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余宛宛]征服紅牌律師【法鷹之戀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5:02
第九章

  龔啟允尖銳的話讓葉芸咬住了唇。她早知道和龔廷山的感情會有反對的聲浪,卻還是很自私地留在他身旁;因為他的保證,因為不想失去他。

  她低垂著肩,沒有勇氣面對除了龔廷山外的三個龔家人——龔啟允、龔希一、龔允中。她知道龔廷山父親強烈的反對,卻不敢猜想龔希一鏡片下銳利的雙眼是什麼心思。也無從得知龔允中的微笑代表的是什麼含意。

  「我父親會想通的。」一個安慰的聲音讓她抬起了頭。溫文爾雅的龔允中移身坐到了她身邊。

  「謝謝。」她只能感激的微笑以對。

  「你們……」還來不及交談,就被龔啟允的吼聲打斷了談話。

  「她會有個新開始,如果你願意接受她。你明知道犯罪者出獄後,經常又重新犯案的原因——就是因為社會不接受他們,排擠他們、剝奪了他們改過向善的心,讓他們無法在社會重新站起來。你不也常常感歎嗎?爸爸……」龔廷山慎重的表情幾乎是肅穆的。

  「因為有著正義感,所以你當了律師、做了法官。因為你的正義感,所以我們三個孩子都做了律師。你的正義感難道只是表面的假象嗎?」龔啟允砰地推開了椅子,跨步走出辦公桌後,臉色雖因兒子的搶白而顯得極度不悅,但心中著實有些軟化。他看著那個交握雙手坐在椅子上的葉芸,伸出手指著她。「你過來。」

  「爸,」龔廷山搶前一步走到葉芸身旁,握著她的肩。「你想做什麼?」

  「不關你的事,我有話問她。」龔啟允緊盯著她——一身米白的褲裝、紮起身後的長辮,優雅的面容與儀態,還有不俗的談吐——的確沒有人會將她與特種行業聯想在一起。

  葉芸輕柔地挪開龔廷山的手,勇敢地對他笑了笑,站起了身,盡可能地讓自己不因為自卑而顯得心虛、不自在。「伯父。」

  「我問你,你為什麼在高考考上的政府機關不做,跑去麗苑當經理?」他端詳著她的每一個細微表情。

  「三年前,我父親經商失敗,欠了一家公司一千餘萬,對方找了黑道兄弟來威脅,恐嚇。終於因我爸爸受不了那種壓力,拿了槍打算和那些人同歸於盡。他殺了那些壞人,射死了自己,但是……卻也將子彈射向了一群經過的無辜學生……」她緊握著自己的手,直至泛白。每次重提這件往事,總是種折磨。

  龔啟允略瘦長的臉毫無表情,眼中閃過一道捉住把柄的光,他說道:「我記得這條新聞。你不會想告訴我,你是為了還那一千萬才下海的吧、我記得那次的判決是不需償還債務,因為這件案子是我朋友辦的——他姓郭,你應該還有印象。」

  「不需要償還那一千萬,是那件事中唯一讓我笑得出來的消息。因此,我一直很感謝郭律師,我也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絡。當年若不是因為郭律師義務的幫我,教我放棄繼承權、教我如何對威脅我們的公司提出告訴,我現在不會是麗苑的經理……」葉芸用力咬了下唇,坦誠地注視著龔啟允。「我現在可能是一個路旁拉客的妓女。」

  「若不是為了債務,那你究竟為了什麼到麗苑?為了你父親過世後,無法供給你豐厚的金錢?」他沒有留情地一逕把想法指向最不堪的方向。「反正這個社會笑貧不笑娼,不是嗎?」

  「爸爸,你太過分了!」龔廷山忍不住地衝到葉芸身旁,用力地摟緊了她的肩。「我告訴你,為什麼她要到麗苑!」

  「我聽著。」龔啟允掀了掀眼,仍輕蔑地望著她。

  「她到麗苑,因為負擔不起那個被他父親射中的學生的醫藥費!她到麗苑,因為那顆該死的子彈碎片卡在那個學生的後腦之中,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她到麗苑,因為那個學生本來優秀又聰明,是家中的希望,她甚至善良的負擔了那個原本就不寬裕的學生家庭經濟——因為她內疚,因為她該死的笨,還有該死的心軟——所以她到了麗苑!龔廷山說得聲嘶力竭,在場的三個龔家人聽得震撼不已。而在他身旁的葉芸,下頷幾乎低到了胸前,不能言語,只是感動的握住了他的手。

  「我愛她,所以帶她回來見你們——我希望得到你們的支持。我有絕對的權利可以決定我的終身大事。但是你們是我重要的家人,所以我帶著葉芸回來。」龔廷山低頭注視著她,在她額上印下摯愛的吻。「而我不會再讓她受一點委屈,她受的苦已經夠了。」

  「那個學生現在呢?」龔啟允嚴肅地問著。

  「他叫卓夫,現在在飯店裡,等待下星期的開刀。」葉芸抬起了頭,濕亮的眸望著龔允。「廷山為我們找到了腦科的權威傅醫師,卓夫的手術可以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

  「一定要動手術嗎?」龔希一詢問著。

  她痛苦的點點頭。「那個碎片在卓夫的腦中就像個定時炸彈,他已經用藥物控制了三年,藥物的副作用已經讓他開始無法過正常的日子,動手術是他最後的一線希望。」

  「我看過卓夫病痛發作的樣子,他淒慘的叫聲會讓人心酸。葉芸說他甚至會拿頭去撞牆,用東西傷害自己的身體,希望其他的疼痛來轉移他的注意力。」龔廷山再度開口。

  一室寂靜。

  「葉芸,歡迎你。」龔允中首先給了她一個溫煦的笑。

  「需要幫忙的地方就說一聲。」龔希一推了推眼鏡,沒有微笑,但臉色是和緩的。

  「爸。」龔廷山渴望地望著父親。

  「出去,統統出去。」龔啟允心煩意亂地低吼著。

  「一個離婚,把孩子當成隱形人一樣;一個帶了別人的老婆回到自己家中,說是什麼朋友;一個打算把酒店小姐娶進龔家門。我們家的面子放到哪裡,統統出去,我要好好想想。」低吼完,他逕自走向皮椅,燃起一根雪茄,背對著所有人,再也沒開口說話。

  龔允中拍拍弟弟的肩膀,點頭要他們往外走。

  龔希一輕闔上了門,對著葉芸說:「爸爸在掙扎了。他只有在做不下決定時,才會抽雪茄。我想,他會接受你的。不過,可能會先幫你做出一個假背景,要你抵死否認你曾經有的過去。」

  「謝謝你們。」葉芸感激地點頭道謝。內心的不平靜,在他們的關懷下平穩了許多。苦盡甘來,此時的她是幸福的。

  「自己人,就不必道謝了。」龔允中搖搖頭,斯文的臉龐上有著歡迎。

  「亞芙又來了?」放鬆了心情,龔廷山開始挑起眉笑了,握著葉芸的手卻始終不曾放掉。

  「她狀況不是很好,所以先在這住幾天。」龔允中沒有多作解釋。

  「真不怕她老公告你?」龔廷山玩笑式地問道,知道二哥和杜亞芙之間絕對只是朋友。

  「告?」龔允中風暖一樣的眸,微漾出一抹冷。「他自己在外頭花天酒地,亞芙沒有告他,就已經是他的萬幸了。」

  龔希一和龔廷山對望了眼,知道他因為未婚妻被有妻室的洪迅欺騙而導致精神崩潰一事,至今仍對於婚外情的主角恨入骨髓。所以,他們根本就不認為龔允中會和杜亞芙有什麼感情的曖昧。

  「葉芸,多盯著廷山一點。」龔希一發言了。對於這個將成為自家人的她,已經開始他耳提面命的習慣。

  「杜亞芙的老公婚前也很花心,以致婚後還收不了心。」

  「老大,你少過分。」龔廷山連忙低頭向微笑的她保證:「我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我保證我絕對是貫徹始終愛到底的那種人。」

  「當初在亞芙的婚禮上,那傢伙也是這樣保證的。」龔允中跟進著說。一向玩世不恭的弟弟要收心,倒是件趣事。

  「你們這是什麼態度啊!」龔廷山大叫,眼底眉梢卻是開心的笑。

  而初次進入龔家的葉芸,站在龔廷山身旁體會著一種屬於家人的感動。

  沿著兩排樹木築成的綠色隧道往前走去,陽光閃爍在一片青蔥之中,閃著亮、閃著光。閃著屬於幸福的感覺。

  葉芸抬起頭,伸手遮住從那樹葉隙縫中篩落的刺眼光線。有多久不曾走在陽光下了?有多久不曾享受過這種屬於自然的感覺?或者該說是有多久不曾有這種平靜的感覺了?

  她放緩了腳步,臉上泛出的柔和是寧靜的。

  一切很好——即使她剛從醫院出來。

  後天即將動手術的卓夫,目前已住進病房中做最後的檢查。卓夫的家人——媽媽、弟弟、妹妹,都在病房中陪著他。大家也許有些擔心,但卻都有著更多的期待,期待手術成功,期待卓夫健康地走完他未來的日子。一切很好。

  而她呢?

  隨意地舉起手摘下一片樹葉,她笑了。

  住在龔廷山家中,開始瞭解並分享屬於他家庭生活的點滴,開始慢慢一點一滴的培養和他穩定的感情。

  縱然夜裡偶會因為過分的幸福而不確定身旁的他是否只是一場幻影,但是愛與感動卻將心頭充塞得滿滿、滿滿地。

  幸福,竟然會令人害怕!

  她黯了臉色,靜靜地注前走,在這個其實溫暖的午後時分突然感覺微寒了起來。不曾得到這麼多的美好、這麼多順利,這一切簡直不似真實。三年前,父親過世。她的世界崩潰了之後,對自己,她從不敢想未來,因為那只會讓現在的日子更加的難受。

  現在,所有的事都有了轉機。雖然卓夫的手術仍未成功,但比起先前那百分之五的成功機率,傅醫生給了他們更多的希望。加上這段時間龔廷山的呵護守候,日子似乎是無憾了。

  會改變嗎?

  葉芸咬著唇,頭垂得更低了。對於這些美好,她總會不安的懷疑。也許是幸福一下子將人圍繞,就會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吧?

  她想過以後——不那麼好的以後,想著或許卓夫手術會失敗。想著或許廷山會後悔他們曾有過的感情。

  她也想過,當那一天到來時,她該如何自處,畢竟再苦的路,她都走過來了,但……沒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又或許在廷山出現後她已習慣了有人依恃的感覺,所以每每想到那些可能的「以後」,她會悶著心好久、好久。

  踩著石磚,無意識地看著道路旁清一色的豪宅,她只是踏著步子,踏著步子。路總是得要走下去的,不是嗎?快樂或悲傷都要過日子,只是在快樂富足之後,悲傷就往往更加的令人傷感。得到過,又失去,是更痛苦的事情——因為你會懷念、想念、思念那曾經有過的一切美好。

  前方的交談聲讓她收回了思緒,她很高興此時有人來打斷她的悲思愁緒。抬起頭,卻看到龔廷山正和一個男子說話——她詫異自己竟已走到了龔廷山家門前,更驚訝的是那個和龔廷山談話的身影——商濤帆。

  「商董?」她走近了他們,幾乎是不敢置信地輕呼出聲。他也認識龔廷山嗎?世界真小。而龔廷山對於一個知道她過去的朋友,會有什麼看法?

  「我們認識嗎?」商濤帆顯然並不耐煩。

  龔廷山站在一旁,即使驚訝她認識商濤帆,也沒開口,只是默默地看著她。

  商濤帆來過麗苑幾回,他該記得她——只是無法辨認出沒有上妝、披著一頭發、尼泊爾式長罩衫的她。

  原來裝扮對於一個人的改變是驚人的。葉芸輕笑道:「我不過是少了一些化學顏料在臉上,沒想到你就不認得了。」

  他打量了一會,才緩慢他說:「你該不會是……」顯然有些困惑。

  「就是啦。」她靠近他,很豪氣地拍拍他的肩。對於他曾有過的幫忙,她只有感謝,「沒想到我的救命恩人竟然不認得我了,這算為善不欲人知嗎?」

  「你和酒店裡的模樣實在是判若兩人。你怎麼會在這?」身旁來自龔廷山的銳利注視,讓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問得有些多餘。

  她不自覺地回過頭,看了凝沉著臉一直未發一語的龔廷山,不清楚他是否介意讓人知道她住在這裡。

  「我來散步,順便找人。」

  「順便?」龔廷山口氣不滿地開了口。

  而她沉重的疑惑在他的手攬上了自己肩膀時,輕快地消失無蹤,他的態度表明了佔有。

  「你來找龔先生?」

  「你可以到我家找老婆,我的女人不能到我家找我嗎?」龔廷山又攬近了她幾分,望著商濤帆的神色並不友善。他沒有必要給一個負心的丈夫好臉色看,杜亞芙雖然是二哥的朋友,但她臉上的憂鬱卻已然道盡了她的心情。

  「你們……?」聽到龔廷山如此明顯的表態,商濤帆吃了一驚,接受一個煙花女子並不是件易事——需要愛和對抗世俗的勇氣。

  商濤帆望著葉芸眼底的柔情,挑了挑眉——兩情相悅,足夠凝聚勇氣了。亞芙眼底的柔情曾經也為他綻放,只是她如今卻在別人的家中。他不自覺地盯著葉芸,想著那個在龔允中身旁的妻子。

  「走了。」龔廷山將她轉了個方向,催促著她朝來時的方向而去,甚至沒有朝商濤帆打招呼。他不喜歡商濤帆盯著她的若有所思模樣。

  「走了,下回到店裡找我。」葉芸回過頭輕快地給了商濤帆一個飛吻。龔廷山的感情是有些霸道,但這種被佔有的感覺卻讓她有種莫名心安的歸屬感。

  「你怎麼認識商濤帆的?」

  「我是不是該把你以前女朋友的名單拿來詢問?」

  她低著頭,不置可否。對她而言,表態佔有是一回事,實質的詢問又是另外一回事。前者代表了愛,後者則是不信任的表徵。

  「你不是亂搞男女關係的那種人,我相信你與他之間並沒有什麼情愫——即使那傢伙花名在外,」他冷哼了聲,不屑地挑著眉,「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什麼稱他為救命恩人。」

  「你不也花名在外嗎?」寬了心,葉芸學著他挑著眉。

  「我們不同。」他不贊同地抿起唇。「你知道他是亞芙的丈夫嗎?」

  葉芸睜大了眼,搖搖頭,世界怎麼這麼狹小!這些天「也」住在龔家的杜亞芙,竟然是商濤帆的妻子!她回想起杜亞芙那種王妃式的優雅氣質及她眉目間總解不開的愁,不禁噓歎了口氣。不論他們之間孰是孰非,亞芙的哀傷是顯而易見的。

  「他辜負了亞芙嗎?」她問。

  「沒錯,所以我說我們不同。」他果決他說。「婚前的感情,原本就沒有那麼多束縛,只是一旦踏入婚姻後,人就該勇於面對忠實與承諾。但亞芙待在我家的這幾天,所有的人都看得出她的不快樂。你想,亞芙那種傳統的大家閨秀竟然會不顧別人的眼光跟二哥同進同出,可見她真的受夠傷了。」

  「很多時候,人都是彼此折磨吧。你因為我的背景而不敢用心許諾,我因為自卑而特意疏離你,不也是折磨嗎?」她朝他身旁倚近了些。

  他以手碰觸她的唇緣,磁性的聲音含著感情:「我不敢說我完全不在意你的過往,因為我會在乎別人用有色的眼光看你,因為我不想聽到別人用話傷害到你——社會對男女關係從來就不是公平的。我可以暢橫情場,而你的性別卻不允許你有一點暇疵。前些日子,對我們而言,都是一段不快樂的掙扎。不過我卻感謝這些掙扎,因為如此我才能讓自己真正認清一項事實——不論你的過去為何,我愛的就是那個軟心腸而單純的葉芸,所以……」他挑起眉,望著她清盈的眼:「現在告訴我,商濤帆為什麼是你的救命恩人吧。」

  她佯怒地鼓起雙頰,只是溢出口的笑卻破壞了瞪人的效果,「你總是這樣顧左右而言他,先讓人感動得要命,再突如其來的問人問題嗎?」

  「你忘了我的職業嗎?」

  「大約半年前,我因為阻止幾個客人進入麗苑,而遭到人攻擊。」她輕聲他說著,不意外看到他激動得幾乎動起身子,她安慰地壓著他的手,撫平他突起的暴怒情緒。

  「其實,你知道部有車子會護送我回到家的,只是那天卓夫不舒服,我急著回去,所以沒有通知他們陪我一塊回去,卻沒想到才從後門走出去,就被兩個男人強行圍住……」說到此,她並沒有再說下去,因為不想再重複一次那種被粗魯對待的感覺。

  「商濤帆正好經過?」他僵硬著聲音問,沒有追問她更詳細的事情經過。就像在法庭上詢問受害者被強暴的過程,往往會造成回憶中的「二次強暴」一樣。

  「他狠狠地揍了那兩個人,好似他們與他有深仇大恨一般,也許他當時心情也不好,打起人的模樣挺狠的。」她說。

  「提醒我謝謝他。」龔廷山珍愛地摟抱住她,忽而停下了腳步,嚴肅而認真地望著她「為什麼說你是順道來找我?為什麼要他到店裡去找你?」

  葉芸沉默,低著頭望著地面。該怎麼說呢?說自己是因為下意識的自卑,所以不敢說自己住在他家?說自己怕看見別人眼中意味深長的「高攀」兩字?他們兩人畢竟是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

  「葉芸,如果我不介意在大家面前介紹你是我的女友,我的妻子、我兒子的媽,那麼你就沒有必要感到自卑,一點都不必要,坦率地去面對,我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答應我,好嗎?」他扶住她的肩膀意味深長地說。

  「我答應。」握住他的手,仿若許下一生的承諾。

  「在家還習慣嗎?」他包裹住她的手,一同向前走。

  他們三兄弟長大後仍與父親居住在主屋,只是將主屋的房間修改為三組,各自有客廳、書房的獨立套房,以利三兄弟的私人空間。「爸沒為難你吧?」

  「你家那麼大,要碰到伯父有點難。」至於龔啟允碰到她時的冷漠,那就無需再談了。沒有惡言相向,對她而言,已是最好的結果了。

  「大哥,二哥都很喜歡你。」他微笑。

  「我也喜歡他們,還有小謙。」她想著龔家唯一的一個小朋友怯怯弱弱的模樣。回頭正想對廷山說話。

  卻發現他的笑意收去了幾分。「你大哥為什麼不喜歡小謙?那畢竟是他的孩子,不是嗎?」

  「我們跟大哥談過,只是他根本拒絕溝通。很難想像大哥這樣一個顧家的男人會對自己的孩子棄之不顧,對自己孩子渴望的眼神無動於衷。我們盡力去照顧小謙了,可是孩子很敏感,他知道大哥不喜歡他,所以愈來愈自閉,不開口說話。不參與同伴的遊戲,甚至連吃飯,小謙都一副了無興趣的模樣。」

  「大哥對小謙完全是對待外人的樣子,冰冷嚴肅得令人畏懼。跟他對待你們,千叮嚀、萬囑咐的模樣相差太多、太多了。」她不解地皺起了眉,又羞澀地抿起唇輕笑著:「大哥討厭孩於嗎?那我們的孩子怎麼辦呢?總是住在一起的一家人啊。」

  「你有孩子了?」龔廷山打住腳步,俊挺的臉龐有著不能置信的狂喜。他碰觸著她的髮、她的臉、她的肩膀,最後給了她緊緊的一抱。「真的嗎?真的嗎?天!我有孩子了!」

  「還不確定。」她將頭靠在他肩上,手掌不自覺地摸著肚子,真的有一個新生命嗎?「我的生理期晚了,而我一向很準時的。」

  「走,我帶你去做檢查。」龔廷山眉開眼笑的拉起她往前走,跨了兩步之後,又拉著她往回走。「我先回去幫你預約最好的醫生,徹底做一次檢查。」

  才剛說完,他又拉著她轉了個方向。「我們先去藥局買驗孕劑。」

  「龔廷山,你昏頭了!兩個人一塊去,你是怕老闆不認得我們兩個嗎?我們還沒有結婚啊。」她停步不動,笑不可抑地望著他又是興奮又是慌張的表情。她真的沒有想到他會像只無頭蒼蠅一樣地亂了步調。

  「我們馬上結婚。」他摟著她在一旁的石階座椅上坐了下來。「我知道爸爸至今臉色仍然不好,但他會慢慢接受的,他一向是個明理的人。我晚上就告訴他,我們要結婚的事情。」

  「等確定了之後再說好嗎?我不想讓怕父以為我是故意以孩子做為嫁人龔家的籌碼。何況婚前就有孩子畢竟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她輕輕他說著:「我不怪伯父,我的過去的確並不光采。接受這樣的媳婦,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

  他握住了她的手放在唇邊。「他會接受的。爸爸看過那麼多人,辦過那麼多案子,他會清楚你是個再好不過的妻子人選,他並沒有趕你出去,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等卓夫手術後;我們再去檢查好嗎?他明天就要到醫院開始檢查了,我想多陪著他。」她要求著。

  龔廷山低頭親吻著她的唇。「所有的苦難都過去了,卓夫的手術會成功的。」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4-1-22 00:15:29
第十章

  手術室的外頭,卓夫穿著綠色的病人服躺在病床上,等候進入其間。

  卓夫的母親、弟妹、葉芸、龔廷山及關正傑都站在病床的外邊。

  卓夫環視著每一個人,伸出手去碰觸每一個人,紅著眼眶,卻沒有讓眼淚掉落,傅醫生告訴他手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但是,如果他的意志力夠堅定,他會成功地撐過,開始他的新人生。

  「別哭啊。」卓夫年輕而清秀的臉龐注視著母親。「手術會成功的。」

  「我知道,只是……」卓夫的母親捏住兒子的手,眼淚還是直淌。

  「媽,會成功的。」卓夫堅強地向母親微笑,而後轉頭望向因緊張而蒼白了臉的葉芸。「姊,謝謝你,真的謝謝。」

  葉芸伸手捏住了自己的手心,避免自己難過的哭出聲來。要上手術台的人卻是最鎮定的一個,而他竟能一點恨都沒有。「別說謝謝,你是我的好弟弟,是嗎?」

  「你是個最好的姊姊。」卓夫握著她的手向身旁的弟妹說,「我最近常想,如果沒有被子彈打到,我現在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高中生,沒有什麼能力幫助家裡的經濟。一顆子彈雖然給我很大的痛苦,可是起碼這些家裡的經濟狀況好多了,姊甚至幫我們買了一間公寓。今天不管我手術成功或者失敗,你們要幫我孝順媽,還有葉芸姊。知道嗎?」

  「知道。」兩個紅著眼眶的孩子點著頭。

  葉芸吞嚥下喉頭那酸楚的感覺,努力地讓自己微笑。

  這一刻,她再沒有怨恨。卓夫都能寬宏地原諒了,她如何能不驅走心中那最後一絲對父親的失望呢?

  龔廷山攬住了葉芸的腰,支撐她一夜未眠的身子。他與所有人相同地為卓夫的話而感動。她的愛、她的付出,沒有白費。

  「龔大哥,也謝謝你幫我們找到傅醫生。」

  「手術完後,再好好謝我。」龔廷山拍拍卓夫的肩。

  「關大哥,也謝謝你。」卓夫朝床鋪尾端的關正傑揮揮手。

  「謝我什麼?」關正傑聳聳肩,一副不甚瞭解的模樣。

  「謝謝你失戀還來看我啊。」卓夫很坦率他說。「姊跟龔大哥在一起了,你不就失戀了嗎?」

  「我跟葉芸一直只是朋友,否則你以為龔廷山追得上她嗎?」關正傑刻意慵懶地笑了笑。

  大家都笑了,有些苦中作樂的意味。

  「看到大家都在,真好。」卓夫伸手擦去了突然掉出的眼淚。

  「幾個小時後,我們都會在這個地方等你成功的出來。」葉芸保證地承諾。

  「可以進去了嗎?」掛著膠邊眼鏡、有些瘦削的傅熙元走到這一群人身旁。「卓夫,這麼多人陪你,待會可要加油嘍。」

  「我會的。」卓夫很認真他說,

  「傅醫生,一切拜託了。」龔廷山走上前和傅熙元握了手。

  傅熙元笑著點了點頭。「我該進去準備了,卓夫也該送進去麻醉了。」他指示著身後護士走到卓夫的床頭。

  「加油,要堅強。」

  「哥,加油。」

  「手術一定會成功的。」

  在卓夫即將被推入手術室門內的銀灰色鋼製電動門時,所有的眼淚、所有的祝福、所有的叮嚀之下都是顆顆焦急的心。

  「我進去了。」卓夫在淚眼中迅速地掃看每一個人,勇敢地伸手朝大家比著勝利的V字。

  葉芸看著病床消失在電動門之後,張惶地向前走了幾步,像是徒勞無功地想挽回什麼。她張開口,想出聲呼喊,想讓手術停止,然而她卻什麼也沒做,只能呆愣地望著已合上的電動門,一任浮動的焦慮與不安開始爬升。

  「他會沒事的。」龔廷山站在她身後,環住了她的腰。

  「請家屬過來填一些文件。」一名護士走了過來。卓夫的母親與弟妹尾隨護士而去。

  「他……手術……」葉芸站在電動門前執意不肯離去。堅決的心動搖了,只覺胸口的悶慌得幾乎讓人窒息。她怎麼會決定讓卓夫動手術?畢竟只有百分之二十的成功率,但是卻有百分之八十的死亡可能啊!

  「不!」她恐懼地低喊出聲。旋過身,直覺想叫住卓夫的母親「陳太——」

  「鎮定點。」龔廷山溫柔地按住她的唇,嚴肅地看著她。「動手術是卓夫的心願,也是他唯一獲救的機會。」

  「我怎能讓他冒那麼大的險!」葉芸看著手術室的門,又望向已走至轉角的陳太太,搖擺不定地做不出決定。

  龔廷山半強硬地扶住了她,將她帶到窗口等候的椅子,摟著她坐下。「深呼吸。」

  他和關正傑交換了瞭解而擔心的一眼。葉芸,慌亂了。

  她以拳頭捶著自己的頭,嘗試讓自己睡眠不足的腦袋更清醒一些。怎麼會又猶豫起來了呢?當初下決心讓卓夫動手術時,就應該充分的思考過每一種情況——生、死亦然——為什麼現在的心情會如此不穩定?心中的「不祥感」是原來就如此強烈地存在心中嗎?她緊鼓著臉部,挫敗地發出痛苦的短嘶:「不要動手術。」

  「葉芸,聽我說。」龔廷山握往她冰涼嚇人的雙手。「卓夫的情況你最清楚不過,如果不動手術解決問題,他遲早也會被嗎啡的副作用打垮的,傅醫生不是告訴過你,嗎啡已經侵蝕了他的部分腦神經了嗎?你不讓他動手術,是打算讓他一直注射嗎啡,染上毒癮,既憔悴痛苦、又恍惚沒有意識地走完他的後半生嗎?」

  「起碼那樣我可以多留他一會。」葉芸使勁地咬住了唇,已無所謂的痛覺。「我有不好的預感!」

  龔廷山捏住她的下巴,讓她咬得泛血的雙唇暫時解脫。「很好,阻止開刀後,你打算怎麼辦?!讓卓夫經歷那種知道自己將逐漸變成廢人的痛苦嗎?你打算讓他知道他接下來的日子除了是個腦性病人,還是個毒犯,最後還會變成植物人嗎?這是你的打算嗎?守著一個植物人一輩子!」

  「不要!」葉芸震驚地想撥打開他的手。「你閉嘴!不會那樣的!」

  「不會嗎?你比誰都還清楚,葉芸——」龔廷山輕柔地喚著她的名字,將她攬在自己的胸口。「放心吧。他會沒事的,這麼多人的念力、這麼多的祈求會感動天的。」她洩氣地癱倚在他身上,無力地閉上眼。

  始終站在一旁的關正傑用一貫的斯文聲音道:「我們知道你有多愛他、知道你用了多少心,也知道你多在乎他。但龔廷山說的對,你不會想看到他那種模樣,你不會想看到一個單純快樂的孩子,因為自己陷入毒品,渴望解脫,但又沒有辦法逃離的那種痛苦。而當毒己侵蝕到他腦部時,他不會再是那個原來的卓夫——他只是一個無法自拔的廢人,你忍心在他的痛苦上再加一層嗎?當初讓我支持你的,就是你的堅強和勇往直前的傲骨。不要讓我失望,葉芸。」

  葉芸開了眼,從龔廷山的胸前抬起頭來,望了他又望了望關正傑。「我讓你們很失望,對不對?葉芸應該是堅強的,對不對?」

  龔廷山凝視著她。「任何人都有脆弱的一面,沒有人是永遠堅強的。你愛卓夫,所以你的害怕比我們來得多,這很正常。而我沒有好好去體會、分擔你的痛苦,是我的疏忽。或許我仍不習慣分享感情,但你也是一樣,不是嗎?你壓抑到最後一刻,才把自己的緊張表現出來——但能說出口總是好事,比你放在心頭健康多了。我們剛才只是想試著告訴你——緊張是一回事,痛苦是一回事,但動手術卻是對卓夫最好的一件事。」她浮出一抹笑,即使仍緊張,但他的話多少化解了害怕。

  「提醒我,下回有案件時找你幫忙。」關正傑開了口。

  「我只辦不違背自己良心的案件。」他挑起了眉,不置可否。

  「我總會有一、兩件有良心的案件可以讓你接的。」按了按葉芸的肩頭,關正傑轉過身。「我到中庭的那個涼亭去抽煙。」

  「他是個煙槍。」葉芸對著龔廷山說。

  龔廷山只是對關正傑的背影挑了挑眉。「要不要休息一下?你昨晚幾乎沒睡。」他關心地撫摩著她的臉頰。

  她搖搖頭。「我睡不著。和我說話,什麼都好。」

  此時的心情是比期待還多的焦急啊!如何入睡?

  「你怎麼沒為關正傑動心?」他問了第一個浮現心頭的問題。

  「不知道。也許是一直把他當恩人看吧。」她閉著眼,回憶起往事的點滴,心緒的亂讓她慢慢、慢慢他說著話:「他是我的第一個男人;他一直很溫柔,但是我們兩個人彷彿都沒有感受到什麼激情。也許是因為我太緊張,也許是因為他也對我沒興趣吧?知道嗎?關正傑會要我,是因為我的堅持——如果我的身體注定在未來某一個時機給某個高價買我的人,那我寧願把它給他。只是,我沒想到的是他和我發生關係後,反而更加地處處用他的名字保護我——因為沒有人敢碰他的女人。其實,我一直不清楚他在想什麼,從第一次見到他,就是這樣了。關正傑幾乎是冷眼旁觀所有的事情發生,對於不熟的人,他甚至不會出現所謂的情緒。好像……從頭到尾,他都戴了個很美的面具一樣。」

  「你比自己想像的還瞭解他。」龔廷山撫摸著她的髮,口氣帶著些微乎其微的不是滋味,聽她談論一個男人如此多、如此深入,總不愉快。

  「吃醋?」她微張開眼,輕吻了他的下巴,又滿足地靠回他身旁。「因為愛你,所以才敢這樣告訴你。關正傑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個朋友,而你卻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他用著最深的感動吻了下她的唇,又讓她的頭靠回他肩上安棲著,聽著她的呼吸逐漸的平穩。

  在一陣平靜之中,手術房上方「手術中」的紅燈突地熄滅。

  龔廷山僵住了身子,直覺地抬起了手錶,還不到兩個鐘頭!不好的預感讓他心頭發涼。

  「廷山?」因為他身子的緊繃,她張開了眼,跟著他的視線往前看。

  通往手術房的電動門緩緩地滑開來。

  葉芸跳起了身,朝一臉灰色的傅醫生衝了過去。

  「他怎麼了?」

  「對不起。」傅熙元沉重他說。

  世界,粉碎成悲慘。

         ※        ※         ※

  「葉芸?」龔廷山站在門外,輕輕喚著她。

  陪了她幾夜,她沒有流任何一滴眼淚,只是安安靜靜的坐著,望著窗外——沒有哭喊、沒有哀慟,甚至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坐著。但,空洞的眼神卻比哭泣更令人來得心酸。

  卓夫死了。在手術後兩個鐘頭,在麻醉之中過世,結束了他年輕的十八歲生命。

  原本就知道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二十,卻沒有人願意去想可能的百分之八十不幸,總是存著最大的希望,希望卓夫會順利,平安地度過一切。然而悲劇卻還是發生了。

  葉芸會深切地責備她自己,他知道。

  聽到卓夫死去的消息,葉芸朝卓夫的母親雙膝落地跪下,用最重的禮節表達她心中的內疚。之後,她便不曾開口說過一句話,只是抱著哭泣至聲嘶力竭的卓夫母親,只是盯著那扇電動門。

  她堅持守在卓夫的遺體旁,沒有人拉得走她。沒有為卓夫蓋上白布,她盯著那平靜得一如入睡般的臉,沒有人知道她心中的哀痛到什麼程度,只曉得當死者身上的白布掉落時,她急忙為卓夫整治鋪蓋的樣子,而她肩上不足以抵禦冰涼空調的外套滑至地上時,她卻仿若無知覺一般的不去理會。

  直到卓夫被放置入冰凍櫃後,她再也沒有法子看見卓夫時,才抬起失神落魄的眼睛尋找著他,才在他的擁抱下回到了家。

  而她依舊是沉默的。

  「葉芸。」龔廷山又喚了聲。

  她睡著了嗎?直至早晨他出門上法庭時,她都仍是原來的姿勢——抱著雙膝,望著窗外。而現在已傍晚了,她曾休息過嗎?

  焦急的心讓他輕手地扭開門把,推開門。床鋪仍平整,而房內卻沒有她的人影。不安的感覺開始擴大,他衝撞地推開套房內的每一扇門,她卻不在任何一個角落!砰地甩上門,他跑向每一個樓層,走向每一個房間,去尋找她。

  她千萬、千萬不能離開啊!以她現在恍惚的狀態。走到哪都是危險。龔廷山揪著心,驚恐的想起她可能會有的輕生念頭,葉芸一向把所有的責任都往肩上攬。而卓夫的死,她必然會認為是自己做了不對的決定。

  龔廷山跑下樓梯,倉皇地在一樓大廳尋找著家中的人。任何一個都好,只要有人能告訴他葉芸到哪去了。在快速地走過沙發時,他險些將自己及那個小小的身影絆倒。

  「小謙,」他彎下了身子,與一雙靜態得不似孩子的眼相望。「叔叔有沒有撞痛你?」

  小謙微乎其微地搖搖頭,往後退了一些。

  「小謙,葉芸阿姨在家嗎?」他盯著小謙連眨了數下的眼睛問道。

  孩子緩慢地搖頭。

  「噢!該死!」龔廷山咒罵出聲,這讓眼前的男孩用手肘撐著自己往後挪移幾步,眼睛中的神色是受傷的。

  「小謙,對不起,叔叔不是罵你,我是在罵我自己。」注意到小謙的退縮,他擠出了一個笑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卻發現這個少言、俊秀的孩子幾乎瘦得只剩一把骨頭。

  「你中午在幼稚園有吃飯嗎?」他拉起孩子到廚房。

  小謙沒有說話。

  自冰箱中倒出牛奶與一盒餅乾擺在小謙的面前,他摸摸小謙的頭。「叔叔知道你是個乖孩子,所以把這些吃完好嗎?叔叔要去找葉芸阿姨,所以不能陪你。你會生叔叔的氣嗎?」

  小謙低著頭搖搖頭。

  「那叔叔出去了。」他把餅乾放入小孩手中,轉身離開。

  小謙拉住了他的襯衫。「姨,去公園。」

  龔廷山眼中綻出了光芒,他用力地在孩子額上親吻,看著小謙不好意思地紅起了臉,他的心卻難過了起來。這孩子缺乏愛啊!

  「等叔叔找到阿姨,我們再一起帶你去兒童樂園!」他邊跑出大門邊喊著。衝到車庫發動了車,他用力的踩下油門,車子火速一般地駛出門口。

  公園。

  小謙說葉芸在公園,而附近只有一個社區的植物公園,她必然是到那裡去了。

  呼嘯一般地超過幾輛車子,他整顆心七上八下,擔心她此時的心情、現在的狀況.卓夫的死,會改變什麼嗎?

  對於卓夫,她一向抱著贖罪的心情,雖然錯誤並非由她所造成的,但她依舊不斷的付出。而對於他們兩人之間,她原本就是比較悲觀的一方,落落大方的處事態度下,她有著一個自卑的心。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不配得到幸福的,她近來的快樂有部分是因為卓大找到傅大夫為他開刀,否則,她不會允許只有她自己一人得到幸福。

  她會為此離開他嗎?

  在公園旁快速地停下了車,他衝進公園,內心的激動讓他的雙眼顯得狂亂。

  走過松柏、經過涼亭、繞過花叢,卻不曾見到她的人影。

  他的臉色愈來愈鐵青,內心的憤怒也愈來愈火爆。

  葉芸怎能如此絕裂?!在他如此摯愛著她之時,怎能這樣殘酷地把他推開、把她自己封閉起來?!他知道她的痛苦比他們都來得深,但他該是她最親近的人啊!為什麼不發一語地離去!

  她回南部了嗎?

  龔廷山冷著心穿過一座種植蘭花的暖房,乍然停住了腳步。葉芸在那!

  屈著身子獨坐在池塘邊的大石頭上,她的背影是孤單而可憐的。

  他頓下匆促的腳步,緩慢地走向她,該死——他在心底詛咒了聲,十二月底的天氣,她竟然只穿一件毛衣在公園吹風!

  靠近了她,發現她的手保護似地放在小腹之上。他又憤然地想起她可能懷有身孕一事,狂飆而起的怒火將他整個籠罩。從兩人相愛的那一刻起,即使她是個再獨立的個體,也應該在原有的思考模式之中加入他的存在。

  龔廷山站在她身旁,等她發現自己。沒有出聲,是怕自己過度的情緒會演變成火爆。

  終於,她抬起了頭望向他,卻立刻抱住了他。那一雙清艷眼眸已不復昨日的毫無反應,而是漾著淺淺的水光。

  「我該拿你怎麼辦?」他回摟著她瑟縮的身子,將下頷靠在她的頭頂上。

  「他……走了。」她硬咽而沙啞的聲音,是哭泣過的證明。

  他將外套脫下覆到她身上,與她並肩坐在石上。擦去她眼邊的淚水,哭泣對她來說是件好事,只是才碰上她的臉,卻發現她的臉頰完全的冰涼,「你在這坐多久了?」不待回答,他倏地抱起了她,往出口處走去。他不在意其他人側目的眼光,只在乎她於寒風中凍僵的身子。

  「你生氣了。」她依著他,從他懷裡看著他剛毅而繃緊的下巴。

  「對。」他簡短地回答,走到車子旁把她放下。「進去。」

  她站在車門旁,望著他板著臉孔走到另一旁的車門;她環著自己的雙臂,在冬日的風間顫抖著。她知道自己的不說話、不表達情緒是很任性的做法;也知道對一個早上還要出庭的人來說,一晚沒睡是多累的折磨。但看到他對自己僵著一張臉,她的心還是不停抽痛著。

  她十分自私!只顧慮到自己,而沒體會到別人的感受。然而在此時,她卻開不了口說一聲抱歉,只因為她認為他也該體會她的痛苦。葉芸無聲地打開門,坐入他身旁,交握著緊張的雙手。

  他偏轉過頭,望著她蒼白的臉,直視著她紅腫的眼。「身子還好嗎?」

  一句問候的話又讓她紅了眼眶。孕婦的情緒是易感的吧?她搖搖頭,倔強地不讓眼淚掉下。

  「我買了驗孕劑。」她咬著唇,看著他專注的臉龐。「我有孩子了。」

  龔廷山閉上了眼,大喘了口氣,在喜悅躍上他的眉尖時,他卻張開眼瞪視著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還在外頭吹風!」

  她偏過臉,不看他,內心嘔著氣。

  「看著我。」他強轉過她的臉,拉住她的手。「你知道我為什麼生氣?我以為我可以幫你分擔痛苦,我以為你心裡有事會找我商量,我以為『愛』不是一句掛在口頭上的話而是一種分享喜怒哀樂的過程,我知道你難過,對卓夫的感情讓你沒法子承受失去,所以你選擇了推開一切情緒,把自己封閉起來。因此,你推開了我,又或者你根本沒想到我。」他苦澀地乾笑兩聲。

  她抽回了自己的雙手摀住了臉。「我甚至不敢讓自己真的去面對卓夫不會再微笑、不會再說話、不會再有生命的日子。我怎麼能把自己的痛苦加到你身上!」

  她用力地呼吸著,胸腔有著震裂的疼痛,那些壓抑在心口的悲傷像把利刀一樣地刺著她。

  「我只要你知道——你不是從前那個一個人奮鬥的葉芸,你身旁有我。」他傾身向前,心疼地抱住了她,從她不穩定的哽咽中知道了她的心酸。「我不該這樣逼你的,我只是急了,我怕你……想不開。」

  「我想過,我真的想過跟他一道過去。」她抬起淚眼汪汪的眸,幾近低號地悲泣出聲。

  龔廷山倒抽了一口氣,捧住她的臉頰。「我不許你再有那種想法,對於卓夫,你已經盡力了,從今以後。你必須為自己而活。」

  「都是因為我……卓夫才會死在手術中的,我不要看到他冰冷的躺在白布之下,我要他活過來啊。」她喃喃地自語。「卓夫的媽媽哭得那麼淒愴,我卻只能抱著她——我沒有辦法還她一個兒子啊,我恨我自己為什麼要做那個決定。我不是不難過,不是不想哭,而是不敢啊,我努力地讓自己的腦中保持空白,因為那樣才不會想起卓夫。只是我還是沒有自己想像中堅強。我今天坐在公園,看到十七、八歲的孩子,我都會想起卓夫,想起他永遠無法度過的二十歲生日,我不要他死。」她緊揪住自己的胸口,所有流不出的淚水在此時盡情地奔流而出。

  「換個角度想,卓夫也許正開始著他的另一場新生命,對不對?三年來,他並不快樂,離開這個痛苦的環境,也是另一種解脫。」他擁著她,輕拍著抽噎的她的背。能哭泣,對她來說,是件好事。

  「我……知道,只是還是難過。」她低頭看著自己的膝,極力讓自己不要那麼悲傷。

  「那就把自己照顧好,也幫卓夫照顧他的家人,讓他在另一個世界少些牽掛。」他鼓勵著她。

  「你後悔遇見我嗎?」

  「為什麼這麼問?」他愛憐地撥著她頰邊的髮到耳後。

  「我有一段並不光采的過去,而潛意識的悲觀常讓我悶悶不樂。你,該值得另一個更好的人。」她認真地凝視著他。

  「你希望我放開你嗎?」

  「不要。」她抱住了他的頸項,看出他眼中的揶揄。「很傻的問題,對不對?我只是覺得我未曾製造過快樂,我就沒有權利享用快樂。」

  「誰說你未曾製造過快樂?你給我的快樂在這裡。」他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親吻著她的眼,「而你給卓夫的快樂在他的心裡,卓夫是微笑而平靜地離開這個世界的,對不對?因為他知道所有人給予他的祝福。你一點也不傻,只是你的未來一定會需要我在身旁補足你的不安全感。我希望你把所有的問題都問完,因為這樣我才能認真地回答你——我愛你。」

  「我是個快樂的傻瓜媽媽。」她拉著他的手放在腹部,注視著他眼中的感動。

  他輕揉著她的腹部微笑他說:「而我,是個愛你的快樂傻瓜爸爸。」

  誰,不談愛?

  只是——未找到相屬的那一個半圓罷了。

——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8-25 11:0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