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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唐純]等著戀愛吧【絕世好男人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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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2 00:06:03
第八章

  鑰匙扭動門鎖的聲音,突然,大門敞開。

  「好啊,天恩,原來你躲在家……」話說了一半,人還站在門外的三個大男孩吃驚地張大了嘴,半晌合不攏來。

  溫傾容趕緊掙脫他的懷抱,背過身子,一顆心,急劇地鼓噪著,久久難以撫平。

  該死!這三個傢伙,遲不回早不回,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推門進來。

  季天恩扼腕,一雙眼卻始終凝視著溫傾容恍惚的表情。

  沒錯,他的確是喜歡她,渴望擁有她,但,決不是以這種方式,更不是在此情此境。

  他猜,她不會原諒他了。

  他的所作所為像極了一個趁人之危的登徒子,就連他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

  他痛苦地繃緊了胸腔。

  「嗯——」凌浩然惡意地吹了聲口哨。

  死小子!瞞得滴水不漏,害他差點懷疑他的性取向,白白替他擔心了一場。這筆賬,他早晚要找他算。

  「天恩,你難道不打算給我們介紹介紹?」

  季天恩沒有回答。

  沉默,靜謐,空氣裡有絲悶人的煩躁。

  溫傾容僵住了背影。

  事情嚴重失控,但她不知道該如何去挽回。

  她不知道,逍宇哥哥會怎麼看她?怎麼想她?更不知道,她該以何種心態去面對以後的季天恩?

  他吻了她,不是嗎?

  這是她的初吻,卻被他以這種漫不經心的方式給要了去。

  他甚至都沒有說過一句喜歡她的話語。

  是不是,她這個人太輕浮?

  是不是,她給人的感覺就是那麼隨便?

  像被拋人火坑裡,又像被丟人水裡般,她的神情充滿了寂寞、哀傷和無助。

  不要哭!傾容,不要在我面前哭!

  季天恩凝視著她的目光深沉複雜得如汪洋,默默地、柔柔地將她包圍在汪洋中央。

  他好想輕撫她的黑髮,將她擁入中細細呵憐。然而,他卻什麼都不能做,什麼都不能說。

  他只怕說什麼都是錯,做什麼都是多。

  因為,他對她犯下了一個不可饒恕的罪過。

  他不僅冒犯了她,更加重了秦逍宇對她的誤解。他想,她不可能原諒他了。

  他在心裡憂鬱地歎息。

  「嗨!容容。」秦逍宇從短暫的驚愕中回過神來,神色鎮定,風采俊魅,甚至連那雙含笑風流的眼,都和平日毫無兩樣。

  溫傾容機械地回過頭來,一雙總是晶亮含笑的眼眸恍若快要下雨。

  「逍宇哥哥。」她囁嚅。

  有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有很多委屈,不知如何發洩。

  她咬住嘴唇,很想從他的迷離深邃的眼眸裡看出他的情緒,哪怕只是一丁點細微的波動,安撫也好,厭惡也罷。然而,沒有,她什麼都看不出來,似乎,她從來沒有哪一次看透過他的心思。

  他對於她來說,永遠都只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你們吃過早餐了?」秦逍宇微笑的眼掃過桌上殘留的食物。

  雖然,明知道他的目光中毫無輕蔑的味道,但,她的臉就是不爭氣地漲紅了,心虛又懊惱。

  即使,這樣糟糕的食物並不出自於她的手。

  季天恩沉默地看著這一切,心弦像是給什麼用力扯了一下,好痛好痛。

  原來,自始至終,她的心裡只有一個秦逍宇。

  她心裡只有他,無論自己對她做過一些什麼。

  哪怕是傷害。她也只希望得到他的安慰與諒解。

  多麼多麼諷刺。

  「對不起,逍宇。」季天恩苦笑,原來,這就是他的愛?

  他一直以為,自己夠瀟灑,夠大方,只要能看到她的笑容,他甚至能親手將她送到秦逍宇的身邊。

  然而,此刻,他只感受到憤怒和無奈。

  對自己的憤怒以及對命運的無奈。

  如果,先遇上溫傾容的那個人是他,這一場誓言會不會由此而改變?

  他抬頭,望著秦逍宇,感覺自己好失敗。

  「你當然對不起我。」秦逍宇看他一眼,笑道,「昨晚是我的生日,你都沒有出現。你知道我們喝了多少酒,唱了多少歌,玩得有多瘋狂嗎?」

  「這些,我不知道,」他搖搖頭,在日光的陰影裡顯得頹喪又失意,「可是,你又知不知道有一個人為了等你,就在大門外睡著了?」

  他此刻最想做的事是——幫助傾容澄清事實。

  這一切,都是他的錯。

  如果一定要一個人來承擔,那麼,他希望是他自己。

  他不可以做那個摧毀她的夢想與希望的劊子手,惟有這個,他承受不起。

  「對了,浩然,我們剛才商量著要怎麼罰他來著?」秦逍宇有意無意地轉過頭去,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語。

  可是,他卻不能停。他只知道此時不解釋清楚,逍宇就會誤會她,她一定會很痛苦。他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他現在必須說下去。

  「因為她累得睡著了,所以我才把她帶回來;因為你們一直沒有回,所以她才等到了天亮;因為我不會做早餐,所以才想向她請教;因為牛奶太燙,所以……」

  因為……所以……

  如果每一件事,都能用這四個字來解釋清楚,那麼,世事是否就會簡單明瞭得多?

  就像,他吻了她,真的只是因為牛奶太燙?

  真的是這樣嗎?

  他的心抖得厲害,就連臉上勉強僵硬的笑容也好似在發抖。

  他很想控制住自己,可是,他身不由己。

  活至二十二歲,他從來沒有那麼討厭過自己。

  「不要再說了!」溫傾容驟然打斷了他的話。

  她臉色蒼白,嘴唇哆嗦,一邊退一邊猛搖頭,「不要再說了,求求你,什麼都不要再說了。」

  再沒有比現在更難堪的時候了,再也沒有。

  她怎麼會把一切弄得這樣糟呢?

  心裡明明愛著一個人,卻又接受了另一個人的吻。

  明明期待著一個人的慰藉,卻又偏偏不忍心看到另一個人痛苦的臉。

  她不要他那麼委屈,那麼愧疚。他應該一直都是神氣而強勢的,一直一直都是。

  即使他錯得那麼離譜,即使,她的世界因他的崩潰。

  她忽覺悲從中來,委屈撲簌簌如狂風暴雨,溢滿她的心頭,再化成眼淚,串串由臉頰滑下。

  「傾容!」

  「……容容?」

  兩個聲音同時喊。

  一個心痛,一個心驚。

  她不語,退著退著,轉身衝出了大門。不理會身後的呼喊,什麼都不理,她在馬路上狂奔著,心,痛得彷彿要裂開,連呼吸都變得好沉重。

  原來,愛一個人,最後的下場竟是這樣的,追他越遠越久,他和她之間的距離就會越深越重。

  原來,所謂的戀愛,自始至終,都只是她一個人的遊戲。

  
  靜夜的柏油路,清冷的月光,在寒風中慢慢凋零的行道樹……和孤單單的一個人,這樣的情景和逍宇生日的那一晚多麼相似。

  季天恩跨坐在重型機車上,整個面部藏在頭盔裡,像一匹蟄伏在暗夜中的狼。

  不,不對,就算是狼,也是一匹失去了爪牙的病狼。

  街道的對面是傾容住的那棟公寓,二樓的窗口亮著溫暖的燈火。他比她幸運,他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只要他跳下摩托車,只要他繞到公寓前面,只要他拾級而上,只要他抬手扣門,她便會在門的背後,用那一雙會說話的眼睛,看著他。

  她會看著他。

  他想像著她杏仁一樣的眼眸,想像著她飛揚的眉梢,想像著她笑呵呵的表情,想得心發痛。

  然而,她不會再用那夢一般的眼色看他了。

  不會了。

  他握緊車把,那粗硬、沒有溫度的皮革一如他粗硬沒有溫度的心。

  這,已經是第幾天了?

  而他,依然沒有去見她的勇氣。

  這情形讓他鬱悶而不解。從小到大,他總是很隨性妄為的,從來沒有想要而得不到的東西,也從來沒有人能勉強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不管是什麼人什麼事,只要他願意,主動權一定在他的手中。

  然而,這一次,他霍然發現,只要是關乎到溫傾容這三個字,不論是人是物,都不再是他所能控制的了。而且,甚至連他的心,他的情,都不歸自己所管,只能任由對方予取予求。

  這一發現,令他充滿了無力的挫敗感。

  然而,就連這份挫敗,也不及他害怕失去她的惶恐來得更強烈。

  只要她還肯見他,肯原諒他,哪怕他從此為她所操控,他也甘之如飴。

  「喂!下雨了啦。」他的背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

  他一震,回眸。

  「原來是你?你傻呆呆地在這裡做什麼?耶!你不會是來我們家找傾容姐的吧?」剛下晚自習的孟葶簡直不相信自己的好運氣。剛才遠遠地看見一個穿黑皮衣、騎黑豹機車的男孩子,雖然看不清容貌,但那神情動作簡直是酷帥得不得了,幸好老天爺下起雨來,讓她找到與他搭訕的話題,卻沒想到,他竟然會是自己的舊識。呵呵,這下可讓身後那幫小花癡們開眼了。

  「嗯。是季哥哥吧?瞧你淋得這一身濕,快點上去擦擦吧。」她一邊說一邊捉了他的胳膊朝對面拖去,一邊還不忘向遠遠掉在後頭的幾位女同學得意地猛眨眼。

  快點上去?這條件實在是太誘人了。

  季天恩不由自主地跟著她下了機車。

  「你怎麼這麼久沒有來?你都不知道傾容姐變成什麼樣子了。」為了顯得更熟稔一點,她積極找來話題。

  傾容?她變成什麼樣子了?

  他摘下頭盔,目光變得關注,雨絲淅瀝瀝地落下來,沾上他的髮,他的睫。

  孟葶更加得意,神秘兮兮地靠近他的耳朵,「你不知道,她生病了。」

  「生病?」他的眼瞳驟縮。

  「哎哎!是相思病啦。」他過激的反應讓孟葶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話鋒一轉,趕緊將矛頭指向秦逍宇,「這還不都是那個風流成性的『秦始皇』害的。」

  原來如此,提到喉嚨口的一顆心黯然放了下來。

  明明是情理之中,他卻意料之外地心痛。

  「你是她的學長,都不曉得來開導開導她。」孟葶繼續八卦,「你知道她現在有多糟糕?她以前從來不聽軟綿綿的情歌,現在卻一天二十四小時,抱著同一首歌聽個沒夠。還有,以前她最不高興的時候就會幫我們做災難早餐,可是現在,連我們做好了早餐叫她,她都不吃。還有還有,你也知道了,她這個人最喜歡打抱不平,可是昨天,樓上有個男人打女人,她都沒去管耶。」

  別人打架,本來不關她的事,可是,她看見了卻不管,那就不是溫傾容了。

  季天恩越聽越心疼,越聽越難受。

  他知道,她現在一定很不開心,很難過。

  追求了十一年的夢想,如果就這樣結束,任誰都不會甘心。更何況,這還不止是單純的夢想,而是一份感情。

  一份陪伴著她一路成長的情感。

  要想一朝割捨,談何容易?

  他跟著她,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心上那麼沉重。

  「快點啦,淋濕了會感冒的。」孟葶有些心急。唉!帥哥果然不是那麼好追的,害她多淋好些雨,回家一定要好好熬碗薑湯喝。

  「不了,我還有事,先走了。」季天恩猛地剎住腳,轉回身,那急切的模樣彷彿稍一遲疑就會改變什麼似的。

  「喂!喂——」孟葶莫名其妙。剛剛明明看他很悠閒地在那裡淋雨,她好心拉他上去,他反而像被人踩著尾巴似的,真是好心當成驢肝肺。

  她翻了一記白眼,快步衝回家去。

  一進門,兀自不甘心,抓了溫傾容吐苦水:「你那個什麼學長,真是怪人一個,一個人待在我們樓下,也不知道在幹什麼,我看見下起了雨,好心拉他進來,他一點也不感激不說,還好像我們家是賊窩似的,躲得比兔子還快。」

  「嗯?」溫傾容茫然地抬起頭來,看著她激動的表情。

  該死!她忘了她耳朵裡塞著耳機了,白費一翻唇舌。

  孟葶再度翻了記白眼。

  「你說什麼?」溫傾容神色疲倦地拉下半邊耳機來,問。

  「我說學長啊,你那位帥哥學長。他這裡,是不是有毛病?」孟葶提高聲音,指指自己的腦袋。

  「學長?」溫傾容地心不自覺地漏跳一拍。

  「他剛剛……就在樓下。」溫傾容臉上驟起的光芒令孟葶遲疑了一下。怎麼會?她沒有眼花吧?

  季天恩?他就在樓下?

  溫傾容愣了一秒,然後猛地站起來,急走兩步,耳機線纏繞著,帶動CD,「砰」的一聲,摔成兩半。

  她瞪著摔壞的CD,不吭聲,疲憊地緘默著。

  她這是怎麼了?她為什麼要出去見他?她應該還在生氣耶。

  她還在生他的氣,對不對?

  她頹然沉靜下來的模樣令孟葶惶恐起來,她推她,叫她:「喂!他已經走了啦。」

  她一震,回過神來,心裡悵然若空。


  電視正播報著新聞,A市政府決定將東郊大片垃圾場改建為新型的遊樂場,秦氏地產和季家的「隆和集團」都是競標的承建商之一,而「隆和」是其中呼聲最高的一家公司。

  「我看今天的新聞一播出,一定會讓很多人跌破眼鏡。」秦逍宇慢條斯理,一字一句地說。

  其實,就連他這個當事人都弄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雖然他們四個人是好朋友,但大家早已心照不宣,只要是公平合理的競爭,誰也不會手軟。

  因為,他們除了是自己這一個體之外,分別還代表著四大家族的利益。所以,只要不違背良心,任何生意場上的競爭,都是被允許的。

  可是,這一次,「隆和」在關鍵時候退出,甚至申明將以「隆和」所有的財力物力人力全力協助秦氏地產,為秦氏掃清了一切障礙,這一做法,就有違他們當初的約定了,甚至背離了「隆和」一貫手到擒來的原則。

  這,又是為了什麼?

  他稍稍離開椅背,坐起來,轉頭對著一臉漠然的季天恩。

  後者輕輕搖晃著酒杯裡血紅的液體,挑眉笑道:「其實有時候,你的堅持是對的。喝慣了最好的東西,再要去喝路邊幾塊錢的飲料,的確是難以下嚥。」

  「哦?你不是對吃喝用度一向不講究的嗎?」

  很難想像這樣兩個人會成為好朋友。

  秦逍宇是凡事只求最好,如果說三條街外的咖啡好喝,他絕對不會進隔壁那家咖啡館。而季天恩呢,則是任性隨意的。一塊錢是一頓,一萬塊錢也是一頓,對於他來說,這其中毫無分別。

  像現在,他手上的這一杯血腥瑪麗,便是秦逍宇的最愛。

  「正因為不講究,有很多時候,我也可以嘗到許多你不曾吃過的東西。比如街頭的烤蕃薯,你就一定沒有吃過。」季天恩的指尖輕輕扣著玻璃杯底。

  「我不認為烤蕃薯和『隆和』退出競標有什麼聯繫。」秦逍宇不以為然地拿出一根煙叼上,熟練地點火,吸了一口。他不急,該說的,季天恩一定會說。

  果然,他聽到季天恩說:「難道你從來沒有想過,也許你錯過的烤蕃薯會是人間美味呢?」

  「那麼,你現在是不是要請我嘗一嘗烤蕃薯?」他覺得好笑。沒想到,有一天他和季天恩之間的對話也會變得如此生澀、彎折。

  季天恩看著好友失笑的臉龐,自己也笑起來。

  難以說出口的話多了,果然會令人變得奸詐討厭。

  「實話跟你說吧,」他一口氣喝完手中的「血腥瑪麗」,才接著道:「你不覺得溫傾容就是你不小心錯過的那只烤蕃薯嗎?」

  「話題似乎上了正軌,」秦逍宇摸摸下巴,笑,「只可惜,你拿容容比做蕃薯,她聽了一定不會饒你。」

  「我知道。」季天恩苦笑,低頭看著玻璃杯沿自己扭曲的面孔,突然湧起一陣厭惡。到了這個地步,傾容怎麼可能原諒他?她心裡怕是恨透他了吧?

  他揣度著瞄了一眼優哉游哉的秦逍宇。

  難道,他真的毫無所覺?

  「你看我做什麼?我可以告訴你,烤蕃薯雖然好吃,可並不代表所有的人都喜歡吃。」秦逍宇噴出一口煙霧,似笑非笑。

  然而,這並不是季天恩希望聽到的答案。

  「但是,你可以去嘗試。」他企圖說服他。

  秦逍宇皺了皺眉頭,「如果你喜歡吃烤蕃薯,就沒有必要把它塞給別人。」

  「我知道,你誤會了。其實那天……」他從來沒有這樣低聲下氣地向人解釋過什麼。

  秦逍宇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你知道那天我為什麼不讓你說下去嗎?因為,你根本不需要向我解釋什麼,今天——也一樣。」

  從小,溫傾容的佔有慾就是那樣明顯,而他,總是刻意地告訴她,他和她永遠都只是兩條平行線,可她,總不明白。

  如今,又來一個季天恩。

  竟和她一樣固執、蠻橫。

  真叫人傷腦筋。

  秦逍宇無奈地搖搖頭。

  「好,這件事你可以不聽,但還有一件事,你一定有興趣知道。」季天恩眸色一黯,不得不說出最不願意說出的話來。

  生平第一次,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他可以買到價值幾十萬的花園洋房,可以買到最珍貴的古董,可以花錢聽到最直接最流行的音樂,甚至可以花錢上月球,然而,這一次,他要收買的是一個人的感情。

  他,可以做到嗎?

  「是關於競標事件的?」

  「不錯。」

  「你花那麼大手筆支持秦氏地產,是為了我?」答案呼之欲出,秦逍宇的眼底升起了防備。

  「具體來說,應該是為了傾容。」

  「你為了她,所以來幫我?」秦逍宇譏誚地揚一揚唇角。

  「你應該知道,秦氏地產雖然奪得了承建權,但如果沒有『隆和』支持的話,你們未必可以順利完成首期工程。」

  「你在威脅我?」他的笑意還是那麼明顯,彷彿絲毫未受到影響。

  「不,我是在求你。」季天恩合攏眼瞼,濃密的睫毛在電視屏的螢光下形成一道暗影,讓人看不出任何情緒。

  「你明知道,感情是不可以勉強的。」

  「我沒有勉強你,我是在求你。」他一字一句地重申,但是,心口處……為什麼竟泛起一絲絲陌生的抽痛?

  其實,他勉強秦逍宇的同時,更是在勉強自己。

  「我明白了。」秦逍宇點頭,優雅地起身,欲進臥室之前,他背對著他,說:「我不會平白接受你的饋贈的。」

  臥室的門開了,又關了。

  這一回,季天恩知道,他又贏了一次,金錢果然是萬能的。然而,他失去的東西,卻更多更多。



  終究是要面對的,不論你有多想在黑暗中隱藏自己,多想自艾自憐,太陽一樣爬起來照亮你。

  天還是會亮,日子還是要過下去,不屬於你的那個人還是不會屬於你。

  溫傾容在第四天的早晨,終於走出了家門。

  夠了,她給了自己四天的時間去療傷,已經足夠了。

  以後,她不會再去想這一件事。

  生活就是要向前看,而不是一味地沉湎於過去。

  既然已經發生了的事情,除了改變它,或者是忽視它之外,她不認為還有其他更好的方法。而她,便選擇了忽略。

  不想放棄秦逍宇,更不想失去季天恩這個朋友,那麼,你說,除了暫時當這個絆腳石不存在之外,她還能怎麼做?

  至於以後——

  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現在,她管不了那麼多。

  濕冷的風襲面而來,溫傾容不禁打了個哆嗦。冬天到了,應該多穿件外套的,可是,算了,懶得上樓,她拉緊了毛衣,沿著牆腳疾步走著。

  只有四天的時間,沒想到,屋外已換了季節。

  然而,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會在街道的轉角處遇見晨跑的秦逍宇!

  他穿著輕便的運動服,肩膀上搭了一件青灰色的呢絨外套。

  「容容!早啊!」他一臉輕快地跟她打著招呼,彷彿依然是十一年前那個俊秀的鄰家大哥哥。

  溫傾容愣怔了一下,這不是他平日跑慣的那一條路。那麼,他突然來這裡,是為了什麼?

  「逍宇哥哥早。」她甜甜一笑。

  不管他是為了什麼,他能主動來找她,就是一個奇跡。

  似乎也應該算是一個進步吧?

  只希望他也能如她一般,將不愉快的事情全都忘光光才好。

  嘻嘻,老天爺,雖然這要求有些過分,但她卻是很誠心的哦。

  「上學嗎?」

  「嗯。」

  因為他還沒說是不是來找她的,所以,她的腳步還不能停。

  即使已經慢得像是太空漫步,但,不可避免地,她終於與他擦身而過。

  原來,真的只是一個巧合,她的心裡沮喪到極點。

  今早的空氣似乎更冷了,她在他的背後打了個冷顫。

  一隻手臂攔住她,她止步,然後看見他退著跑兩步,再次與她面對面。

  「怎麼?我是老虎?」他微笑著問她。

  她愕然,仰頭,直視他漂亮黝黑的深眸。

  他很少在她面前開玩笑,雖然,在別人眼裡他是名副其實的花花公子,可是,她總覺得,他對她冷漠得近乎殘忍。

  然而,今天,他居然對著她說出這樣調笑的話來?

  這,又代表了什麼?

  她胡亂猜測著,幾分喜悅幾分遲疑。

  「很冷吧?外套給你。」青灰色的外套罩上了她的肩膀。

  「可是你……」她本能地推拒。

  他幫她把外套攏緊,「照顧女朋友,不讓她生病,是每個男人的責任。」

  「女……朋友?」不是好朋友?她有些口吃。

  他的外套暖烘烘的,他的笑容看起來好舒服好溫暖。

  這,不是在做夢吧?

  溫傾容傻笑著愣住。

  「走吧,我陪你去搭公車。要是再不去學校,你小心考試亮紅燈。」秦逍宇極為自然地接過她手中的書本,那樣子,彷彿他們已相戀多年。

  可是,事情明明不是這樣的。

  幸福來得太突然,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一種不太確定的感覺,異樣地盤旋在她的心底。

  但是,有什麼關係呢?

  她有過目標,並且曾經努力,而後才得到幸福,就連老天,也不可以妒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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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2 00:06:33
第九章

  建築學院的大樓前站著一位女孩子,本來不是什麼奇事。

  可是,當她對每一個路過的人都熱情地微笑以禮時,那便有些讓人留意了。

  所以,就連一向對耳語不怎麼感冒的季天恩都聽說了這樣一位女孩,那形容,分明竟是溫傾容。

  他猜,她可能是在等逍宇。

  戀愛中的女孩子總是特別招人喜愛,那不經意中流露出來的喜悅總是特別容易感染所有人的心。

  他站起來,繞過亂糟糟的人群,躲到玻璃窗後,偷偷注視著那個飛揚跳脫的女孩子。

  從這裡看下去,有四層樓的距離,可是,她的那份快樂依然強烈到刺痛了他的心。

  她,還是原來的樣子。白色的寬毛衣,深藍色的牛仔褲和短靴,黑直的長髮垂在腦後,來回晃動,像在風中跳躍的精靈。

  溫傾容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飛揚自信,快樂無憂。一切美好的事物都應該屬於她。

  季天恩的心從未像現在這樣滿足過,這是他一生中最痛苦的一次選擇,也可能是他最正確的一次選擇。

  「喂!季——天——恩!」許是受了誰的指引,溫傾容忽然仰起頭來,兩手圈成喇叭,正對著他的方向喊。

  他嚇了一跳,心卻有了絲暖暖的濕意。

  原來,她並沒有將他排拒在她的世界之外;原來,她和他還是——朋友。

  他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挑起了一抹弧度。

  「季天恩!」她眼尖,看見他,興奮地跳起來朝他揮手。那麼張揚,那麼恣意。

  那飄忽遙遠的昨日似乎又回來了。

  他感染了她的情緒,三步並作兩步衝下樓梯,到最後幾級幾乎是完完全全跳下去的。

  「嗨!丫頭!」他奔近她的身邊,想重重拍她肩膀的手伸到半路,卻及時拐個彎摸上了自己的後腦勺。

  不是沒有改變的,只是那份改變卻都被彼此刻意地隱瞞了下來。

  像共同保守著一個秘密,是一種心酸,也是一種甜蜜。

  「你看起來這樣空閒,缺課的筆記是不是都不用補了?」他輕描淡寫地轉了個方位,與她並肩,這樣,他便可以不去看她的眼睛。

  筆記?是哦,她都已經忘了。

  此刻的她,只能用得意忘形,或者是忘乎所以來形容。

  她有些慚愧,然而,快樂的感覺太深太滿,即便有不如意,中便有懷疑,也都被雨打風吹去,她現在滿心滿眼只想告訴他,她有多麼滿足,有多麼高興。

  「季小子,你知道嗎?我談戀愛了。」

  夢想成真的快樂,這一刻,她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呀。

  曾經的氣惱、游移,在此時看起來,都顯得不再重要。

  她只要跟他分享,她的幸福,她的痛苦,她一切的一切。

  「是嗎?」他的脊背僵直了一下,嘴裡有些苦味,「恭喜你。」

  「你都沒有問我是什麼人耶!」溫傾容嘟起嘴唇,眼裡卻閃爍著頑皮的笑意。

  「這還用猜嗎?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了。」

  「我的樣子?真有那麼過分?」她不安地瞪大了眼睛。該死!快樂表現得太過分,是要遭天妒的。

  他「撲哧」一笑,「當然!你的樣子——」

  他挑一挑眉梢,賣個關子,「——漂亮得過分。」

  「好哦你!」她先是緊張,接著是失笑,然後不依地掄起拳頭,追打他的肩膀。

  他跑兩步,不禁黯然,這樣被她追打的日子還有多少?心裡想著,腳步慢下來,肩背上受了她重重一擊。

  「哎!你幹嗎停住?」她老是打不到他,心裡原本不服,可是,真打到了,卻又覺得不太舒服。

  他的樣子,明明有些奇怪,卻又說不出怪在哪裡。難道,他還介意著那天的事情?

  「季小子。」她喊他。

  「嗯?」他沒有回頭。

  「你還當我是朋友嗎?」她忐忑地望著他的背影,恍惚覺得他不再是那個她所熟悉的季天恩了。

  她開始害怕他的沉默,擔心有一天他會離她而去。

  這種想法,令她自己嚇了一跳。

  她這是怎麼了?難道她是那種三心二意的女人?剛剛得到秦逍宇的承諾,這一頭又對季天恩發起昏來?

  天哪!她竟是這樣的一個人?

  正在她震驚慚愧得無以復加的時候,季天恩忽然轉過身來,敲她一記,「我怎麼會不當你是朋友呢?傻丫頭,真不知道你的腦袋裡盡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嗄?」他都知道了?

  她心虛地瞥他一眼,垂下頭去。

  糟糕!他不會以為她是見火就撲的傻蛋飛蛾吧?嗚嗚,如果他真以為他是火的話。

  「你不記得了?我答應過你什麼?」

  「答應什麼?」她傻傻地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眼。他的眼好深好黑。

  「當然是要幫你實現你的理想。」他眼中明顯流露的心疼,害她一剎恍惚。

  「我的理想?」她喃喃自語。

  「秦逍宇那小子,就是要有人刺激他一下。」他把手插進褲兜裡,防禦性地挺直了脊樑。

  他到底在說什麼?刺激秦逍宇?

  溫傾容聽得霧煞煞的,不由得緊緊跟上了他的腳步。

  「還要我說得更清楚嗎?他們三個人的腳步聲我聽得再熟悉不過了。」他看她一眼,眼中的光芒深沉複雜得如一片霧的海洋。

  她的臉驀地紅了,面色尷尬。

  直覺地猜到了他的意思。

  但是,可惡!

  他吻她,竟然是因為聽到了秦逍宇的腳步聲?

  竟然只是為了刺激他?

  對!她承認他的方法直接有效。可是,為什麼她的心裡會一陣陣地酸?

  「那我豈不是該好好謝你?」她眉頭揪起,氣惱地瞪著他。

  沒有一個女人在被男人強吻之後,會希望聽到他說這與她本身的魅力無關。沒有一個女人會高興聽到這些話的。

  所以,她生氣,她發狂。

  這,同樣也無關乎愛情。

  「你的確是該好好謝我。」季天恩毫無所覺地摸摸鼻子,「讓我想想,上次在快餐店裡,你吃了我的牛排,這一次,該你請我。」

  溫傾容湊身盯住他,「請你吃人排好不好?」

  「嗯。」看她一眼,他認真地說,「的確只剩一副排骨了。」

  「季——天——恩,你找死!」爆炸性的怒火讓溫傾容掄起拳頭,想也不想,一拳狠狠轟向他的俊臉。

  「啊?!」

  「溫辣椒……」

  「天恩學長……」

  這突來的變故引發了一連串驚聲尖叫,過往的同學紛紛止住腳步,吃驚地看著他們。

  她?竟然又打中他了?

  是她進步神速,還是他退化太快?

  溫傾容錯愕地盯著自己的拳頭,愣了半秒之後,才曉得指責那個始作俑者:「你看你,就知道吃吃吃,什麼事都不做,就快變成季老頭了。」說著,她的手指狠狠戳上了他的小腹。

  「喂?你幹嗎?」他吃了一驚,退後一步。

  她總是有出乎他意料之外的舉動。

  「沒什麼。」溫傾容得意地搖搖手指頭,轉過身去,頭髮在身後一甩一甩的。走幾步,停住,上半身轉過來,大聲道:「看看你有沒有小肚腩。」

  「嘩!」眾人的目光齊齊一致地從溫傾容身上收回來,投注到季天恩的身上去,而且,像放射線般集聚於一點。心裡都轉著同樣的心思,季大財神,究竟有沒有小肚腩?

  
  「對不起,我遲到了。」轉了三趟公車,又一路小跑進來的溫傾容氣喘吁吁地坐到了秦逍宇的對面。

  這個什麼意大利麵店,真的好難找哦。

  如果不是剛巧季天恩在身邊,如果不是揣了他畫給她的地圖,她想,她真的會迷路。

  會在這個人口密集的城市裡迷失方向。

  難怪季小子堅持要送她過來呢。

  不過——

  她偷瞄一眼氣定神閒的秦逍宇,暗中吐了吐舌頭。

  幸好,多一事還是不如少一事。

  至於她為什麼那麼怕秦逍宇見到季天恩跟她在一起,這,就說不上什麼理由了。

  也許是心裡那一點點心虛在作祟吧?

  「這裡的面是不是特別好吃?」第一次來歐式風格的麵店,她的黑眼珠一刻也不肯閒,滴溜溜地轉來轉去,看什麼都新鮮。

  「不要東張西望。」秦逍宇微笑著提醒她。

  她赧紅了臉,正襟危坐,心裡懊悔得要死。

  該死了!這是約會耶,是她第一次正正經經的約會,她希望自己給他的印象是溫柔嫻靜、端莊優雅的,不過很顯然,這一出場,就暴露了她的膚淺無知!

  然而,更糗的還在後面。

  她到此時才注意到自己身上的衣服。

  小蘋果領的綠絨外套,胸前還繡著大大的卡通圖案,洗得泛白的牛仔褲,腳下一雙沾滿了塵土的帆布運動鞋。

  怎麼看,怎麼還是一個黃毛丫頭。

  再看看在座的名門淑媛、大家閨秀,她便恨不得立馬挖個洞把自己埋起來。

  更更可怕的是,她剛才的一輪急跑,早引來不少不滿的側目。

  這一次,真是糗大了!

  她如坐針氈,冷汗淋漓。

  好不容易等到侍應生端來肉意大利面和芙蓉湯。

  她迫不及待地將頭埋進湯裡,大口大口地喝了起來。

  找個事情做總比坐著發呆強吧。

  然而,她的舉動再一次惹來其他人的注目。

  「容容,慢點喝,湯勺不要磕碰到容器,喝湯的時候也盡量不要發出聲音。」秦逍宇仍然在笑,可是,他的笑容卻刺痛了她的眼睛。

  他總是那樣,高高在上。

  隔著一個桌子的距離,便像是隔著一個世界般遙遠。

  她好沮喪,為什麼,她跑了這麼遠,這麼久,卻仍然跟不上他的步伐?

  「對不起。」她皺眉低聲道。

  他是那樣講究的一個人,這頓飯,她一定倒足了他的胃口。

  「沒關係。」他的表情淡淡的,聲調也是淡淡的,對著她,也像是對著一碗芙蓉湯般,溫柔又客氣。

  溫傾容瞪著盤子裡的意大利面,感覺胃部倏然繃緊,一下子,食慾全消。

  如果,剛才沒有接到逍宇的電話,而是和季天恩去了快餐店,那又會是怎樣一番景況?

  她忽然很想知道,季小子現在在做什麼?會不會又蹲在路邊麵攤上吃麵?

  又不禁想,假如他邀請她去路邊麵攤,她,到底會不會去?

  那裡的面和這裡的面,到底哪一個更好吃?

  她握緊了叉子,心中況味堆疊。

  藏在心底的異樣的感覺,如那一根根的麵線般,繞過來,繞過去……

  
  「咦?你怎麼在這裡?」溫傾容剛下計程車,便看見了路邊的黑豹機車。

  孟葶見到他的那一天,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她心中一蕩,快步向他跑去。

  「你是來找我的嗎?」她偏頭瞧著他。

  他遲疑的目光從遠去的計程車上收回來,看著傾容興奮的笑臉。陽光好像都凝聚在她的眼瞳底,在這暗夜的星空中熠熠發亮。

  他寧願相信,這一刻,她是快樂的。

  「你不是打算又像上次那樣莫名其妙地走掉吧?」溫傾容勾勾嘴唇,不滿他的沉默。

  他意外地挑一挑眉,「你知道?」

  「你以為孟葶會幫你保守秘密嗎?」她不屑地照他一眼,好像他有多笨似的。

  他聽著,承認那一刻有丟心的感覺。

  彷彿自己所做一切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卻依然還是那麼渺小與卑微。

  他裝作無所謂,笑道:「你欠我一個道謝,我今晚要是討不回來,一定會失眠。所以非等到你不可。」

  單戀本身已經是可笑且可憐的行為了,他卻不能給她造成任何負擔。

  她還太小,太天真,除了忠於自己的直覺,好像什麼都不懂。他怎麼忍心因為自己的「喜歡」而打擾她純潔的世界?

  不,他不能說,哪怕是最後的機會。

  「你不會到現在還沒有吃東西吧?」溫傾容瞠大了眼。

  天!從他們分手到現在差不多也有四個多小時了,他居然還什麼都沒吃?

  「你、你到底在幹嗎?不會真怕長出小肚腩而節食吧?」她張口結舌。心裡又氣又急。

  其實,季天恩絕對有一副好身材,結實硬朗絕無一絲絲贅肉,這可是她親眼所見哦。

  想到這裡,她的臉頰莫名飛上了兩抹燥熱。

  「我才沒有那麼無聊。」他笑她,手指極自然地替她撥開散落在額前的幾縷碎發。

  她心中無端一緊,窒住了呼吸。

  「今天晚上過得還愉快吧?」說了半天,此時才入正題。這是他最擔心的,雖然說秦逍宇答應了他的事情就一定會做到,但他還是惟恐她受了委屈。

  比如,剛才的計程車。

  她怎麼會一個人坐計程車回家?

  逍宇呢?難道他並沒有把她當成是他的責任?

  「當然。逍宇哥哥帶我去吃了正宗的意大利面,真的好好吃。還有,那裡的音樂也好好聽,氣氛也好浪漫。我從來不知道戀愛的感覺原來是這樣子的。」她說得嘰嘰喳喳,然而眼神卻飄忽不定。

  他原本應該高興,可是,心裡卻分明有一種被排外的感覺。

  以前,她什麼都跟他說,然而現在,她卻有了自己的秘密。

  他一直一直以為,自己可以承受這一天的到來,可當真面對,才知道自己也不過是一個需要信任與瞭解的男人。

  可是,在他明白這一切的時候,他已經錯失。

  他沒有理由不看著她揮霍她的青春,享受她的愛戀。

  沒有理由。

  「你怎麼了?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他突來的沉默令她極度不安。難道,他看出了她的惶惑?知道她並不很快樂?

  然而,她卻不能跟他說。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十一年前就已經作好的選擇,是好,或是壞,總得她自己一個人去親身體驗。

  否則,她不會甘心。

  「當然有事。你沒有請我吃飯,那麼,能不能讓我抱抱你?」她的疑問彷彿將他從沉思中拉醒過來。他看著她,露出滿不在乎的笑,如同以往每一次一般,邪邪地,笑得有點狡猾,彷彿這個才是正常的他。

  「喂,你到底在說什麼?」她臉一紅,驚惺地後退。雖然明知道他在開玩笑,但,內心深處彷彿有一根弦,被他輕輕一觸,便毫無徵兆地繃緊了。

  他忽然大笑,心卻一碎再碎。從沒對誰這般用心過,而這一腔心思不過是秋季的黃花,是注定要零落了。

  「沒事了,我先走了。」他帶上頭盔,用堅硬的殼將自己隔絕開來。

  望見他的身影在柏油路間逐漸縮小遠去,她的一顆心陡然空落起來。

  忍不住追了兩步,大聲喊:「我明天請你吃早餐!」

  然而,他聽不見了,他的背影——消失不見。

  她轉身,慢慢向樓梯口走去。

  沒有關係。

  她以為,明天,他們仍可以再見,今晚沒有說出來的話,明天仍可以繼續說下去。

  然而,她錯了。

  等到她回頭的時候,她卻再也找不著他。


  她找不到他了。

  再也找不到。找不到。

  以往每一次,他都是在她最不經意的時候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從不需要她去刻意地尋找,而現在,她願意刻意去找的時候,他卻不見了!

  「季天恩?你不知道嗎?他請長假了。」他的同學這樣告訴她。

  請長假?為什麼?莫非是生病了?

  彷彿看出她的緊張,同學笑笑說:「聽老師說,他是出去旅行去了。」

  旅行?

  他出去旅行?

  就這樣走了?

  她直覺搖頭。

  不可能,他從來沒有跟她提過。

  就連昨晚,他也沒有說。

  她記起他的欲言又止,心情驀地跌落谷底,像塞了一團鉛塊般地難過。

  「不如,你去問隔壁班的秦逍宇吧。他們是好朋友,他應該知道得更詳細。」那位同學好心地提醒她。

  她垂眸,定半晌,恍惚一笑,說:「謝謝。」

  從建築大樓出來的時候,天上竟開始飄起了雪花,一大片一大片,游離在她的魂魄之外。她從來不知道,他竟然那麼渴望著離開。

  而他,竟又選擇了一種最殘忍的方式——不告而別。

  她不由得恨了又恨,但她無力去爭,因為他和她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承諾。

  只是萍水相逢,爾後萍水離散。

  就如那雪花,起初還是一大片一大片的,到最後,落於房梁,地面……最終化為流水,各自蒸發不見。

  從學校裡晃出來,她也懶得去請假,隨便搭上了一輛公車。

  天空如此陌生,街景如此陌生,她毫無方向感,只知道下了一輛車,又上了一輛車,莫非,他要的也就只是這樣?

  這樣沒心沒肝地走,沒想到,清醒的時候,竟已停在秦逍宇的門前。

  她一怔,忽然搞不清楚,她想見的人究竟是誰?

  門,卻在這時候驀然開啟。

  她嚇了一跳,本能地後退一步。

  逍宇哥哥這時候不應該還在學校裡嗎?

  然而,從門裡出來的是一位穿著艷麗、全身掛滿名牌的女人。

  「她是……」見她愣在門口,女人回頭問屋裡的那個人。

  秦逍宇探出頭來,看她一眼,笑道:「她是我的朋友,跟天恩的關係也不錯。」

  聽到這話,女人多看了她兩眼,笑一笑,沒再說什麼。

  朋友?天恩?

  這些字眼在溫傾容的心裡成倍地放大,震得她的耳膜嗡嗡直鳴。

  模糊中,她又聽得那女人說:「小秦哪,這一次可真多虧了你。要不是天恩為了幫你,跟他爸爸提出條件,他也不可能答應我們畢業之後就回公司上班。」

  「哪裡,是我應該謝謝伯父伯母才對。」

  原來,季天恩還向家裡許下了這樣的承諾!

  秦逍宇有意無意地瞟了呆怔在一邊的溫傾容一眼。

  「夫人,少爺的東西都收拾好了。」另外兩個穿黑西裝的男人畢恭畢敬地說道。

  夫人?原來,這個女人是季天恩的母親?

  溫傾容倏地瞠大了眼睛。

  心裡有好多話,就要脫口問出來,然而,幾次張開口,卻什麼也說不出。

  「你有話要說?」季夫人彷彿有所覺,微笑著看她。

  問啦!

  你問呀。

  問季小子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

  然而,脫口而出的話竟是:「我沒有想到伯母竟然這麼年輕。」

  唉——

  她甚至可以聽到自己心底深處那聲悠長的歎息。

  「呵呵,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季夫人笑得一臉燦爛。她走近傾容,親熱地拍拍她的臉頰,「要什麼時候,我們家天恩也像你那麼會哄人開心就好了。」

  溫傾容抿嘴一笑,「怕母你錯了,季小子最可惡的地方就是那一張油腔滑調的嘴。」

  「是嗎?」季夫人有些驚詫地張大了眼睛,「我還以為我們家天恩天生是鋸了嘴的葫蘆呢。」

  「不會呀,下次他回來的時候,伯母可以考考他,揪出他的真面目來。」她笑著,心裡卻緊張得凝緊了呼吸。

  下次回來。究竟是什麼時候?

  「他呀——」季夫人笑著搖搖頭。

  她這一生什麼都順遂,惟獨對這個兒子,是有心無力。

  溫傾容望著她勾畫細緻的眉眼,等著她繼續說下去。在等待的這剎那,她感覺自己的心如注滿了氣體的球,在無限制地膨脹。

  「算了,不提他了。我們也該走了。」季夫人揮揮手,彷彿揮去了一片雲彩,她轉身向著秦逍宇說:「麻煩了你這麼久,真是不好意思。」

  「伯母說哪裡話,我和天恩是好朋友嘛。」

  「那我就不多說謝字了。」季夫人點點頭,臨走的時候,又對傾容展開一個慈和的笑容。

  「伯母慢走。」溫傾容極為勉強地笑。失望的感覺如一根針,刺得心臟千瘡百孔。

  「天恩一直想遊遍全國,這一次,他說想嘗嘗夢想成真的滋味到底是什麼。」不知道什麼時候,秦逍宇站到了她的身後。

  她茫然回過頭來,看著他。

  他為什麼要告訴她這些?

  要知道,她最不想問的那個人便是他哪。

  「他玩夠了自然就會回來,也許十天半月,也許三年五年。」他隨隨便便說一句。

  他知道,他比誰都清楚,她最希望聽到的消息是什麼,她最渴望知道的答案是什麼。他全都瞭解。

  溫傾容覺得好難堪。

  她怎麼會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的?

  為什麼?她搞不懂……真的搞不懂……

  一個是可以這樣毫無牽掛地走,一個是可以這樣滿不在乎地說。

  他們,他們究竟置她於何地?

  那一瞬間,她感覺自己好像被掏空,感覺自己的氣力好像水一樣流逝。

  是的,水一樣的感覺。

  那個如流水一般的男孩,就這樣走出了她的視線?

  三年五年?

  他怎麼可以走得這樣無牽無掛?

  難道,他們不是朋友嗎?

  難道,朋友不是應該坦誠相對嗎?

  而他,竟然背離了這份友情。

  該死!他該死!

  在她那麼信任他,需要他的時候,他竟然選擇了逃避。

  她好失望,感覺好挫敗。

  她握住了手掌,握得好緊。

  「容容……」秦逍宇欲言又止,她那哀傷的模樣令他心驚。

  「不要再告訴我任何關於他的消息。」她挺一挺脊背。

  好吧!走吧!

  如果他可以當做什麼都沒有發生,那麼,她也可以一樣。

  就當做從來沒有認識過他;就當做從來不曾有過這麼一個朋友。

  她可以不跟任何人分享她的喜怒哀樂,她可以!

  那一天,她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出秦家的。

  只記得,她一個人去銀星聽了一場音樂會,奇怪的是,竟然沒有當場睡著。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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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0-22 00:07:29
第十章

  沒有了季天恩的日子,不再如流水一般緩慢而輕快地流逝,而是如大片大片的雪花,沉甸甸地,一片朝一片壓下去,壓下去……彷彿永遠沒有盡頭。

  寒假的時候,她回了一趟老家,從前和秦家比鄰而居的老房子早已拆除了,建起了中心廣場。

  就連他們曾經一起上學放學的那一條路,也經過幾次翻新改道而再無原來的蹤跡。

  這些年的變化,怕是只能用滄海桑田來形容吧?

  就連她,也不是完全沒有改變。

  媽媽說她成熟了許多。

  然而,成熟不就是蒼老的代名詞?

  從前每次回家,都是匆匆地來,匆匆地去。

  可是這一次,她一住就是十幾天,卻依然還是在有意無意間想起那個可惡的季小子。即使這個小城裡從來沒有過他的影子。

  她逛街的時候,會想起他們在大街上打鬧嬉笑的樣子,會想起他調侃的眼神,以及露出淡淡嘲諷意味的嘴角。

  她吃飯的時候,會想起快餐店裡她吃掉他口水的樣子,還有街頭的寒風中那一碗熱辣辣的面。

  她脫鞋的時候,會想起她扭傷了腳,他為她溫柔地執著鞋。

  她想念他,卻想念得毫無理由。

  她弄不明白,究竟是什麼時候他的身影已佔據了她大半顆心?

  她忽然很怕很怕看到秦逍宇。

  怕看到他瞭然於胸的眼神,怕看到他滿不在乎的笑容,甚至怕聽到他嘴裡說出來的那些艱澀難懂的話語。

  難道,這就是戀愛的感覺?

  這就是她追求了十一的愛情?

  突然之間,她迷惘了。

  彷彿有什麼已經錯過,但明明她早已握緊了她想要的東西。
假期結束之後,回到學校的第三天。

  「伯父伯母?呀!你們來了怎麼也不通知我們一聲,也好讓我們去接你們呀。」孟葶的聲音才剛在門口響起,下一刻,她的人已興奮地衝進了溫傾容的房間,「容容姐,你爸媽來看你了。」

  「我爸媽?」傾容愕然。她不是才剛從家裡回學校嗎?

  怎麼只兩三天的時間,爸媽就十萬火急地趕了過來?

  直覺地,她有一種不詳的預感。

  「容容,你可瞞得我們好緊。」溫媽媽來不及喝一口水,便開始埋怨女兒。

  「我瞞了什麼?」傾容滿頭霧水。

  「前天你剛走,你秦伯伯秦伯母就代逍宇來向我們提親了。」溫爸爸審慎地說。

  老實說,他並不贊成女兒現在結婚,畢竟她還小,連大學都沒有畢業,然而,當他一想到女兒八歲那年說過的那句誓言,便怎麼也不忍心拒絕了。

  更何況,秦溫兩家還是幾十年的老朋友呢。

  既然是青梅竹馬,兩廂情願,他們這些做父母的當然是樂見其成。

  不過,經過一番商量,他們最終還是將結婚改為了訂婚。

  這也是做父母的一點私心吧,總希望女兒還能在身邊多留幾年。

  「訂婚?」天哪!她沒有聽錯吧?

  溫傾容驚異地摀住了嘴。

  秦逍宇怎麼可能向她求婚?這一定是弄錯了。

  一定是。

  她有些坐立不安,來來回回地疾走著。

  「跟逍宇結婚,不是你一向希望的嗎?」溫媽媽畢竟是做母親的,第一個感受到女兒的躁亂。

  「不是這樣的。」其實她也不是太明白,只知道反覆地,喃喃地說:「可是我才十九歲,二十歲都不到呀。」

  「現在是訂婚,又不是要你結婚。等到大學畢業,你也有二十三四了吧?」孟津津突然插進話來。

  「可是……我要上課,還有考試,社團活動,訂了婚之後……」她無法想像,當她有了秦逍宇的未婚妻這個頭銜之後,該如何經營自己大學裡的生活?

  那一定會是一團糟吧?

  「難道你從來沒有設想過你和秦逍宇的未來?」孟津津繼續問道,絲毫沒有放過她的意思。

  「我……爸和媽怎麼看呢?」傾容將求助的目光投向父母。

  「我們已經答應了。」

  「是啊,誰知道當年的一句戲言如今竟可成真?」溫媽媽唏噓。

  一句戲言?

  原來,在別人眼裡,那只是一句戲言?

  溫傾容備感打擊。

  難道,她親口許下的一生一世的承諾,竟然只不過是一場小孩子的鬧劇,大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那麼,究竟是什麼地方弄錯了?

  「容容,這次秦伯伯秦伯母接我們來A市,一是老朋友敘敘舊,二就是為了籌備你們的訂婚喜宴。你現在有什麼要求,不防直說。」溫爸爸敏感地看了女兒一眼,知道她心裡藏著心事。

  「不,我沒有什麼意見。」溫傾容搖頭。

  她怎麼可能有意見呢?她應該高興都還來不及,對不對?

  然而,即便此刻她心中的感覺無法形容,但她還是知道,那絕對不是歡喜和開心。

  為什麼呢?

  難道,這不是她一直做夢都盼望著的嗎?

  難道,真如別人所說的,追求的過程遠遠比結果更能令人滿足?

  難道,她對秦逍宇的感情,並不是緣於一個「愛」字?

  這種想法令她恐慌。彷彿一條汪洋中的小船,再也找不到最初的方向。

  「每一個女人聽到自己要結婚的時候,都難兔恐慌,這是很正常的。別害怕,爸爸媽媽都會留在你的身邊。」溫媽媽輕拍女兒的背,只把她眼前的慌亂當成是婚前憂鬱怔。

  也許,這是最好的解釋。

  訂婚,訂婚……

  溫傾容茫然地坐在教室裡,光潔明亮的玻璃窗上映出她落寞的身影,而她滿腦子都是那兩個字。

  她穿著白紗禮服,長長的拖得極遠,而她的逍宇哥哥也穿著黑色西裝。他們並排站在一起。

  這個畫面多麼美麗,多麼令人神往。

  然而,這十一年來,為什麼她從來沒有想過?

  她向每一個人宣稱,秦逍宇是她的理想。

  可是,腦子裡卻從未設想過這樣一個結局。

  從未想過有一天會成為逍宇哥哥的新娘子。

  那會是怎麼樣的一種感覺?

  他會抱她、親她嗎?

  而她,有可能會突然笑出來嗎?

  每一次想到這裡的時候,她總覺得自己會憋不住,會笑得歇斯底里。

  那會是多麼尷尬和難堪的一件事啊。

  她懊惱地咬緊了嘴唇。

  「咦?季天恩耶,是我們學校的那個季財神嗎?」

  「不會吧,他是學建築的。」

  走廊上兩個女孩的議論聲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看,每一個字都不差啊,不會那麼巧吧?」女孩翻弄著手上的一本雜誌。

  溫傾容驀地胸腔一緊,拉開窗戶,問:「你們說,季天恩怎麼了?」那激動的表情令兩個女孩嚇了一跳。

  「我們是在說這個,這個作者。」女孩看了她一眼,與同伴交換一個奇怪的眼神。

  作者?

  「能借我看看嗎?」她露出一個請求的眼神。

  女孩無聲地將雜誌遞過來。

  那是一本旅遊雜誌,上面刊登著一些黑白照片。有古老的城牆,有江南的流水,有晨鐘暮鼓,也有陽關古道。

  每一幀照片上都配了寥寥數語。或隨感,或介紹。而作者的名字,竟是——季天恩。

  她從來不知道,這樣簡單的三個中國字對於她來說會產生這麼大的震撼。

  彷彿那是一個漩渦,將她的整個心神理智都陷了下去。

  季天恩。

  原來你就在這裡,在這裡……

  她的手指順著每一幅圖片滑下去。

  紙張翻過一頁,最後一張照片是在一個貧困山區的小土窯前照的。

  幾個牙齒雪白衣衫襤樓的山村小孩高興地圍著一個大男孩。

  他,光著腳站在泥濘裡,胸前掛著照相機,外套敞開來,披襟擋風,明亮的眼睛露著彎彎的笑意。

  他看起來更黑了,也更瘦了,只是,拍照的這一刻,他應該是開心的吧?

  季天恩,他應該是開心的吧?

  她看著照片裡的他,思念和寂寞無法言喻。

  原來往事並不曾走,而是被一層一層,層層疊疊地壓到了心底。

  卻又在這一刻,被他毫不設防的笑容給勾了出來,擋也擋不住。毫無預兆地,熱力衝上眼眶,淚水不由自主地滑了下來。

  「你沒事吧?」女孩好心地問她。

  她搖頭,將雜誌合起。

  可是,照片下面的每一個字卻清晰地映在她的心底。

  是不是不結束一個夢,就永遠不可能去做另一個夢?


  深夜,天氣濕冷,細雨紛飛。

  異鄉的旅館裡顯得格外冷清,寂寞。

  季天恩半躺在單人床上,指尖線繞著散不開的煙霧。

  男人總是這樣,小時候學著別人抽煙,是因為高興。

  可是,長大之後自己抽煙,卻是因為寂寞。

  他離開她半年,由南到北,由西往東,獨自漂泊,獨自流浪。他以為他找到了最初的夢想,以為他終究可以將她遺忘。

  可是,他分明感覺有某種奇怪的孤獨的感覺,讓他的心一絲一縷切割般地疼痛著,疼痛著。

  她——還好嗎?

  會像他想她一樣地想著他嗎?

  還是,她被狂喜的幸福所淹沒,忘了其他一切的人和事?

  他的心裡漫過一絲苦澀,如玻璃窗上蜿蜒的雨痕,緩緩爬滿整個心窩。

  電話鈴聲一直響了很久,他才滅掉最後一點煙頭,懶懶地取過手機。

  傾容一定想不到,他的手機仍是被他自己買了去吧?

  他看一眼來電顯示。

  是浩然。

  這個時候,只有他還記得他。

  他掀開手機蓋,「喂」了一聲。

  彷彿是有一場狂歡的派對撲面而來,裡頭的音樂聲人聲震耳欲聾。

  他又「喂」了一聲,稍稍將手機拿開一點。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聽到凌浩然的聲音:「喂,季小子,你到底躲在哪一個旮旯堆裡?還不快點給我滾回來!」

  季天恩扯了扯唇角,似是露出一個笑容,「你玩得開心就好,幹嗎把我扯進來?」

  裡頭又是一陣喧鬧,彷彿凌浩然在那頭慫恿著什麼。

  季天恩耐心地等待著。

  過了一會兒,音樂聲彷彿是沉寂下來,再一會兒,響起熟悉的旋律。

  《色盲》?

  王菲的《色盲》?

  這是那天,她和他共舞的那一首曲子。

  他的心裡掠過一陣激動的戰慄。

  玻璃窗太灰蒙,就算在多麼清的天氣中,

  和誰在愛中,仍然難刮目……

  聲音是那樣熟悉,即使相隔千里萬里,他也不可能忘記。

  竟然是她?竟然是她在唱?

  他神色恍惚,握著電話像握著一個遙不可及的夢。

  「嗨!天恩!」凌浩然的聲音突兀地插了進來。

  「喂!你還在嗎?」

  「在,不過我要找一樣東西,你先別掛。」他撒了一個謊,只為偷得這片刻的歡愉。

  即使戀愛漂亮,或觸摸過面相,

  但肉眼一雙,無法一樣。

  慢慢踏在我色盲途中,盡力辨認你的方向。

  「傾容!」他在心裡喊她,喊得好痛苦。可是,她不會聽得到,不會聽得到他的聲音。

  「嗯?你的東西找到了?」接住話頭的是凌浩然。

  他屏息,然而,電話裡的音樂聲又換。

  他疲憊地揉了揉額角,道:「在這麼開心的時候你還記得我,是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聰明。」凌浩然讚許地打了個響指,「逍宇和容容要訂婚了,我們大家都在酒吧裡為他們慶祝呢。你也回來吧。」

  訂婚?

  慶祝?

  原來是這樣,難怪她肯開口歌唱。

  她現在一定很開心很滿足吧?

  他感覺他的心碎了,碎成一片一片隨風亂舞的秋葉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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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是一個惹人厭的東西。

  當你討厭它的時候,它偏偏磨磨蹭蹭不肯走;而當你希望挽留它的時候,它卻又總是來去匆匆不肯留。

  就像現在,在溫傾容還沒有做好任何準備的時候,她已經被糊里糊塗地套上了嫁衣。

  「雖然是訂婚,可也不能馬馬虎虎。」這話是秦逍宇說的。

  而她,只能接受。

  「哪有人要做人未婚妻了,還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幫她勾好最後一筆眉線的孟津津打量著她。

  「我有嗎?是你畫歪了吧?」溫傾容漫不經心地瞅一眼鏡中的自己。

  孟津津搖頭,「我只能畫一個愁容,卻畫不出一顆愁心,難道你的心沒有告訴你,它到底快不快樂?」

  傾容一怔,難道她的憂愁表現得如此明顯?

  她記得,定好訂婚日期的那一天晚上,他們一群人去酒吧狂歡。

  生平第一次,她拿起話筒唱了一首歌。

  其實,她也只會唱那一首歌。

  歸於灰和鮮紅,但你留戀七色的天國中,

  而誰為我哭,天生這樣盲目。

  原來,一直看不清的那一個人是她,一直一直都是。

  「既然不開心,為什麼還要逼著自己走下去?」

  這陡然插入的問題,令溫傾容愣了一下,她沒有皺眉,只是驚訝地看著她。

  「我只問你,你跟秦逍宇在一起,會幸福嗎?」孟津津沒有笑,她的臉色嚴肅而正經。

  溫傾容沒有立刻回答,她手支著下巴靜靜思索著。

  「你不應該問我這個問題,而是應該問,我現在才逃避,是不是有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嫌?」她的聲音裡透著濃濃的倦意。

  這是她要的,這個婚禮一直一直都是她要的,而現在,箭在弦上,她能說不發嗎?有這個資格嗎?

  「佛說:悟道不在早晚,只看你悟還是不悟。」孟津津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溫傾容遲疑地看她一眼,「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沒有好處的事,津津從來不會做,而勸自己逃婚,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我對你一直都很不錯啊。」孟津津一臉無辜。

  溫傾容失笑,不再說什麼。

  眼光落在床頭的一疊旅遊雜誌上。她每一期都買,裡頭定期或不定期地會有他的一些照片。

  她知道他由南到北,從西往東,獨自穿行過許許多多城市和鄉鎮。她知道他到過的每一個地方,知道他經過那些地方時有著怎樣的感想,甚至她可以清楚地感應出他鏡頭裡的孤獨和蒼涼。

  她以為,即使他們這一輩子不在一起,也一定會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方式,聯繫著彼此。

  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你還敢說你要嫁給秦逍宇?你還敢說你愛的人是他?溫傾容,我從來不知道你是這樣膽小的一個人,一個膽小到連自己的真心也不敢面對的人!」孟津津一把搶過床頭上的雜誌,順手揚散在風中。

  黑白色的照片翻開著落在她的腳邊,照片裡的季天恩笑得蒼涼。

  那眼神直直地盯著她,彷彿在問:「是不是不結束一個夢,你就永遠不可能去做另一個夢?」

  她身子繃緊,脆弱的淚流不止,無論何時何地,她想要依靠的人只有他一個啊,只有他一個而已。

  而他,怎麼可以如此狠心地離她而去?

  怎麼可以?

  他知不知道,當一個夢突然跳到眼前來的時候,只會將一切都攪亂?

  他到底知不知道?

  他什麼都不知道,卻把她丟在這樣一個混亂裡。

  不行,她要去找他,要去問他,現在的她究竟該怎麼做?

  他不是答應過她會幫助她的嗎?

  事情還沒完,他怎麼可以走得乾乾淨淨?

  她驀地站起來,向門口走去。

  「你要去哪?」津津捉住她的手臂。

  「我想過了,我要去找他,找不回他,我就不訂婚。」十一年前那個對著老師宣誓的女孩子又回來了。這一次,她長大了,更加清楚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你就這樣下去?」天哪,愛情的魔力可真是偉大。難道,她連換一下衣服都不可以?

  「對哦。」接她去飯店的禮車就快到樓下了。溫傾容恍悟,拉開陽台上的紗門,身手敏捷地跳了下去。

  看著一身大紅禮服的溫傾容終於消失在視線之外,孟津津目瞪口呆。

  接著,她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盤算:該什麼時候去找秦逍宇要酬勞才好呢?

  
  「小心。」

  溫傾容的腳還未落地,身子就被人扶了一把,然後穩穩地站在那個人的面前。

  「逍……逍宇……哥哥?」溫傾容瞪大了眼睛,面紅耳赤,心虛慌亂。

  這個時候被逮到,莫非是天要亡我?

  她無聲地呻吟。

  「這麼急著去飯店?連樓梯都等不及走?」秦逍宇有趣地看她一眼,那渾厚的嗓音裡飽含笑意。

  「我……不、不是的。」溫傾容脊背發涼,頭皮發麻。嗚嗚,這是報應。

  「不是什麼?莫非……」他頓一頓,笑得雲淡風輕,「莫非你想逃婚?」

  「啊。不、不……是,是的。」

  「究竟是是,還是不是?」他打趣地說。

  她咬了咬嘴唇,抬起頭來,望著他的眼,「是我不對,都是我的錯。可是,逍宇哥哥,請你讓我走吧。」

  不然,她死也不會甘心。

  她忽然發覺,她不甘心的事原來還有這麼多這麼多。

  「你終於想通了?」

  她點頭。

  「對嘛,這樣想才對。」秦逍宇猛拍一下手掌,「我就知道這個方法可行。」

  「什麼方法?」溫傾容一頭霧水。

  「幫你完成你的夢,使你早日從夢中醒來,你才好去做下一個夢啊。」他笑得好可惡,不過,這才像她小時候的那個逍宇哥哥,而不是這幾個月來溫文有禮的「男朋友」。

  「你也看過那段話?」溫傾容愕然。

  「當然,你忘了,天恩也是我的朋友。」

  「那,伯父伯母那邊?」

  「放心啦,沒有什麼訂婚宴,沒有飯店,沒有禮車,也沒有賀客。一切都是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什麼?」溫傾容變了臉色,「你騙我?你們串通起來騙我?」

  她捏緊了拳頭,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秦逍宇眼看勢頭不對,邊溜邊嚷:「喂喂,你別亂來,我們可都是為了你好。如果不是做得這麼逼真,怎麼可以給你壓力,讓你清醒?」

  溫傾容忍住笑,心中陰霾盡掃。她一手撩起禮服下擺,一手揮舞著手臂,凶神惡煞般地追過來,「秦逍宇,我要殺了你。」

  回到童年的感覺,真好!

  沒有任何負擔,更不被莫名的情感所困擾,此時,一切變得雲淡風輕。

  她快樂地跑著,舞著手臂。

  天恩天恩,你看到了嗎?我來啦!

  沒有絲毫束縛,也沒有任何懷疑,我一定會找到你!

  一輛汽車從她身邊開過,遮住了從馬路對面匆匆而來的人影。

  她沒有在意,繼續跑著。

  然後,車子開過去,她和他撞在了一起。

  「哎喲。你怎麼走路的?」她揉著撞疼了的肩膀,感覺像撞上了一堵牆壁。

  「我也沒有想到,老天爺會讓我在這裡撞到新娘子。」

  溫傾容猛地抬頭,站在眼前的竟是……竟是……季天恩,那個她常縈繞在心頭的人?!她在做夢嗎?或者是因為她太高興而產生了幻覺?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

  仍然不敢相信。

  望著她那淡淡的妝容,望著她身上喜氣洋洋的禮服,望著她困擾不可解的神情,季天恩目光閃動,胸腔繃緊。

  是她,是他的快樂天使。

  他的心中溢滿了愛,張開手臂,將她緊緊擁住。

  他不管了,管她是誰人的未婚妻,管她心裡做著怎樣的夢,他只知道,他不能沒有她。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她是他的世界,失去了她,他這一生將不再有生命。

  「壞……小子。」她的雙臂環上了他的頸,他的懷抱好溫暖,好堅實。她的眼睛起霧,聲音哽咽。

  這幾個月來,所有的委屈都在這裡找到了發洩的方向,所有的思念都在這裡找到了傾訴的理由。

  「傻丫頭,不要哭,不要在我面前哭。」他用下巴摩挲著她烏黑的秀髮。那淡淡的桅子花的清香令他感到快樂,滿足。

  流浪了這麼久才知道,他的夢想一直都只是一個充滿桅子花香的懷抱。

  「我沒有哭,我才不會哭呢,沒有你欺負我,我不知道有多開心。」她吸吸鼻子,忍住眼淚。可是,很難。

  他歎息,「我有欺負你嗎?」

  「當然有。」她的小手捶著他的後肩,「你一聲不吭就走了,你去找你的夢想,可是……你……」她邊說邊哭,再也忍不住,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砸在他的心頭。

  「是我不好,我向你道歉。」季天恩心中狂烈地激盪,「我只是受不了你愛的那個人不是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和別人談戀愛。我以為,只要我看不見,我就不會心痛。可是,我已經沒有辦法了,就是不能死心。所以,你答應我,先不要訂婚好不好?給我一個公平競爭的機會好不好?拜託——」

  溫傾容沒有說話,只是用一對溫柔的眸子看著他,含著笑,帶著淚,那麼輕,那麼柔。

  「好吧。」他吐一口氣,彷彿下定決心,「我告訴你我真實的想法,你這個人,遇事從來不懂得躲避或轉身,只有讓你去,撞牆或是跳河,只有真正經歷過了,才能讓你不留任何遺憾。這是我的自私。可是,當我聽到你和逍宇要訂婚的消息之後,我的心真的亂了。如果,你的前面並不是牆或者河,而是一條坦途,我該怎麼辦?讓你走下去,或者求你回頭?傾容,我真的不知道,我不知道你要的是什麼,真的。」季天恩著急地要一個答案,不安地抓住她的手。

  原來,他竟是懂得的,從頭到尾,只有他真正明白過她的心。但他什麼都沒有說,甚至不讓她作任何痛苦的選擇,他願意讓她一個去慢慢懂得一些道理,願意放手讓她學會去怎樣愛一個人。

  「你沒有看到嗎?這裡沒有鮮花,沒有新郎,只是我這一個沒人要的新娘。」她深吸一口氣,微笑。

  季天恩癡癡聽著,喜悅地笑,他的整個世界被填滿了,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空寂感,頃刻間煙消雲散。

  他抱起她,旋轉。

  陽光在轉,天地在轉,整個世界彷彿都在快樂地旋轉。

  「你知道嗎?我一直追求的是談戀愛的感覺,而不是戀愛的感覺。」她的人在飛舞,所有斬不斷、揮不去的憂鬱都化煙飛去。只有這一刻,她才真正地懂得了自己,在一個男人寬容的愛情之中。

  「那麼,我等著!和我戀愛吧!」他大聲宣揚。

  風,還在舞;雲,還在舞。

  他們的世界還在舞。

  誰也不知道,愛情究竟會發生在哪一個瞬間,沒有人可以預料。

  也許,緣分就在這樣的撞擊中擦出了愛情的火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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