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過沒幾天之後，E大正好開始放寒假，已經不跟馮徹說話的倪曉茵，就選了一個他不在家的白天，將她簡單的行李和物品全收拾好，並請男同學們幫她一起搬回她那間尚未退租的小套房。
畢竟她還有一年的夜大學業未完成，她不能說休學就休學。
為了給丈夫分明的交代，她不但留下書信、簡單說明她的去向，還留給他一張簽好自己名字的離婚協議書。
然後很快打包好回家度長假的行李，倪曉茵馬上就坐上火車，準備回到她想念的家鄉，和久違的家人們相聚，並好好治療滿是傷痕的心。
她發現這段持續數年之久的暗戀，還有自己強求得來的婚姻，已經將她整個人全部掏空了。
讓她渾身只感到空虛、茫然和悵然若失。
轉過好幾趟車程回到集集，又走了一段約莫十分鐘的鄉間小路，倪曉茵終於看到「明日香草園」的招牌。
一看見溫暖的家就在眼前，她不禁紅了眼眶，彷彿一位受盡委屈的孩子，找到了母親的懷抱。
但她很快揉揉眼睛，強迫自己逼回淚意，恢復正常的微笑表情。
她無意告訴父母，她在台北已有過一段如曇花一現的婚姻，一來她不想讓他們操心，二來，她覺得說這些都沒必要了！
她猜馮徹一定會馬上簽下她留給他的那張離婚協議書，並對她的默默離開，感覺輕鬆又自由。
既然兩個人注定再無瓜葛，她當然不用向家人們報備，她早已遇見救命恩人，還跟他結過婚。
不！他不再是她的恩人了！
馮徹對她的恩情，她早就用所有的感情和所有的眼淚償還，從今以後，她再也不要想起這個人了！
「姐姐！姐姐回來了！」學校已放寒假的倪曉實，突然從香草園中央的屋子奔了出來。「爸！媽！姐姐回來了！」
倪偉志和趙美華一聽到女兒抵達家門，也趕緊走出門迎接她。
「爸、媽、曉實，我回來了。」她對他們三人綻開甜美的笑容。
「搭那麼久的車子，你一定很累了。」
「是啊，快進來先休息一下吧！」
倪家夫婦和曉實一邊忙著幫她提行李，一邊陪著她走進新蓋好不久的家。
這幾年家新開發的生意，除了種植一整片諸如薰衣草、迷迭香、甜菊和香蜂草等等香草植物，供客人們選購回家種植之外，園區中還有一個小店面，兼賣香草飲料、冰淇淋、餅乾，還有手工香草蠟燭和香皂，吸引許多前來集集玩的觀光客，將它當成是必遊之地。
他們的家境不再像從前那般貧困，雖說不能算大富大貴，但勉強也可說是一戶小康之家了。
一家四口就坐在家中客廳內，桌上擺著玫瑰花茶和薰衣草餅乾，大家吃吃喝喝之間，也無拘無束地聊開了。
「你辭掉『何氏貿易』的工作正好，這次寒假就可以住在家中久一點了！」趙美華高興地笑道。
以往女兒為了打工，寒假回家，總是度過幾天新春假日，就得先回台北上班，讓她好生不捨。
「我看大學最後一年，曉茵你也別出去找工作了，就專心唸書吧！現在家中經濟已經穩定，你也該過過正常大學生的生活。」倪偉志附和。
「好啊。」
倪曉茵點點頭。「畢竟那是我最後一年待在台北生活，我就好好當個單純的學生。」
「等夜大畢業後，你不打算待在北部工作了嗎？」趙美華關心問。
「嗯，我想回家幫忙家中的生意。」
「香草園的人手正好有點不夠，你能回來是最好的。」倪偉志大表贊同。「我看那間賣東西的小店，以後就交給你管。」
倪曉實興高采烈接著說：「好棒哦！姐姐回家，就有人陪我做功課了！」
「曉實，你已經念初中了，怎麼還像個小孩子似的呢？」倪曉茵寵愛地望著弟弟。
「他本來就是長不大的娃娃。」趙美華故意嘲笑小兒子。
「不管，不管，我就是高興！我就是喜歡！姐姐終於不想繼續住在台北，要留在集集和我們在一起了！耶——」
他那副裝可愛的模樣，立刻把其他三人逗得哈哈大笑。
自從妻子留書悄悄離家、又自行決定與他離婚之後，馮徹的生活一瞬間突然失去重心。
每天早晨他睜開眼醒來，總是沒有力氣出門上班，等到下班時刻，他又不想回去那個空蕩蕩、只有黑暗在等待他的家。
於是他就像自己單身的時候那樣，去參加各式各樣的宴會，偶爾去泡泡酒吧，或是和其他男性友人們一起到處瘋。
無奈每回玩到一半，他總會覺得厭煩無比，好像自己不過是無意識地在試著填補空蕩蕩的內心。
更糟糕的是，他對什麼女人都沒興趣了！無論環肥燕瘦，無論是大家閨秀、或小家碧玉，誰也無法入得了他高過頭頂的眼界。
日復一日，他越來越煩躁，總是莫名其妙地對別人發脾氣，連他的父母都建議他應該找個時間，外出度假散散心了！
好！他會去度假的！只是要選哪個地方？內地、還是外國？
一打開旅遊相關書籍，準備找個好的度假勝地，每一回他看最久的，都是南投縣市附近的景點。
他不懂他為何要這樣！不是告訴過自己，和「那個女人」一拍兩散，正是最好的結局？
為何他一點兒也不好？
不行！不行！他再也無法忍受這樣不正常的日子了！不好的人應該是「她」，而不是他！
他……他要去南投找倪曉茵！
他要她當面跟他談清楚兩人離婚的事，他要看看她，是否像他一樣魂不守舍、失魂落魄。
他更想從這一次的旅行中找到解答自己目前所有問題的答案。
再去見倪曉茵最後一面吧！他這麼告訴自己。
於是打包了度長假的行李，馮徹開著大學時代他最愛開的黑色吉普車，就這麼南下一路飆過去。
幾乎是馬不停蹄地，他僅僅在中途停下來吃個中餐，又急忙往南投集集的方向開去。
循著倪曉茵以前跟他結婚時所填下的戶籍住址資料，他終於輾轉找到了她家。
將吉普車在小路邊停好，馮徹跳下車，就看到大片的植物田，位在田中央的屋子還有一塊顯眼的招牌，上面寫著：「明日香草園」。
原來這裡就是他老婆的家。
馮徹隻身一人，遲疑地踏入田中石鋪的小徑，一時間，竟不知自己該走進去，還是乾脆轉身離去。
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笨蛋，開了那麼久的車子趕來集集鎮，只為了見打算跟他離婚的妻子一面。
見面了又能如何？恐怕兩人說不到三句話，他就會被她趕走吧？那他還來做什麼？自討沒趣嗎？
突然間，一個歐吉桑走近他，並熱烈叫喚：「你！是你！你怎麼會大駕光臨？快進來坐坐啊！」
「你認識我？」馮徹不解地問。
「你忘了嗎？你就是在『九二一』大地震中，救了我女兒一命的恩人哪！你真是貴人多忘事啊！」
為善不欲人知的恩人，竟然無巧不巧又來到他開設的香草園遊玩，倪偉志簡直太高興了！他終於有機會可以報答他的恩情！
馮徹沉睡已久的記憶一下子被喚醒了！
那年深夜從仁愛鄉山區開車下山，突然襲來的強烈地震讓他只能先停下吉普車避震，蜿蜒小徑邊著急的一家人，他幫他們拋開粗重的大木柱，還有抱在他懷中渾身髒污和血跡的女孩……
「你想起來了嗎？曉茵一定很高興！她去台北唸書，全都是為了找你啊！」倪偉志興奮得話匣子關不上。
馮徹大吃一驚。「那個女孩就是曉茵？」
「是啊，我們姓倪，她叫倪曉茵。你就不知道她多想找到你！當年你救了她的命之後，她就對你念念不忘，卻不知怎麼連絡上你。因為我剛好有看到，你的吉普車牌是掛台北市的，她只好想說，她乾脆去台北念大學，看看能不能偶然地遇見你……唉呀！我怎麼說了一大堆，都忘了招待你！快進來坐！快進來坐！」
倪偉志拉著恩人，一邊扯開喉嚨大喊：「曉茵！曉茵！你快點過來！你的恩人先生出現了！」
馮徹被這個事實給震撼了！
難怪……難怪她第一眼見到他，就答應嫁給他！原來他們兩人之間的紅線，竟然早就被命運牽得好好的了！
原來當初，她願意不顧一切嫁給他，為的不是他的金錢，也不是他的地位，而是為了他這個人。
他竟然把她想成是一個心機深沉的拜金女人，他真後悔自己為什麼不早點看清楚真實的她！
一走進倪家的客廳，馮徹就受到英雄式的歡迎。
趙美華高興得臉都泛紅了。「恩人先生，你叫什麼名字？總不能讓我們一直都不認識你。」
「我姓馮，單名徹。」
說話的同時，他直直盯著眼前忙著張羅點心、卻不曾抬頭望他一眼的倪曉茵，心中百感交集、五味雜陳，有酸、有甜、也有苦。
他終於見到這個讓他最近吃不好、睡不好的女人了。
「馮哥哥，好久不見了！」倪曉實也對他投以仰慕的眼光。「你真的長得好帥喔！」
「謝謝你的誇獎。」他微笑了。
倪偉志猶如中了頭彩大獎，高興得根本沒察覺女兒的異常沉默。「曉茵啊，是馮先生呢！你不是一直想找到他？他今天碰巧過來集集玩，要不是我提醒，他還記不得他救過你的事呢！現在你可以當面跟他說聲謝謝了！」
「馮先生，謝謝你救了我一命。」她禮貌地跟他說，看他的眼神，完全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這樣的眼神激起了馮徹莫名的憤怒。
她真想跟他一刀兩斷、恩斷義絕了嗎？在他發現了她的「秘密」之後，她怎能如此若無其事？
「曉茵，你應該叫我一聲『老公』的！你忘了你已經在台北嫁給我了嗎？」在一股自己也不瞭解的衝動驅使之下，他乾脆將『事情」全抖出來。
在場其他人全部目瞪口呆，根本無法適應這個大震撼。
「你怎麼敢這麼做？！你好可惡！」倪曉茵氣得站起來罵。
馮徹也倏地站了起來。「我怎麼不敢？你丟下一紙離婚協議書就跑掉，你把我當成什麼了？」
「是你自己要我走的！所以我讓你自由，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不行！我已經知道，我從來不是真的希望你離開，我也不想跟你離婚！」
「可是我對你已經死心絕望，你去和采萍在一起吧！我根本不想再理你了！」倪曉茵氣憤地說。
「我跑到集集來，不是為了要跟你吵架，你最好先冷靜下來。」
「你怎敢這麼無恥？我們的紛爭全是你一手挑起的！」
大約聽出小倆口在吵些什麼，趙美華急忙勸架。「曉茵，你就和馮先生好好談一談，不要這麼生氣。」
「就是說啊！夫妻倆吵完就沒事，千萬不要弄到離婚的地步。」倪偉志也接著說。
倪曉實更是勁爆。「姐姐，你愛了那麼久的馮哥哥，已經來家裡找你回去，你就不要再故作矜持了。」
「曉實！我會被你氣死！」倪曉茵快昏了！聽聽她弟弟說的是什麼話！
「好了，別氣了！都是我不好！我在你家人的面前，向你鄭重道歉，你就原諒我吧！我的愛妻大人。」馮徹乾脆摟住她哄著。
倪家其他三人，互相使了個會意的眼神，就悄悄散去，留給他們夫妻兩人獨處說話的空間。
「我討厭你！討厭你！」她哭泣捶打他。
「我來你家，本來只是想見你最後一面，可是現在我突然明白，其實我是來找你回家的，跟我回家吧！」
「你不是硬要誣賴我跟亭榆哥『有什麼』嗎？」
「抱歉！我只是一時氣昏頭，我應該更單純地信任你，就像你無條件愛著我那樣！」
她恨恨地說：「我不能忍受！你竟然還跟采萍……」
「我只是找她來演一齣戲氣你。」他愛憐抱緊妻子。「一演完，我馬上就把她趕出馮家了，真的！當我已經有了你，我怎麼可能會要別的女人呢？」
「你別再花言巧語了，我對你早已心灰意冷。」
「不要這樣！我愛你！我愛你！」
「你說這句話已經太遲了。」她流著淚說。
「不會的，只要我們兩人有心，我們一定可以當一輩子夫妻，再說，你必須還我一條命，我可不許你欠債不還。」
她淚汪汪抬眼望他。「你威脅我。」
「誰叫你要讓我救了你？你認了吧！」他甜蜜蜜地對她說。
看著馮徹深情的眉宇，感受到他對她不能放手的愛意，倪曉茵冰封的心終於被融化。
「看來我是不能跟你離婚了。」
「是的，而且我們還要補辦一場盛大的婚禮，讓所有人知道你是我的妻子。」
「那張婚前協議書……」
「別提了！作廢！」他重重地說，似乎不高興再聽到這個「錯誤」。
倪曉茵微笑地說：「一直以來，我找你找了那麼久，今天才感覺，我終於真正找到了你。」
「你對我的這份情，我一輩子都會銘記在心。」他將她的小手貼在胸膛上。
「剛剛我們倆，一定把我家的人都嚇壞了！」
「女婿和姐夫找上門，這種事可不是天天都有。」馮徹抬起她的小下巴，吻住了他思念已久的紅唇。
熱吻中的夫妻倆，並沒發現躲在門縫後的倪家三人鬆了一口氣，並帶著滿意的笑容悄悄離開。
——完—— |
匿名
發表於 2014-9-17 00:52:0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