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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薔]純愛初體驗【限制級未滿之二】[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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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15:33
  第八章
  
  「我是埃」望著面前幾個穿著海軍領制服的少年,章母不解地凝眉,她認出他們穿的是南方中學初中部的制服,可她不明白為什麼他們要忽然攔住她,「你們是懷箴的學弟吧?」
  
  「學弟?」幾個少年笑出聲來,清脆昂揚,卻也夾雜著處於變聲期的尷尬沙啞。
  
  這樣的笑聲,襯上那樣詭異的表情,讓人心慌。
  
  章母眉頭蹙得更緊,「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只是學姊平時很照顧我們,所以我們特地來跟她媽媽打聲招呼而已。」其中最高大的少年上前一步說道。
  
  「是嗎?」
  
  「那你知道吧?你們公司董事長的兒子也在我們學校唸書。」
  
  「嗯。」
  
  「他很了不起哦,現在是學校班聯會的主席。」
  
  「哦?」章母揚眉。宋氏太子出眾的優秀聰明她早在廠內聽無數同事八卦過,可她不明白這關她什麼事。
  
  「你們大人一定都很想招一個這樣的女婿吧。」
  
  「什麼意思?」
  
  「不懂嗎?」少年們笑了,笑聲更加狂放,「我們在說,你只是個工廠女工而已。」
  
  「那又怎樣?」
  
  「一個女工妄想高攀豪門?不好笑嗎?」
  
  笑聲更加尖銳了,蘊著濃濃的惡意諷刺。
  
  章母容色一白。
  
  「看看你自己!」少年惡作劇的眸光一轉,落向她簡單的深色毛衣加黑色長褲的打扮,「穿得這麼俗氣,一看就知是LPT牌的,哈哈!」
  
  「什麼……什麼LPT牌的?你們在說什麼?」
  
  「不懂嗎?就是路邊攤啦!真是個OBS,連這個也聽不懂,受不了,有夠『聳』……」惡意嘲弄的嗓音忽地逸去,幾個少年同時驚愕地瞪大眼,望向那個正陰沉著臉怒視他們的學長。
  
  「宋……學長--」
  
  宋雲飛冷冷一撇唇角,「你們幾個話不少嘛。」
  
  「不是的,學長,你別誤會!」
  
  「誤會什麼?」深眸沉冷。
  
  「學長,那個……其實我們只是--」
  
  倉皇的解釋被一記拳頭堵去,接著,一拳又一拳,怒氣衝天的宋雲飛像頭猛獸,一一在每個人臉上賞上一記。
  
  幾個少年被打了,只敢捂著臉,不敢反抗。
  
  「照片在哪裡?」宋雲飛瞇起眼,扯住那個最高大的學弟的衣領,「給我拿出來!」
  
  「什麼……什麼照片?」
  
  「還裝傻!」他暴喝一聲,右手握拳,眼看又要在學弟臉上重捶一記。
  
  章懷箴連忙扯住他的手,「不要打了!」
  
  「別阻止我!懷箴,這些混蛋欠教訓!」
  
  「不是的,照片真的不在他們那裡。」章懷箴急急解釋,「他們……不是那天威脅我的人。」
  
  「什麼?」宋雲飛一驚。
  
  她的意思是威脅她的另有其人?
  
  老天!究竟有多少學弟盯上她了?他們又為何要這樣針對她?
  
  一念及此,燃著烈焰的眸重新瞪向學弟,「說!是誰讓你們做這些事的?」
  
  學弟不說話,撇過頭。
  
  「還不招!」震天怒吼直衝雲霄。
  
  幾個學弟聽了都是一陣冷顫,可卻不約而同別過臉,硬氣地咬住下唇。
  
  「再不說把你們全送去訓導處!」
  
  仍然沒有人說話。
  
  宋雲飛冷冷一哂,「欺負學姊、挑釁家長,你們說,如果訓導知道這件事會怎樣?」
  
  冷冽的警告一出,幾個學弟都是臉色蒼白,神情驚慌,可雙拳都依然緊緊握著,顯示他們並不想屈服。
  
  看來他們是打定主意不招了。
  
  他面色一沉。
  
  能讓這些人如此維護,那名幕後主使肯定不是簡單人物。
  
  他咬牙,正想發話時,一個窈窕的身影忽地盈盈走近。
  
  「這裡怎麼回事?」是高二A班的導師於靜逸,望著劍拔弩張的一幕,秀眉緊顰。
  
  她的出現讓初中部的少年逮到了機會,一個個拔腿以最快的速度奔離。
  
  於靜逸愕然,看著他們驚慌的背影,再看看留在原地一臉陰沉的宋雲飛,以及容色蒼白的章懷箴。
  
  「怎麼回事?」
  
  「沒事,於老師。」回答的是宋雲飛。
  
  說謊!
  
  於靜逸明眸一瞪,正想斥責時,一個中年婦女忽地從兩名學生身後出現。
  
  「是老師嗎?」
  
  「是。」凝肅的表情一緩,迎向看來像是學生家長的婦人,「請問您是?」
  
  「我是章懷箴的媽媽。」
  
  「是章太太埃」於靜逸微笑,伸出手,「你好,我是懷箴的導師於靜逸。」
  
  「於老師好。」章母伸手與她一握,漾著笑意的臉龐溫暖,卻也微微蒼老,「我們懷箴多虧你照顧了。」
  
  「哪裡。剛剛……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老師別擔心。」一面笑,章母一面挽起於靜逸的手臂,親熱地將她拖離現場,「我們懷箴表現怎麼樣?沒讓老師傷腦筋吧?」
  
  說著,兩個女人愈走愈遠。
  
  望著逐漸淡去的背影,章懷箴忽地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怎麼了?懷箴。」宋雲飛跟著焦急地蹲下。
  
  她沒說話,只是低垂著頭,拿雙手緊緊掩住臉。
  
  「懷箴。」望著她微微起伏的肩,未雲飛心臟一扯,「沒事的,懷箴,放心吧。」他溫柔地拍撫她的背脊,「照片的事我會解決的。」
  
  低低的啜泣朦朧逸出,她依然沒有抬起頭。
  
  「懷箴,別怕,不會有事的,別哭好嗎?」
  
  她搖頭,終於梗著嗓音開口,「不是的,我不是怕,只是……」她一頓,忽地揚起一張梨花帶雨的容顏,「我對不起媽媽,雲飛,我對不起她。」顫抖的雙手緊緊拽住他的臂膀,「媽媽含辛茹苦地撫養我,我卻……卻讓她受到這種侮辱。我對不起她!對不起她--」
  
  破碎的嗓音撕扯著他,他臉色一白。
  
  「不錯,媽媽只是個女工,她的衣服都是在路邊攤買的,可她……她全是為了我……她讓我吃好的、穿好的、供我上學,自己省吃儉用,存下的錢全預備留給我,她說要留給我當嫁妝,說要留給我。」愧疚的淚水,在震盪的心緒中一顆顆墜落,「可我卻讓她這麼難堪,讓她受這種侮辱--」她低喘一聲,忽地緊緊咬住自己的手背,拚命想克制內心的激動。.
  
  他繃緊身子,聽著她自責的低語,在看著她瀕臨心碎的同時,感覺自己一顆心同樣也碎成片片。
  
  他閉了閉眸,不知該如何應付胸口異樣的窒悶,只能緊緊擁抱她,「別哭了,懷箴,別哭了。」
  
  「我媽媽做這些都是為了我,我不能讓人瞧不起她,我不能!」她顫著纖細的身軀。
  
  「我知道,我知道。」他輕輕吻著她被眼淚沾濕的髮梢,語調溫柔,眸底卻閃過一絲堅定的決心。
  
  ***
  
  這天,南方中學校刊編輯室出現一位稀客,一個社長鍾晨露怎麼想也想不到會大駕光臨的人物。
  
  她從亂七八糟的書桌上揚起頭,愕然地望向身材挺拔的少年。
  
  「找我有何貴幹?主席。」
  
  譏誚的語調令宋雲飛微微揚眉,可他並沒表現出絲毫被冒犯之意,只是瞥了一眼週遭,「只有你一個人?」
  
  「不行嗎?」她翻白眼,「難不成你還期待我們列隊歡迎?」
  
  「那倒不是。」唇角下禁一勾,「只是這樣談事情比較方便。」
  
  「什麼意思?」
  
  「我想請你幫個忙。」
  
  「幫忙?」鍾晨露愕然,「怎麼?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嗎?我們南方呼風喚雨的班聯會主席居然要請我幫忙?」
  
  宋雲飛只能苦笑。
  
  望著他嚴肅的表情,鍾晨露直覺事情不妙,她擲落鉛筆,指了指書桌對面,「坐下吧。」
  
  「謝謝。」
  
  謝謝?這個一向跩不拉嘰的傢伙居然向她道謝?
  
  她揚眉,不祥的預感也因而更濃,「說吧,究竟什麼事。」
  
  他沒立刻開口,只是定定看著她,湛眸似乎淡淡猶豫。
  
  「怎麼?開不了口?」
  
  「……你能答應我保密嗎?」
  
  「幹嘛?嫌我是IBM就不要來求我埃」難得有機會拿喬,她可不會輕易放過,星眸點亮得意輝芒,「我想能幫你的一定不只我一個人吧。」
  
  「不,能幫我的只有你。」他靜靜說道。
  
  而這可勾起了她的興致,「快說吧,究竟什麼事?」
  
  宋雲飛深吸一口氣,跟著,把章懷箴因為照片被威脅以及她母親遭人侮辱的一切經過一一道來。
  
  他語氣沉穩,冷靜鎮定,可鍾晨露卻聽得花容失色,最後索性起身,憤慨拍案。
  
  「喂!宋雲飛,你是怎麼回事?懷箴碰到這種事你居然還這麼冷靜?」她可做不到,現在的她只想拿把刀親自找那些不知死活的學弟算帳。
  
  「我當然生氣。」他緊凜著下頷,「但光是生氣不能解決問題。」
  
  沉冷的嗓音令鍾晨露一顫。
  
  她揚起眸,迅速端詳宋雲飛面部神情,這才發現他並不如她所想像的無動於衷,事實上,他飽滿的前額正有幾束青筋不停抽動。
  
  他很生氣--這樣極力壓抑的憤怒其實比毫不在意外顯的她更加狂烈,更加可怕。
  
  「你想怎麼做?」在敏感地察覺到他內心排山倒海的狂怒後,她忽地呼吸緊窒。
  
  「我想請校刊社出一期特刊。」
  
  「特刊?什麼特刊?」
  
  「這次家長會的特刊。」他緩緩解釋,「挑幾個同學的家長出來特別介紹一下。」
  
  「包括懷箴的媽媽?」鍾晨露眼睛一亮,明白他的用心了,「你負責寫這篇文章嗎?」
  
  「對,我來寫。」他堅定地頷首。
  
  「好,其他的我來想辦法。」她豪爽地接下重任,頓了一頓,忽問:「那照片的事情怎麼辦?我們要怎麼查出幕後主使是誰?」
  
  他下語,隱在鏡片後的深眸掠過一道難以理解的闇影。
  
  「這個你不必管。」好半晌,他才澀聲開口,「我自有辦法解決這件事。」
  
  「你要怎麼解決?」她忍不住好奇。
  
  可他卻不肯說,站起身,淡淡朝她一笑,「總之,謝謝你的幫忙。」
  
  「等下!宋雲飛。」見他竟然打算轉身就走。鍾晨露連忙繞過書桌追上,「你解釋清楚。」她固執地拽住他的手臂。
  
  他沉默地推了推眼鏡。
  
  「宋雲飛,你如果不說清楚的話我就不幫你!」
  
  「你會幫的。」她言不由衷的威脅只惹來他清淡的笑,「因為懷箴是你的好朋友。」
  
  「你!」她一窒,氣悶自己被他抓到弱點。
  
  「我過兩天把文章給你。」他輕輕扯落她的手,轉身,踏著堅定的步履離去。
  
  她直直瞪他。
  
  這傢伙……還是一樣可惡!明明是來求人的,還是一副跩得不得了的模樣,太氣人了!
  
  Shit!
  
  在心底一陣驚天動地的詛咒後,鍾晨露斂下眸,靜靜思索。
  
  為什麼宋雲飛堅持一人攬下追查幕後主使的責任?他明明知道校刊社有幾個嗅覺敏銳的記者,如果能請他們幫忙,肯定事半功倍。
  
  他不讓他們插手,是因為不想將事情鬧大,還是……
  
  倏地,一個念頭迅速閃過她腦海。
  
  能夠輕易調動初中部的學弟,能夠讓他們寧願得罪班聯會主席、寧願被訓導主任削爆也要拚命守住的人……不多。
  
  也許,竟是那一位--
  
  一念及此,清亮的黑眸驚愕地圓睜。
  
  ***
  
  「雲飛,這是怎麼回事?」
  
  尖銳的嗓音揚起,跟著,是一張直直被送至宋雲飛面前的照片。
  
  他迅速搶過,確認照片上果然是他和章懷箴擁吻的畫面後,湛眸閃過一絲銳光。揚起頭,他望向正氣急敗壞質問他的美貌婦人。
  
  那正是他的母親,現今的宋勤夫人。
  
  「你怎麼拿到照片的?」
  
  「別管我怎麼拿到的!」宋母顰緊細長的柳眉,「告訴我你是不是又跟這個丫頭混在一起?」
  
  「先告訴我,你怎麼拿到的?!」他依然固執地追問。
  
  「你--」宋母無法,只得重重歎息,「是某個人快遞送到你爸的辦公室的,他看了很生氣,說你年紀還小竟然就在外面亂搞男女關係。」
  
  亂搞男女關係?父親大人說話有必要那麼難聽嗎?
  
  怒火倏地在宋雲飛的胸膛裡翻揚,他冷冷撇唇,「難道我沒有交女朋友的自由嗎?」
  
  「當然不是。問題是……這丫頭不是你該交往的對象啊!你不知道嗎?她媽媽是個工廠領班。」
  
  「工廠領班有什麼不對嗎?」
  
  「外面好女孩那麼多,你那些世伯世叔的女兒哪一個不是又漂亮又有氣質,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偏偏喜歡上一個女工的女兒?」宋母掩不住急躁,「她配不上你,雲飛。」
  
  他沒說話,拾起擱在書桌上的眼鏡,緩緩架上鼻樑。
  
  見兒子冷淡的神態,宋母更加心急,她上前兩步,強迫他直視她,「這丫頭……就是三年前那一個吧?」
  
  他默然,冷冷回迎母親質問的視線。
  
  「別這樣看我,回答我!」宋母拉高聲調,忽地扯住他的手臂,「她是不是就是三年前那一個?拉你離家出走那一個?」
  
  「媽,我三年前就說過了,她沒有拉我離家出走,是我自己走的。」他肩膀一沉,甩落母親的糾纏,「是她在家裡附近發現我,還好心送我東西吃。」
  
  「你別騙我!你爸爸那時候可是在高雄發現你的,難道那女孩住在高雄不成?」
  
  「那是我要她陪我到海 邊走走。」
  
  「你……總之我不管那時候怎麼回事,你老實告訴我,你現在又跟她在一起了是不是?」
  
  「……是又怎樣?」
  
  「馬上跟她分手!」宋母強硬地命令。
  
  他面色一變,「如果我說不呢?」
  
  宋母倒抽一口氣,「你是認真的?」
  
  「是,我是認真的。」堅定的話語一字一句吐落,「從以前到現在,我對她一直都是認真的。」
  
  「你--」宋母一顫,不覺倒落沙發,她伸手揉了揉太陽穴,感覺一股濃濃的疲 憊席捲全身。「你那時候一直不肯出國,堅持留在南方念高中,是因為知道她在那間學校?」
  
  「……沒錯。」
  
  「雲飛!」宋母哀號一聲,揚起蒼白的容顏,祈求地望著兒子,「算媽求你,雲飛,別再惹你爸生氣了好嗎?你明知道你爸不喜歡你跟那個女孩子來往……」
  
  「我跟誰交往不干他的事!」宋雲飛冷冷地截斷母親的話。
  
  「怎麼會不關呢?他是你爸埃」
  
  「是啊,就因為他是我爸,所以這幾年我都聽他的話!我聽他的話回到宋家,聽他的話用功唸書,聽他的話到公司實習,聽他的話去參加那些無聊應酬--他還想怎樣?連我交朋友的自由他都要干涉?」他低吼,一句比一句更加激動。
  
  「噓,你小聲一點,雲飛,小聲一點。」宋母連忙起身,緊張地摀住他的唇,「千萬別讓你爸給聽見了。」
  
  「媽!」他不耐地扯落她的手,「你幹嘛那麼怕他?」
  
  「不是,我不是怕他,只是--」宋母顫著嗓音,臉色白得像紙,「你要知道,雲飛,我們好下容易才能光明正大住進這裡。現在,我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你是眾人捧在手心的少爺,不愁吃,不愁穿,買任何東西都不必看標價,出去也不用看任何人臉色,不必聽人家說三道四,你以為……這些都是誰給你的?是你爸爸,雲飛,是你爸啊!」
  
  「我知道,你不必一直提醒我!」宋雲飛恨聲道,聽聞母親軟弱顫抖的嗓音,他忽地難抑一股挫敗的感覺,右手握拳,重重擊向牆面。
  
  是啊,他早明白現今這一切富貴都是他父親給的。他的學費生活費,母親的衣裳珠寶,用的全是父親的錢!
  
  今天,他能被宋氏企業的員工奉為太子,被同學們封為學園貴公子,全拜他有一個富有的父親之賜。
  
  他能享受這一切榮華富貴,能夠被眾人捧得高高在上,全賴他父親,要不是當年他決定與母親結婚,至今他們母子倆依然無名無分,她,是見下得光的情婦;他,是同樣見不得光的私生子。
  
  他明白母親的恐懼,這三年來,她每天都是戰戰兢兢,那麼小心翼翼地討好父親,討好妹妹,深怕這一切終究是好夢一常
  
  他明白母親的顧慮,可也正是因為她,他感覺自己被困住了。
  
  像頭野獸,被禁錮在堅固的牢籠裡……
  
  「可惡!」他倏地咬牙,再度重擊牆面。
  
  一聽媽的話,雲飛,離那女孩遠一點,好嗎?雲飛,聽媽的話。」母親依然在他身邊不停懇求,一句句、一聲聲,揪扯著他。
  
  他無言,低吼一聲,白著臉衝出房門,衝向宋府那座寬廣得能讓人迷路的庭園。
  
  他來到涼亭,怔怔佇立。
  
  那晚,在這座亭子裡,他吻了她。
  
  就像打開潘朵拉的盒子,他知道自己在那晚親手解除了禁忌的封印,冒險將她拉回自己的世界。
  
  他也知道,冒險的後果可能會令她再度受傷。
  
  可他還是做了,還是打開慾望的盒匣,而現在,已經來不及關上了。
  
  他會不會……錯了?
  
  心跳在胸膛裡緩緩加速,掌心微微泛出冷汗。
  
  這攫住他全身的異樣感覺,難道是害怕?
  
  他在害怕--
  
  正迷亂想著,一個嬌脆的嗓音驀地拂過他耳畔。
  
  「哥哥,一個人站在這裡想什麼啊?」
  
  是雅茵。
  
  望著雙手負在身後,星眸正朝他調皮地眨呀眨的妹妹,宋雲飛有片刻恍惚,然後,才深吸一口氣收束心神。
  
  「有事嗎?」
  
  「沒什麼,只是看你好像心情不好的樣子,所以來看看你。」她嬌嬌地笑。
  
  「我很好,謝謝關心。」他嗓音清冷。
  
  「幹嘛這麼冷淡的樣子?人家可是關心你啊,哥哥。」
  
  他不語。
  
  而她眸中笑意更燦,「是不是為了懷箴學姊的事在煩惱啊?哥哥。」
  
  他沒回答,定定望她,若有深意。
  
  認出他眼神代表的意義,宋雅茵甜甜一笑,吐了吐舌頭,「你都知道了啊?」
  
  「為什麼這麼做?」他啞聲問。
  
  「其實也沒什麼。」她滿不在乎地聳聳肩,「我只是不希望學姊跟你在一起。」
  
  「所以就故意挑撥學弟去欺負她嗎?」
  
  「我只是隨口告訴他們學姊不喜歡我跟他們來往,沒想到他們會那麼認真嘛。」
  
  他瞪她,「你可知道,你隨口一句話讓懷箴受了多少罪?」
  
  「我知道埃」美眸掠過冷光。
  
  「那你還這麼做?」他神情凝肅,「我還以為你一向很尊敬她的。」
  
  「我是很尊敬她,只要她別傻得跟你在一起。」宋雅茵斂了唇畔清甜笑痕,冷冷開口,「她明知我討厭你,偏偏還跟你交往,這豈不擺明跟我作對嗎?」
  
  「雅茵!」妹妹任性的回話令宋雲飛再也無法抑制慍怒,「如果你有什麼不滿,直接衝著我來,別再找她麻煩!」
  
  「怎麼?你就那麼心疼她啊?」
  
  「我只是不希望她受傷害。」
  
  「少在我面前裝一副大情聖的樣子!我看了就噁心!」宋雅茵銳聲喊,漂亮的臉孔微微扭曲,「別以為只有你在乎學姊,我告訴你,我比你在乎一百倍!你以為我真的會任由那些笨蛋欺負學姊不管嗎?那次他們剪了學姊的頭髮,我讓他們全部理了光頭向我賠罪!他們開口侮辱學姊,我就一個個摑他們耳光!總之他們對學姊做什麼,我就要他們加倍償還!」
  
  「雅茵--」望著妹妹激動的模樣,宋雲飛心一扯,「你既然這麼在乎懷箴,為什麼還要這麼做呢?」
  
  「因為學姊喜歡你!」她衝著他喊,「因為她在乎你!為了你,她連鋼琴比賽都可以不顧,比賽前還跟你玩什麼『小星星變奏曲』她跟我說過她最愛鋼琴的,她說過她最愛彈琴的,她騙我,她說謊--」尖利的嗓音蘊著濃濃失望,她忽地頓住語聲,失去了喊叫的力氣,身子軟軟癱向涼亭柱,像具破敗的棉絮娃娃。
  
  宋雲飛連忙伸手扶住她,「怎麼了?雅茵,你不舒服嗎?」
  
  「別管我,你放開我,別管我。」
  
  他沒放手,柔聲道:「我扶你進去吧。」
  
  她卻猛然用力推開他,後退一步,燃著烈焰的眸朝他射去兩束凌厲目光。
  
  「我恨你!宋雲飛,我恨你!」語畢,她用力跺了跺腳,忽地轉身飛奔離去。
  
  留下宋雲飛凝立原地,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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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16:01
  第九章
  
  最近,只有彈琴才能讓章懷箴激盪的心情平靜。
  
  纖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如水般的淙淙琴音流洩,靜謐的乍夜,淡淡的月光,蒼藍水面映出月輪美麗的倒影。
  
  琴聲讓人想起一幅印象派風景畫,朦朧、淡麗,一派輕盈優雅。
  
  德布西的「月光」,這是她參加決賽的自選曲。
  
  放鬆心情,放鬆指尖,她讓自己完全沉浸於優美的旋律中,每一個音符,都由指尖滲入最深的感情。
  
  微風拂過,捲起窗扉廉幔,隨著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撩起她鬢邊細發。
  
  結束了。
  
  章懷箴閉眸,微微揚起嘴角,靜靜坐著,一動不動。
  
  直到一陣掌聲拉回了她空白的思緒。
  
  「露露!」望著那個正朝她走來的娉婷身影,她有些驚訝。「你還在學校?還沒回家?」
  
  「趕著出一期特刊。」鍾晨露解釋。
  
  「特刊?」章懷箴挑眉,接著開玩笑,「該不會是法克三兄弟的笑話吧?」
  
  「你說南方三『賤』客?」
  
  說起法克(Fuck)、雪特(Shit)和畢奇(Bitch)可是南方校刊著名的人物,現任社長鍾晨露一手創造的笑話主角,她為他們取名為南方三「賤」客,隱喻之意明顯。
  
  「嗯哼。」
  
  鍾晨露笑,「雖然我很想寫啦,不過這份特刊性質比較正經,還是別搞怪比較好。」
  
  「到底是什麼特刊啊?」
  
  「這個。」鍾晨露遞給她一份剛剛從印刷廠拿來的刊物。
  
  章懷箴接過,瞥了一眼,「家長會特輯?」
  
  「嗯,主要介紹這次家長會的各種活動、花絮,還有針對幾位家長的深入訪問。」
  
  「訪問?」章懷箴不禁好奇,隨手翻閱,驀地,眸光停留在一幅熟悉的黑白照片,「這是……我媽?」驚愕地揚起眸。
  
  「是埃」
  
  「你們專訪我媽?」
  
  「只是打電話問了她幾個問題。」
  
  「真的?」她愕然,低眸仔細讀起文章。
  
  文章是以故事的方式寫的,開頭,寫一對母女早晨在餐桌上的對話,筆調俏皮,輕鬆,卻細細道出了早餐桌上的忙亂與溫馨。然後,是這位母親的一天,她匆匆忙忙趕到工廠上班,與上司開會討論生產流程,指導生產線的工人工作,午間休息時還沒空吃完女兒準備的愛心便當,便因為一件小意外趕著送受傷的同事進醫院。一天忙碌下來,母親很疲倦了,可卻因為公司多接了一筆訂單,咬牙答應加班。午夜,她躡手躡腳地回到家,看著女兒甜蜜的睡顏,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然後,她捻起一束香,默默對著父親的遺容祝禱……
  
  行文至此,作者將筆觸的情感醞釀到沸點,融化了章懷箴眼中的凝霧。
  
  她再也讀不下去了,捧著校刊社精心製作的特刊,靜靜落淚。
  
  鍾晨露沒有打擾她,只是伸手,輕輕攬住她顫抖的肩膀。
  
  章懷箴偎入她懷裡,哽咽好半晌,才稍稍抑制住激動的情緒,抬起瑩瑩含淚的眸,「謝謝你,露露。我媽她……真的很辛苦,她真的很愛我--」
  
  「嗯。」鍾晨露溫聲回應,「這份特刊明天就會發刊了,同學們都會看到,大家會明白每個父母為了他們的兒女,都是很辛苦的。」
  
  「真的謝謝你。」章懷箴激動地攀住她,「這篇文章是你寫的吧?寫得……好感人,我自己都未必寫得出來。」她微笑地自嘲。
  
  「啊,你誤會了,這篇文章不是我寫的哦。我只是負責打電話去問你媽幾個問題而已。」
  
  「那是誰寫的?」
  
  「這個嘛--」想起作者千交代萬叮囑地不許她洩密,鍾晨露也只有硬生生忍住,「反正是一個同學寫的啦。」
  
  「哦。」見好友不肯說,章懷箴也不再追問,「無論如何,你替我謝謝他。」她柔聲道。
  
  「我知道。」鍾晨露點點頭,猶豫數秒,「懷箴,那天我打電話給你媽,她問了我一些事。」
  
  「什麼?」
  
  「她問你跟宋雲飛怎麼回事。她好像…不希望你們走得太近。」
  
  「啊,她這麼說嗎?」章懷箴苦笑,眉宇漫開輕愁。
  
  不錯,她可以感覺出母親十分不贊同她跟雲飛來往,從那日家長會回到家後,她便不停 逼問自己跟雲飛的關係。
  
  她說,對方是豪門世族,我們只是普通人家。
  
  她說,年紀輕輕不該談戀愛。
  
  她說,這份心情只是年少輕狂,幾年後就會遺忘得乾乾淨淨。
  
  她說,她不願意她因此而受傷。
  
  母親說了許多許多,她都明白。可,投入的感情豈能輕易收回?當她試著想像自己忘記他時,才恍然明白對他的愛戀早已滿溢。
  
  她不願忘記他,她忘不了,忘不了呵!
  
  「懷箴,你跟宋雲飛到底是不是認真的?」鍾晨露追問。
  
  她沉默數秒,終於選擇坦然點頭。
  
  鍾晨露神情複雜,望向她的眼神竟似有些不忍。
  
  她驀地心慌,直覺不祥,「怎麼啦?」
  
  「你知道嗎?我剛剛在導師辦公室聽到一個消息--」
  
  ***
  
  「看吧,我早說過,不必我們這些老師窮緊張,學生們也能把事情搞定的。」
  
  導師辦公室裡,一個男老師擱下剛剛送來的特刊,上身往後一倒,閒閒靠著座椅。
  
  「什麼意思?」坐他隔壁的女老師搶過特刊,迅速瀏覽,不一會兒,粉色柔唇揚起淺笑,「這樣懷箴就不會那麼難過了,那些初中部的男生以後大概也不會嘲笑她媽媽了。嗯,這篇文章把她們母女之間的感情寫得真好,很感人。不過,怎麼沒有作者的名字呢?」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她專注地尋找,「究竟是誰寫的呢?」
  
  「這還用問嗎?」男老師得意地朗笑,「自然是我衡山派的愛徒,雲飛羅。」
  
  「宋雲飛?」女老師愕然揚眸,「莫老師,你的意思是--」
  
  「到現在你還沒發現嗎?於師太。」莫傳風戲譴地喊著學生們給於靜逸取的外號,深亮的眼眸閃過嘲弄,「你們恆山的小尼姑跟我的愛徒兩個在談戀愛。」
  
  「宋雲飛跟章懷箴?」於靜逸不敢相信,「談戀愛?」
  
  「怎麼?很驚訝嗎?」
  
  「可是他們才十七歲!」
  
  「十七歲就不能談戀愛啊?嘖嘖,於老師,沒想到你的觀念這麼保守。」莫傳風誇張地搖頭。
  
  「這不是保不保守的問題!」於靜逸反唇相稽,「學生嘛,本來就該以課業為重。」
  
  他微微笑,忽地轉過座椅,俯身上前,一雙晶亮的眸定定盯住她。
  
  她身子連忙往靠後,下意識地伸手扶住鏡框,「你……幹嘛?」
  
  「我只是很好奇,於師太,難道你唸書時就像現在這麼一本正經,從不曾談過戀愛?」
  
  「我--」她一窒,俏臉先是一紅,半晌,才記得白他一眼,「要你管!」
  
  「你的事我當然是管不著啦。」莫傳風笑嘻嘻地說,「不過我愛徒的事可就麻煩了。」
  
  
  「發生什麼事了嗎?」
  
  「宋雲飛的老爸,咱們科學園區的教父老大今天早上打電話給我。」
  
  「宋勤打電話來?」於靜逸蹙眉,直覺不妙,「他說什麼?」
  
  「他說要幫雲飛辦轉學手續。」莫傳風靜靜說道,總是嘻笑的神情難得凝肅,黑眸掠過闇影。
  
  「辦轉學?」於靜逸訝然,「為什麼?」
  
  「大概要幫他兒子擺脫桃色糾紛吧。」莫傳風淡淡地說,唇畔雖是勾勒笑痕,笑意卻不及眼眉。他轉過頭,望向窗外校園一角,木棉樹後,兩個人影若隱若現。「其實讓孩子快快樂樂在一起有什麼不好?又何必逼他們分開,逼他們忘了對方?這些做人父母的有時候也真莫名其妙,干涉這麼多做什麼呢?萬一以後出了什麼事,看他們怎麼辦?」
  
  於靜逸聞言一怔,「你是……什麼意思?」
  
  「我有個堂姊,就因為這樣逃家,結果死了。」
  
  「什麼?!」
  
  「傳芬在家族人緣超好的,所有長輩都疼她,平輩也都喜歡她……結果居然這樣送掉一條命。」莫傳風搖頭,神色陰沉,「希望那兩個孩子別做出什麼傻事就好了。」
  
  不祥的語氣令於靜逸渾身一顫。
  
  ***
  
  「雲飛,這是怎麼回事?聽說你要轉學?」追著已經多日未曾獨處的少年,章懷箴臉色蒼白。
  
  怪不得這些天她總是碰不到他,總是與他擦肩而過,她本來猜想是為了照片的事他有意躲她,可原來還有別的原因。
  
  她望著倚著木棉樹幹的宋雲飛,後者戴著銀邊眼鏡,瞳眸深邃,讓人認不清其間思緒。他沉默一會兒,才淡淡頷首。
  
  她一驚,「為什麼?怎麼這麼突然?為什麼你不告訴我?」
  
  「我爸要送我到美國唸書,先報讀語言學校,然後插班進當地高中。」
  「為什麼?」
  
  「為什麼?」他聳聳肩,「當然是因為美國的教育環境比台灣好埃」
  
  「你……要去多久?」
  
  「不知道。」他推了推眼鏡,「念完高中念大學,再讀個碩士博士什麼的,很難說會待多久。」
  
  念碩士博士?章懷箴茫然,在心底迅速一算,容色更白。
  
  那起碼要十年啊!他不僅要走,還要離開這麼久。
  
  十年!
  
  難道他們必須分別這麼久嗎?那他……還會記得她嗎?
  
  酸澀的眸紅了,癡癡地望著他,「你怎麼能說走就走?那我怎麼辦?」
  
  他垂下眸,「你就繼續留在台灣埃如果拿到鋼琴比賽的獎學金,說不定也能出國。」
  
  「就算我真的拿到獎學金,我也不一定會跟你去一樣的國家……」
  
  「那又有什麼關係?」他打斷她的話,「誰規定我們一定要在一起?」
  
  「你--」冷淡的語氣令她一愕,望著他漠然的神情,胸口微微揪扯,「你是什麼意思?難道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嗎?」
  
  他沒有回答,只是別過頭。
  
  「你說話啊!」她忽地激動了,拉高聲調,伸手拽住他的臂膀,「你不是說過嗎?要我別離開你,可你現在卻說你要走,說我們可以不必在一起,你怎能這麼瀟灑?你心裡究竟想什麼?你怎能這樣出爾反爾?」
  
  「懷箴,你冷靜一點。」他蹙眉,按住她的手,用力擺脫。
  
  而她,為那樣的動作感到傷心。
  
  他居然擺脫她?居然那麼冷淡而堅決地要切斷兩人的聯繫?他們之前交換過的那些情話誓言呢?難道他只當一切是兒戲?
  
  「你……你不是給我看那條紅繩嗎?那條紅繩,你一直掛在胸前的--」
  
  「你是說這個嗎?」他自胸口翻出繫著玉墜的紅繩。
  
  「對啊,就是這個。」她伸手想接祝
  
  他卻格開她的手,握緊玉墜,狠狠一扯。
  
  紅繩斷了,隨著他的鬆手,飄落在地。
  
  她愣愣地瞪著他的動作,愣愣地望著頹然落地的紅繩。鮮艷的繩線斷了,是否象徵著牽扯兩人的感情,也就此兩分?
  
  揚起眸,她透過迷濛水霧,試圖認清面前這張毫無表情的俊顏。
  
  他怎能維持這樣的毫無表情?怎能不流露一絲絲內心的情緒?他不遺憾嗎?不難過嗎?難道他們之間的一切對他毫無意義?
  
  不!她不相信!如果真的毫無意義的話,他以前為什麼一直留著這條紅繩?
  
  「我不相信,雲飛,你不會這麼絕情的,一定有什麼原因。」她急促地喘息,急促地追問他,「告訴我,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你突然要這麼做?」
  
  他只是默然不語。
  
  「你說話啊!雲飛,告訴我怎麼回事!」她幾乎崩潰了,神態瀕臨歇斯底里,「一定有什麼原因,一定有理由,你告訴我,告訴我……」
  
  「沒什麼理由。」他冷冷截斷她的話,「我只是膩了。」
  
  她一震,「膩了?」
  
  「對,膩了。」他冷靜地說,「其實從頭到尾,我只是在跟你玩一個遊戲而已,我只想報復你,因為你竟敢忘了我。」鏡片後的眸閃著冰冽寒光,「所以我接近你,卻又不理你,像貓逗老鼠一樣弄得你六神無主,然後,再讓你愛上我。」端麗的嘴角扯開譏誚笑弧,「你以為那些事都是誰做的?告訴你,信是我貼在公佈欄的,照片是我讓學弟拍的,那天在你媽媽面前痛揍學弟也只是演一場戲而已。」
  
  「演……演戲?」
  
  「是,演戲。一直以來我都在演戲,而你這個傻女生,居然就傻傻地中計了。」
  
  中計?他的意思是這一切只是他的惡作劇?
  
  心跳停了,世界彷彿在這一刻逐漸崩毀……
  
  「我那時i…不是故意忘記你的。」淚水在頰畔成串碎落,「我是出了車禍,不是故意的--」
  
  「那我可管不著。我只知道你忘了我,拿條紅繩唬我,結果還不是把我忘得乾乾淨淨!」他乖戾地說。
  
  懷箴,懷箴,你忘了我嗎?你竟忘了我!
  
  又來了,夢中怨恨責怪的呼喊,又來了!
  
  她身子一晃,不覺伸手摀住雙耳,「不是的,雲飛,不是的,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真的不是,真的!」
  
  她不是故意忘了他的,真的!為什麼要這樣責怪她?為什麼要這樣報復她?為什麼要化為惡夢,夜夜糾纏她?
  
  「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再也承受不住強烈震撼,她驀地身子一軟,跌坐在地,埋首哽咽。
  
  ***
  
  「這個,繫在你跟我的小指頭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記對方了。」少女溫柔地對少年說道。
  
  「可是懷箴,我不想回去!」少年憤然地喊。
  
  「你回家吧,你爸爸媽媽會擔心的。」她仍然那樣溫柔。
  
  「不!他們居然那樣罵你,我不回去!」他緊緊抓住她的手。
  
  「他們以為是我要你離家出走的,當然生氣了。只是誤會,解釋一下就好的。」
  
  「他們憑什麼誤會你?憑什麼那麼自以為是?你沒聽見我爸怎麼罵你嗎?居然說你是窮人家的女兒!」他恨恨地說,「窮人家有什麼不對?他以為他有錢就可以這樣侮辱別人嗎?」
  
  「回去吧,雲飛,你爸爸也是擔心你。」
  
  「懷箴--」
  
  「記得我說過的話嗎?很多事,我們沒有第二次機會。」她輕輕地說,「所以不要恨你爸爸。」
  
  「懷箴。」他眼眶紅了。
  
  她還是第一次看他這麼難過,他是真的很傷心,為兩人的分離感到不捨。
  
  而她覺得自己的心也要因此碎了,「放心吧,我們有這條紅繩。」扯了扯兩人小指間糾纏的紅繩,她淺淺微笑,「來,我們一人一半,這樣我們就不會忘了對方,有一天一定會再見面的。」
  
  「你真的不會忘了我?」他握住自己那一半。
  
  「真的。」她許諾。
  
  他凝望她許久,終於,站起身,走向遠處正下耐地等著他的父親。一面走,一面回首,眸光滿是依戀。
  
  他上了車,那輛豪華無比的轎車。
  
  他走了。
  
  望著他逐漸淡去的背影,她忽然深切而悲痛地領悟到這點。他走了,走向一個她無法觸及的世界。
  
  從今以後,他是高高在上的貴公子,她只是個窮人家的女兒。
  
  他走了。
  
  突如其來的劇痛襲向她胸口,教她幾乎無法呼吸。她望著逐漸駛向地平線那端的車影,視界逐漸迷濛,逐漸黯淡。
  
  他走了。他們還有機會再見嗎?
  
  她驀地哀鳴一聲,邁開雙腿,不顧一切地追起那輛車子,她拚命地跑,拚命地追。可豪華轎車卻愈來愈遠,執著地將他帶往她無法企及的世界。
  
  不,她不要他走,不要與他分開……
  
  「宋雲飛!」她嘶聲喊,隨著心碎的呼喚揚起的,卻是一陣尖銳急促的煞車聲。
  
  纖細的身軀被高高拋起,然後,重重摔落,一截細細的紅繩,隨風遠颺--
  
  ***
  
  「啊--」
  
  淒厲的呼喊劃破黑夜的寂靜。
  
  正掀被準備上床的婦人連忙衝往女兒的臥房,她打開門,奔向床上不停掙扎的少女。
  
  「懷箴,懷箴,你怎麼了?」她焦急地晃動女兒的身軀,「醒來,快點醒過來!」
  
  終於,緊緊掩落的羽睫緩緩揚起,露出一雙無神的眼。
  
  章母心一痛,「怎麼了?懷箴,又作惡夢了嗎?不是已經很久不作了嗎?」
  
  章懷箴沒有回答,靜靜望著母親,瞳眸逐漸泛紅。
  
  章母更慌了,「怎麼了?懷箴,到底怎麼了?」她忙亂地替女兒拭去滿頭汗珠。
  
  「我想起來了,媽媽。」章懷箴啞聲開口。
  
  「想起什麼?」
  
  「所有的事。」
  
  「什麼?」章母又是驚愕又難掩喜悅,「你真的想起來了?全想起來了?」
  
  「嗯,我都想起來了。我想起你,也想起爸爸--」她忽地投入母親懷裡,緊緊抱住她,「我想起小時候我們一家三口過得很開心。」
  
  「太好了,懷箴,太好了。」章母忍不住鼻頭一酸,伸手拍撫著女兒。
  
  「我也……想起他了。」
  
  「他是誰?」察覺女兒語氣怪異,章母不禁稍稍推開她,仔細審視。
  
  「紅繩斷了--」她癡癡道。
  
  「什麼紅繩?」章母不解,「懷箴,你在說什麼?媽媽怎麼都聽不懂?」
  
  她沒回答,只是默默搖頭,那麼惆悵、那麼悲傷地搖著頭,淚霧在她眼底融化成水,一顆一顆墜落。
  
  就像化為雨水的流雲。
  
  ***
  
  琴音,隨著冬季清冷的空氣在校園內迴旋。
  
  哀傷的、無奈的琴音,偶爾倜悵,偶爾激昂,可沉潛的,永遠是最深的愁緒,離別的愁緒。
  
  蕭邦的「離別曲」。
  
  最近,從音樂教室傳出來的,總是鋼琴詩人最深切的哀愁與遺憾,為情傷,為情不甘。
  
  究竟是誰在撫琴?這樣傷痛的琴音即便處於青春年少的學生們聽了,也不禁斂了笑容。
  
  望著在夕陽掩映下容顏顯得更加迷離的章懷箴,鍾晨露微微凝眉。
  
  她不知好友最近怎麼回事,神情總是迷惘,總是遙遠,像獨自陷在某個世界,找不到出路。
  
  她也不明白宋雲飛怎麼回事。最近他似乎很忙,整天神龍見首不見尾,找不到人影。
  
  她更不明白這兩人怎麼回事,即便受了上回被人偷拍照的教訓,也不該形同陌路到如此地步。最近他們不但不再一起在樓頂用餐,甚至連偶然擦身的機會都沒有,彷彿都有意躲著對方。
  
  究竟怎麼回事?
  
  愈想愈不解,記者的本能讓她再也無法壓抑好奇,直直走進音樂教室。趁著章懷箴彈畢一回,來不及再度開始時,她急忙按住她的手。
  
  「別彈了,懷箴。」
  
  章懷箴揚首,見是她,容顏滾過無奈,「有事嗎?露露,決賽快到了,我必須加緊練習。」
  
  「練習?」鍾晨露蹙眉,「你的自選曲不是『月光』嗎?怎麼變成『離別曲』?」
  
  「我改了。」她淡淡回應。
  
  「為什麼要改?」
  
  「我覺得自己現在更能抓住這首曲子的感覺。」
  
  「離別的感覺?」鍾晨露秀眉攬得更緊,她忽地明白了,「是因為宋雲飛要轉學了?」
  
  章懷箴別過頭,沒有回答。
  
  「我真不僅你們。分開在即,反而各忙各的,還有,你怎麼沒來參加前天的耶誕舞會?我以為你們至少會一起跳舞,你知不知道,年底他就要辦離校手續了?」
  
  「……我知道。」
  
  「那你還這麼冷淡?還不把握相處的機會?」
  
  「你不懂。」
  
  「我是不懂,不懂你們在搞什麼!」鍾晨露直截了當地說,「一個莫名其妙說要轉學,一個呢,無動於衷,天天躲在這裡練琴,哪像一對在談戀愛的情侶?」
  
  章懷箴聞言,身子一僵。她轉過蒼白的容顏,勉強自己微笑,「我們……沒在戀愛。」
  
  「什麼?」鍾晨露瞪大眼。
  
  「我們沒戀愛。」章懷箴咬著下唇,「雲飛他……沒喜歡過我。」
  
  「你在開玩笑吧?」鍾晨露諷刺地說,可當好友的臉色愈來愈白,眼眸卻愈來愈紅,她終於明白事情不妙,「懷箴,究竟怎麼回事?」
  
  「沒事。」
  
  「告訴我。」她不許好友逃避,擁住她顫抖的肩,「你怎會以為宋雲飛不喜歡你?」
  
  「他告訴我的。」
  
  「他告訴你的?」鍾晨露拉高嗓音,不敢置信,「他告訴你他不喜歡你?」
  「嗯。」
  
  「而你就那樣相信了?」
  
  「我--」章懷箴垂落螓首,握緊雙拳,「我是對不起他。」
  
  「什麼意思?因為對不起他,所以他不喜歡你是應該的?」
  
  「……我欠他的。」
  
  「見鬼!」鍾晨露激動地詛咒一聲,她抬起好友的臉龐,強迫她直視她,「不論那傢伙跟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可以賭咒,他絕對是喜歡你的!」
  
  「你怎能確定?」章懷箴哀婉地望她。
  
  「憑那篇文章是他寫的!」
  
  「文章?」章懷箴一怔,兩秒,倏地領悟。她激動地站起身,差點撞落一疊琴譜,「露露,你是說那篇介紹我媽媽的文章是雲飛寫的?」
  
  「沒錯。」
  
  肯定的回應令章懷箴胸口一窒。
  
  「那時候他要求我保密,所以我才沒告訴你。現在我可看不過去了,管他會不會罵我IBM,反正我豁出去了!」鍾晨露瀟灑地甩頭。
  
  「是他寫的?是雲飛寫的?」章懷箴訥訥地說,想起那篇文章的一字一句,一顆心不覺緊揪。
  
  那麼情意真摯的文字,該用多麼溫柔的心才能醞釀?他為她寫了這樣一篇文章,為她安慰了她母親,為什麼不告訴她?
  
  「他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怎麼知道?誰知道他神秘兮兮地搞什麼?這些男生永遠那麼莫名其妙!」鍾晨露重重歎氣,「我只知道那傢伙踐歸踐,對你還是挺好的。」
  
  「可是……他說信是他貼的,照片也是他要學弟拍的--」難道也是騙她的?
  
  「什麼?他說信跟照片是他搞的鬼?」鍾晨露愕然,「他幹嘛要這樣說?難道他--」
  
  「他怎麼了?」認出好友猶豫的神情,章懷箴明白事情必然有內幕,「露露,你是不是知道些什麼?告訴我,快告訴我!」
  
  「我--」
  
  「說啊!露露。」
  
  「這個……我也不知道該不該說,因為我沒有證據。」
  
  「到底什麼事?」
  
  鍾晨露眨眨眼,彷彿在考慮是否要道出心中的猜疑,終於,重重歎氣。「總之你相信我,懷箴,信跟照片真的不干宋雲飛的事,我保證--」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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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16:35
  第十章
  
  十二月的最後一天。
  
  過了今天,他就再也不是南方的學生了。
  
  厭倦地瞥了一眼正跟校長客套應酬的父親,宋雲飛逕自轉身,踏出行政大樓。
  
  雨愈下愈大了,天空一片灰濛濛,正如他同樣晦澀的心。
  
  他挺直著身軀,在雨中一步一步往前,一步一步離開這座未來數年將會令他懷念不已的校園。
  他喜歡南方,因為這裡有他的青春,他的好友,還有--她。
  
  離開南方,等於捨棄了他的青春,他所有的快樂與喜悅。
  
  從今後,等在他前方的,只是一條灰色的漫漫長路。在這條路上,再也沒值得他留戀的花花草草,沒有藍天,沒有流雲,沒有明媚燦爛的風景。
  
  有的,只是孤獨與寂寞。
  
  他怕孤獨,怕寂寞,總是強裝滿不在乎的冷然瞳眸,其實藏蘊著少年獨特的纖細與徬徨。
  
  他不想離開,不想離開南方,更不想離開她。
  
  可他……必須對她放手,不放,只是害了她為他葬送大好前途,只會奪去她心中最瑰麗的夢想。
  
  他不能傷害她,不能奪去她的夢想,不能讓她為了他失去一切。
  
  他不能--
  
  雨更大、更狂了,放肆地擲落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全身上下。他感覺痛,這激烈的痛,直入骨血,令他幾乎失去知覺。
  
  宋勤追上了他,「你瘋了!雲飛,怎麼不撐傘?不怕發燒嗎?」
  
  發燒?他冷冷一笑。那有什麼好怕的?比起他未來即將承受的折磨,發燒不過是最微不足道的痛苦。
  
  不,那根本算不上痛苦,或許是一種解脫。
  
  發了燒,迷失了意識,不是更好?
  
  「來,快進車子來。」父親執住他的臂膀,輕輕將他推進停定校門口的黑色凱迪拉克。
  
  他木然地鑽進車廂,木然地在寬敞的座位上坐定,木然地直視前方。
  
  父親在他身邊坐下,跟著命令司機開車。
  
  引擎發動了,在漫天風雨中,緩緩前行。
  
  「來,擦擦臉。」父親遞給他紙巾。
  
  他接過,卻木然不動,任雨水浸透肌膚,浸透骨血。
  
  他要走了,也許與她再無相見之期。
  
  他要走了……
  
  「雲飛,等一等!等一等!」
  
  尖銳的呼喚忽地鑽入他的耳膜,細細的、朦朧的,卻蘊著清晰的痛楚。
  
  他神智一凜。
  
  「停車!停車!」
  
  是懷箴的聲音,是她在喊,是她在喚著他。
  
  他慌亂地回首,果然看見迷濛雨廉中,一個淡淡的身影正拚命追逐著這輛車。
  
  「是那個丫頭?」宋勤也發現了,攬起老眉。
  
  「停車!雲飛,等一等!」
  
  車子繼續前進,她依然不停地追,一面追,一面狂喊。
  
  他可以感覺那聲聲呼喚裡的依戀與絕望。
  
  為什麼這麼執著?她真傻!難道她以為她真的追得上車子嗎?
  
  「開快點!」宋勤厲聲命令司機。
  
  車子加速駛離,她柔弱的身影離他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他緊緊握拳,拚命咬緊牙關,用盡全身氣力地咬緊,再咬緊……
  
  然後,那黯淡的身影忽地晃了一下,軟軟趴跌在地。
  
  極度的悲痛令他驀地嘶吼,像野獸一般的嘶吼,「停車!」
  
  前座的司機被他嚇了一跳,連忙緊急煞車?等不及車子完全停定,他匆匆開門下車,慢慢地、猶豫地走向她。
  
  感覺到他的接近,匐匐在濕涼地面上的她勉力撐起上半身,睜大一雙淚眼哀傷地瞧著他年少修長的身軀。
  
  瀟瀟風雨中,她認不清他面上的表情,看下出那對眸子是否藏著對她的留戀與心疼。
  
  他留戀她嗎?心疼她嗎?或者,只覺得她這樣的行舉蠢到極點?
  
  用力站起身子,她一搖一晃,踉蹌地走近他,「雲飛。」
  
  「什麼事?」低啞的輕喚只換來冷淡的回應。
  
  她的心一絞,幾乎擰碎,「你就……這麼走了嗎?」
  
  他凝望她,許久,「你想怎麼樣?」嗓音瘖啞。
  
  「是我問你。」她仰起毫無血色的容顏,「你沒話跟我說嗎?」
  
  「……要我說什麼?」
  
  說你會想我,說你捨不得離開我,說你還是喜歡我!
  
  她哀傷地望他,不敢相信事已至此他依然如此漠然,「我……想起來了,雲飛,以前我們的事……我都想起來了。」
  
  「哦?」
  
  「如果你是因為恨我才這麼對我,我跟你道歉,我道歉!」她急促地說,「你原諒我好嗎?」
  
  他不語。
  
  那樣的沉默刺痛了她,「雲飛,這一次……我不會忘了你的。」
  
  「……你會的。」
  
  「不!我不會!」她搖頭,緊緊攀住他的手臂,「你相信我,我不會的!」
  
  「你會的。」他重複,那麼清冷、那麼絕酷地重複,「人就是這樣,什麼事、什麼人,久了都會忘了。」
  
  「不,我不會,你相信我,我不會!」她焦急地喘著氣,「上回是因為我出車禍,這一次我保證不會了,真的!」
  
  「懷箴,別傻了……」
  
  「我不傻!」她搖頭,淚和雨在清秀容顏交織,「我只是不想你走而已,雲飛,你留下來好嗎?」
  
  他再度默然。
  
  「我求你--」她身子一軟,跪倒在地。
  
  而他望著她忽然軟倒的身子,似乎震撼了,定立原地的身軀發顫。
  
  她感覺到了,迅速揚起容顏,「其實你也是在乎的,對嗎?其實你也在乎的!」
  
  「……我不在乎。」
  
  「不,你在乎,你在乎!」她固執地說,「為什麼不肯承認?為什麼要假裝絕情?到底怎麼回事?你告訴我,告訴我啊!」
  
  「我說了不在乎!」他驀地低吼,冷漠的面具終於崩落,俊容微微扭曲。他瞪視她,許久,下定決心扯落她的糾纏,然後轉過身子。
  
  他要走了?
  
  她不敢置信地瞪他,「宋雲飛!你站住!」
  
  他沒有停步。
  
  「我要你站住!」悲憤在她體內凝聚了強大的力量,她忽地爬起,緊緊拽住他的臂膀。
  
  他轉過被雨打濕的臉。
  
  「……你到底想怎樣?」
  
  她狠狠瞪視他,瞪視著令她深深愛戀的少年,「我恨你!宋雲飛,我恨你!」
  
  他彷彿震動了一下,可幾秒後,回應的嗓音仍舊清冷,「你拉住我,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嗎?」
  
  她一窒,淚融了,心在胸膛碎成片片。
  
  「對,我拉住你,就是為了說這個……我恨你,宋雲飛,我會……一輩子恨你。」悲切的嗓音在風雨中聽來,格外淒迷。
  
  可他卻只是啞聲一笑,「你不會恨我一輩子的。 過幾年後,你會逐漸忘了我,也會逐漸忘了恨。事情就是這樣,什麼愛、什麼恨,都記不了一輩子的。」他淡淡地說,冷然的言語蘊著某種絕望,那是一種痛楚的覺悟--對人,對事,一種痛到極點的領悟。
  
  「對,你說得對,也許有一天我會忘了這些,有一天我會不再恨你,可那時的我,已經不是現在的我了。」她凝望他,哀痛淒然地望他,「十年後的我,可能會對今天的一切一笑置之,可我知道,有一部分的我會永遠死了。就像現在,我可以笑著對爸爸的遺容說話,可那時候親手做壽司給爸爸吃的快樂,我永遠失去了--我再也聽不到他跟我說話,聽不到他罵我,聽不到他哄我,我也……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跟他頂嘴了--」她哽咽著嗓音,「你說我有一天會忘了你,你說我會不記得對你的愛與恨,對,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可那天的我,不會跟現在一樣了。我不要忘了你,雲飛。我第一次這樣愛一個人,不論有多困難,我也想守住這樣的初戀,我不想像三年前一樣失去記憶,我不要,我不要啊!」再也無法承受激動的心緒,她忽地掩面哭泣。
  
  「懷箴--」他心一扯,有股衝動想將她攬入懷裡,可一轉眸,父親冰冽的眸正嚴厲地盯著他。
  
  他倏地咬牙。
  
  「……我說過,很多事我們沒有兩次機會的,可上天給了我第二個機會,我不想再錯過了。我不想忘了你,不想跟你分開,難道這樣也錯了嗎?難道真的……不行嗎?」
  
  她楚楚問他,而他心如刀割,卻只能無言。
  
  「……難道這樣也錯了嗎?」明白自己終究得不到他的回應,她驀地死了心,黯然旋身離去。
  
  在漫天風雨中,那纖細的身軀顯得格外柔弱,柔弱得令他心疼,卻也格外堅強,堅強得令他心酸。
  
  「這樣你滿意了吧?滿意了吧!」當背影完全淡去後,他再也無法自持,對著父親狂吼。
  
  「你做得很好,雲飛。」後者神態平靜,「放心吧,我會實現諾言,章懷箴的獎學金,她媽媽的工作,我都會好好關照的。」
  
  他沒回應,只是狠狠地,重重地捶打著車廂。
  
  在這一刻,在自己只能無助地望著她心碎離去的這一刻,他感覺自己的心也跟著碎成片片。
  
  ***
  
  「你真的要走?」倚在門邊,沈丹青蹙眉望著正對鏡著裝的好友。
  
  白色毛衣、黑色夾克與牛仔褲,將他修長的身軀包裹得更為挺拔,更為出塵。整裝完畢後,他拾起桌上的眼鏡,架上鼻樑。
  
  「宋雲飛,你說話啊!」
  
  「對,我要走了。」宋雲飛轉過一張無表情的臉,「晚上的飛機,等會兒司機會開車送我去機常」
  
  「你--」沈丹青瞪眼,「真的下定決心了?」
  
  「沒錯。」
  
  「真的……不管章懷箴了?」
  
  宋雲飛下語,轉過身,梳理頭髮。
  
  沈丹青瞪視他,「前兩天我們去看決賽了,她得了冠軍,不但可以拿獎學金出國,還能跟白謹言出雙鋼琴唱片。」
  
  「我知道。」
  
  「那你知道她是彈什麼曲子得到冠軍嗎?」
  
  「……」
  
  「離別曲!她彈的是蕭邦的離別曲!」
  
  「……那又怎樣?」
  
  「又怎樣?」沈丹青受不了了,好友的冷漠真的讓他想殺人,他衝上前,狠狠拽住他的衣襟,「你還不懂她為什麼選擇這首曲子嗎?丁蔚告訴我,蕭邦的鋼琴一向很艱澀的,很少人聽得懂,可那天全場所有聽眾都被她感動了,你知道為什麼?」
  
  「因為她彈得好。」
  
  「廢話!她當然彈得好。問題是,她為什麼能彈得那麼好?為什麼能把大家的情緒渲染到最高點?」
  
  「你的意思是--」宋雲飛歪歪唇,「因為我嗎?」
  
  「當然是因為你!」沈丹青怒斥,「因為你要離開她!因為你這該死的負心人要離開她!」
  
  宋雲飛心一扯,伸手拉下好友的手臂,摘下眼鏡,放入胸前口袋。
  
  沒了鏡片的遮掩,沈丹青終於清晰地認出那對深幽瞳眸原來並非平靜無痕,而是悄俏浮漾著激動的漣漪。
  
  他不是毫不在乎的,事實上,他似乎痛得難以言喻。
  
  「你其實……很喜歡她吧?」沈丹青抉貳?問。
  
  宋雲飛澀澀一笑,「當然。」
  
  「那為什麼--」
  
  「我鬥不過我爸。」
  
  「什麼意思?」沈丹青不解。
  
  宋雲飛搖搖頭,正想說什麼時,吳媽的身影忽地在房門口出現,「少爺,行李已經搬上車了,老爺說你差不多該出發了。」蒼老的嗓音滿蘊不捨。
  
  「我知道了。」宋雲飛對一向疼他的老吳媽點頭,接著,轉向好友,「她就麻煩你們多照顧了。」他啞聲說,展臂緊緊擁住沈丹青。
  
  後者身子一顫,忽然由他的舉動感受到殘酷的真實。
  
  「雲飛,你真的非走不可嗎?」沈丹青嗓音發顫,幾乎有些哽咽了,「我們三劍客一直在一起的,我從沒想過你會離開。」
  
  「我也沒想到會這麼快。」宋雲飛黯淡地別過頭,「子麒呢?他怎麼沒來?」
  
  「這傢伙不知道惹上了什麼麻煩,臨時打電話說他不能來,要我跟你道歉。」沈丹青含恨抱怨。
  
  「是嗎?」宋雲飛閉了閉眸,好一會兒,勉力牽起笑弧,「無所謂,我會常跟你們聯絡的。」
  
  「那……她呢?」
  
  「……她還是忘了我比較好。」
  
  「雲飛--」
  
  「走吧,該下樓了。」說著,宋雲飛輕輕推開沈丹青,率先邁開步履。
  
  沈丹青無奈地追上他,滿腔難以言喻的離愁,他想說什麼,卻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值此離別之際,他究竟該跟好友說些什麼?
  
  他不知道……
  
  手機忽地響了,震動他茫然的心神。他接起電話,在聆聽著對方急促的嗓音時,臉色一變。
  
  「怎麼啦?」察覺他的異樣,宋雲飛不覺停下腳步。
  
  沈丹青白著臉望他,「是丁蔚打來的,她說--」
  
  「說什麼?」
  
  「音樂教室失火了,好像有人被困在裡面。」
  
  宋雲飛一驚,臉色迅速刷白。
  
  今天是禮拜天,這個時候會在音樂教室的,難道是……懷箴?
  
  ***
  
  火,激烈的、放肆的火,宛如吐信的紅龍,威脅要吞噬她的世界。
  
  章懷箴愣愣地瞪著,瞪著熊熊火焰凌厲地席捲眼前的一切,她瞪著,直到眼眸因煙霧而刺痛。
  
  她閉了閉眸,理智在這一瞬回到腦海。
  
  「雅茵,雅茵!」她銳聲喊,試圖在紅火與白煙中認清那個嬌美的身影,「你在哪兒?你為什麼要放火?你沒事吧?」
  
  沒有回應。回應她的只是火焰燃燒的嗶剝聲。
  
  她必須逃出去,可前門已被火焰佔領,玻璃窗外又是高達六層的高度。
  
  她該怎麼辦?
  
  「雅茵,雅茵!」狂亂不安的她只能繼續放聲喊。
  
  「我在這兒。」終於,幽然的嗓音自鋼琴後響起,跟著,是一個全身縞素、容色雪白的少女。
  
  「對不起,學姊。」相對於章懷箴,她顯得鎮靜平和,彷彿早有決心葬身火窟。
  
  章懷箴不敢相信地望她,「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因為我恨你,學姊。」
  
  她一震,「恨我?」
  
  「對,我恨你。」宋雅茵定定睇她,輕聲說道:「哥哥明明背叛了你,你卻還一心一意地愛他,一心一意要等他。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到了這地步,你還是對他念念不忘?還在決賽時彈了那首曲子?那首『離別曲』--」她頓了頓,忽地揚起倔強的下頷,「你明明還是祈求著他能回來的,對嗎?你是藉著鋼琴告訴他你會一直等他,對嗎?」
  
  「雅茵--」
  
  「我聽出來了,學姊。」宋雅茵輕輕地笑,「學姊彈琴一向很有感情,很容易聽出你的心聲。」
  
  「雅茵!」望著學妹詭譎的秀顏,章懷箴上前一步,急促地想解釋,「我知道你討厭你哥哥,我知道你們兩個合不來,可又何必這樣?走!跟我走,後門只燒了一點點,我們拿外套擋一擋,應該還有辦法出去。」說著,她脫下黑色西裝外套,拉住宋雅茵的手,意欲將她帶往後門。
  
  後者卻反而將她纏定在原地,「我不走。」她冷靜地說,「也不讓學姊走。」
  
  「為什麼?」
  
  「因為我們倆要一起死在這裡。」宋雅茵詭魅地笑,眼眸閃過妖異紅光,「學姊跟我,要死在一起。」
  
  章懷箴心跳一凝,在望著宋雅茵奇特異常的神情時,終於領悟她堅定的決心。「為什麼?雅茵。」她喃喃。煙霧逼得她雙眸泛紅,嗓音瘖啞。
  
  宋雅茵沒回答,靜靜地望著她,在看清她一臉狼狽與痛苦時,神情閃過憐惜,「學姊,別擔心?」她展臂,緊緊擁住章懷箴,「痛苦很快就過去了,我們很快就能解脫。」
  
  「雅茵,我們出去……」
  
  「我們不出去。」宋雅茵輕聲道,更加緊抱住章懷箴,雙手像兩道鎖,密密箝制她,「我們要在一起。」小臉一落,偎向章懷箴冒著冷汗的頸項,「我愛你,學姊,我好喜歡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愛?
  
  章懷箴僵立原地,眼眸圓睜。
  
  學妹……喜歡她?雲飛的妹妹喜歡她?
  
  後者彷彿察覺了她的震驚,揚起頭,沙啞低笑,「我知道學姊一定不敢相信,你一定在想,一個女生怎能喜歡另一個女生?可我就是喜歡你。」堅定的嗓音柔柔地拂過,「學姊,男人都是花心的、骯髒的、自以為是的,他們怎能明白我們女生最想要的是什麼?」明眸閃過一絲厭惡。
  
  「所以,你才喜歡我嗎?」她顫聲問。
  
  「對,所以我喜歡學姊。學姊身上永遠帶著淡淡的香味,學姊的聲音永遠是柔柔的、甜甜的,學姊的眼睛透明澄澈,又乾淨又純潔。我尤其喜歡在黃昏時,看著學姊彈琴,看夕陽映上學姊的臉--」菱唇勾起淺笑,藕臂輕揚,拂去章懷箴垂落額前的汗濕發綹,「你知道嗎?那時候的你特別漂亮,我每次看了,心都會怦怦地狂跳。」說著,小手拉過章懷箴的手,輕輕觸上自己胸前,「看,我的心現在又在狂跳了。」
  
  「雅茵--」章懷箴心亂不已,眼神複雜地瞪著宋雅茵。
  
  被室內的高溫蒸出的汗水,一滴一滴自她眉際滾落,舉目倉皇四顧,連後門都已經被火燒斷了退路。
  
  她想逃,可緊緊抱住她的少女卻不肯放手,想帶她一起逃,她又堅持不走。
  
  時間愈來愈緊迫了,若再僵持在此,只有葬身火窟--
  
  她閉了閉眸,下定決心,「雅茵,你真的想跟我一起死嗎?」
  
  倏然清亮的眼神令宋雅茵一愣,半晌,才記得點頭。
  
  「好,那就跟我來。」牽起學妹的手,章懷箴帶著她走向窗扉,那兒,一團煙霧正隨著空氣的流翻滾。
  
  她用力拉下窗廉,發了瘋似地全部扯落。
  
  宋雅茵愕然瞪視她,從來不曾見過她如此堅決而強悍,「學姊,你做什麼?」
  
  「這樣火才不會燒過來。」她說,「來吧,我們爬上去。」
  
  「爬上去?」
  
  「對,我們跳樓。」
  
  ***
  
  騎機車狂飆進校園的宋雲飛與沈丹青,剛剛抬頭,便望見活動中心六樓竄出的火紅烈焰與濃濃煙霧。
  
  消防車已經來了,正忙亂地架起水龍準備救火,一面驅趕著少數圍觀的學生。
  
  因為是假日,學生不多,幾乎誤了報案的時機,幸虧正在棒球場整理球具的丁蔚及時發現。
  
  「現在情況怎樣了?」沈丹青抓住丁蔚,「確定有人在裡面嗎?」
  
  「應該有。」同樣在現場的鍾晨露捧著相機,白著瞼,「消防隊拿望遠鏡看到兩個人影在窗戶附近晃。」
  
  「兩個人?」宋雲飛一顫,「是懷箴嗎?懷箴在裡面嗎?」他倉皇地問,豆大的汗珠因極度焦慮泛上前額。
  
  忽地,人群中有人喊了出來。
  
  「有人在窗戶那邊--兩個女生!」
  
  宋雲飛連忙抬頭,果然看到兩條纖細的人影攀上窗台,濃煙中雖然認不清臉孔,可他一眼便認出是誰。
  
  是懷箴和雅茵!
  
  「她們想跳樓嗎?」
  
  跳樓?
  
  宋雲飛一驚,不顧一切衝過消防隊架設的警戒線,「雲梯呢?」他衝著消防隊員大吼,「你們怎麼不趕快架雲梯?有人在裡頭!」
  
  「同學,你不要激動,我們正在滅火,等火勢小一點就會上去救她們的。」
  
  「現在就救!你沒看見嗎?她們站在窗台,隨時可能掉下來。」
  
  「我們正請人送彈簧墊過來,看能不能接住她們……」
  
  「彈簧墊?」宋雲飛心神一凜,體育館裡應該有不少。他轉過身,正想號召一群人前往體育館時,卻發現幾個穿著制服的同學合力抬著幾張彈簧墊,小跑步奔向這裡。
  
  是高三的學長姊!其中一個還是前任班聯會主席。
  
  他急忙迎上前,「學長!」
  
  「正好,學弟,快幫忙。」學長命令道。
  
  「是。」他幫著抬彈簧墊,幾個圍觀的同學見狀也紛紛過來協助。
  
  很快地,在消防隊員的指示下,他們鋪好了彈簧墊,跟著,一個消防隊員揮手停止水龍噴水,拿起擴音器朝上喊叫。
  
  「彈簧墊已經準備好了,你們快跳下來。」
  
  可兩個女孩卻一動下動。
  
  「是不是嚇呆了?」消防隊員急了,「快跳下來,不要怕!」
  
  依然沒有動靜。
  
  「還是我們架雲梯吧。」
  
  「可是起風了,火勢又變大了,我看還是讓她們直接跳下來比較快,我們也好繼續滅火。」
  
  「該死!」
  
  隊員們正商量解決方法之際,宋雲飛已經等不及了,一把搶過擴音器,「懷箴,懷箴,你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雲飛。」
  
  「喂,這位同學……」
  
  「你快跳下來,帶著我妹妹一起,快!」他喊,「不要害怕,你們會沒事的。」
  
  「好像還是不敢跳。沒辦法,女孩子就是膽校」一個消防隊員歎道。
  
  宋雲飛咬牙,舉高擴音器,「不要害怕,懷箴,我在這裡。」他放緩嗓音,語調溫柔平和,蘊著奇異的力量,「跟我妹妹一起跳下來,我相信你做得到,你一定做得到的。」
  
  ***
  
  是雲飛!
  
  章懷箴拚命睜大眼,試圖認清地面上那個朦朧人影。
  
  她的眼睛很痛,胸膛緊窒,被濃煙嗆得幾乎無法呼吸。
  
  她看不清他,甚至看不清他們所謂的彈簧墊究竟放在何處,她不確定這樣不顧一切跳下去後是否還能存活。
  
  可是她必須。火勢愈來愈大了,她必須把握機會--
  
  「雅茵。」她緊緊握了握學妹的手,「我們跳下去。」
  
  「不要,學姊。」宋雅茵嗓音發顫,她繃著身子,感覺全身血流似乎都凝結了。不知怎地,原本她尋死的決心那麼強烈,可當站上窗台,居高臨下的高度卻令她驀地頭暈目眩,全身發冷。
  
  感覺到學妹的驚懼,章懷箴強迫自己狠下心來,「為什麼不?你怕死嗎?」
  
  「我--」
  
  「你不是說要跟我一起死嗎?被火燒死跟跳樓摔死有什麼分別?」
  
  「我……我不要--」細弱的嗓音梗在喉頭。
  
  「這裡的濃煙熏得我難受,我不要被燒死,」章懷箴啞聲道,「寧可摔死。」
  
  「可是我怕--」宋雅茵像要哭了,嗓音破碎。
  
  「我……也怕。」章懷箴咳了咳,煙熏出的眼淚朦朧了視界,後背被室內的烈焰烙得發燙。
  
  前無去路,後有追兵,這就是所謂進退不得的處境吧。
  
  她默然想,閉上眼,拚命凝聚勇氣。
  她必須跳下去,不論這一跳是生是死,她沒有別的選擇。
  
  她必須奮力一跳。
  
  可她好怕,真的好怕……
  
  「懷箴,你聽著。」清朗的嗓音堅定地侵入她迷濛的意識,「出國的事,是我爸逼我的,他說如果我不同意跟你分手,就要在決賽時動手腳,讓你拿不到獎學金,而且還會解雇你媽,讓她在園區裡找不到工作--」他一頓,嗓音轉為沙啞,「我知道自己這樣做會讓你很傷心,可我想,除了這樣做沒別的辦法。所以我說要跟你分手,要你忘了我,因為我想,如果我一去十年八年,你不可能還記得我,與其到時候讓你為這段感情為難,不如現在就要你忘了我。」
  
  是嗎?原來是這樣,原來因為如此他才那麼狠心地要她忘記。
  
  可他可明白,忘記一個人其實比思念一個人更痛、更讓人無所適從?
  
  「……我怕你又忘了我,真的很怕,懷箴,與其將來再度被你遺忘,我寧可現在就割捨一切。」
  
  不,她不會忘的。老天好不容易又賜給她一次機會,她不會再忘的,這一次,她說什麼也不忘!
  
  「……可是現在我懂了,如果今天我失去你,我會一輩子後悔。如果今天帶著遺憾離開你,我們可能永遠都不會再有重來的機會。我錯了,懷箴,你說得對,如果我現在選擇割捨,就算我們以後真的都能忘了對方,我們的心也會死了一半。對不起,是我太軟弱,對不起……如果你願意原諒我,如果你真的有勇氣一輩子不忘了我,那就證明給我看,懷箴,證明你的決心。」他動情地喊,一字一句拉扯她纖細的心弦,「你相信我,跳下來吧。」
  
  她聞言,緩緩揚起眼睫。
  
  什麼都看不見了,她眼前只是一片漆黑,空白的漆黑。
  
  什麼也看不見……
  
  「懷箴,你聽見了嗎?懷箴。」
  
  她什麼也看不見,可她聽到了,聽到他滿蘊情感的呼喚,一聲聲,牽動她心魂的呼喚。
  
  她深吸一口氣,忽地低聲開口,「雅茵,你相信我嗎?」
  
  「什……什麼?」身畔的人似乎嚇怔了,手心不停泛著冷汗。
  
  蒼白的唇忽地淺淺揚起,「可是我相信他。因為愛一個人,就是完全的信任。」落下羽睫,她緊緊握住學妹的手,「走吧。」
  
  語畢,她牽著宋雅茵縱身一躍。
  
  操場響起一片驚歎的呼喊。
  
  宋雲飛置若罔聞,只是瞪大眼,屏息看著那兩道直往下墜的倩影。
  
  她們真的跳下來了,像折了羽翼的天使,不顧一切地墜落。
  
  狂風捲起了兩人的衣袂,放肆地在空中翻揚--這樣的景象,幾乎是美麗的,淒絕清艷的美。
  
  他的天使跳下來了,從高高的雲端落入凡塵,落入他展開的胸懷,他的世界。
  
  她的臉那麼細緻,那麼透明,蒙上一層薄薄的灰,仍不掩真純良善。他微笑了,輕輕拍著她的頰。
  
  「沒事吧?懷箴。」
  
  長長的眼睫揚起。「我……沒事。」她嗆咳著,唇畔卻漾開淺淺笑痕,放縱自己依偎在他溫暖的懷抱,「雅茵呢?她……咳……還好吧?」
  
  「她也沒事,放心吧。丹青在照顧她。」
  
  「那就好。」她點點頭,停頓一會兒,又咳了幾聲,「雅茵說……喜歡我。」
  
  「我猜到了。」眸光一黯。
  
  「信跟照片的事,其實都是雅茵做的吧?」
  
  「你都知道了?」他苦笑。
  
  「嗯。」她揚起手,憐惜地撫上他的頰,「你全部擔下來,除了想讓我恨你,也有部分原因是想袒護她吧。」
  
  他默然,只是定定望著她,眼眸滾過沉痛與哀傷。
  
  「你真傻,雲飛。」
  
  他搖搖頭,忽地伸手緊緊握住她,「對不起,懷箴。」
  
  「說什麼對不起呢?」她依然那麼憐惜地望他,「你爸爸真的拿我跟我媽威脅你?」
  
  他頷首,「對不起,現在的我還沒有力量對抗他--」深眸掠過惆悵,接著,點亮璀璨輝芒,「可是你相信我,以後我一定能堅強起來的。我已經決定了,我要努力讓自己強壯起來,給我幾年時間,懷箴,以後我一定有能力保護你的。」他急急保證,彷彿怕她不相信似地那樣急切,那樣激昂。
  
  「我相信你。」她恬淡地笑。
  
  他心跳一停,「你真的相信?」
  
  「我相信你。」她柔聲道,臉頰輕輕貼上他的胸膛,「可是你也要相信我。」
  
  「我?」
  
  「你要相信我,絕對不會忘了你。不論你在哪裡,不論我在哪裡,不論我們相隔多遠,就算你跟我的世界如此不同,我都決定了--要等你。我會等你,等我們再度相逢的那天。」她低低地說,一字一句皆宛如最溫柔的水波,在他心湖蕩漾。
  
  他震動了,滿腔滿懷的感動,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看到了嗎?」她拉起兩人的小指,「這中間,有一條紅繩繫著呢。」
  
  「紅繩?」他愕然,瞪著兩人空蕩蕩的手指。
  
  「看到了嗎?在這裡,還有這裡。」她比畫著。
  
  他癡癡地看著她的動作,忽地,眼前紅影一晃。
  
  是的,他看見了,在她與他之間,有一條艷麗的紅繩將兩人緊緊相系。
  
  紅繩在風中翻滾著好看的波浪,蕩入她與他的心--他感覺到了。
  
  是愛與思念,將兩個人牽繫在一起。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16:50
  尾聲
  
  夏季的午後,風好涼。
  
  章懷箴倚著窗欞,靜靜讀著信,任微風撩起她細長的髮。
  
  「是我哥哥寫來的信嗎?」清柔的女聲揚起。
  
  她抬起眸,微笑望向盈盈朝她走來的倩影。「是埃」
  
  「他信上說些什麼?」
  
  「他說他想申請醫學院,不念商學院,把你父親氣得要命。」章懷箴說,想起信上半叛逆半調皮的字眼,不禁笑出聲來。
  
  「爸爸活該。誰要他老愛干涉別人!」對父親的處境宋雅茵毫不同情,抬起嬌小的下頷。
  
  「這麼說你支持你哥羅?」
  
  「才不是支持呢。只是他想做什麼不關我的事。」宋雅茵倔強回應,只是那張清麗的臉在提起同父異母的哥哥時線條和緩了許多,不像從前那般冷冽。而在望向一度想置之於死地的學姊時,眼眸裡除了歉意,更抹上溫柔。「學姊別擔心我爸,他啊,現在只是在逞強而已,遲早會答應你跟我哥交往的。」她淺淺一笑,「其實我爸還滿欣賞你的呢,說你竟然有勇氣帶著我從那麼高的地方跳下來,不簡單。」
  
  章陵箴臉一燙,「其實……也沒什麼,當時也不知哪來的衝動--」
  
  「前幾天我們在早餐桌還談起你拿到獎學金的事,我爸說只要你有辦法考上國外的音樂學院,不論哪一間他都可以送你去。」
  
  章懷箴一怔,「不論哪一間?」
  
  「嗯。」
  
  「真的?」章懷箴不敢相信地呢喃,感覺一顆心逐漸飛起來。
  
  宋伯伯的意思難道是只要她有辦法,即使跟雲飛處在同一座城市他也不反對?
  
  「所以加油啦,學姊。」宋雅茵拍拍她的肩,「你很快就能跟我哥在一起了。」
  
  章懷箴臉更紅了。
  
  看著她興奮到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宋雅茵忽地歎氣,「唉,便宜我哥了。他哪裡配得上你啊?」
  
  「埃」章懷箴聞言,尷尬地一凜心神,「對不起,雅茵,我--」
  
  不該在她面前這麼高興的。這樣也許會傷了她的心吧?
  
  彷彿看透她的想法,宋雅茵朝她搖了搖頭,「別這樣看我啦,學姊,我可不是嫉妒哦。我相信我有一天也會找到自己的幸福的。」
  
  章懷箴沒說話,確定學妹臉上的神情不再偏激與執著,才微微一笑,「對啊,我相信有一天,你一定也會找到一個很棒的男生的。」
  
  「為什麼一定要男生?女生不行嗎?」宋雅茵笑吟吟反駁。
  
  她一愣,「雅茵?」
  
  「我啊,只要是真心喜歡的人,才不管他是男是女呢。」
  
  少女傲氣的宣稱隨風送出了教室,自由遠颺。
  
  章懷箴聽著,會心笑了。
  
  是啊,只要是真心喜歡的人,不管他是什麼樣的人,不管他與自己距離多遠,都能義無反顧,勇敢去愛。
  
  她不也是這樣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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