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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衛小游]娃娃心語【夏日三部曲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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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5 00:29:35
9 迷夢

  大房子裡,不管白天或晚上,總是靜悄俏的。

  自從媽媽變成天使後,白色大宅裡的聲音就更少了。

  這個沒有感情的地方,到處都找不到溫暖。

  福嫂他們雖然都是好人,可是終究無法插足大宅裡所發生的一切。

  媽媽不在了,只剩下他一個人。知道他必須住在這裡時,他都盡量把自己關在房裡,好將那些冰冷的寒意阻絕在房門之外。

  外公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他深深地相信著。

  因為葬禮上,外公連一滴眼淚都沒掉。他是個可怕又冷酷的人。

  他沒有辦法想像自己和這個老人相依為命直到長大的情景。對他來說,非但這個家不是家,連家人也不是家人。

  如果鎮上的傳言是真的,那麼外公一定很恨媽媽奪走了外婆的命,同時也恨他奪走了媽媽。他一定是很恨他的。

  為了躲避那份可怕的憎恨,他總是避著外公。

  所以媽媽走後,除了那些帶來傷害的殘酷責備之外,他們兩人從不曾真正交談過。

  深夜了,屋裡應該是靜悄悄的。

  梓言睡不著,只好從房裡溜出來,想泡一杯牛奶喝。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了那個聲音。

  大家都在傳說著大宅裡有鬼;他也聽過一兩個傳聞,但始終不相信。

  這房子孤寂得連鬼都住不下去。

  娃娃不知道,他有多麼欣羨她的家庭。

  心語小媽是個好溫柔的人,總是不吝惜表現出她對娃娃的愛。有時候在娃娃家時,他會假裝自己住在那邊,是他們家的一分子,而不是來匆匆、去匆匆的客人。

  可惜冰冷的現實總是提醒他,他不屬於那個溫暖的雙人家庭。

  他沒有家。

  當媽媽變成天使後,他唯一的家就已經消失不見了。

  這間冰冷的大屋子永遠都不可能成為他的家。這裡無法提供感情的回應,只會在夜深入靜時,聽到自己悲傷的回聲。

  此時此刻,那奇怪的聲音吸引了他的注意,且令他毛骨悚然。

  有人在哭……那是哭泣的聲音吧?

  這麼深的夜裡,還有誰會待在主屋裡哭泣?

  福嫂和其他人都住在主屋後面的房間裡,夜裡的大房子裡就只剩下他跟外公兩個人而已。

  外公跟他一樣,老把自己鎖在房間裡,很少出來,有時候一連好幾天都見不到他。梓言曾經因為不用面對老人而鬆了口氣,畢竟,倘若要他們兩個每天見面,他一定會受不了的。

  所以那不可能是外公的哭聲。

  那聲音愈來愈低,低泣中隱藏著一份無法止息的悲慟。若傾耳細聽,會發現那聲音一會兒漸漸消失,卻在下一刻又奔洩出來,像是極力想要嚥回肚裡,終究仍是潰堤而出。

  這樣的哭聲屬於情感極為深刻的人。

  外公那麼冷酷,他的心是冰塊做的,不可能會哭得這麼傷心。

  梓言本來不相信屋子裡有鬼,可現在那清晰的哭聲卻使他開始產生懷疑。

  或許,真的有一個鬼住在這裡……

  一個千年的魂,一個被遺忘、世人不知它存在的鬼魂,它隱藏在大屋裡無人知曉的角落,在夜深時分,為失卻的曾經低回悲愴。

  打消了前去廚房的念頭,梓言的腳步轉往那聲音來源走去。

  屋裡的發條鍾剛剛打過兩聲,是凌晨兩點。

  梓言輕手輕腳地尋找聲音的來源,最後,停步在媽媽生前住過的那間房間門口。

  房裡的小燈亮著,門縫下瀉出暈黃的光。

  有人在裡面嗎?是傳說中的鬼魂嗎?

  他不確定,只是很清楚地聽出那哭聲悲傷而淒涼。

  是誰?是誰在哭?究竟是誰在媽媽的房間裡面?

  他急切地想找到答案,所以放在門把上的手也緩緩地轉動,將房門打開一個小小的縫隙。

  而眼前所見,霎時間幾乎令他窒息!

  不可能。

  這是不可能的。

  他不相信。

  不自覺地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背脊狠狠撞上牆壁,痛回了理智,才猛然停住。

  「不可能……」他無法置信地搖著頭。

  隨後,他轉身飛快地奔回自己的房間,鎖上門、跳上床,用棉被把自己從頭到腳整個掩住。

  這一定是夢,醒來就沒事了。

  他不可能真的看見外公在哭!因為、因為他是一個沒血沒淚的冷酷老人。有一天,這個老人會孤單寂寞地死去,而他唯一的孫子將不會留在他身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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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4-8-5 00:30:42
10 離家出走

  那是一個暴風雨即將來臨的夜晚。

  深夜中,娃娃被窗外斷斷續續的撞擊聲所驚醒。

  床尾立著一盞夜燈,燈微微亮著;再度聽到那撞擊玻璃的聲音時,她下了床,來到窗邊。

  窗外黑漆漆一片,她看不見外頭的動靜。

  直到一隻手推開她的窗戶,正要驚叫出聲,卻在下一刻看清楚那隻手的主人。她連忙把窗戶打開。

  「梓言。」

  男孩站在窗外,半個身子鑽進她的房間裡。

  她拉著他的手,幫他跨過窗欄,而後她退開一步,扭開大燈。

  燈亮了,清楚看見他的當下,她嚇了一跳。

  「你怎麼了?」為什麼在哭?

  眼淚像下不停的雨水般一串一串地從他眼眶裡溢出來。

  梓言舉起手臂,用衣袖揩了揩眼淚。「沒什麼。」沙啞的聲音裡卻透露出相反的訊息。

  終於注意到他背在身上的大背包,她又問:「你怎麼半夜跑出來?你背那包東西是什麼?」

  男孩還在揩眼淚;他吸了吸鼻子,紅腫刺痛的雙眼看著眼前的女孩。

  她說過她要當他一輩子的朋友。

  她說過,朋友就是不管什麼時候都要支持對方。

  但他不相信。

  他必須再問一遍。「娃娃,妳是真心要當我一輩子的朋友嗎?」

  女孩用力點頭。「是啊。」

  他再問:「妳說過,朋友是要互相幫助、互相支持的?」

  「是啊。」

  「妳是不是也說過,是朋友就要永遠在一起?」

  「是啊。」

  接下來,他連續又問了好幾個關於「朋友」的問題。

  女孩的回答都是肯定的。

  他終於不再問問題,決定他或許可以相信她一次。

  穿著粉紅色草莓圖案睡衣的女孩,頭髮亂亂地披散在背後,看起來像個小天使。

  她關注地看著他,看見他眼中有一份激狂,為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而擔憂。

  「有人欺負你是不是?」她掄起拳頭,準備去教訓那個膽敢欺負她朋友的人。

  他不說話。

  她又猜:「還是又有人勒索你?」

  想來想去,學校裡最有可能欺負人的,也就只有龍虎二人組了。這陣子大家和平共處,還以為他們已經收山了。好啊,看她明天如何教訓他們!膽敢欺負她的朋友,就要有付出代價的心理準備!

  可他還是不說話。

  她開始急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誰害你傷心?」她視若珍寶的朋友、平常都不敢太欺壓的對象,到底是誰欺負他?

  可左思右想,想了半天,卻想不到可疑的對象。

  「梓言……」他怎麼都不說話?

  官梓言抹掉最後一滴眼淚,他咬著牙說:「沒人欺負我。」

  「那是為什——」突然問,一個念頭閃過她腦海,而後她明白了。「是你外公是不是?」這個世界上,也只有官老爺最有可能會害梓言難過了。

  她真不明白,為什麼他們一老一小,血緣上的聯繫明明那麼強烈,可卻彼此逃避、彼此傷害?

  她沒有辦法二十四小時跟梓言貼在一起,沒有辦法在他回家後繼續保護他。

  而他的「家」,卻是一個會為他帶來傷心難過的地方。

  梓言好可憐。

  她不止一次要求小媽讓梓言跟她們一起住。

  可小媽說,法律上,官老爺是梓言的監護人,沒官老爺的同意,他不能跟她們一起住。

  梓言一聽見外公兩字,眼睛先是圓瞪,而後又咬了咬牙。「不要提到他,我恨他,我好恨他!」

  「恨」這個字,早在他學會怎麼寫之前,就先學會了恨一個人的感受。媽媽說,不可以恨別人,可是他就是無法、無法不去恨……

  娃娃不禁伸出手,捧著梓言的臉,溫柔地替他揩淚。「別恨,梓言,別恨。我小媽說過,恨一個人只會為自己帶來痛苦,不要讓他傷害你,所以不要去恨他。」

  生命裡過度缺乏溫柔的男孩,突地一把擁住女孩,心中仍然激動不已。

  「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啊!他說我媽是我害死的,我外婆也是我害死的……可是這不真的,對不對?這不是真的!」

  他從來沒見過外婆啊,又怎麼會害死她呢?可媽媽……媽媽會生病,都是他害的吧,是不是?是不是?

  有好一瞬間,她的胸口痛得好像有一把刀子插在心頭上一樣。什麼樣的人會對自己孫子說出那麼殘酷的話?官老爺真的是梓言的外公嗎?

  娃娃擁緊她的朋友,為他感到心痛。「當然不是真的,你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我小媽說,你外公是個可憐的老人,他因為不能原諒自己,所以才會傷害你。」

  儘管安慰著他不要怨恨,可她也著實有點恨起會對梓言說出那種話的老人。那太殘酷了。她不懂,為什麼一個無法原諒自己的人,必須要藉由傷害別人才會快樂,這樣不是太可悲了嗎?

  「我才不在意他怎麼樣!」此刻梓言完全聽不進去,也無法體會為什麼老人無法原諒自己。他只是強烈地知道,自己再也無法跟他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了。

  他捉著她的肩膀,眼淚又快冒出來。「聽我說,娃娃,我沒有辦法再住在那棟房子裡了。」

  「好吧,那你搬來跟我住。」即使要跟所有人對抗,她也要留下他。她下定決心不再讓人欺負他,誰都不可以。

  但梓言只是搖頭。他捉著她的肩膀,眼神看起來好憂傷又好認真。「那行不通的,我們都知道的——我、我要走了,娃娃,我是來說再見的,以後我不能跟妳當朋友了。」

  娃娃吃了一驚。「為什麼?!」

  男孩挺直了身體,說出自己的決心。「我決定要離開這裡。」他要回去他跟媽媽以前住的地方,那個地方才是他的家。他迫切需要一個「家」,需要知道屬於一個地方、屬於一份不會變動的事幹。

  娃娃瞪大眼睛。「你要離家出走?」他背的那包東西原來是他的家當?

  他先是點頭,而後又猛地搖了搖頭。「不,不是離家出走,是要回家,回我真正的家。這裡不是我的家,從來就不是。所以、所以……」天啊,她眼裡都是水霧,她要哭了嗎?狠下心,他繼續宣佈:「總之我就要走了,以後再也不回來了。」

  「不行!」她猛地大喊出聲。「你不可以走!不可以!」

  「娃娃,再見了。」他轉過身,好想掉眼淚,跨出一隻腳準備爬出窗戶。

  可一雙細細的手臂從身後牢牢抱住他的腰。「你不能走。我還沒答應你可以跟我說再見,你不能走。」開玩笑!他們已經說好了要當一輩子的朋友,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分離。她絕對不同意!

  除了媽媽以外,從來沒有人像這個女孩這般地需要他。他真心相信她掉眼淚是為了他即將離開,他也不能接受其它的可能性。

  他們要很八點檔地分手、說再見後,就永遠不再見面。

  心語……娃娃……他不會忘記她的。他發誓他永遠不會忘記,她曾經為他挺身而戰,是他英勇的女戰士;為了他與邪惡奮戰,義不容辭。

  他感激她給了他美好的回憶,使他有辦法撐過最困難的那一段,可現在,他還是要走。

  「我已經決定了。」他扳著她的手臂,可是她抱得太緊,他扳不開。「娃娃,妳放手吧。」

  「不放不放不放不放!」絕對不放,死也不放,就算叫拖車來拖走她,她也不放!萬一放了手,就再也見不到他,那怎麼辦?她不要不要哇!嗚。

  「我一定得走。」就算是為了自己的尊嚴,他必須走。

  「你一定不能走。」為了留住最好的朋友,他不能走。

  「我一定要走。」為了實現自己的承諾,他得走。

  「我一定不准你走。」即使得在地上打滾耍賴,他就是絕不能走。

  兩個孩子就在窗邊拉拉扯扯了好半晌,最後兩個人都決定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總算,她退讓一步,先放了手。「好吧,我讓你走。」

  原以為她還會再留他,聽她願意讓他走了,不知為何,他反而有點失落。

  「好吧,那我走了,妳多保重,沒事不要打架,免得受傷。」她每次都不顧慮情勢就「見義勇為」,也不想想她那麼瘦小,萬一有一天踢到比她硬的鐵板怎麼辦?

  「謝謝你的提醒,不過我的事不用你來操心。」她冷冰冰地說。

  被她冰冷的語言凍著,他的心彷彿在下雪,令他渾身打哆嗦。

  「那……我走了,妳多保重。」講來講去,還是一句多保重啊。

  再也不敢回頭,他轉過身。他走了,他真的要走了。

  「站住!」見他就要爬出窗子,她忙喊住他。「雖然我說你可以走,但是有個條件。」

  「什麼條件?」

  她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飛快地套上一件外套和一雙鞋,長長的辮子扎得鬆鬆散散的。

  他急切地轉過頭來。

  只見她慌慌忙忙地紮著辮子,一邊拉出一隻遠足用的背包,塞進一些有的沒有的玩意兒。

  「妳在做什麼?」為什麼在收拾東西?

  她邊收東西邊回答:「我要離家出走。」

  他嚇了一跳,衝到她面前。「妳怎麼可以離家出走?」

  「為什麼我不可以?」就他可以出走,她卻不行?這似乎不怎麼公平吧。

  「可是……妳小媽很愛妳啊。」她有一個溫暖的家,何必離開?

  「她是很愛我沒錯。」而且是非常非常愛,就跟她也非常非常愛小媽一樣。她們的愛是相互平等的,沒有誰愛誰比較多的問題。

  「那妳為什麼還要離家出走?」

  「笨蛋!我當然不想啊。」

  「那為什麼——」

  「還不都是因為你。」

  「啥——」

  她不給他說話的機會,直接打斷他的問題。「我不知道小媽生活裡可不可以沒有我,可是我很肯定我不能沒有你,所以如果你要離家出走——好,可以——條件就是得帶我一起。」

  有點生氣的擰起眉。他不相信自己對她來說有那麼重要。「除了我,妳還有很多朋友。」

  什麼話!她比他更生氣的擺出嚇人的鬼臉。「我的朋友也是你的朋友!」

  「那少我一個又會怎麼樣?」他根本不重要吧。

  他真牛!為什麼就是不肯相信他是獨一無二的?她方心語就只有一個叫作官梓言的朋友啊。「我就是不能少你這一個啦!」

  「為什麼?」

  「因為我不能沒有你!」

  他真有那麼重要嗎?他不敢讓自己相信。他瞪著她。

  他為什麼不肯看清楚自己到底有多重要?她給他瞪回去。

  他們互相瞪著對方,直到早已流不出眼淚的眼睛變得好乾澀。

  這回,還是由她率先打破沉默。

  「不知道離家出走要帶些什麼?」從來沒做過這種事,不知道要怎麼準備?早知道有一天她會離家出走,她平時就要多留意這方面的資訊。

  他歎了口氣,揉了揉眼睛。「老實說,我也不知道。」

  「那你都帶了些什麼?」她作勢要打開他的背包,但被他阻止。「我帶了衣服、水和麵包……」還有一個小豬公撲滿,裡頭是他全部的財產——以及,她給他的泰迪熊……

  發現她根本沒在聽時,他愣了一下,只見她在櫃子裡東翻西找,口中唸唸有詞。

  「我的美少女戰士公仔放到哪兒去了……」剛剛怕他一個人跑了,她只好胡亂塞些東西,結果把房間都弄亂了。

  「喂!」離家出走不用帶那種東西吧?

  「不行,我一定要帶。」那可是她心愛的寶物,一定要放在身邊。她習慣把屬於自己的、珍視的東西都放在觸手可及的地方,包括物,也包括人。

  她的佔有慾真的很強,她承認。

  終於在棉被底下找到她的美少女戰士公仔,興匆匆地塞進背包裡,勿忙中又隨意抓了幾樣東西,直到把遠足用的小背包裝滿,她才滿意地道:「好了,我們可以走了。」

  「我還是希望妳留下來。」帶她一起離家出走,跟他原本的計畫不符。

  「除非你也不走。」要當牛是吧?雖然她不屬牛,但必要時刻,她也是跟他一樣固執的。

  兩個人像鬥牛一樣,又互瞪了好半晌。

  最終,拗不過她,他只好勉強答應了。

  他先爬出窗子,再回頭接她。

  草草在枕頭上留下一張紙條後,她追上他。

  「官梓言,我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將手放進他手裡。

  「我記得。」就算他以前有過懷疑,但從現在起,再也不了。他相信她說到做到。「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真是好不容易啊。終於得到他的承諾,她感動地咧出笑容。

  站在暴風雨即將來襲前的黑暗中,她看著眼前唯一的光。「現在,好朋友,我們要去哪裡?」

  其實他也沒什麼概念。他們沒有交通工具,只能用走的,而唯一一條連接小鎮與外界的道路很長很長,他從來沒有走完全程過。

  「我想我們要走得愈遠愈好。」儘管他不認為會有人來找他,但娃娃不一樣,她有一個愛她的小媽。他知道心語小媽會擔心,可是他已經同意要帶她一起離開,那麼他就會說到做到。他發誓他會保護她。

  第一次離家出走,兩個人都是生手。

  站在黑漆漆的夜色裡,看著昏黃的路燈,娃娃不敢承認她有「一點點」怕黑。

  吞了吞口水,她鼓起勇氣道:「你帶路。」

  「當然是我帶路。」娃娃是路癡,不能讓她走在前頭領路,不然一下子就會迷失方向。

  「那好,我們走吧。」習慣性地率先邁出步伐。

  「等等。」他拉住她的辮子,將她轉個方向。「往這邊。」

  「呃,哈哈哈哈哈,其實我是在考你,看你知不知道方向。」尷尬勒。

  「幸好我知道。」他訕訕地說。

  「哈哈哈,很好很好。」

  於是,他們就真的走了。走進一場暴風雨裡。

  ***

  午夜過後,暴風雨就侵襲了夏日小鎮。

  心語小媽被風聲吵醒,擔心女兒會怕,打著呵欠摸黑來到女兒房間,卻發現女兒房裡的大燈亮著。

  難道她仍然怕黑嗎?她還以為,隨著時間的流轉,娃娃已經漸漸淡忘自己小時候曾被關在櫃子裡的那件事了……

  那時候,他們常常要在半夜裡起床,帶她去上廁所;她房間裡的燈也關不得,只要一待在暗處,她就會全身抖個不停,又哭又鬧。

  這些情況一直要到她開始相信他們會待在她身邊,永不離開後,才稍有改善。小女孩甚至很驕傲地宣佈:她可以關燈睡了。(她說她不想當膽小鬼)

  好幾回他們悄悄在半夜裡起床,偷看娃娃是不是真的可以不用亮著大燈睡覺了。答案是肯定的。但有時她仍會作惡夢,所以他們折衷地在她睡著後,替她在床尾點亮一盞小夜燈,從此這習慣一直延續到現在。娃娃似乎真的克服了幼齡時的心結,不再怕黑了。

  可現在,大燈卻亮著,房裡燈火通明。

  「娃娃?」都這麼晚了還沒睡嗎?

  納悶著走進房間裡,卻嚇了一大跳。

  房間裡沒人。

  只有洞開的窗戶不斷地打進風雨。

  窗簾都濕了大半。

  燈影搖晃著。

  而後,她看見了那張紙條——

  小媽,原諒我不告而別。我必須遵守我的諾言,即使那表示我必須跟梓言一起離家出走。要想我,因為我會很想妳。天啊,我要哭了,我會再也見不到妳嗎?不行,對不起,我得走了!

  娃娃

  「老天……」心語小媽呆愣地看著外頭黑壓成一片的天空。

  轟隆一聲雷鳴,打醒了她的理智,她猛地衝向最近的電話,用電話鈴吵醒鎮上每一個在暴風雨中熟睡的人。

  ***

  天愈來愈黑。

  可是晚上的天空本來就應該是黑漆漆的吧?

  她很勇敢,她不怕黑。

  美少女戰士是不會怕黑的,她們要對抗入侵地球的邪惡黑暗勢力,不可以輕易向黑暗低頭。

  更何況,她也不是第一次走夜路——只不過,以往小鎮晚上路燈大多會亮著,把馬路照得跟白天沒兩樣。

  她不怕黑的。

  可是,為什麼身體還是無法克制地抖個不停?

  「妳冷嗎?」牽著的手持續地傳來顫抖,官梓言關切地詢問身邊的女孩。

  「不ㄏ——」娃娃正要否認,可又不願意承認黑暗勢力對她的影響。「嗯,是有點冷。奇怪,今晚風好大喔。」她搓搓手臂,像是剛剛才發現今晚的氣溫有點涼。

  「把外套穿起來好了。」他把她剛剛脫下來的外套又披回她身上。

  邊穿外套,邊抬頭看了眼黑壓壓的天空。「咦!梓言。」她喚他。

  「怎麼了?」

  「雲好低喔。」因為晚上的關係,之前一直沒注意到雲層的高度有點不對勁。烏雲像壞掉的過期奶油一樣,整片整片地迭在一起,像要從矮矮的天空垂掉下來。

  「真的耶,雲真的好低。」之前根本沒注意到天氣變化的男孩,終於也留意到今晚的風稍微涼了一點。壓下心中那份不祥的預感,他催促她:「我們走快點。」

  他的步伐比她大,為了跟上他,娃娃努力跨大自己的步伐。

  「我們走多久了?」

  「一、兩個小時有吧。」先前一心只想著要離開,根本沒去留意時間。

  「我們走多遠了?」不一會兒,娃娃又問。

  「應該很遠了吧。」今晚的路燈壞了好幾盞,天空暗得讓他幾乎分辨不出自己所在的位置。

  小鎮的每一條路在今晚似乎都變了個樣,彎彎曲曲的,像座大型迷宮,使人不確定究竟該怎麼走出自己的方向。

  他只能相信自己正走在最大的那條路上,那條路是離開小鎮唯一的一條對外道路,只要順著路走,他們很快就可以離開鎮上。

  他看過地圖,知道這條路會先經過一座叫做小夏嶺的小山,爬過了山,外頭就是另一個世界了。

  這個座落在山谷裡的小鎮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但就像是個牢籠般,囚禁著他的心。他一心掙扎著想離開,不願意想像自己被困在鎮上一輩子、到最後變成一個像外公一樣的孤僻老人。

  要走。

  一定要走。

  而且還要走得遠遠的。愈遠愈好,不再回頭!

  「梓言,你慢一點,我跟不上了!」娃娃辛苦地追著男孩。一開始她悶不吭聲地跟著他的速度前進,可是不知怎地,他愈走愈快,到最後甚至幾乎要跑起來了。她喘息著想跟緊他,卻發現自己漸漸辦不到。

  她有一點點累了。

  官梓言猛地回過頭來,發現女孩正辛苦地喘息。「對不起,我走太快了。妳還好嗎?要不要休息一下?」

  娃娃搖搖頭。「不用了,你走慢些就好了,你剛剛幾乎跑起來了呢。」

  他訝異。「真的嗎?」腳下的速度不由得再放慢一些。

  她點點頭。「這樣好多了。」總算回復到她能接受的速度。

  呼吸不再困難後,她拉了拉他的袖子,對他咧了個笑。「梓言。」

  「嗯?」

  「我不怕。」

  「嗯?」他訝異地看著她。儘管已經很習慣她時常會冒出無厘頭的話,但有時他還是覺得自己摸不清她的思緒。

  娃娃臉上有著一百萬伏特的光芒,耀眼得令他移不開視線。

  「我是說真的喔,我們美少女戰士是不怕黑的,你大可放心。」

  放心什麼?

  還沒弄懂她的話意,下一秒,她又對自己說:「我真的不怕,因為不管天再怎麼黑,風再怎麼大,可是我知道你在我旁邊,我不是孤單一個人了,所以我不用害怕……」

  被開在密不透風的櫃子裡整整三天的記憶還新得像是昨天才發生一樣。小媽他們以為她已經忘了那件事,但其實她並沒有忘記。

  恍恍惚惚間,她彷彿又變回那個很小很小的自己,一個人被鎖在衣櫃裡,不知道天,也不知道地。她喊破了喉嚨,希望有人來救她出去,但終究等不到釋放。

  慈愛育幼院的歲月,在她的記憶深處成了一團黑色的霧,直到兩個爹爹在櫃子裡找到了她,她的生命才有了陽光。

  她熱愛光明,不喜歡黑暗。可是有光的地方就有陰影。上自然課時,她知道這是大自然無法改變的物理現象。

  人不能逃避黑暗,就像不能永遠停止呼吸。

  她要呼吸,她要活下去:她不僅要活下去,還要無所畏懼地活下去。

  好難啊。

  她才七歲,這世上有很多令她害怕的事情。

  但儘管害怕,她還是要無所畏懼。

  「娃娃。」黑暗中,梓言突然出聲。「妳把我的手捉得好緊。」

  「是嗎?」她趕緊觸松,但那並沒有讓他好過一點。

  她怕黑嗎?她剛說她不怕,不怕什麼?

  他知道有時候當她說她喜歡時,其實她並不那麼喜歡。

  而有時候她說她討厭,但她並不真的討厭。

  也許剛才她說她不怕,可能是在告訴他:她很害怕。

  其實他何嘗不怕?

  天這麼暗,雲低得像是世界末日來臨前的場景。

  整條大馬路上只有他們兩個人和漸大的風聲,眼前可能有一場即將來臨的暴風雨。

  一道突來的閃電更加印證了他的想法,緊接著而來的是轟隆隆的巨大雷聲。

  理智告訴他,他們最好回頭。

  可是情感上他知道他不能回頭。

  掌中的小手捉得更緊。

  他也用力地回握她。「妳怕嗎?娃娃。」

  忍不住嚥了嚥口水。「我不怕。」勇敢的美少女戰士不會懼怕任何事物。

  「妳不用怕,我會保護妳的,我保證。」

  娃娃很想跳到他前面,雙手叉腰然後對他哈哈大笑說:「別開玩笑了,美少女戰士不需要平凡人的保護。」她才是要挺身為他擋去風雨的那個人;可他的承諾、他急切地想讓她感到安全的語氣,卻讓她只想好好握緊他的手。

  「我、我相信你,我不怕。」原來,被保護的感覺挺不賴的。可是……「梓言,你有沒有被雨滴到?」

  何止有。

  彈去落在眼皮上的一滴雨珠,他拉著她跑了起來。

  「我們快跑。」

  要下大雨了。要找地方躲雨才行。

  娃娃沒有抗議地跟著跑了起來。

  奔跑中,他的手始終緊緊地捉著她,這種感覺就好像他們要奔向一個從來沒有人發現的夢幻島一樣。

  她的腦海中不斷浮現出各種奇妙的幻想。一會兒她覺得自己像是個被拯救出高塔的公主,一會兒她又覺得自己像是在一片巨大森林中奔馳,有時候她變成一隻小鳥,而他是她溫柔的獵人;下一瞬間她又從鳥兒變成一條魚,在無邊無際的海洋中迷失方向……

  各式各樣奇奇怪怪的畫面在她腦中一閃而逝,讓她頭重腳輕,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來到一棵好大好大的大樹下,而且全身濕答答。

  雨一開始下就沒停止的打算,伴隨著雷電狂掃過山谷中的小鎮,這場夏季暴風雨愈來愈大。

  梓言試圖撐起傘,但雨傘不一會兒就被狂風吹走。

  他只好拉住外套的兜帽蓋住她的頭,同時快跑快跑。

  等到他們終於停下來時,他們已經爬上了小夏嶺山,山的一邊是小鎮,一邊是另一個更大的世界。

  山上毫無遮蔽的地方,不得已,他們只好躲到路旁山坡上一棵大橡樹底下。(※注一)

  大樹茂密的枝葉提供了一點點遮蔽,擋住些許不斷吹襲而來的狂風暴雨。

  雨水很冷,還不時夾帶冰雹落下,被打到會很痛。

  慌忙中,他拉著她躲到山坡上唯一的遮蔽處,身體縮進虯結的巨大樹根底下,緊緊地抱著她。

  她很冷,她全身都在發抖。她攀著他的手臂,看起來好瘦弱。

  「雨好大喔。」她抖著唇說。

  還有閃電和雷聲,真是精采刺激的一夜。

  他翻找著兩人的背包,有零食、點心、玩具,獨獨找不到任何可以遮風蔽雨的東西,唯一的一把傘老早被風吹走。他咬了咬唇,跟娃娃一起肩並肩地靠在老樹根上。

  兩個人就這樣相擁著取暖,祈禱著這場暴風雨快快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黑暗中,娃娃突然出聲大喊:「一等士官長,報告我軍座標!」

  從沒見過聲音抖得這麼厲害的總司令。

  「報告司令官,我軍目前被圍困在一棵橡樹下!」

  「上官長,請判斷該橡樹確切座標!」

  「報告司令官,橡樹位於夏日鎮邊界的小夏嶺山上!」

  娃娃立刻想起大爹那幅巨大的油畫,再睜開眼時,她已經知道自己就在畫中那片山坡上的那棵大樹底下。

  大爹曾說過有關這棵樹的故事。據說這棵樹是一對百年前的情侶種下的。男子要遠行,與伴侶一起種下這棵樹,發誓會再回來實現愛情的諾言,以樹為證。於是女子日日灌溉這棵樹,但男子始終不曾歸鄉,直到小樹變成大樹,紅顏轉為白髮,諾言猶在耳邊,但從未真正實現。

  她把這段故事告訴了身邊的他。「……最後女子變成了橡樹的守護神,好繼續等待下去。她始終相信他們的諾言終有一天會實現。」細瘦的雙手突然緊緊地捉住他。「告訴我你絕對不會丟下我。說你不會。」

  「我不會。」他趕緊承諾。

  然後她就哭了起來。沒哭一會兒,聲音便漸漸停息,沒有注意到自己早已語無倫次。

  「娃娃?」他喚著沒了聲音的女孩。

  但女孩頭靠在他肩膀上,沒有回應。

  梓言擔心地用手測了測她的額溫,擔心她冷到發燒了。

  冰冷的手一觸到散著高熱肌膚,幾乎像被燙著一般。

  「娃娃,快醒醒!」他嚇了一跳,開始推她、搖她,卻沒有半點反應。

  他慌了、急了,更用力地搖她、叫她。「別睡,娃娃!快醒過來,不准睡!」

  但娃娃只是將頭重重地倚在他身上,怎麼喚都喚不醒。

  「娃娃!心語……方心語……」

  他的聲音離她愈來愈遠,她努力想抬起手捉住些什麼,但始終使不出力。她還在努力掙扎,但黑暗已經吞噬了她。

  她連眼睛都睜不開。

  這時候,男孩終於知道自己錯了。

  他不該離家出走的,尤其不該選在一個暴風雨的晚上。

  現在他只想趕緊回去,把身邊的女孩完好無缺的送回家。

  可雨下得好大,又是閃電又是打雷的,走進雨中情況可能更糟。

  娃娃千萬不能有事。該死!雨趕快停吧!

  他已經開始後悔了。

  他祈求著,但無情風雨只使情況愈來愈糟。

  突然,一道巨大的閃電打向小鎮的中央,轟隆一聲過後,遠處山谷中的燈火倏地熄滅。

  小鎮停電了。

  ***

  大人們在風雨中搜遍全鎮,好不容易終於在山上找到兩個孩子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

  大橡樹下,兩個孩子縮著身體緊緊地抱在一起。

  男孩雙手抱著女孩,像是要為她擋去風雨,而女孩則蜷在男孩懷裡,臉色蒼白。

  當下最先發現他們的年輕警員就知道事情不妙了。

  他忙用無線電聯絡其他人,而後衝上前去,解下自己身上的雨衣披在孩子們身上。

  顯然,這兩個孩子都凍壞了。

  女孩看起來更是嚴重的失溫。

  雨衣一披下,梓言立刻從一個夢裡清醒過來;夢中他跟娃娃正坐在橡樹下,山坡上無風也無雨。夢中,一股暖暖的感覺傳遍全身。他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睡著了!他雙目圓睜地看著年輕警員,覺得似曾相識。

  年輕警員在檢查孩子們的狀況時喃喃道:「這可是我第二次救你了,小伙子,你還真會找麻煩呢。」

  然後他便想起來了。這個警員就是上回在山溝裡找到他們的那一個。

  「娃娃病了。」終於完全清醒過來,他急忙說。

  年輕警員將自己的帽子摘下,戴在梓言頭上,擋去雨水。「你可以自己走嗎?」

  梓言急切地點頭。「可以!」

  「那好,跟著我,我們得快點送這位小姑娘去醫院。」

  年輕警員一把抱起女孩,並且不時回頭看男孩是否有跟上。他小心翼翼地踩著步伐,以免在泥濘的山丘上滑倒。警車就停在山坡下的道路上。

  能找到兩個孩子純粹是運氣。

  鎮上停電了,一根最主要的輸電電線桿被閃電打中,路燈都不亮了。

  要在風雨夜中找人,簡直就是件不可能的任務,連警犬都因為雨太大而嗅不到氣味。

  要不是路上有個年輕女人攔住他,說她看見兩個孩子往山上這邊走來,他也不可能找到這個山坡上來。

  現在回想起來,事情還真有點奇怪。

  風雨夜中,那女人撐著傘站在路邊,像是在等人。

  但大半夜的,又下著雨,怎麼會有人站在偏僻的馬路旁呢?

  只是,一時之間他也無法細問,找孩子們要緊,所以當時也就沒留意那女人的長相;當他想到要問時,女人已經不見了,而他也不可能回頭去找。

  再接著,他就發現躲在樹下的孩子們了。

  老一輩的人都聽說過那棵橡樹的故事。

  但對他來說,那也就只是一個故事而已。小鎮跟著日新月異的大環境漸漸地開發,馬路也一條條地開闢出來,鎮上唯一一條通往其它城市的道路就通過那座山丘。

  這是一個沒有神話的時代,人們心中只剩下無法取信自己的傳說。

  所以他不可能是撞見了什麼什麼的,是吧?

  總之,現在第一要事就是得先把渾身冰冷的小女孩送到醫院裡去。

  小鎮的輸電系統剛剛已經搶修好,電力又恢復了。坐進車裡,他一邊用無線電聯絡醫院,一邊察看後座的男孩和女孩。

  女孩依舊昏睡不醒,男孩則緊緊地握著她的手;兩個孩子像是分割不開的連體嬰一樣,每次有誰出了事,另一個一定在身邊。

  「唉,小子。」

  聞聲,男孩抬起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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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老橡樹下的約定

  淋了一夜冷雨的結果,就是從單純的著涼感冒轉成了嚴重肺炎。

  醫生下了禁足令,小病人一個禮拜不准下床。好不容易出了院,又在小媽的嚴密監視下,整整休養了一個禮拜,才被准許拖著仍然有些虛弱的身體上學去。

  禁足令終於解除的那一天,小病人方心語也快要悶壞了。

  儘管每天都有同學朋友來醫院和家裡看她,鎮上許多伯伯嬸嬸叔叔阿姨也都非常關心她的狀況,小媽則前所未有的整天在她耳邊嘮叨離家出走的小孩下場有多淒涼多悲慘多令父母傷心,害得她連吭聲都不敢,只能乖乖領受小媽嘮叨起來的無敵功力。

  小鎮上八卦傳播的速度再度讓她成為當月小鎮之星,愛動好玩的應該要知足惜福,但她還是覺得不夠、不夠!

  她的心早早超越身體復原的程度,脫韁似地飛馳了個老遠。

  一獲準能到學校上課,她一大早便拎著書包和便當,火箭也似地衝進了好久不見的教室。

  「娃娃,妳回來啦,妳終於回來啦!」小月和美美驚喜地呼喊,張開雙臂想抱住姊妹淘歡迎歸隊,卻撲了個空。

  咦!

  只見小火箭筒一發射就停不下來地直衝最後一排靠窗座位,咻咻兩聲地將書包便當袋摔在桌子上,裙下探出一腳踹倒椅子後,跨在椅子的橫條上,紅紅的雙目圓瞪,令人分不清楚她眼中滾燙著的,是淚水還是火焰。

  小火箭筒當眾撂下戰帖。

  「官梓言,起來!我要跟你單挑!」

  男孩梓言還來不及消化乍見女孩的感受,他才剛到學校,剛坐下,剛把書包放好,她便像是一陣旋風似地刮了過來,他還來不及和她說話,她便已經一腳踹倒椅子,對他噴火下戰書。

  「娃娃,妳這是——」

  「起來!」她怒吼道:「我們出去單挑!」

  他沒有見過這麼生氣的她。

  即使是在她路見不平、準備拔刀相助的時候,她的表情也都還甜美得像個天使,而不像是個戰士。

  但此刻,他的天使卻真真實實地化成了一個地獄來的戰士,踩在憤怒的紅蓮火焰上,準備把敵人——他,官梓言——殺得片甲不留。

  同學們都被這突發狀況給嚇呆了,沒有辦法做出——除了變身為路人甲以外的——反應。

  事件的主角之一緩緩舉起手。「娃娃,妳——」

  「什麼都不必再說,你給我起來、起來!」事件的另一主角以憤怒打斷他的話,而不管他要說什麼。她咬牙切齒地吼道:「如果你再不起來,我就當你是個膽小鬼、懦夫!」

  梓言突然被罵得狗血淋頭,還連辯解的機會都沒有,簡直是莫名茸妙。

  「膽小鬼、懦夫!」她又吼道。

  剛見到她歸隊時那原本無比歡欣的心情,剎那間被一盆冰水澆得冷汰冰。

  他抿起嘴來。「收回去。」

  「什麼?」

  「把話收回去。」他神情愈來愈嚴肅地說:「我不是膽小鬼,更不是懦夫,不准這樣說我,把話收回去。」

  娃娃可不是被嚇長大的。「才不!在我看來,你就是個膽小鬼、就是個懦夫——」

  「我才不是!」男孩吼回去。

  沒人看看楚桌子是怎麼翻倒的。

  當同學們反應過來時,男孩梓言和女孩娃娃已經離開教室,在走廊上扭打起來。

  大部分的拳腳都落在男孩身上,可男孩也不甘示弱,努力抵抗。

  「膽小鬼、說謊的小人!」女孩邊打邊踹邊吼叫。

  「我不是、我不是——」

  「還說不是!你不守信用,說謊、說謊!」

  男孩每次想說話,都被女孩打斷。

  他奮力抵禦著落在身上的拳頭,卻沒有一次反擊回去。

  因此不一會兒,他已經落居下風,被女孩以泰山壓頂之姿壓倒在地上。

  路人甲之一——美美,擔心地看著在地上滾打的同學。

  「怎麼辦?要不要去叫老師?」再這樣下去,梓言會被打死的。他怎麼都不反抗?

  小月很有義氣。「不行啦,老師來了的話,他們會被處罰的。」

  「那怎麼辦?」美美好擔心。

  小月建議:「去拉開他們?」

  可是扭打中的兩人正在打一團毫無章法的爛仗,其他人根本沒有介入的餘地。乾著急的美美和小月只好在一旁嘶聲喊著:「別打了!別再打了!」

  但被圍觀的同學們包圍住的兩人好像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根本聽不到外面的人在說什麼。

  偏偏這時竟有一些同學開始在旁吆喝助陣,想阻止也阻止不了,到最後,甚至別班的學生都跑出來看熱鬧了。

  美美和小月轉而阻止那些看熱鬧的人繼續吆喝,擔心老師會聞風而來,處罰娃娃和梓言。

  至於心語,則根本沒留意外圍混亂的情況,她正專心一致地鎖定她的唯一對象,進行攻擊。

  「快跟我道歉!說你絕對不會再不守信用!」她凶狠地瞪著被壓坐在身下的他。

  他努力地扭動,想要擺脫壓在身上的她,同時抽空回問:「為什麼我得道歉?」他從來沒有不守信用過。

  呴!她殺紅了眼。「還有什麼為什麼!你明明就說謊,你說你絕對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可是你說謊!」

  「我沒有!」對於她的不實指控,他也漸漸失去耐性,生起氣來。

  「騙子!騙子!」

  「我不是我不是!」媽媽說做人要誠實,他不准別人說他是騙子。

  「你是!你就是!你是不是想要當作你沒說過我們要永遠在一起的話?」突然間,她噴出一大把眼淚,接著便涕淚縱橫地狂抹在他衣服上。

  梓言錯愕地瞪著她拉他衣角揩淚的舉動,忘了繼續掙扎。「我——」

  「你一直沒來看我。」她好傷心好傷心地說,覺得自己被人遺棄、忘記,同時繼續把淚往他身上抹。

  「我——」

  「我以為我張開眼睛時,第一個看見的人會是你。」她好激動好激動地揮舞著憤怒的小手,彷彿不這樣做,就無法貼切表達自己的傷心與惜怒。

  「我——」

  「整整半個月耶……為什麼整整半個月你都沒有來看我?」

  她被醫生和小媽聯合起來禁足了半個月之久,這半個月漫長得像是她的半輩子那麼久,所以她的委屈迭起來也像是隱忍了半輩子那麼樣的高。

  終於放棄掙扎的男孩梓言總算聽清楚女孩的指控,也有一點點搞懂情況了。

  他慢慢地用後手肘撐起半個身體,直到額頭緩緩地頂住她的。

  「讓我弄清楚一件事。」

  「呃?」他的眼神怎麼突然變了?他剛剛不是很逆來順受嗎?「什麼事?」危險的訊號燈在眼前倏起亮起。

  「妳說我沒有去看妳?」他口氣危險地問。

  她點點頭。

  「整整半個月?」口氣更加危險。

  她再度點頭。

  「所以妳以為我不守信用?只因為妳認為我這半個月都沒有去看妳?」

  她用力點頭又點頭。他終於弄懂了嘛,這下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再否認啊。

  突然間,他語氣一轉,變得固執堅持強硬。

  「方心語,快跟我道歉,說妳錯了。」

  「嗄?」什麼?

  忽然間,他猛地翻起身體,把她壓在下面。

  「說妳不是故意要忘記的,說妳沒有忘記,在妳第一次從醫院醒來的時候,我就坐在妳身邊,握著妳的手,告訴妳說:『太好了,娃娃,妳終於醒了。』然後我就昏了過去。」

  被壓在箱底的記憶一點一滴地隨著他的話一層層被翻了上來。有那麼一瞬間,她整個人幾乎凍結住,終於想起重要的事,而後她緩緩地朝他露出一抹尷尬微笑。

  「呃,我……」她終於想起來了。

  那一晚所發生的事確實如他的陳述,在他說完那句話後,他就昏倒了,原因是他堅持要等到她醒過來才願意換掉濕衣服,結果連他也感冒了。

  醫生宣佈他也必須禁足一個禮拜,住院觀察。由於那時她整個人昏昏沉沉的,沒多久又跟著昏睡了過去,因此才會在一覺醒來時,把前晚發生的小插曲當成是夢,而後忘得一乾二淨。

  「快道歉啊。」他沉聲命令,將她從過去的記憶櫃子裡喚回現在進行式當中。

  「我——」原還想辯解,可看到他清澈的眼神後,她知道自己絕對是理虧的那一方。一領悟到這點,她立即道歉:「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說一次就夠了。」他拉著她的手一起站起來,眼中只有她的身影。「出院後,我聽說妳被禁足,本來想去看妳,可是——」

  「可是我罰他在家悔過,一個禮拜不准出門,也不准見客。」一個沉沉的女聲突然介入他們的對話中。

  兩人抬起頭來一看,都嚇了一跳。

  酷斯拉什麼時候出現的?

  「官梓言的監護人沒有盡到監護的責任,沒有對他慫恿他人一起離家出走這件事做出責罰,所以我這個導師責無旁貸必須處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笨蛋學生,好讓他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不需要負責任的事。逃家絕對不是處理家庭問題的最好方式。」

  酷斯拉雙手抱胸,高高在上地斜睨著兩個孩子。

  娃娃從沒有一刻這麼地願意承認她敬愛這位老師。

  聽到梓言的外公沒有因為他離家出走而處罰他,讓她覺得很難過。因為她知道,雖然小媽生氣地罰她禁足,但出發點是因為愛;她知道自己讓小媽擔心是不對的事,因此心甘情願接受自己應得的處罰,這才是正常的親子之間的關係。

  就某方面來說,梓言比她更需要因為這件事而被處罰。不是因為事情是他起的頭,就只為了,如果處罰意味著關切的話,那麼他就需要被關切地罰上一罰。

  龍老師的處罰,罰得再溫柔不過。

  謝謝妳,龍老師……

  還用妳謝?小笨蛋。

  與龍老師眼神交會的一瞬間,這兩名一大一小的女性已經在無形中交換了心照不宣的瞭解。

  梓言糗得摸了摸鼻子。「就是這樣啦,所以我才——」

  「真的對不起。」娃娃伸手握住了他的。「我剛才那麼凶,還打你。」

  下意識裡,她也知道他其實都在讓著她,根本沒真的還手。

  「嗯,算了啦,反正不會痛。」就算痛也不能承認,被女生打倒在地可是很丟臉的。

  但是她已經傾過身來,在他瘀青的眼睛上親了一下。

  「痛痛飛走了,痛痛飛走了。」她呵護著他腫起來的眼皮。

  「娃娃……」霎時間,男孩窘得連耳根都紅了。

  一旁,將這場鬧劇從頭觀看到尾,心態從一開始的萬分焦慮,到最後變成嗑瓜子閒閒看戲的小月說出了自己的評論:

  「看來是白擔心一場了。原來這不是一部武打片,而是一部浪漫喜劇。」

  美美卻不這麼認為。她擔憂地看著站在一旁的龍老師,俏聲說:「妳確定這不是『酷斯拉PART3』?」

  「不,這是一部愛情片。」小月肯定地說。

  「地球戀人為了拯救世界免於星際怪獸的侵略,而與酷斯拉聯手抵抗敵人?」美美不確定地說。

  「酷斯拉」在這時轉過頭來,衝著美美和小月一笑道:

  「錯了,兩位同學,本廳今日上映『滿清十大酷刑』,三秒內還不進教室的,全都罰跑操場十圈——」

  「哇啊!」

  話還沒說完,全班同學都尖叫著往教室方向,衝啊。

  滿清十大酷刑。

  限制級,兒童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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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另一個約定

  夏日小鎮上有個淒美的傳說。

  傳說,百年前,有對戀人,一日,男子因故必須遠離家鄉,臨行前夕,這對愛侶在分隔小鎮與外界的山坡上共同植下一棵橡樹。

  男子與女子以橡樹為約。

  他說:在橡樹長大之前,他會回來。

  她說:在他回來之前,她會等待。

  然而日子一天天過去,等待成為永無止境。

  沒有人知道男子去了哪裡?為什麼沒有實踐他的諾言?

  人人只見,小樹長成大樹,紅顏轉為蒼發。

  女子臨終前許下心願,願成為橡樹的神,留守樹下,直到男子歸鄉。

  當諾言實現的那一天來臨,山坡上會開滿黃色的花。

  那就是愛情的見證。

  ***

  小夏嶺山上,女孩坐在老橡樹下。

  這是個假日,天氣很好,跟暴風雨侵襲小鎮的那一夜完全不同。

  微風徐徐吹過樹梢,夏蟬在耳邊知了知了地唱著快樂的歌。

  她坐在樹下,想著傳說中的故事,直到另一個小小的身影在山坡上現身,她跳了起來。

  「你來了!東西拿到了沒?」

  梓言點點頭,從口袋裡拿出一小袋東西。「我拜託老王伯伯拿給我的。」老王伯伯是外公家的園丁。一個大好人。

  娃娃湊上前去,看梓言將束起來的袋口打開,用兩手捧著。她撥弄著那一顆顆小如黑色沙粒般的東西,好奇地問:「這真的會發芽嗎?」

  他點點頭。「老王伯伯說這個很好種,撒在雜草堆裡也能長出來。如果現在種下去,聽說春天的時候就會開花了。」

  「太好了!那我們快點動手吧。」說罷,她拿出兩把鏟子和一個水桶。

  梓言收好花籽,接過一把鏟子,蹲在女孩身邊,開始挖土。

  兩個孩子在山坡上,以橡樹為中心,開始一圈圈地挖鬆山坡表面的土壤。

  挖了許久,終於挖鬆一大片土,又取來水,把土壤徐徐澆濕。

  最後,再小心翼翼地將種子撒在鬆軟的泥土上,然後覆上一層薄土,又澆了一次水。

  「好了。」娃娃拍拍手。

  「呼,搞定。」梓言跟著抹去額頭上的汗水。

  當一切終於忙完後,兩個孩子也累到不行,肩並肩地靠坐在橡樹下喘口氣。

  陽光正好,坐在一起的兩個人一起望向山谷中的夏日小鎮,心中有著百百種不同的想法飛逝而過。

  「這裡好美。」娃娃歎息。「我好高興我搬來這個地方。」

  梓言沒有說話。他看著他們辛勤的成果,仍然有點難以想像這片山坡上真的會有開滿黃色花朵的一天。

  發現身邊的人沒有回應,她推了推他的肩膀。「梓言,你有沒有在聽我說?」

  「嗯。」當然有啊。

  「我說,我好高興能夠搬來這裡。」她再次重述,然後等待著他說些什麼。

  「嗯?」她希望他說什麼?

  娃娃瞇起眼,教他:「你應該說,你也很高興搬來這裡啊。」

  偏偏這是他最說不出口的一句話。他跟她不一樣。小鎮雖美,但在他年幼的心中,卻始終無法成為他的家鄉。他知道自己有朝一日會離開這個地方,就像傳說中那個遠離小鎮的男子,只要他長大……

  見他遲遲不開口,娃娃繼續催促道:「你應該要說的。因為,如果我沒有搬來這裡,或者你沒有搬來這裡,我們就不會認識,也不會成為好朋友了啊。」光為了這一點,他就必須承認,這個小鎮絕對是他們命定相遇的地方。

  但梓言迴避這個問題,只把背更靠向樹幹,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浮雲,淡淡地說:「明年這裡就會開滿黃色的花了吧?」

  娃娃的注意力立刻被這個話題吸引。她看著腳下的山坡地,期待地想像那個美麗景象。

  「一定會的。等明年春天,這裡開滿了花,老橡樹下的故事就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

  「妳的想法真的太浪漫了。」居然提議要來山上種花。

  娃娃笑道:「如果提議種花的我浪漫,那麼提議要在山上撒下花種子的人,又該怎麼說呢?」

  梓言當場紅了耳根,不再作聲。

  兩人都很清楚,從暴風雨那一夜他們躲在老橡樹下開始,他們就與這棵橡樹以及那百年前的傳說產生了一份無以名說的特殊聯繫。

  那個雨大風大的深夜裡,他抱著渾身濕冷的她躲在樹下,心中滿是憂慮與恐懼;但漸漸的,他感到疲倦了,有一股暖流當頭籠罩住他全身,使他忘了害怕,直到睡去。梓言作了一個夢,他夢見自己和娃娃在一片開滿黃色花朵的山坡上,手牽著手,對未來無憂無懼,相約要一起到永遠。

  他們兩個人在這山上所發生的事,只有兩個人自己最清楚。

  自那一夜起,他們跟老橡樹有了約定。

  明年春天,山上會開滿黃色的小花。

  淒美的傳說會有個完美的結局。

  將被風吹亂的頭髮撥到耳後,瞇著眼享受風吹的女孩突然打破沉默。

  「梓言……」

  「嗯。」

  「不知道我們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一個摸不著邊際的問題,他卻自然而然地回答道:「我們以後會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

  「喔。那很好對不對?」

  「妳覺得好就好嘍。」如果不介意變老的話。

  「那來做個約定。以後我們一起變老好不好?」不然萬一只有一個人變老的話,沒有變老的那個人不是很可憐嗎?

  「不好。」他搖頭。

  「你不想跟我一起變老?」她危險地看著他。似乎不接受這回答。

  偵測到她眼中的危險,他妥協地說:「好啦好啦,我們就一起變老吧。」

  「變成老公公和老婆婆?」期待地亮起了眼睛。

  不會覺得那還太遙遠嗎?「嗯。」無奈地點頭。

  想了想,她又改變主意。「可是我還是覺得我們永遠不要變老比較好耶。」

  「是嗎?」

  「我看我們還是不要一起變成老公公老婆婆好了。」

  「喔。那要變成什麼?」

  「唔,我們就一起變年輕吧。」

  「變年輕?」請問她現在幾歲啊,還要變得更年輕?

  「是啊。」她滿心期待地比手劃腳起來。「我們永遠都不要長大,就這樣,一直活到老,都不要長大。」

  「可以這樣嗎?」沒聽說有人不會老的。

  「當然可以啊。」她相信,只要有心,一切難題都能解決的。這就叫做「真愛無敵」啊。「快說好。」

  「唔……」

  「說好。」她的堅定也感染了他。

  化去猶豫,他輕快地回答:「好吧。」

  「一起變年輕?一起不要長大?」

  「好,就一起變年輕,不要長大。」

  「約定?」勾起右手小指。

  「約定。」跟著勾起左手小指。

  兩個孩子就此蓋下印信,以老橡樹為證,他們要一起住在夢幻島裡.不要長大,永永遠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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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交響樂章的序曲

  日光小學夏日祭活動即將開跑

  《本報訊》為了慶祝告別低年級生涯,日光小學二年級學生聯合舉辦夏日話劇公演。以下是演出劇目……其中由龍玉春老師指導、二年五班學生自編自導、聯合演出的「虎克船長」特別值得期待。由最新修正後的演出者名單可見一斑:

  萬分危險虎克船長:方心語

  心不甘情不願的溫蒂:官梓言

  無法拯救溫蒂的小飛俠:杜小月

  掉了魔法棒的小仙女:葛美美

  船員甲:郝永敢

  船員乙:曾效順

  船員丙:蔣一男

  船員丁:梅有乾

  劇本創意來源:方心語

  ……

  從以上名單可以發現,這應是一出值得期待的表演。

  時間地點是夏至夜晚間七點於日光小學大禮堂,敬請鎮民準時入場觀賞。

  當然,本報主編絕不會錯過這出由本鎮年度「最麻煩人物」擔綱演出的話劇……

  ***

  「我才不是麻煩人物!」剛看完小鎮週報的方心語不同意的大嚷出聲,以示抗議。但所有同學都回以懷疑的眼光。

  「娃娃,沒時間了,快點準備出場。」擔任造型創意總監的女同學甲生搶走報紙,丟到一邊,同時把仍在抗議的方心語推到後台門邊,整理她的髮型和帽子。

  時間是,夏至夜,晚間六點五十五分。

  日光小學禮堂後台。

  一群孩子鬧烘烘地擠在布幕後,爭相探著頭顱看著燈火通明、地板擦得亮晶晶的大舞台,緊張地等待出場。

  然而這同時,也有人正鬧著彆扭,期待時間最好就此停止。

  「我絕對不要出去。」溫蒂悶悶地宣佈,但沒人理會。

  後台早已亂成一團。

  這邊,虎克船長大吼:「小月!我找不到我的鐵鉤子!」

  背後翅膀歪了一邊的小仙女則哭喊道:「嗚,我的翅膀歪掉了啦!」

  小飛俠趕忙拿來虎克船長的鉤子手臂,同時扶正小仙女的翅膀。「好了好了,大家深吸一口氣,準備要開演了。」

  「我絕對絕對不要出去。」溫蒂再次鄭重地重申,但依然無人理會。

  飾演溫蒂的梓言不由得皺起了臉。他原本是要演船員丁的,卻臨時被調換來飾演溫蒂。開玩笑!溫蒂可是個女生呢,他才不要演女生,好丟臉。聽說外頭的座位已經坐滿了,如果被人看到他穿裙子,他會一輩子抬不起頭的。為了男性尊嚴和男性氣概,他一定要堅決抵抗到底,不到最後一秒,絕不輕言放棄。

  六點五十九分。

  終於在手臂上裝好鉤子的虎克船長戴好眼罩,轉身吆喝著他的船員道:「水手們,一切都準備好了嗎?」

  「準備好了!」飾演虎克船長手下的船員甲乙丙丁紛紛雄壯威武地應聲。

  六點五十九分五十秒。

  「好,把幕拉開,跟隨偉大的虎克船長一起出航吧!」舞台總監拿著無線電聯繫著控制燈光和布幕的後台人員。

  「好!」大夥兒同聲應和。

  「我堅決不……」溫蒂的聲音在眾演員齊聲的呼喊中被淹沒了,在眾人的促擁下,半推半強迫地趕進了舞台。

  七點整,布幕拉開。

  邪惡又危險的虎克船長挾持著狂呼救命的溫蒂,後頭追著彼得潘、小仙女以及眾多水手,在小鎮居民的關注下,奔向他們永恆的夢幻島。

  舞台上,虎克船長大叫:「溫蒂!妳跑不掉了,乖乖離開彼得潘,忘了那個無用的男孩吧!」

  溫蒂以著怪怪的聲調尖叫:「你作夢!邪惡是無法戰勝正義的,只要我們有夢!」

  「咦!」小飛俠突然跳出來抗議道:「溫蒂,妳搶了我的台詞哦!」

  「什麼?」哪句?虎克船長完全處在狀況外,但戴著海盜帽子的特殊造型讓「他」看起來既帥且痞。可以想見,這場公演結束後,獨臂的船長會收到許多人的愛慕。

  台上其他演員們一致回應:「只要我們有夢!」

  「什麼?」現在演到什麼地方了?溫蒂開始無法對上早先背起來的台詞了。臨時被趕鴨子上架,代替生病女同學演出的他實在別無它法,只得轉向虎克船長,眨著眼睛請求道:「我看我還是乖乖跟你走好了,我們走吧。」趕快下台一鞠躬,躲到後台好重整旗鼓。

  小仙女和小飛俠則傻了眼。「不行!溫蒂,妳不能投向虎克船長的懷抱!」

  船長壞壞地轉過頭來,勾起一抹邪惡的微笑,用漂亮的角度面向觀眾,同時挑釁地問:「為什麼不能?」

  小仙女氣急敗壞地調整著背後搖搖欲墜的翅膀,提詞道:「因為故事裡的溫蒂跟虎克船長是敵人。」

  虎克船長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他爽朗地大笑出聲,結果不小心把黏在嘴唇上的鬍子給吹掉了。他一邊彎下腰去撿鬍子,重新貼回自己的嘴唇上,一邊宣佈道:「這好辦!我宣佈,我虎克船長決定變成好人,從此就讓我們一起共同生括在無憂無慮的夢幻島吧。」

  舞台上其他同學都慘白了臉,不知道該如何接演下去。

  台詞已經不知道編到哪邊去了,早知道主角們會來這段即興演出,之前就該換人演的,然而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

  正當其他小演員們煩惱著該如何把戲接演下去的時候,溫蒂跳出來拯救局面了。

  「你聽好了,虎克船長,你是一個專吃小孩的大壞蛋,所以我們絕對不會同意讓你跟我們住在一起,因為這次一定又只是你另一個邪惡的陰謀而已!」

  溫蒂神奇地把台詞再次轉回原來的戲路上,讓大家都鬆了一口氣。

  孰料虎克船長入戲太深,已經忘了自己正在演戲。

  他竟當場飆出淚來,拉住溫蒂的衣袖,哭著道:「你不可以不理我,為了你,我真的會改邪歸正的,我發誓!」

  小演員們期待溫蒂再次發揮神奇的力量,將又走岔的戲導回正途。

  可這回溫蒂一見到虎克船長的眼淚,居然束手投降了。

  「好好好!你別哭、別哭喔,大家都是在開玩笑的啦,你要改邪歸正,我們當然歡迎你啊。」

  一旁的彼得潘和小仙女決定他們已經看不下去了,兩個人互相使了個眼色給對方後,同時間跳上前,一人架住虎克船長,另一人則負責拉開溫蒂。

  但虎克船長與溫蒂卻緊緊地捉著對方的手,說什麼也不肯放開,渾然沉醉在「藍色生死戀」的情境之中。

  其餘演員見狀,紛紛衝向兩人,各自抱住彼得潘和小仙女,努力地想將困在中心的兩人分開。

  卻沒想到這樣一來只是將這場戲搞得更加混亂,一時間,舞台上掀起了世紀大混戰。

  小演員們一、二、三,嘿唷嘿地拔起河來,間或夾雜著悲情男女主角的尖叫聲:

  「溫蒂!」虎克船長拚命地伸長了手。他們快被拉開了。

  「虎克!」溫蒂也拚命地伸長雙手,無奈背後的小飛俠拚死拚活也要將他們拉開。

  而舞台下看戲的觀眾則從一開始感到新鮮好玩,到最後全站起來為孩子們的大拔河比賽加油。

  「加油啊!加油!」心語小媽坐在前排的家長席上,激動地為寶貝女兒吶喊。

  身邊的官家老爺則不滿地道:「簡直是一場鬧劇。」

  一直站在舞台前看著自己學生演出的龍老師則後悔沒有把這場戲的劇目改為「羅蜜歐與茱麗葉」。

  正當「虎克船長•羅蜜歐」與「溫蒂•茱麗葉」生離死別、難分難捨之際,突然間,一聲清楚的撕裂聲從舞台上傳到了舞台下方。觀眾席上的每個人都聽見了。

  原來,溫蒂的裙子被緊緊捉著他的彼得潘給扯破了,整片裙幅硬生生被撕扯開來。

  捉著溫蒂裙子的彼得潘因此失去平衡,整個人往後跌,連帶使得一整排小演員——包括虎克船長以及拉著她的小仙女一行人,全都往同一個方向摔去,東倒西歪倒成一片。

  一時間,台上台下尖叫聲響徹雲霄。

  卡擦一聲,太陽週報主編捉準角度,按下快門,正好將台上的熱鬧攝入底片中。

  他愉快地看著台上無憂無慮的孩子們,臉上的神情忍不住愉快地微笑起來,覺得自己好像也跟著孩子們青春了好幾歲。

  啊,年輕真好。

  無憂無慮什麼都不用煩惱。

  願孩子們真能永遠不要長大。

  願時間真能就此停留,在這最美麗的時候……

  卡擦!

  讓時間,停留。

  【第一部完】

  注一:雷雨天躲在大樹下容易遭到雷殛,此處孩子們躲到樹下,純屬戲劇效果,請勿模仿喔。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4-8-5 00:32:16
後記

  嗨,各位新舊朋友大家好啊,真的又好久不見了。再次問個好。

  近年來的日子實在過得相當忙碌,閒暇時間不多,往往回到家中,就已累得無法再做其它的事;最近尤其如此。結果就是……故事愈寫愈慢,愈寫愈少啦!真是對不住,我發誓我有在努力啦。

  以前有過很多夢想,總相信長大後夢想就會一一實現。這想法很天真,但當那些曾寫在作文簿上的夢想果真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期待成真後,又覺得,也許就這麼天真下去也沒什麼不好,畢竟有夢最美啊。

  謝謝在我想放棄時安慰我的母親大人。

  謝謝總是宣稱在我低潮時會安慰我、屁股高傲地翹起來時會潑我冷水的姊姊。

  謝謝跟我一起熬過人間煉獄的夥伴們。

  當然還要謝謝替我乾杯慶祝的各位朋友。

  我熬過來了。(大聲地宣佈!)

  未來的路會更辛苦,我選的,我知道。

  而且有時候,我會有點賴皮不想承認那是我自己要跳進去的。

  所以以後還需要各位溫情的關懷,拜託在我累到很想哭的時候拍拍我的頭,我就會恢復得快一點。

  最後,言歸正傳的一句話就是:都該看得出來這個故事只是「開端」而已吧?

  呃,要當成「終站」我也不反對啦,基本上單看是沒有關係的。但如果不滿足於小男孩與小女孩天真無邪長不大的童年紀事,那麼,請讓我們相約——「夏日的花火節」——再見嘍。希望下次見面不會是太久以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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