼看著弟弟夕勤和雅芹,至於梅格,他拿她當蒸氣,不認為她該存在。
  
  「就算要我們自理,是不是應該提早知會我們一聲?」
  
  雅芹將夕勤拉到另一邊,刻意和梅格保持距離。
  
  昨天她被架離鼎鑫以及夕焄猛跑警局的事情,鬧得太大,大到段郁敏三個字,被戴上總裁夫人的皇冠;大到梅格頭上刻了「帶屎」兩個字,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無人敢招惹。
  
  要不是解決了合約問題、要不是雅芹非要出一口大氣,夕勤不會陪她走上這一趟,更不會在夕焄家門口碰上徘徊許久,不得其門而入的帶屎梅格。
  
  「你還真是個盡責老闆,了不起哦!」
  
  雙手橫胸,雅芹的火氣沒消。
  
  一整個晚上沒睡覺,為今晨的合約會議,她模擬再模擬,沒想到會議主持人蹺班,讓她和夕勤獨撐大局。
  
  整個會議間,她兩條腿在會議桌下抖個不停,牙齒頻頻咬上舌頭……想到這裡,她恨不得衝向前咬下夕焄一塊肉。
  
  「以後公司的事情,我不在,由夕勤作主,任何事情你找他談。」夕焄在郁敏面前,落實對她的承諾。
  
  「喂,寇二少爺,聽見沒?人家為了楊貴妃要去南宮當太上皇,輪到你出線當皇帝,請你有責任一點,不要一個趙飛燕或王昭君出現了,就演出不愛江山愛美人,放著三十億合約,教我們這些可憐手下自理。」
  
  雅芹的比喻對夕勤而言,有理解上的困難,畢竟他是半個外國人,但她在他身上戳半天的手指早將怒火表露無遺。
  
  夕勤臉苦,懷疑雅芹練過中國武功。大哥請來的這位經理比誰都凶,雖然凶得有點……可愛……好啦好啦!他承認自己有被虐狂。
  
  「我話說完了,你們可以離開。」冷冷的,夕焄下達解散命令。
  
  「你以為自己是皇帝嗎?喊聲『無事退朝』,就要回你的後宮,享受溫柔?」
  
  她的火引燃夕焄的脾氣,他眼睛瞇起,冷冽表情上結出一層寒霜。
  
  「夕勤……」他寒聲喊他的「殺手」。
  
  「我懂、我懂。」接收老哥命令,夕勤忙拉住雅芹到外面「收拾」。
  
  若非夕焄的態度過分惡劣,雅芹本想在離開時,一併幫他把麻煩梅格帶走,現在不了!他的爛攤子他自己收。
  
  「夕焄……」
  
  梅格上前,不顧郁敏還在他懷裡,硬要靠到他身上,要不是他的表情太過冷峻,旁人會誤以為他們要玩三P。
  
  「我說過,不准你出現在我面前。」輕輕一推,她癱在地球表面。
  
  「你不是說真心話,你在生氣,我知道我應該像以前一樣,不介意女人在你身邊來來去去,因為你的心始終在我這裡,對不起,這次我做錯了,下次我不會……」瑪格表面道歉認錯,可望住郁敏的眼光裡滿是恨意。
  
  從沒有女人可以在他懷裡清醒,也沒有人像她一樣,影響他的工作情緒,這兩點,全讓他懷裡的東方女人破例。
  
  她不懂,自己敗在哪裡?
  
  郁敏從夕焄懷裡掙脫出頭,認真地對梅格說:「不會了,以後不會再有女人在他身邊來來去去。」
  
  「哼,你憑什麼對自己有信心,做到連我都做不到的事情?」梅格不馴問。
  
  「因為他答應過我的話,一定會做到。」
  
  郁敏的真誠相信,讓夕焄很快樂,雖然他臉上還是一片冷然,但心中已融化出一池春暖。
  
  「哈!天真,你看看我,再看看自己,你有什麼資格贏我?」
  
  「我沒贏你的條件,但是我有他的愛,你沒有。」
  
  「愛……」梅格怔忡。
  
  夕焄說過他沒有愛人的時間和精力,要她別妄想自他身上得到愛情,而現在,他居然肯撥出時間、精力來經營愛情?
  
  可不是!剛才蔣雅芹的憤怒她看在眼裡,他寧願放手三十億合約,換取與床上女人的片刻溫存。
  
  「你太肯定了,愛情不過是沒有實體的東西。」梅格逞強說。
  
  「它的確摸不著、看不到,可是我的心會感受啊!他愛我,我篤定。」
  
  話一出口,郁敏才發現以前的自己笨得要命,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花費精神,繞了一大圈去否定,她的心明明早早就感受到他的愛情了呀!
  
  輸了!她輸得徹底!梅格恨自己親手埋葬了五年青春,下場居然是輸棋,郁敏口中的「篤定」謀殺她的自尊心。
  
  不!她得不到的,別人也不能到手。
  
  「不用得意,你以為得到他的愛情了嗎?錯!他不要你,他只是玩弄你,等新鮮感一過,就馬上把你丟棄。」梅格惡毒地說。
  
  「你亂說,你在做困獸之鬥,我不相信你。」郁敏反對。
  
  「我有證據,證明他不愛你。」
  
  「什麼證據?」
  
  「他沒告訴你,他是鼎鑫的總裁對不對?為了怕女人糾纏,他從不向女人公佈他的真實身份。」
  
  梅格的話是日本軍,一陣槍林彈雨,美國珍珠港被襲。
  
  他是鼎鑫總裁?郁敏先是定定看夕焄三十秒,然後尖叫一聲,拉起被單衝進浴室裡面,留下夕焄躺在床上。
  
  幹得好!梅格有反敗為勝的快感。
  
  含著媚笑,她驕傲地靠到他身邊,在他耳邊呼氣:「你輸了,你的『愛情』不信任你,哪天你玩膩無聊的愛情遊戲,我的床位仍然歡迎你!」
  
  離去前,夕焄反手拉住梅格,強迫她看他。
  
  「我昨天說過,不准再出現在我面前。雪莉!」他按下床頭對講機。
  
  「是的,先生。」
  
  「請警衛進來,我房裡有闖入者,報警處理。」
  
  「你要把事情鬧大?你不怕我洩露你的身份?」
  
  「你洩露的東西還嫌不夠多?聰明一點,你手中沒有半分籌碼。」
  
  他不怕,昨天他重金請警局協尋失蹤人口的事件,恐怕已經上新聞,以前不樂意曝光是為了避免麻煩,現在?無所謂,反正他的婚禮將引發下一波騷動。
  
  這下子,冤冤相報,美國原子彈投向她心中的長崎、廣島,砰砰……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日本戰敗。
  
  ***  
  
  前面二十分鐘,夕焄處理梅格事件;後面二十分鐘,他讓郁敏在浴室裡整理心情;第三個二十分鐘……
  
  他越想越不對,哪有人關在浴室裡面那麼久?要不是確定裡面沒有衣物,他會懷疑她跳窗離去。
  
  「開門。」他下命令。
  
  「不要。」她反對強權,日本退出殖民地,光復後的台灣是民主時代,沒有人有權命令別人。
  
  「你在裡面做什麼?」
  
  隔著門對話,這種經驗……新鮮?
  
  她能做什麼?出門會迷路,關在浴室裡,起碼不用勞煩他翻遍整個紐約市,逼警察先生尋找陌生的東方女人。
  
  「做什麼?我在生氣你說謊騙我;我在憤怒自己是個大笨蛋,那麼容易受騙;我在大哭種族歧視,外國人欺侮中國人;我在詛咒偶像劇和愛情小說,愛情是他們憑空捏造,欺騙女人的東西……」
  
  吼完,她放聲大哭,哭聲淒厲度十分,和哭倒萬里長城的孟姜女有得比。
  
  夕焄在門外心疼,心疼她手中沒有兩顆爽喉糖能潤潤心肺、心疼她的愛情被壞人誣蔑,很捨不得。
  
  為了拯救自己的捨不得,他不得不再次下海,把那些噁心巴拉的浪漫情話了重新翻出來訴說。
  
  「不要詛咒愛情,愛情是千真萬確的事情,我從十八歲就愛上一個叫段郁敏的糊塗女生,當時,我和她一樣糊塗,以為她被惡整全因我、以為保護她是我的責任,沒想過,期待和她相處的心情,就是愛情的一部分。
  
  我喜歡碰她、喜歡她被我吻得臉紅心跳,也喜歡在沒人的巷子裡面,牽著她的手,把她握在心裡頭。」
  
  「你騙人,你那些動作只是實習,你在美國有喜歡的女生。」
  
  說到這個,郁敏才嘔,明明沒有心理創傷,她就是討厭被別的男人碰觸,害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冷感女郎,哪裡知道,是她的皮膚太挑食,吃過法國料理就吞不下路邊粗食。
  
  「沒有別的女生,你更不是實驗對象,我摸不透那種喜歡的情緒,就隨便給自己的行為套上藉口。」夕焄朝裡面喊。
  
  門裡,她的哭聲停止,側耳,她傾聽夕焄的告白。
  
  「回美國後,我常和雅芹聯絡,她說你連一次都沒問到我,我以為你落實自己的話——把我忘記。我有我男人的自尊,於是不再向雅芹提起你。
  
  「十年間,我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慢慢的,我體會出那種感覺叫作愛情,我這麼聰明的男人,竟然在認識愛情之前,就讓愛情從手中溜走。」
  
  愛情……是啊!原來那就是愛情。
  
  愛情讓她在他離去後的每個夜裡,輾轉難眠,在不小心觸碰到記憶風鈴時,寇夕焄、寇夕焄三個字不斷流洩傾出,聲聲低吟都叫她心酸。
  
  那是愛情啊!
  
  她花三年時間,治癒自己的愛情失眠症,他呢?他花多久,才讓自己忘記愛情?
  
  「我在不同的女人身上尋找你的影子,尋尋覓覓,尋到的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她們都不是你,曲曲有你的傻氣,卻沒有你的豁達;梅格有你的勇氣,卻沒有你的體貼嬌憨;在無數次失望後,我正視一個事實,我沒辦法放手這段愛情。」
  
  她聽傻了,這是真心話嗎?句句懇切、句句濃情……
  
  她和他不一樣,潛意識裡,她放棄愛情、害怕愛情、刻意遠離愛情,只想要一段平平順順的人生,不要再度傷心。
  
  「直到我再也忍受不住思念,將工作告一個段落,飛回台灣,表面是休假,事實上我對你仍然抱持希望。一下飛機,我聯絡上雅芹,她說你搬家了,那天早上,她陪我找了幾處徵信社,他們答應在最短的時間內給我你的消息,沒想到,一回到家裡,撞上我的人居然是你,我感激上天,再一次把你送到我身邊。」
  
  是啊!她再度來到他身邊,這是否就是老人家口中常說的緣分?
  
  「可惡的你,居然忘記我,我一再一再追問你我是誰,沒想到你竟把我忘得一乾二淨,還要我用鼎鑫總裁作誘餌,才能哄你留下。
  
  「對於你的遺忘,我有強烈失落,但更強烈的是重新讓你愛上我的念頭。我沒告訴你,我就是鼎鑫總裁,怕的是你軟硬兼施,只想從我身上拐到一篇專題報導就逃開。」
  
  「我能留在台灣的時間不多,要是沒辦法讓你在一個半月內愛上我,我又要錯失愛情嗎?不!我不要冒險,於是我保留這個秘密,將你帶回美國。」
  
  「你昨天可以告訴我啊!你說過你再不會騙我任何事情。」郁敏在浴室裡面答話。
  
  「我的身份絕不是秘密,回美國後我沒刻意瞞你,我只是太忙碌,不信你去問問管家雪莉,問看看我有沒有要求她向你隱瞞這件事。何況,昨天情況那麼亂,你一上車倒頭就睡,我哪裡有機會告訴你。」
  
  他的解釋合情合理,她沒辦法不聽。
  
  久久,兩人不發一語,對著同一扇門,門裡門外都是心情。
  
  「我沒有忘記你。」郁敏悄聲說。
  
  「你說什麼?」他問。
  
  突地,門打開。
  
  「我沒有忘記你,我只是不敢想起你,想起你這裡會痛、會酸。」她指自己的心臟。
  
  「我承認,想念是件痛苦事情。」
  
  看著她紅紅的眼睛,他想將她抱進懷裡。
  
  「我沒有在別的男人身上尋找你的影子,因為你太優秀了,他們都不是你。」淚滾在舊痕跡上,條條欄杆在她頰邊建立勢力。
  
  「有一段時間,我不敢走過樂器行,害怕聽到裡面傳出的鋼琴聲;有一段時間,我不走小巷子,害怕看見有人在裡面偷偷接吻;有一段時間,我不看電視,害怕裡面出現你和你的情人……」
  
  「對不起,是我的錯。」說著,他擁她入懷。
  
  「知道不知道,愛你很辛苦?我告訴自己,你是大眾情人,多少人想搶走你,我只是邊緣地帶的小角色,憑什麼擁有你?我告訴自己,書包被丟到垃圾場的記憶猶新,我應該學會早點放棄你。
  
  「我是個笨女人,明知道愛你不容易,還去學習撲火飛蛾,難道我的腦容量只有那麼一點滴?可是,你只說一句愛情,我就奮不顧身了,我……很難不愛你……」
  
  「我懂,我都懂,我們兩人都繞過一大圈冤枉路,去追求曾經近在眼前的愛情,不論如何,我們都走到目的地了。放心,我不會辜負你,我們馬上舉辦婚禮,昭告天下,我心有所屬,別人不准再覬覦。」
  
  「婚禮?」
  
  「你不願意嗎?」
  
  「可是……梅格舉證說明你不愛我,你要怎麼說服我,你愛我?」她不是懷疑或猶豫,只想更加認定。
  
  「我剛剛說了一大堆……」
  
  「那些話誰都可以編,我怎麼知道是不是假的?」
  
  「我……非要舉證?」
  
  「愛我很難說明嗎?」
  
  「好,我有個秘密,這個秘密全世界只有我父母親知道,現在多了一個你。」
  
  說著,他深吸氣,壯士斷腕表情掛上臉龐。
  
  夕焄咬牙閉眼,拉下自己的領子,露出脖子右下方。
  
  那裡……那裡……天!那裡居然有一隻小小的史努比。
  
  「那是……」郁敏揉揉眼睛再看清楚。
  
  「胎記。」他接下她的話,然後將她裝滿疑問的嘴封進自己的嘴巴。
  
  「這是你總是穿高領衫的原因?」
  
  「對。」
  
  她用力推開他,再次拉下他的衣領,食指在胎記上摳摳刮刮。一個威權的大男人身上,居然有個這麼可愛的胎記……
  
  噗,她好想笑!
  
  說笑就笑,她笑得前仆後倒,笑得不可抑制、笑得胃腸打結。
  
  「不准笑。」他冷起臉。
  
  她才不理他,摸摸摸摸,又是一陣停不了的銀鈐笑聲。
  
  「史努比耶!」她笑翻在床鋪上,頰邊的淚痕猶在。
  
  「不准笑!」
  
  他翻身壓在她身上,不久,笑聲帶上喘息,紐約的春天上演。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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