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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薔]桃色關係法[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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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28:51
  第九章
  
  午後,陽光懶洋洋地透過玻璃窗扉灑進屋內,幾個從上班時問中偷閒的女客躲在角落,一面低聲細語,一面品嚐著主廚精心製作的點心。
  
  氣氛恬馨而靜謐,夜晚嫵媚誘人的EnjoyLife此刻展現的完全是另一種風情。
  
  在辦公室裡臨窗而坐的汪明琦,拉起厚重的廉幔,剛剛推開窗扉一角,戶外沁涼的冬風立即淘氣地捲起她鬢邊髮絲。
  
  她吸口煙,凝望著煙霧的眼神朦朧。
  
  「又是一記界外球!」電視螢幕上,體育台的播報員的神情激動不已,「比賽已經來到第九局,目前球數兩好三壞,從剛剛到現在,打者已經連續揮出好幾記界外球,現場一片靜寂……」
  
  的確。要嘛來支安打,要嘛快點出局,誰受得了心臟一直這樣隨著一顆球不上不下的?
  
  「投手準備投球……」
  
  快點結束吧。
  
  「揮棒……落空!」播報員高聲吶喊,「Strike!好球!三振出局!」
  
  終於結束了。
  
  汪明琦拿起遙控器,關上電視。
  
  這場比賽誰勝誰負她一點也不在乎,之所以一路看下來不過為了打發無聊而已。
  
  結果是一記再見三振結束了比賽。
  
  只是這記三振啊,未免來得太晚,太惹得人心惶惶。
  
  深深吸入最後一口香煙後,她捻熄煙頭,接著站起身,打開冰箱上頭的小酒櫃,為自己斟了一杯威士忌。
  
  淺啜一口後,她盯著酒杯發呆。
  
  是不是該搬家了?
  
  也許該是買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的時候了。買一棟位於山間的小屋,與世隔離,不受任何人打擾。重點是,能遠離不停 逼迫她的父親。
  
  可就算搬了家,店裡的住址父親想必也查得到,還是可以循此找到她。
  
  總不能連這家店也放棄吧?!
  
  想著,汪明琦不禁長歎一口氣。
  
  究竟要怎麼樣,才能讓父親不再干涉她的生活呢?
  
  「……怎麼大白天就躲在辦公室裡喝酒?」
  
  清亮的聲嗓打斷她的冥思。
  
  她愕然回眸,望向正推門而入的董湘愛,她穿著航空公司的制服,看來既柔雅又英挺。
  
  「怎麼忽然來了?」汪明琦訝異。
  
  「順道過來看看。我下午要飛日本,還有一點時間。」董湘愛將行李箱擱下,跟著坐倒沙發,身子深深埋落,「呼!最近一個學姊請假,拉我代班,害我飛來飛去的,快累死了。幸好這次出勤只要兩天,不然我會發瘋。」
  
  「這麼慘?喝點水吧。」汪明琦打開冰箱,取出一瓶礦泉水遞給她。
  
  董湘愛扭開瓶蓋,灌了一大口。
  
  汪明琦笑望她,「既然要出勤幹嘛還來這裡,找浪遠嗎?盯得還真緊!」她半嘲弄地說。
  
  沒料到董湘愛持住礦泉水的手僵在空中,「你也這麼覺得嗎?」
  
  「覺得什麼?」她奇怪好友忽然蒼白的容顏。
  
  「覺得我盯浪遠盯得太緊?」
  
  「我只是開玩笑。」聽出董湘愛微顫的嗓音,汪明琦急忙解釋,「你別多心!」
  
  匆忙的解釋不但沒安定董湘愛的心,反而讓她容色更蒼白,她放下水瓶,「他昨天整個晚上沒回來,我今天打電話給他,他說有事要辦。」
  
  「嗯,昨天他也跟我說了今天要請假,可能真的有事吧。」
  
  「是真的有事嗎?他是不是……該不會在躲我吧?」董湘愛澀聲自嘲。
  
  汪明琦一愣,「你怎麼會這麼想?」
  
  董湘愛咬住下唇,不語。
  
  「跟他吵架了?」
  
  「沒有。」她搖頭。「我只是……不懂他。」羽睫低斂,「有時候他對我熱情得可以用『一日不見,如隔三秋』來形容,可有時候我要上飛機值勤時,又會看到他好像鬆了一口氣的感覺。」她頓了頓,數秒,可憐兮兮地揚起眸,「我想他或許真覺得我黏他黏太緊了。」
  
  「我想不是,」汪明琦伸出手,握住董湘愛微涼的柔荑,「可能他只是不習慣而已。」
  
  「不習慣?」
  
  「他是個浪子,湘愛。」汪明琦直視好友,「這輩子也許是他第一次這麼認真談戀愛。我想他……也許有點害怕吧。」這樣的心情,她能理解。
  
  「是這樣嗎?」
  
  「嗯。」汪明琦點點頭,溫柔地撫過好友的髮,「你不該愛上這樣一個男人的。對你而言,太辛苦。」
  
  「我知道。」董湘愛苦笑。
  
  「不後悔嗎?」
  
  「沒辦法後悔。我已經……陷下去了。」
  
  「傻瓜。」汪明琦歎息。 怪不得賢禹會如此放不下她。念及此,汪明琦心口不禁一疼。她深呼吸,忍住想抽煙的渴望。
  
  「算了,今天不說我了,明琦。」董湘愛忽地甩甩頭,「說說你吧。」
  
  「我?」汪明琦挑眉。
  
  「其實我今天是來看你的。」董湘愛真誠地望她,「聽說你最近怪怪的。」
  
  「你聽誰說的?」
  
  「浪遠。他告訴我你這陣子心情好像不太好,很少說話。所以我過來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我很好埃」汪明琦淡淡地說,意欲四兩撥千金。
  
  董湘愛可不上當,「偶爾交換一下角色好嗎?」她故意俏皮地揚揚眼睫,「老是讓你來扮演我訴苦的對象很不公平耶。」
  
  「我沒什麼好說的埃」汪明琦繼續裝傻。
  
  「你跟禹哥之間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董湘愛索性開門見山。
  
  汪明琦一顫,「你……為什麼這麼說?」
  
  「浪遠說禹哥最近常來店裡,好像還跟你爭論些什麼。」董湘愛秀眉一蹙,「你們是不是又吵架了?」
  
  「我們沒吵架。」
  
  「其實很多事情禹哥只是關心你,他說的話可能重一些,你不要介意。」以為他們倆又像從前那樣陷入無謂爭執,董湘愛習慣性地扮演起和事佬。
  
  「我們真的沒吵架。」汪明琦勉力揚起唇,微微一笑。
  
  「還不承認?」董湘愛無奈地歎口氣,站起身坐到汪明琦身畔,整個人撒嬌地偎入她懷裡,「好嘛,是我不對。都是因為我最近忙著談戀愛,所以疏忽了你。你別生氣,人家還是很關心你的。」
  
  「我沒有生氣。」
  
  「有,你有。不然你怎麼什麼都不肯跟人家說?」董湘愛抱怨,一面使起賴皮絕招,像小狗般直往好友懷裡鑽。
  
  汪明琦不禁噗哧一笑,「你饒了我吧,小姐。」試圖推開這纏人的女人,「放開我啦。」
  
  「我不放。」董湘愛笑抬起嬌俏容顏,「除非你告訴我怎麼回事。」
  
  見她如此愛嬌的模樣,汪明琦心底同時流過溫暖與苦澀。
  
  能告訴她嗎?
  
  她思索著,許久,終於下定決心。
  
  「我心情不好不關賢禹的事,是因為……我爸。」
  
  「你爸?」董湘愛一愕。
  
  「他逮到我跟某個男人上床,強迫我跟那個人結婚。」
  
  「那男人是誰?」董湘愛好奇地問。
  
  她別過眼,「那不重要。總之我不想結婚。」
  
  「這就是你最近如此煩惱的原因?」
  
  「嗯。」她澀聲道,「你知道我爸的,他一直很不能諒解我的生活方式。這次上台北來,本來也是想逼我回台南相親。」唇角嘲諷一撇,「對他而言,一個女人的幸福就是找到一個好丈夫。一個自愛的女人就該快點結婚,溫柔賢淑地持家,照顧丈夫兒女。」
  
  「他覺得你不自愛?」
  
  「這已經不是新聞了。」她自嘲。
  
  「他根本不瞭解你。」董湘愛為她抱不平,「以前罵你老是跟不良少年混在一起,可其實他們雖然愛玩不愛讀書,本質上都是善良的。他怎麼不想想,你們為什麼有家不回,寧願在外頭遊蕩呢?」
  
  「對他而言,對就是對,錯就是錯。是非曲直是一把再明顯不過的尺,改變不了的。」
  
  而他也不想改。用這把尺衡量了她母親的一生,如今,又想以此批判她。
  
  她絕不接受這樣的批判!
  
  汪明琦想,倔強地甩了甩髮。
  
  「我支持你,明琦。」看出她心中的想法,董湘愛主動表示贊成,握住她的手,「不只我,晶晶跟盼晴她們一定也支持。」
  
  她笑了,「謝謝你們。」
  
  「以後有什麼事不許藏在心底不說了。」董湘愛一本正經道,「我們是好朋友不是嗎?應該同甘共苦。」
  
  「……我知道。」望著好友單純堅定的神情,汪明琦胸膛漫開一股濃澀歉意。
  
  對不起,湘愛。
  
  她在心中道歉。
  
  就因為是好朋友,所以有些事……她說不出口。
  
  ***
  
  「禹哥,你怎麼會來?」
  
  兩天後,當董湘愛從日本飛回台灣時,前來接機的白色BMW雖是她熟悉的車型,卻不是她期待的那一輛。
  
  她有些失望,也忍不住訝異。
  
  「有事嗎?」她問車子開上高速公路後,便一直閉口不語,神色看來凜肅的男人。
  
  「嗯。」殷賢禹點頭,視線平視前方,「有點事想問你。」
  
  「什麼事?」
  
  他沒有回答,蹙眉似在思索什麼。
  
  怎麼啦?怎麼他跟明琦最近都怪怪的?
  
  董湘愛歎了一口氣,「是跟明琦有關嗎?」
  
  他聞言一震,奇特的目光掃向她,「為什麼你這麼問?明琦跟你說了什麼嗎?」
  
  「是浪遠跟我說的。」她解釋,「他說你最近常到店裡。」
  
  「嗯。」
  
  「你們……吵架了嗎?」她試探性地問。
  
  他搖頭。
  
  「明琦也這麼說。」董湘愛翻翻白眼,「真不曉得你們最近搞什麼。」
  
  殷賢禹凜著下頷,十指扣緊方向盤,「小愛,你知道明琦跟她父親……是怎麼回事嗎?」
  
  「什麼嘛,搞了半天還是跟明琦有關的事嘛。」董湘愛笑,明眸璀亮,「真是的,你們倆明明就很關心對方,卻還總是要裝酷,害我老夾在中間,兩面不是人。」說著,她誇張地比了個無奈的手勢。
  
  這種事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生了。她這兩個好朋友啊,總是會互相探問對方,關懷對方,可每回見了面卻總要拌嘴吵架,像前世結下什麼仇似的。
  
  「你也知道汪伯伯逼她結婚的事了嗎?」董湘愛問,渾不知眼前的男人根本就是當事人之一。「自從明琦大學畢業以後,汪伯伯三不五時就會上台北來,強迫她回家相親結婚。明琦都快被煩死了!」
  
  「我不是要問這個。」殷賢禹沉聲道,「我想知道她跟她父親的關係為什麼那麼下好。她父親似乎很不信任她。」
  
  「豈止不信任?他根本不喜歡她!」董湘愛顰眉撇唇,「從小到大,他不知對明琦抱怨過多少次,怪她媽當初不生個男生傳宗接代。」
  
  原來他經常那麼說。原來那天他不是第一次那樣刺傷自己的女兒。
  
  想起汪明琦當時的表情,殷賢禹一陣心痛。「她父母的感情不好嗎?」
  
  「這個嘛,也不能說不好。」董湘愛有些猶豫,沉吟了好一會兒才慢慢說道:「汪媽媽一直很崇拜汪伯伯,對他的話言聽計從,從來不曾違背過他。」她頓了頓,苦笑,「如果你覺得夫唱婦隨的感情算好的話,那他們感情應該很不錯吧。」
  
  「可是?」他聽出了弦外之音。
  
  「汪媽媽經常 被罵。」她嚴肅地說,「應該說,她天天被罵。屋裡沒打掃乾淨,家計簿沒算好,出門打扮不合宜,跟朋友應對不大方--汪伯伯每天都可以挑出好幾種毛病來罵汪媽媽,可她從來不反抗,只是逆來順受。」
  
  殷賢禹懂了。「她沒有自我。」
  
  「對,她沒有自我。」
  
  「所以明琦才會這麼叛逆。」
  
  「我不覺得明琦那樣叫叛逆。」董湘愛為好友辯駁,「她只是想找出適合自己的生活方式,她不想讓別人來干涉她的生活,不想讓別人來決定她該怎麼做,不該怎麼做。這樣錯了嗎?我不覺得她做的有什麼不對。」
  
  「別激動,小愛。」殷賢禹溫聲安撫道,「我沒說明琦這樣不對。」
  
  「叫我怎麼不激動?」提起好友一直以來受的委屈,董湘愛就生氣,「汪伯伯不贊成明琦開夜店,又罵她在外頭亂搞男女關係。可她開店是正派經營,交男朋友也是照規矩來。汪伯伯卻把她說得好像交際花,到處跟男人上床--他只憑表相就亂下結論!他總是這樣,從來不肯聽明琦解釋。」
  
  「所以她後來也不再解釋了。」所以她才總是挺直背脊,高高地抬著頭,由人批評斥罵,不置一詞。
  
  濃濃的酸澀在殷賢禹胸膛漫開。
  
  「最慘的是,汪媽媽也從來不支持明琦。她總是站在汪伯伯那邊,一起教訓她。有好幾次,明琦看不過汪伯伯欺負汪媽媽,跳出來幫忙說話,反而被汪媽媽痛罵--」說到此,董湘愛黯下嗓音。
  
  所以她才不喜歡回家吧。所以在外頭遭受挫折、受了傷的時候,她想到的不是回家尋求安慰,而是去找能理解她的朋友。
  
  「……你別跟明琦說我告訴你這些,她會生氣的。」董湘愛忽地交代他,「她不喜歡讓別人知道這些事,就連我,也是前兩年才知道的。」
  
  「我知道了。」殷賢禹長長歎息。
  
  那女人!總是這麼倔強,這麼不懂得撒嬌,教他又氣又疼。
  
  「所以呢?你跟明琦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董湘愛追問。
  
  他沒回答,只是澀澀苦笑。
  
  「你別再老是批評她了,禹哥。」
  
  「嗯,我知道。」
  
  「其實她很關心你的。去年你不是不小心在工地受傷了嗎?我帶去醫院的那些雞湯全是她燉的,那個你很喜歡的蘋果派也是她烤的。」
  
  原來,都是她嗎?
  
  為什麼不肯坦然?為什麼不讓他知道?
  
  一念及此,殷賢禹唇畔的苦笑更澀。
  
  因為她怕吧。
  
  因為不想讓任何人受傷,所以她寧願放棄自己最愛的風箏--
  
  他懂了。
  
  ***
  
  好可愛的房子。
  
  依著仲介公司的指示開車來到陽明山深處的汪明琦,沒料到映入眼瞳的竟會是這麼迷人的一間白色木屋。
  
  傾斜的屋頂,嵌上一面強化玻璃,山問寧靜的月光灑落,便是一室浪漫朦朧。室內的傢俱以原木為主,裝潢色調也走溫暖色系,沙發上散落的抱墊柔軟得讓人禁不住馬上想躺下去,半開放的廚房以一道流線型的吧齘與客廳相接,歐式的窗紗外,窺見的是一座小巧美麗的花園。
  
  經過旋轉樓梯上樓後,闊朗的格局讓人眼前一亮,海藍的壁景讓白色的床榻猶如一艘閒蕩在大海的帆舟,窗台上還棲息著幾隻絨毛海豚。
  
  至於玻璃門後的浴室--啊,那是另一個享受的世界,半月形的浴池溢滿的是溫泉水,夜晚,點一盞香精燈,灑上玫瑰花辦,這裡可以是讓任何女人流連不已的花月鄉。
  
  「我要買下這裡!」參觀完畢後,汪明琦立刻毫不猶豫地向仲介小姐表達意願。
  
  「真的嗎?」仲介小姐似乎很意外她的快速決定,「汪小姐不多看幾間?」
  
  「不必了。就是這裡。」她微笑,「我對這裡『一見鍾情』。」
  
  「那真是太好了。」仲介小姐也很高興。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麼快搞定一個Case呢。
  
  「你說這間房子是屋主親自設計的?他為什麼要賣掉?」很難相信有人捨得將這樣可愛的房子割愛。「他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我們老闆的朋友。我也不清楚他為什麼想賣掉這棟房子,老實說這種全新的房子賣這種價錢真的很不值,我想他大概缺錢所以急著脫手吧。」
  
  「能幫我聯絡他嗎?我想立刻跟他簽約。」
  
  「沒問題。」仲介小姐立刻拿出手機撥號,「喂,殷先生嗎?汪小姐看過你的房子了,她很喜歡,希望馬上跟你簽約--嗯,你等等,我把手機轉給她。」
  
  汪明琦接過乎機,「你好,敝姓汪。」
  
  「明琦嗎?」拂過耳畔的嗓音清朗溫煦。
  
  她一怔,「賢禹?」
  
  「嗯哼。」
  
  「這是你的房子?」
  
  「很高興你喜歡。」他笑道。
  
  她沉默幾秒,「你該不會是故意要賣給我的吧?」
  
  一陣朗笑。「我很高興是你來幫我解決財務窘境。」他幽默地說,「你知道,這畢竟是我親自設計的房子,坦白說真的捨不得賣。」
  
  「你有財務困難?」
  
  「嗯哼。」
  
  她才不信!
  
  這幾年他的建築師事務所做得風生水起,在業界赫赫有名,光他個人繳的稅每年怕要幾百萬,他會短缺資金?誰信啊?
  
  「抱歉,我不買了。」
  
  「這可不行,貨物已出,概不退換。」
  
  「我們又還沒簽約。」
  
  「我已經簽好了。」說著,一個俊拔的身形忽地踏入屋裡,跟著一份文件遞到她面前。
  
  她瞠瞪氣定神閒地現身的男人,「原來你早埋伏在這裡?」
  
  他淡淡一笑。
  
  「你就這麼自信我會想買這棟房子?」
  
  「那當然。」殷賢禹難得帶著霸氣,「這可是我親自設計的房子。」
  
  「哈!」汪明琦很想反駁,但不可否認,她確實一眼便愛上這間小屋。
  
  她真的……很喜歡這裡。
  
  「今天麻煩你了,小姐。」
  
  趁她陷入掙扎時,他以一貫的紳士風度禮貌地請仲介小姐離開,留下兩人獨處的空間。
  
  待汪明琦回過神時,屋內已是另一番風情。嵌燈調暗了,滿室燭火朦朧,淡淡送出溫雅清芬。
  
  「你幹什麼?」她忽地一陣心慌意亂。
  
  「過來這裡。」他牽起她的手,拉著她踏出落地窗,來到星光浪漫的露台。
  
  兩張白色的休閒躺椅,一張流動著碧綠晶瑩的不規則形石桌,桌上,一瓶紅酒,兩隻水晶紅酒杯,一碟切成小方塊的起司,還有一盞玫瑰香精燈。
  
  露台外,是一方栽植著風信子的花圃,白色籬笆延伸出去,是一片深不見底的茂密森林。
  
  她凍立原地,傻傻地瞧著這一切。
  
  「喜歡嗎?」他笑問。
  
  她不語。
  
  他按著她在躺椅坐下,為兩人各自斟了一杯紅酒,然後舉起酒杯,「祝我們簽約。」
  
  她怔怔地握著酒杯,「誰說……要跟你簽約的?」
  
  「你真的要反悔嗎?」他摀住胸口,佯裝心痛,「別這樣,我已經答應保志過幾天就會有錢匯入帳戶了。」
  
  她凝望他,許久,「如果你堅持要賣給我,至少要提高兩倍的價錢。」他原先提出的價碼根本有意半買半送。「這樣才公平。」
  
  「價碼是人定的。」他微笑,「你當初向仲介公司開出這樣的預算,我也同意了。」
  
  「可是這棟房子的價值遠遠超過我的預算。」她咬著唇。
  
  「對我來說,能快點賣出去才是最重要的,我不在乎賣得便宜些。」
  
  「你--」她瞪視他,無語。
  
  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為什麼明明是送給了她天大的人情,卻裝得一副好像她救了他的燃眉之急?
  
  為什麼他總要這樣……挑弄她的心弦?
  
  她掩眸歎息。
  
  「我們成交了嗎?」他碰了碰她的酒杯。
  
  「成交了。」她仰頭,淺啜一口。然後在他的堅持下,在合約上簽了字。
  
  「太好了。」他微笑加深,看著她的眼好溫柔,好寵溺,讓她既無助又心悸。
  
  她別過眸,「別這樣看我,賢禹,我們……我說了我們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他抬手轉過她的臉龐,「你只說不結婚,沒說我們不能繼續談戀愛。」
  
  「你--」她刷白了臉,不敢相信地望著他,「你還要繼續?」
  
  他點頭。
  
  「別鬧了。」她顫著唇,「你不是那種只談戀愛不結婚的男人。」
  
  「誰說的?」
  
  「你需要一個家,要有一個溫柔的好女人。」她白著臉,「她會為你生兒育女,給你一個溫馨甜蜜的家庭……我做不到。」
  
  「誰說我需要這些的?」拇指輕輕撫過她的臉緣,「我要的,從來就不是這些。」
  
  「那你……要什麼?」
  
  「我要的,是一個女人。」他攬過她的秀頸,前額抵住她的,「一個我拿她沒轍的女人。她很脆弱,偏偏又倔強,她什麼話都藏在心底,不肯跟我說。她明明很需要我,卻老要將我推到一邊……唉。」
  
  無奈的歎息扯疼她的心。「誰說……她需要你的?她不需要!」
  
  「她要的。」他揚起燦亮星眸,「否則她不會將我的棒球外套一直珍藏到現在。」
  
  「什麼?」玉頰渲開紅霞,「你在……你胡說什麼?」
  
  他怎會知道的?怎會知道她一直留著他的外套?
  
  「你忘了嗎?那晚我受傷後,你帶我回你家,還讓我睡你房間。」他笑著提醒她。
  
  他看到了!
  
  她倒抽一口氣,狼狽地想起她掛在臥室牆上的棒球外套--她忘了將它先收起來了!
  
  「那是我的外套吧?」他伸指逗弄她的下頷,「我們第一次見面時,我借你穿的外套。」
  
  「那才……不是你的。」她心跳狂亂,「我也看MLB,就不能自己買一件洋基隊的外套嗎?」猶自嘴硬。
  
  「可是那完全是我的SIZE。」
  
  「你怎麼知道?」她瞪他,「你偷穿過了?」
  
  「本來就是我的外套,怎麼說得上偷穿呢?」他懶洋洋地笑,彷彿很以她的尷尬為樂,「只是它現在似乎染上了你的味道。」
  
  這是什麼意思?暗示她經常摟著那件外套嗎?
  
  他好……可惡!這樣不正經的男人不像殷賢禹!他從不會如此壞心地嘲弄湘愛的。為什麼偏偏對她--
  
  「我也很奇怪,為什麼你總能引出我壞的一面?」彷彿看透了她的想法,他邪邪勾起嘴角,「最近我愈來愈發現自己很有潛力成為你口中那種壞男人。」
  
  不,他不是壞男人。壞男人不會將自己心愛的小屋賤價賣給她,壞男人不會如此細心地關懷她的生活。
  
  「我拜託你,離我遠一點吧。」她低聲道,壓抑著胸口的痛楚,「不然我爸又要強迫你娶我了。」
  
  「關於這件事,你不必擔心。」他溫聲道,「我已經請我媽出馬幫我們搞定一切
  了。」
  
  「你媽?」她愕然,「她怎麼做?」
  
  「她打電話告訴你父親,因為算命的說我這兩年不宜結婚,所以她打算過兩年再替我們辦婚事。她還說她十分中意你這個兒媳,無論如何一定要我把你娶回家。你也知道我媽是律師,舌粲蓮花的本領可是一絕,你父親聽了只有欣然同意的份。所以你放心吧,起碼有兩、三年的時間令尊不會再向你逼婚。」說到這兒,殷賢禹忍不住笑了。
  
  可汪明琦聽了卻笑不出來。
  
  天!他怎能請他母親出馬?她們倆根本沒見過面啊!而且殷母會怎麼想她?
  
  「你怎麼……能這麼做?」她急得變了嗓音,「你媽一定覺得我莫名其妙。而且我跟你又沒什麼關係,憑什麼這樣幫我……」
  
  「誰說你跟我沒關係?你可是我的女朋友。」他淡定地說。
  
  她呼吸一窒,「你跟你媽這樣說的?」
  
  「嗯哼。」
  
  「她沒說什麼?」
  
  「她說她完全能理解你為什麼不想結婚,只是很可憐我老是求婚失敗。」他自嘲。
  
  夠了!
  
  汪明琦猛然擱下水晶杯,站起身。
  
  這一切已經超出她所能承受的範圍了,跟一個男人交往還可以,但她並不想跟他的家人也扯上關係。
  
  她不想讓他的家人認識她,更不需要他的家人幫她,她不要跟一個男人建立如此親密的聯繫,她受不了!
  
  這太超過了,超過她為自己設下的結界--
  
  她繃緊身子,嗓音從不曾如此僵硬,「我求你……求你饒了我,賢禹。可不可以請你離我遠一點?」
  
  「為什麼?」察覺到她的決絕,他也變了神色,跟著起身,「為什麼你堅持排斥我?」
  
  「因為我……討厭你。」
  
  星月遭烏雲遮去了光。
  
  「我不信。」他轉過她的身子,強迫她直視他,「你對我不是無情的,明琦,我很清楚。」
  
  「不,你一點都不清楚。」她口齒清晰,「我不喜歡男人這樣逼我。」
  
  夜,忽然變深了。
  
  「你說我逼你?」他蹙眉。
  
  「難道不是嗎?」她瞪他,「你知道我要買房子,故意跟你朋友設計讓我來看這棟房子。你知道我爸逼我結婚,就請你媽來幫忙當說客,事先也不問過我的意見。你應該知道我討厭人家這樣干涉我的生活,討厭別人來替我決定一切。」
  
  涼風捲動她墨黑的秀髮,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看你煩惱……」他試圖解釋。
  
  她冷冷截斷他的話,「那也是我的事,不用你管。」
  
  雨絲飄落了。
  
  「我的天!你這女人!」他咬牙,一字一句自齒問迸落,「為什麼一定要這麼彆扭?這不是干涉你,是幫忙!」
  
  「對我而言,這樣的幫忙就是干涉。」
  
  突來的冷意席捲她。
  
  「明琦,你明明愛著我,不要這麼倔強。」他低斥。
  
  「我不愛你!」她銳聲喊,「我怎麼會愛上一個意圖千涉我的男人?」
  
  雨愈下愈大了,順著她的髮絲,流落她的鼻尖。
  
  「天!你真是一個懂得折磨男人的女人。」他重重歎氣,煩躁地爬梳頭髮,接著忽然攫住她的肩,湛深的眸鎖住她,「即使我說愛你,你也不肯給我一個機會嗎?」
  
  她身子一顫。「你不……愛我。」
  
  「我愛你!」他怒吼。
  
  她血流凍結,「不可能--」
  
  「我就是愛你!」他固執地重複,「我承認自己花了一點時間才領悟這點,可是現在還不算晚吧?」
  
  汪明琦僵立原地。
  
  他愛她?怎麼可能?怎麼可以!
  
  「你……你犯規……」她顫著嗓音,「你明明說這是一場不用真心的遊戲--」
  
  「去他的不用真心!」他暴躁地說,「是!我承認我是用了真心,我犯規了!那又怎樣?」
  
  又怎樣?
  
  水霧在她眸底漫開。「那我……更要請你離我遠一點了,我背不起感情的重擔。」
  
  「汪、明、琦!」怒火在殷賢禹胸臆問狂野燃燒,這一刻,他真有掐死眼前這女人的衝動。「你真是個膽小的女人!該死的什麼『桃色關係法』,根本是你用來懲罰男人的,對吧?你就這麼恨男人嗎?你聽著,不是所有男人都像你父親那樣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他那樣折磨你的母親……」
  
  汪明琦驀地倒抽一口氣。「你知道了?你怎麼會知道?」她尖聲逼問,「是湘愛嗎?是她告訴你的嗎?」
  
  「對,是她告訴我……」
  
  「她怎能那麼做?我說過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她銳喊,莫名的驚慌堵在胸口。
  
  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她討厭這種感覺,這種遭別人看透內心、脆弱無助的感覺--
  
  「她為什麼要告訴你?為什麼什麼事都要告訴你?」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你們的感情一定要好到這種地步嗎?一定要像這樣背後議論我嗎?」
  
  「明琦,你冷靜點。」他試圖握住她的肩膀。
  
  她用力甩開他,「離我遠一點!我要你離我遠一點!」
  
  「明琦!」
  
  他無語,只能無奈地瞪著她,她也不甘示弱地回應,兩人就這樣在細雨飄搖中相互對峙。
  
  直到他的手機鈴聲響起,他懊惱地接起電話。「喂!我是殷賢禹……是小愛?」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柔嗓音,「有什麼事嗎……嗯,我知道了。」切斷電話後,他低聲解釋,「小愛跟徐浪遠吵架了。」
  
  她心一緊,「那你還下快去?你親愛的青梅竹馬在跟你求救呢。」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語氣如此尖酸。
  
  他擰眉,「你就這麼想趕我走?」
  
  「對!」她傲然睨他,「最好永遠別在我面前出現。」
  
  「好!我走!」氣惱地拋下一句後,他旋身大踏步離去,頭也不回。
  
  她靜靜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好半晌,她才仰起頭,任冰冷的雨滴擊落蒼白秀顏。
  
  沒錯,她是個膽小的女人。
  
  不敢愛,不敢擔起感情的責任,不敢和一個男人建立家庭。
  
  她不想要家庭,家庭會讓她失去自由,遺落自我。家庭只會讓一個女人從獨立的個體成為附屬品,再沒有自作主張的權力。
  
  所以,她定下了「桃色關係法」,男人只能跟她交往,不提結婚。
  
  在這樣的關係中,誰都是自由的個體,誰也不能干涉誰,誰也毋需將對方視為自己的專屬。
  
  只談戀愛不行嗎?不結婚不行嗎?
  
  可他絕對不是一個不結婚的男人,何況又用了真心。
  
  這樣的男人一旦用了真心,必然希望彼此許下攜手一生的諾言,必然渴望建立家庭,生兒育女。
  
  她只是不想他浪費感情在她身上而已,只是……不想傷害他而已。
  
  他不明白嗎?
  
  她不是想懲罰他,只是不想傷害他啊!
  
  他不懂嗎?
  
  淚霧酸酸地在眼眶漫開。汪明琦感覺到了,連忙咬住牙,深吸一口氣。
  
  是她的選擇,所以她不哭。
  
  只是頰畔早已一片濕潤,而她分不清,哪些是雨,哪些是淚--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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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29:36
  第十章
  
  時光荏苒,匆匆流逝。
  
  自從那場爭論後,汪明琦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躲殷賢禹,避免與他私下獨處,轉眼間,已過了一年。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董湘愛與徐浪遠分手了,懷著身孕的她在幾個好友的勸說下,住進了現今屬於汪明琦的山間小屋,由她來照顧。
  
  有董湘愛在場,她彷彿得了個護身符,更有理由逃避與殷賢禹正面對峙了,很多次,她發現他想說些什麼,卻總是巧妙地轉開話題。
  
  他似乎也領悟了她的決心不可動搖,漸漸地也放棄了,不再試圖與她溝通,將全副注意力擺在因失戀而神傷的董湘愛身上。
  
  她是需要他的慰藉的,而他也很能扮演好這個角色。
  
  三個人,又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由董湘愛夾在中間,充當兩人的緩衝。
  
  恢復原樣了。
  
  對這樣的景況,汪明琦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心緒像亂成一團的毛線,理也理不清。
  
  而她,也習慣了不去理。
  
  殷賢禹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個瞻小鬼。
  
  比起明知會受傷依然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董湘愛,她對愛情的態度怯懦得像個還想躲在母親子宮裡的小嬰兒。
  
  太膽小了。她知道。
  
  尤其在眼看著好友強忍著懷孕時期的一切不便,無論如何也要生下孩子的那份堅強時,更讓她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膽怯。
  
  為什麼湘愛可以為一個狠狠刺傷她的男人生下孩子呢?為什麼在與他最後攤牌、仍得不到他的諒解時,她依然可以昂首挺胸,獨自面對充滿痛苦的未來呢?
  
  為什麼?
  
  「我真的很佩服你,湘愛。」收拾好行李後,汪明琦在床畔坐下,望著衣襟半解,正為嬰兒哺乳的董湘愛。
  
  「佩服什麼?」董湘愛揚起蒼白的容顏,淡淡一笑。
  
  這一年來,她變了許多。臉色白了,眼神暗了,嘴角也隱隱鐫上疲倦凹痕。
  
  「一個人撫養孩子……很不簡單。」汪明琦說,嗓音低低地,手指輕輕撫過嬰兒玫瑰粉嫩的臉頰。
  
  「我知道。」董湘愛點頭,一面扶正孩子的頭,展袖替他拭去唇畔奶漬,然後重新扣回衣襟,「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你打算怎麼辦?」
  
  「回航空公司。」董湘愛毫不猶豫。
  
  「你還要飛?」汪明琦一驚,「那孩子怎麼辦?」
  
  「我會幫他請個保母,我不在時,替我照顧他。」董湘愛垂眸,愛憐地瞧了孩子一眼,「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我現在必須盡量多賺一點。」
  
  「湘愛,如果是錢的問題……」
  
  「我不要你幫忙。」知道汪明琦要說什麼,董湘愛搶先一步攔住,「也不要禹哥幫忙。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堅定地說。
  
  「可是這樣你會很辛苦。」
  
  「為了這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董湘愛澀聲道,「而且我不能總讓你們幫我,也該是學會自己獨立的時候了。」
  
  獨立。
  
  汪明琦無語。
  
  多年以來她一直就主張女人應該自行獨立,可不知怎地,當她的好友堅持這麼做時,她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心痛。
  
  因為獨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也許會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苦。
  
  「都收拾好了嗎?」殷賢禹清朗的嗓音從樓梯間傳來。
  
  「馬上就好。」董湘愛揚聲回應,抱起孩子站起身,「明琦,這幾個月謝謝你的照顧。」說著,她臉頰一偏,又是從前那種調皮愛嬌的微笑。「我走羅。以後你一個人睡可不要覺得寂寞埃」
  
  「別傻了,沒人跟我擠最好,我一個人睡好得很。」汪明琦順著她的語氣開玩笑,喉頭卻梗著一股酸。
  
  「我走了。」
  
  「嗯。」汪明琦點點頭,提起行李,送她下樓。
  
  殷賢禹正在樓下等著她們,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後、,護送董湘愛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然後,他回過身,望向倚在門口的汪明琦。
  
  「有事嗎?」她顫聲問,躲避他過於深刻的眼神。
  
  「我好像已經好幾個月沒看你抽煙了。」他低聲道。
  
  「嗯,因為抽煙對湘愛跟寶寶不好。」
  
  「既然如此,就乾脆戒了吧。」他深深望她,「抽煙不好。」
  
  「……我知道。」心口怪異地揪疼,「我會戒。」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手一揮,「再見了。」
  
  「嗯,再見。」她啞聲應,目送他挺拔的身影鑽進白色跑車。
  
  引擎聲響起,不一會兒,BMW跑車平穩地離去。
  
  他走了。
  
  她哀傷地望著逐漸逸去的車影。
  
  湘愛不再與她同住後,他也不再有理由出現於她面前。從今以後,想見他一面,恐怕難上加難。
  
  再難見到他了。
  
  想著,她雙腿一軟,滑坐於門前,愣愣地瞪著灰色的石板地。
  
  天很冷,風很涼,她卻只是一直傻傻坐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忽然傳來手機鈴聲,一聲一聲,催促著她收柬神智。她仍然動也不動,期待著撥電話的人自動死心。可對方卻也頑固,一通接一通,不停地打。
  
  她歎口氣,終於勉力站起身,進屋接起手機。
  
  「喂。」
  
  「為什麼不接手機?你跑到哪裡去了?」憤怒的咆哮如雷鳴,重擊她的耳膜。
  
  她無奈地閉眸,「爸。」
  
  「馬上訂機票回來!快!」汪父厲聲命令。
  
  「有事嗎?」
  
  「有事的是你媽!她入院了!」
  
  ***
  
  「媽怎麼了?」對著病床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的母親,汪明琦忍不住慌亂。
  
  一接到父親的電話後,她立刻搭機從台北趕回台南,衝進這家醫院。而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她備受打擊的一幕。
  
  「肝癌末期。」汪父直挺挺地站在一邊,「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怎麼會這樣?」她不敢相信,「醫生呢?醫生在哪裡?我要跟他說話!」
  
  「我在這兒。」低沉的嗓音適時在病房門口揚起。
  
  她踉蹌地起身,奔往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我媽她沒事吧?需要動手術嗎?你們什麼時候替她開刀?」
  
  「我們不開刀,明琦。」男人靜定回應,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方頭?」醫生熟悉的五官令她一愣,「真的是你?」
  
  「是我。」被她喚作「方頭」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告訴過你我在這家醫院工作吧。」
  
  「是啊,你是說過。」她怔怔望著青少年時期曾一起在電動遊樂間鬼混的玩伴。
  
  他如今長大了,已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
  
  「你是我媽的主治醫生?這麼巧?」
  
  「別傻了,我哪這麼厲害?還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而已。」
  
  「那主治大夫呢?他在哪裡?」她急急追問。
  
  「他在開刀房,今天有一台手術。」方頭解釋,「我是來巡房的。」
  
  「你剛剛說你們不替我媽開刀?為什麼?」她抓住他的衣袍,「是醫生排不出時間嗎?還是其他問題?告訴我!我想辦法解決!」
  
  「明琦,你冷靜點。憑我們的交情,如果你母親需要開刀的話,我一定會優先為她安排的。可問題是--」方頭一頓,沒說下去。
  
  汪明琦忽地領悟。
  
  問題是,她的母親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他才沒替她安排手術--
  
  她呼吸一顫,「她真的……這麼嚴重?」
  
  「我們盡力了。」方頭低聲道。
  
  「埃」她身子一晃。
  
  汪父及時扶住了她,他抬起頭,朝以前的學生送去疲 憊一瞥,「謝謝你了。你先出去吧,讓明琦跟她媽單獨說說話。」
  
  「嗯。」方頭點頭,打個手勢要護士替汪母摘下氧氣罩,接著兩個人一起退出加護病房,在門外等著。
  
  「明……明琦,你過來。」汪母瘦削的雙手伸向她。
  
  她僵在原地,直到父親用力推她一把,才倉皇跪倒病床畔。「媽。」
  
  汪母朝她微笑,一面急促喘氣,看得出這個笑容是費盡力氣才擠出來的。
  
  汪明琦心一悸,「媽,你休息吧,別說話了。」
  
  「不……不行。」汪母掙扎著,「我一定……要說。」她費力地將手伸向女兒。
  
  汪明琦連忙握住,「好,你說,我聽著。」
  
  「我要……道歉。」
  
  道歉?
  
  「我對不……對不起你。」
  
  「別說了,媽。」
  
  「我知道……你恨我。」汪母苦笑,凝望她的眸滿是痛楚,「我知道。」
  
  她心重重一扯,「不是這樣的,媽,不是這樣。」
  
  「你怪我……太軟弱。」
  
  「我沒有,不是這樣。」她倉卒否認,熱燙滾上了眸,「不是這樣的。」
  
  汪母伸手撫上她的頰,「你爸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她哽咽:心頭掠過複雜的情緒。
  
  父親一向就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個求全的道德家。
  
  「他很……愛我。」
  
  是嗎?汪明琦咬住牙,拚命克制想要回嘴的衝動。
  
  「他真的……愛我。」汪母重重喘氣,「我……知道。」
  
  「媽,你不要再說了。你快點休息……」
  
  「讓我說。」汪母打斷她的話,嗓音細碎而微弱,「你爸……愛我,他只是……不知道怎麼……表達。」
  
  「媽--」
  
  「別怪他。」
  
  「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聽我……說。」汪母堅持,張大一雙泛紅的眼,「丟下他,我很……不放心。」
  
  她快死了。
  
  聽著母親一句比一句細弱的嗓音,汪明琦知道自己將失去她。
  
  她要失去她了。
  
  她木然地緊繃身子。
  
  「替我……照顧他。」
  
  她不語,只是呆呆望著母親。
  
  「求你。」淚水劃過汪母的頰,「求你。」
  
  她懇求著自己的女兒,懇求她照顧她放心不下的良人。那個人,其實只是個孩子,對她而言,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則是……孩子--」她拚命喘氣,拚命想凝聚僅剩的力量,可眼神依然漸漸渙散。「答應我……照顧他。」
  
  汪明琦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汪母絕望地吐出最後的請求。
  
  胸膛宛如遭受冰雹重擊,又冷,又疼。
  
  望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交代遺言的母親,汪明琦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她不瞭解這些,真的不懂。
  
  為什麼一個女人能這樣愛著一個男人?
  
  「……我答應你,媽。」
  
  「謝謝。」汪母微笑,那笑是溫暖而欣慰的,就好像她從此後在這世上已了無牽 掛。她轉向汪父,深深地、滿懷情意地睇他,然後,掩上了眸。
  
  蒼白纖瘦的手無力地滑落。
  
  汪明琦瞪著,好半晌,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砰然悶響喚回她出走的心神。
  
  她茫茫回首,望向跌坐在地的父親,他緊緊拽著床腳,用力到十指泛白。
  
  「爸?」她低聲喚。
  
  他應聲抬頭。
  
  而她驀地一震。
  
  那張涕淚縱橫的老臉真的是屬於她父親嗎?那全身顫抖、蜷縮在病房角落的模樣,和平素嚴酷威猛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
  
  「爸,你沒事吧?」她問,擔憂地朝他伸出手。
  
  他立刻抓住,「你媽她……真的丟下我了嗎?」他問她,無助的神態恍若迷了路的孩子,「她真的走了?」
  
  她沒回答,聲嗓梗在喉頭,怎麼也吐不出來。
  
  「她真的走了嗎?她怎能這樣說走就走?」汪父站起身,像只無頭蒼蠅在病房內狂亂地繞,「她不能走,她不會走的!」
  
  「爸!」她沉痛地喚。
  
  「她不會走的,對吧?明琦。」蒼老的臉龐急切地轉向她,尋求她的保證,「對吧?對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父親驚慌失措的模樣。
  
  淚珠晶瑩而剔透,靜靜停棲她的眼睫。
  
  ***
  
  「怎麼樣?你那邊一切順利嗎?」方保志一面講手機,一面舀起一勺冰淇淋,喂向坐在身畔的女伴。
  
  「討厭!人家說了不想吃甜食嘛。」女人嬌聲抱怨。
  
  「就吃一點。」他哄道,「我愛看你舔冰淇淋的樣子。」
  
  「你這色鬼。」她刮他的臉頰,酥軟的聲嗓足以麻痺任何男人的神經。
  
  但不包括殷賢禹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開口,「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講話?要打情罵俏也請等掛斷電話後,OK?」
  
  「當然有,老大吩咐,小的怎敢不聽?」方保志親了女伴一口,「你要的資料我剛剛已經弄好了,等秘書整理好後就會E給你。」
  
  「我一個小時後就要跟客戶開會了。」
  
  「我知道,保證及時送達。」
  
  「最好是這樣。要是誤了本事務所歷年來最大的一件Case。年底咱們就召集所有合夥人來好好談談新的股權比例吧。」殷賢禹含笑威脅。
  
  「放心吧。你出馬,我後援,這件Case絕對到手。」方保志信心滿滿,「談完生意後,你就儘管在香港多玩幾天。香港美眉很漂亮的,到蘭桂坊多把幾個吧。」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參考的。」殷賢禹嘲諷地說,「就這樣啦。等我好消息。」
  
  掛斷電話後,他立刻將筆記型電腦接上網線收信,果然接到秘書傳來的資料。
  
  他打開檔案,瀏覽著經過精密計算得到的數字,嘴角勾起淺笑。
  
  果然和他之前評估的差不多,有這些數據在手,談判起來輕鬆多了。
  
  他關上電腦,正對鏡換裝打領帶時,一聲短暫的叮鈴聲忽地響起。
  
  那是什麼?
  
  他微微訝異,卻無暇細想,提起筆記型電腦走出飯店房門。
  
  汪明琦茫然地瞪著天花板。
  
  為什麼會想要打電話給他?
  
  她在電話簿裡輸入了這麼多人名,有湘愛那幾個死黨,也不乏願意為她兩肪插刀的男人,為什麼卻偏偏撥了他的號碼?
  
  為什麼是他?
  
  為什麼在最需要的時候,她只想到他?
  
  不該是他的埃
  
  她申吟一聲,將臉龐埋入枕間。
  
  不該想他的。
  
  抬手抓起床頭的礦泉水,才飲一口,還來不及解喉間焦渴,便狼狽地潑了小半瓶在睡衣衣襟。
  
  她看著,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善後的打算。
  
  沒力氣了。
  
  她將空瓶隨手一丟。現在的她頭好暈,什麼也不想做。
  
  只想睡覺。
  
  睡了,就能忘了太陽穴磨人的痛楚吧;睡了,就能擺脫全身發熱的不適吧。
  
  她想,朦朦朧朧墜入夢鄉,睡夢中偶爾不安穩地扭動著,氣息急促。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火燙的焦躁喚醒,茫然睜開了眼。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深幽的黑暗,就連窗扉外也是無星無月,無蟲鳴無人聲,絕對的死寂。
  
  大家都到哪裡去了?
  
  這世上,該不會只剩她一個人吧?
  
  蒼白的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她嘲弄自己無端的寂寞與自憐,一面翻身下床,扶著樓梯把手,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忽地,暈眩急遽襲來,她踉蹌一下,踩空了一階,整個人宛如一顆球直滾向樓梯底。
  
  好痛。
  
  全身骨頭,像被拆散似的,無一處不痛。
  
  好痛。
  
  她揚手覆眸,唇間逸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狂笑。
  
  真是……倒楣透頂了。又是一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最佳示例。今天該不會是繼她十六歲生日那天以來最倒楣的日子吧?
  
  她想喝水。體內的燥熱逼得她發狂。
  
  可是動不了,骨頭沉沉的痛感像巨石,壓得她無法動彈。
  
  該怎麼辦?
  
  想著,眼眸莫名一酸。她急忙用力咬住牙關。
  
  叮咚、叮咚。
  
  清脆的聲響擊落她昏沉的腦海,她緩緩睜眼。
  
  是什麼聲音?
  
  叮咚。
  
  啊,是門鈴。有人來了。
  
  可惜她動不了,也不想動。
  
  「走開,別煩我。」她喃喃自語。
  
  對方卻執意不走,依舊繼續按著門鈴,不一會兒,連屋裡電話都加入呼號的行列。
  
  拜託!可不可以饒了她?
  
  她悶聲申吟,伸手掩住耳朵。
  
  好半晌,那人似乎放棄了,屋內重新回復靜寂。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放下掩耳的手,改抱住自己的臂膀,感覺全身忽地竄過一束冰冽冷流,木板地面的寒溫似乎正慢慢從她背脊滲透。
  
  她開始發顫。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時,一道倉皇聲嗓驀地在她頭頂揚起。
  
  「明琦!你怎麼了?為什麼躺在這裡?」跟著,一雙溫暖的大手探向她,「你發燒了?」
  
  他驚異地喊,急急展臂,將她穩穩抱起。
  
  她展開迷濛的眸,望向眼前寫滿焦慮的男性面孔,那因擔憂而緊緊鎖住的眉宇扯痛了她的心。
  
  淚水無聲無息地逃逸眼眶。
  
  為什麼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總是他及時出現來伸出援手?
  
  「賢禹,你怎麼……會來?」
  
  「你打手機給我不是嗎?」雖然一下子就切斷了,但他後來依然從手機留下的未接訊息中查出是她。「我回電時你不接,打到店裡,服務生告訴我你已經兩天沒去了。我想你可能出事了。」於是他立刻從香港趕回,一分鐘也不多留。
  
  「只是……發燒而已。」她很想假裝若無其事,可喉頭卻不爭氣地哽咽。
  
  為什麼在見到他以前她可以強忍住自憐,見到他後,所有的委屈、心酸、神傷便一古腦兒泉湧而出?
  
  「為什麼不開門?幸虧我事先跟小愛借了鑰匙,否則你在屋裡病上幾天也沒人知道。」責備中蘊著濃濃關懷。
  
  「對不起。因為……我摔下來了,不想動。」
  
  「摔下來?」他驚恐地瞪她,「從樓梯上嗎?」
  
  「嗯。」
  
  「天!」他連忙邁開步履,輕輕讓她躺落沙發上,「你沒受傷嗎?有沒有哪裡骨折?我馬上叫救護車!」說著,他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別緊張。」她阻止他,「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打開檯燈,心慌意亂地審視她的臉跟手,「有沒有撞傷哪裡?有淤血嗎?痛不痛?真的不要我叫救護車?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沒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她唇角一彎,噙起淺笑,可盈於眼睫的淚水也紛紛墜落。
  
  「你哭了。」他伸出拇指撫過淚痕,神色又是懊惱又是心疼,「還說沒事?你一定很痛。」
  
  「我不是……因為痛才哭的。」
  
  「那是為什麼?」
  
  「因為--」她癡癡地望他,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此刻一樣感覺自己好脆弱,好哀傷,卻又好幸福。「我很高興你來了。」她低聲道,閉上眸,極力壓抑過於激動的心緒。
  
  「我抱你上樓吧。躺在這裡不舒服。」
  
  「嗯。」她沒有拒絕他的體貼,展臂摟住他的頸項。
  
  在濕潤的臉頰偎入他的頸間,嗅到屬於他身上一種溫暖、堅定的男人味時,她忽地再也克制不住了。
  
  「賢禹,我媽媽她……過世了。」她低低地,哽咽地訴出近日來承受的重大打擊。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停下步伐,只是揚起溫厚的聲嗓,「嗯。」
  
  「她到臨死前都還惦記著我爸,一直拜託我照顧他。」
  
  「她很愛他。」
  
  「愛慘了他。」她短促尖銳地笑,「我沒想到她還那麼愛他,那麼放不下他。」
  
  「明琦?」察覺到她神智瀕臨歇斯底里,他柔聲低喚一聲。
  
  她深吸一口氣,藕臂一攏,更加偎近他,「我以為她會怨他的。這麼多年來他一直批評她、使喚她,把她當木娃娃一樣擺佈……為什麼她一點也不怨呢?為什麼到最後她最牽 掛的還是他呢?我真的不懂,不懂--」
  
  肩頸一片濕意。
  
  他知道她又哭了。這是第一回她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肆意哀痛,而他發現自己一顆心揪得無法透氣,胃部如遭重擊。
  
  他拚命吸氣,沉定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輕輕地將她放上床。
  
  然後,他從床頭面紙盒拉出幾張面紙,溫柔地為她拭淚,接著又斟了一杯溫水,餵她慢慢喝下。
  
  「謝謝。」
  
  他深深望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明琦,你媽她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可我不明白她的選擇。」她紅著眼眶,「讓一個男人踐踏自己的尊嚴真的會快樂嗎?」
  
  「也許她並不覺得那是踐踏。」
  
  「為什麼?」
  
  「也許她太愛他了,所以願意忍受他孩子氣的行為。也許她把那些當作小孩子耍脾氣,一笑置之。」
  
  汪明琦恍然一震。
  
  他只是個孩子。
  
  是的,她記得母親確實如此說過。
  
  「可他已經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個孩子!」她銳聲反駁。
  
  「那是你的想法。」他溫聲道。
  
  她瞪他,好一會兒,顫著嗓音問:「我錯了嗎?」
  
  「你沒錯,明琦。」他抬手輕撫她的秀髮,眼神是愛憐的,「你有你的想法,你做出自己的選擇,你沒有錯。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認為對的選擇。」
  
  她怔然,為他溫煦淡定的神態心折。
  
  「為什麼你總是這麼……成熟?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孩子。」自以為是,耍性格,堅持一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我喜歡你在我面前任性。」他低低笑了,笑聲滿是包容與寵溺,「如果你肯,我願意把你當任性的小女孩那樣來寵。」
  
  她一窒,「我不是小女孩。」
  
  「我知道。」他微笑,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母親也知道。」
  
  她呆了半晌,忽地頓悟。
  
  原來母親也只是一心縱容著父親,把他當任性的小男孩來看。她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寵著他。
  
  而一向威嚴的父親,在面對母親的死亡時,果真也痛哭流涕,脆弱得像個孩子--
  
  「我真的不懂。」她掩落眼睫,頭好暈,身子也疲倦至極。
  
  他笑著把她攬入懷裡,像搖著小女孩般輕輕搖晃著她,沉啞的嗓音在她耳畔溫柔拂過,「我們都是大人了,可是有時候,我們也想當個孩子撒撒嬌、耍耍脾氣,尤其在心愛的人面前。」
  
  「所以人們才要結婚嗎?」她怔忡地問。
  
  「因為想跟對方斯守。」他低聲道,「可不一定要用結婚的形式。」
  
  「真的嗎?」她不信。
  
  他轉過她的下頷,定定瞧著她,「如果兩個人願意長相斯守,多一張證書不能保證一定會天長地久,少一張證書也不能否定他們的感情。」
  
  那璀亮的眸子裡,蘊藏著多少溫柔與深情啊!
  
  她看癡了。
  
  「結婚不一定會幸福,也不見得不幸福,重點是兩個人經營彼此生活的方式,是否尊重對方。」
  
  「你會尊重我嗎?」她啞聲問,話語才剛出口,便知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雍容大度的殷賢禹怎會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愛侶?又怎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孩子氣地挑剔總是忍氣吞聲的母親?
  
  「對不起,我不該這麼問的。」她立刻道歉。
  
  他不說話,凝望她的眸閃亮如星,若有深意。
  
  她迷惘,「幹嘛這樣看我?」
  
  他忽地笑了,下頷抵上她熱燙的前額,「你沒發現自己說了什麼嗎?小傻瓜。」
  
  「我說了什麼?」
  
  「你問我會不會尊重你。」他吻了吻她鬢邊的髮,「你的意思是打算嫁給我了嗎?」
  
  「我--」察覺自己的失言,她連忙咬住唇。 本來就微微緋紅的頰因為尷尬更加紅得徹底,宛如一顆熟透的蘋果。「我才沒……那個意思。」徒勞地想辯解,「我隨口問問而已。」
  
  「沒聽說嗎?人在下意識衝口而出的話,往往代表了隱藏的真心。」他逗弄她,「所以你潛意識裡是想嫁給我的。」
  
  「我才……才不是!」她揚起爆紅的容顏,急急抗議,「我發燒了,神智不清,說的話不算數。」
  
  「啊,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故意歎氣搖頭,「連說話也可以反悔的。」
  
  「我……我……我--」她想反駁,昏沉的腦子卻轉不出伶俐的回話,只能呆呆瞪著他。
  
  「你怎樣?」他笑問,「是不是想說『你愛我』?」
  
  「誰……誰說的?」
  
  「啊,那你不愛我羅?」
  
  她鼓起頰,不語。
  
  「你愛我。」他自信滿滿,一面伸指刮了刮她氣嘟嘟的臉頰。這副嬌俏的模樣真是令他又愛又憐。
  
  「我--」她滿腔言語欲訴。
  
  他等著,星眸緊盯著她,亮燦燦的,彷彿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就坦率承認吧。
  
  「我……我--」她瞪他,「我……我還不想結婚。」掙扎了半天,吐出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她呆了,他卻彷彿毫不意外,俊唇淡淡勾起。
  
  「但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對嗎?」他問,淡定的語氣像早預料到她的答案。
  
  她不語。
  
  「你不想結婚我們就不結婚。」他微笑,「我剛不是說了嗎?形式不能代表什麼。」
  
  她呼吸一顫,「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他溫柔地擁住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樣的形式都無所謂。」
  
  她心一揪,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溫熱的唇輕輕擦過她的耳垂。
  
  「什……什麼?」
  
  「要用真心。」他說,「我不想跟你玩遊戲,所以你一定要用真心,一定要對我們的關係很認真很認真--行嗎?」
  
  行嗎?
  
  他居然這樣問她,居然這樣要求她!
  
  他應該明白的啊,她對他,早用了真心了……
  
  「不可以拿你那套『桃色關係法』來整我,不可以朝令夕改。」他繼續說,「我很笨,沒辦法適應太複雜的遊戲規則。」
  
  她心一扯,鼻尖發酸,唇角卻淺淺揚起,「你不是說過,你背條文最行的嗎?還說那些細則根本難不倒你。」
  
  「我承認自己太逞強了。我老羅,記憶力減退了。」他半真半假地感歎。
  
  她輕輕地笑,「我也是,賢禹,我也老了。」嬌軟的唇調皮地在他的耳畔斯磨,『桃色關係法』是什麼啊?我只聽過『台灣關係法』。」
  
  聽聞此語,殷賢禹雖為她放棄此法感到喜悅,卻也不禁淡淡無奈。
  
  當初就是因為她堅持這套「桃色關係法」,讓他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不能親近她,這會兒她竟開始耍賴假裝沒這回事?
  
  「你啊!」他伸指夾住她的鼻尖,正打算好好懲治她以洩心頭怨氣時,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她乘機滾離他懷裡,「快接電話。」
  
  「不接。」他貼近她。
  
  「萬一有重要的事呢?」
  
  「別擔心,一定是保志打來的。」
  
  「方保志?你的合夥人?」她迷惑,「他打來做什麼?」
  
  「來罵我砸了本年度最重要的一筆生意羅。」他眨眨眼,滿不在乎。
  
  「什麼?」她驚愕。
  
  「關於這一點,也要怪你。」說著,他再度夾住她的鼻尖。
  
  「我頭好痛哦。」她急忙使出苦肉計。
  
  他立刻鬆開手,「很難受嗎?要不要吃止痛藥?」嗓音焦急而關切。
  
  她不答,好一會兒,嬌嬌地笑了。
  
  而總算領悟自己上了當的殷賢禹,只能無奈搖頭。
  
  看樣子他的下半輩子,都會被她吃定了。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3-10-16 01:30:14
  我可以不結婚嗎? 
  
  也許讀友們會有些意外,不過,「桃色關係法」中的四大條款,其實大部分都是薔心中所贊同的。嚴格說來,大概只有最後一條有點例外啦(注意,只是「有點」,不是「完全」哦)。所以,薔頗能理解本書中女主角汪明琦的心情。
  
  仔細想想,現代的女性有誰能百分百信任婚姻的?根據薔的觀察,愈是在社會上工作多年的獨身女性,對婚姻愈是卻步。倒不一定是害怕將來夫妻感情不好怎麼辦(說實在,現在這時代離婚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而是我們想不通,結婚究竟有何好處?婚姻真的能讓我更幸福,更快樂嗎?兩個人在一起真的會比一個人更好?
  
  結婚以後,我到哪裡都要先跟老公報備一聲;結婚以後,我不能一時興起就辭職,背起包包旅行去;結婚以後,我跟朋友們唱通宵KTV會覺得愧疚;結婚以後,我偶爾跟異性朋友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也許就要遭人投以異樣眼光。
  
  如此一想,結婚除了剝奪女性的獨立與自由,除了降低單身生活的品質,還能帶來什麼?
  
  我可不可以只戀愛,不結婚?
  
  這樣的想法雖然不是一直根深柢固存在薔心中,但坦白說,近年來腦海倒是經常浮現這樣的疑問。
  
  直到有一天,我終於懂了。
  
  那天,台灣發生了一場地震,我一個人在房裡,驚慌地等待那可怕的震動平息。
  
  然後,我胡思亂想起來,我問自己,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願意跟誰在一起?
  
  家人、好友,我一一想過了每個人,卻乍然發現,即使我願意選擇其中哪一個,對他們而言,最重要的人都不是我。他們不會選擇我,因為我不是第一順位。
  
  這麼一想,我忽然覺得孤寂起來。
  
  原來,我們之所以談戀愛,之所以要結婚,其實都只是想找到那個會把你放在第一順位的人。
  
  當我生病時,可以任性地一通急電便把那個人Call來服侍自己;當我有難時,他必須二話不說就為我兩肋插刀;當我需要時,他要能讓我倚靠;當明天就是末日,他只會想跟我度過生命中最後一刻。
  
  就像賢禹對明琦說的,也許我們只是想找一個能在地震後,能和自己一起面對斷垣殘壁的人。
  
  我可以很堅強,但當我偶爾脆弱時,我好想能有個人盡情撒嬌。
  
  也許,這就是人們為什麼結婚的原因吧。也許,這就是一個女人為什麼願意犧牲自由,換來與人相守一生的誓言。
  
  雖然我們都明白,這樣的誓言不代表真能天長地久--
  
  你想談戀愛,怕結婚嗎?
  
  歡迎各位讀友上留言版來與薔分享感想。
  
  因為薔最近兩個電子信箱都遭病毒強烈攻擊,呈現半癱瘓狀態,所以請讀友們若有話想說,暫時不要寫E,都上留言版來吧。如果不想讓別人看到留言,可以使用密語功能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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