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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沈曼奴]找一把鑰匙[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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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 00:43:43
第八章

  星期天下午五點多大家回到了台中。一起在電影院看了部西片,又在百貨公司遊樂區玩到近十點,才在光莒新城大門前解散。

  我也十分清楚從大門前走回宿舍的這一段路上,避不開殷然璽。而在這之前,多虧許維廷一直纏著他問問題,以至於在整段旅遊中,我未曾和他再說過一句話。

  這趟旅程與我所想像的相去甚遠。原先我以為在昨晚大家會拆伙各自行動,結果只走了個方真綺;原先我也以為跟這些人在一起會很乏味、很無聊,結果卻被許維廷逗得好幾回抱著肚子笑得在地上打滾。

  當然,最令我意外的,是殷然璽和方真綺的那段問答……意外殷然璽短短兩個字「不是」,竟能像把利刃直刺入我的心,痛得我癱跪在地,淚流滿面。

  我完全不去想這其中帶有何種含意。我只知道,努力躲開殷然璽,才不會受到更深一層的傷害。

  我加快腳步走向宿舍所在的公寓樓層,殷然璽則緊跟在我身後。他跟著我一起進入電梯,我不想開口和他說話,便沒有依前禮拜令他不准和我共乘電梯的言論趕他出去。我與他站在電梯裡呈對角的兩個角落。

  「你不要躲我……」他的聲音低低的在電梯裡起了迴響……

  低著頭,我看著自己的鞋子,沒回他話。

  「昨天我不得不那樣回答,我是怕……」

  我不自主的搶過話,「你回答什麼我不知道!」

  「你知道!你聽到了全部的對話。」

  「我沒聽到!即使聽到了也聽不懂你們在說什麼。」

  「那你告訴我,你為什麼哭?」他向前一步,站在電梯中央。

  我別開頭,「我想哭就哭,還需要跟你報備?」

  「漫努……」

  我摀住耳朵,吼道:「我現在不想跟任何人說話,你不要再開口!」

  他後退回原位,不再開口。

  抵達十四樓,我拿著鑰匙開了鋼製大門。在進門前,我丟下一句,「你和『師母』怎麼吵是你們自己的事,與我無關。」

  關上門時,我見他怔愣地站在他家門前。

  回到房裡,喵嗚跳到我身上又叫又嚷的,我這才想起昨天忘了將它放到外頭,讓它自己覓食。趕緊盛了貓食給它,順遂也弄了點東西給被鎖在陽台的王子吃。

  有好久的時間沒帶它們到外頭走走了。

  我向它倆道了幾句抱歉,實在沒那個心情帶它們出去。

  走回房間,捧起那把陌生人送給我的水晶鑰匙。

  該留著這夢想嗎?真的有個人默默在注視著我、守護著我?

  該繼續相信這世上真的有永遠不變的真愛嗎?

  這個禮拜班上最轟動的新新聞,就是最新班對曝光了!

  姜美禎又用她那招「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主動大肆宣傳。

  算起來班上這幾對班對,就屬姜美禎和龔信文最登對。自古以來,俊男美女配是最讓人樂見其成。

  本來以為龔信文會不好意思承認,沒想到戀情公開後,他反倒大大方方的和姜美禎出雙入對。為此姜美禎還一直向我炫耀她對他「調教成功」。

  私底下我問過姜美禎,對於她和龔信文在畢業後的未來有何打算,她卻怪我想得太遠,她和龔信文在一起,只不過為了在五專最後兩年有個伴,哪想得了那麼多?

  我愈來愈接受人不可能一生只愛一次的事實了;當然,一愛就是一生,更難!

  但是,事實上我卻執著地等待著……並不是還相信著什麼,而是等待之外,我沒有再多餘的事情可想、可做了。日復一日,白天黑夜,我的生活,過得不能再規律的規律、過得一片空白的規律。

  除了等待真愛降臨,我還能做些什麼?

  講台上的殷然璽,今天穿著袖口捲起的白襯衫、米白的休閒褲、褐色皮帶、褐色休閒鞋。他的打扮時而正式,時而輕鬆,不像其他夫子總是固定的幾套制服在換穿。

  經過這兩個多月來的上課,大家初識時所維持的禮貌已不在;尤其殷然璽以學生意見為主的教導方式,用在我們班上只會使大家變得無法無天。

  上一堂為了學期成績該怎麼計算,大家就和他討價還價了一整節課。最後敲定這學期只考一次試,成績就由考試成績及平時成績合計。任誰都知道只要別考得太離譜,這一科的學分就能輕鬆到手。

  第四堂課剛開始,大家又吵著要到電腦教室摸摸電腦。因為這兩個月都聽他在台上空講理論,不上機親自操作看看,怎知吸收了知識沒有?

  我一直以手撐著下巴,看他怎麼處理這場「暴動」。真的,班上幾十個人一吵起來,還真和暴民沒兩樣。

  而殷然璽則堅持若要上機,須在上一堂課就移至資訊大樓,現在才出發的話,只怕走到那裡就已經下課了。他的確很瞭解我們的心思,大家正是存心混過這兩堂課。

  當他下令翻開課本,又有人不知好歹的拿著補習班的電子計算機概論上去問他問題,樂得大家鼓掌叫好。

  實際上班上想考二技的學生很少,也就那幾個人專心地聽著殷然璽的講解,其他人莫不放肆地談天說笑,計畫著下午的小週末何處去。

  當殷然璽背過身去,在黑板上寫著某項理論由來,及題目的解法時,底下每個人細碎的談話聲,漸漸聚集成龐大的吵鬧聲。

  我旁邊的姜美禎也一直沒停下張動的嘴巴,一邊跟龔信文談情,一邊又跟我報告日前班上以外發生了哪些大事。

  我聽著她的聲音,等著殷然璽如何因應。

  終於,台下鬧得實在有些過火了。殷然璽停下筆,轉過身來問:「你們閉上嘴不講話不行嗎?」

  「不行。」大家低著頭,異口同聲低低的應。講完,還因彼此難得的默契而嬉笑著。

  殷然璽無奈的掃視全場,「覺得不行的舉手,我讓你們上台來講個夠。」

  誰會笨得真的舉手呀?大家只得暫時乖乖地正襟危坐。

  而當他又背過身時,我和姜美禎及其他後座的幾個人,都頑皮的舉起手,朝他的背影做鬼臉;還聽到有人小聲的說:「我舉手了呀!怎麼不讓我上台說個夠呢?」

  瘋了!瘋了!今天大家是不鬧出事來不罷休。

  殷然璽才寫了幾個字,台下又繼續方才未完的話題,鬧烘烘的。

  「覺得不說話很痛苦、會令人難過得要死的舉手!」殷然璽回頭大聲說著。

  頓時大伙又安靜下來,左觀右望的,看看是不是會有某個白癡誠實地舉起手。

  他的眼神銳利的又掃過全場後,便再轉過身去。在他轉身的同時,我和姜美禎不怕死的又舉起手……

  該死的他競只是做了個騙人的假動作!正當我們舉起手,他就又轉回眼……

  我都還反應不過來,就發現整個教室裡居然只剩我僵著臉,一隻手舉得高高的。

  班上其他人也愣著了。半張著嘴,盯著我瞧,好像不相信堂堂沈漫努竟也會白癡成這樣似的。

  殷然璽挑了挑眉,也不急著說話,等著看我怎麼辦。

  姜美禎扯扯我的衣袖,我才想起趕緊放下手來,然後臉貼著桌面,頭低得不能再低,因為實在是糗斃了!

  隱隱約約感受到大家正死憋著笑聲。我只能誠心祈禱殷然璽放過我,當沒事般繼續講課。

  誰知該死的殷然璽,翻了翻點名簿,對照了座位表後,說道:「沈漫努是吧!既然你覺得不說話很痛苦,老師給你五分鐘,讓大家都聽你說話,這總行了吧?」

  我低著頭不回話,這輩子還沒這麼窩囊過!

  「怎麼不說話了?不是覺得不說話會難過得要死嗎?」殷然璽在台上繼續煽風點火。

  我緊握著筆,決定反擊!我抬起頭,「五分鐘太少了啦!老師。」

  殷然璽看了一下表,「行,如果你講得好的話,講到下課也行。」

  「這可是你說的哦!」我站起身,拉拉大學服,跨步走到台上;殷然璽則走到前門旁,側著頭瞧我會說些什麼。

  其實要說什麼我心頭也沒個底,就來場胡說八道吧!總比待在下頭被他打壓好。

  我裝模作樣的向黑板上方的國父遺像敬禮,台下隨即一陣笑。我轉過身,身子站得筆直,兩腳開同肩寬,兩手交握在腰後;像小學生演講比賽似的開口:「老師,各位同學,大家好!」字字莫不捲舌,「今天,我要告訴大家的是——我,為什麼討厭上電腦課。我,為什麼討厭上電腦課。」一邊講我還一邊搖頭晃腦,就看著底下的同學全盯著我笑。

  「還記得,二年級時,電腦概論的課程嗎?當時,那位美麗的老師,將簡單的課程做深奧的講解時,我突然就糊塗了,根本就聽不懂她在說什麼!」我心底暗叫不妙,選錯了話題。但還是得硬著頭皮說下去,「後來,她不是出了項以電腦作圖表分析的作業嗎?我心想,學生就該勤奮向學。所以,我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研讀那簡單的課程,然後,又花了好幾個晚上的時間,完成了簡單的作業。好不容易,當我自信滿滿地將磁片放進磁碟機裡,要叫出圖表讓老師評分時,圖表竟然不見了!被吃了?當時……」

  我無聲的歎了口氣,講不太下去了。因為雖然這真的是我排斥電腦的由來,但說出來就好像我在瞎掰似的,無聊透了!反正會被趕下台,丟臉也就丟臉了,我只好嘰哩呱啦胡亂講了一堆廢話。

  不到兩分鐘,殷然璽就催我回座,「回去原位吧!怪腔怪調的,也沒聽懂你在說些什麼。」

  我走下台,兀自齜牙咧嘴了一番,逗笑了大家。

  回到原位,姜美禎放了一張紙條在我桌上。紙條上寫道——偶爾當當小丑也不錯吧?

  我瞪了她一眼,無聲地回她:「你怎麼不去當?」

  她兩手捧著自己的臉龐,「我不適合呀!」

  「噓——」龔信文食指直立在嘴前,並以眼神示意我們注意台上。

  我不在乎的瞟了講台上的殷然璽一眼,驚訝他竟然在黑板上寫了斗大的三個字——沈漫努——我的名字。

  他說:「不如聽聽老師分析這個同學的名字,怎麼樣?」

  我怒眼瞪著他,警告他別玩得太過火。他注意到我的怒意,卻神氣的抿嘴一笑。

  台下同學紛紛同意,誰不喜歡聽老師講題外話?

  「沈漫努這三個字有個大問題——」該死!第一句就說我有問題?「大家念這三個字看看,是不是無法清晰地連貫念出她的名?一

  誰說沒辦法?是他自己的舌頭有問題。我瞄瞄其他同學,念了幾次我的名字後,竟很贊同他的說法,不停的點點頭。

  「一般說來,我們的名字在讀音上習慣一平搭一仄,很少兩個字都是仄音的。像『漫』、『努』一個入聲,一個去聲,這種情形很少見。」

  少見?是他自己少見多怪吧!我抓著一隻筆的中心,搖晃著筆的兩端,望向窗外,懶得聽他在扯什麼。但此刻全班寂靜無聲,他的聲音字句不差的自己跑進我耳裡。

  「這時候為了發音上的方便,讀起來就會有音調上的變化。比如兩個三聲的字重疊在一起時,第一個字通常會轉為二聲。像……『引導』這兩個字,大家唸唸看,是不是會把引字念成『』……」

  我誇張的打個大哈欠,長達十秒鐘也不願合上嘴。他到底想說些什麼?敢說我怪腔怪調,自己還不是語焉不詳;何況這種讀音上的變化,誰不知道?還需要他堂堂大教授,在五專高材生的班級裡教我們「引導」兩個字該怎麼念?嘖!無聊!

  「所以念沈漫努這三個字時,常常就會念成沈漫『奴』……」

  殷然璽拿起板擦,將「努」字下方的「力」給擦去,只餘上方的「奴」。

  我坐正身子,手裡握著筆;沒來由的,明明安好地坐在這裡,心臟卻猛烈跳動了起來。

  掉頭看看姜美禎,她興味盎然地聽著殷然璽拆我的名。我皺攏雙眉覺得不悅!

  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名字當話題了!

  也許我該用力一拍桌子,走出教室,以示抗議!但是我卻動彈不得,像被點穴了。

  「如此一來,『奴』字,有奴役、奴婢等意思,似乎不是個好字。」殷然璽以粉筆頭敲敲「漫」字,接著說:「而『漫』這個字,有散漫、漫不經心的意思,好像也……」他兩手一擺,擺出不予置評的姿態。台下則零散露出了嘲謔的笑聲。

  如果他藉著談論我的名字來整我、警告我上他的課別搗亂,這還沒關係;但是……我怕的是——是他……

  「還好,『漫』這個字,還有浪漫的意思在。而談到浪漫,就會想到愛情……」

  天哪!真的是他……

  「如果把『漫』這個字改為『愛』的話,『愛奴』……」

  我手中的筆掉落在桌上,滑到了桌沿才停住。我兩手緊抓著桌沿才不致往後躺向椅背。

  他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他難道不知道,這種使我難堪的方法,會硬生生將我僅剩的夢想給打碎了。

  曾經,我希望他是給我那把水晶鑰匙的人。但現在,我卻寧願他永遠不要宣佈他就是那個人;至少讓我守住夢想,還能有所等待……

  殷然璽在我的名字旁,一筆一劃刻出了兩個字——愛奴……

  是了,就是這樣的字跡了;這麼特別的字跡,看過就不會忘的了。原來他平常寫在黑板上的字,是隨意書寫的草字。而卡片那樣工整、非凡的字跡,才和他俊逸的本人相符。

  「幸好她是個女孩子。終生以等待真愛為職志,倒也不錯。」他放下粉筆,站在講台前,「你們覺得她是嗎?是個傳統的為愛為奴的女孩子嗎?」

  同學們大都面面相覷,然後是一逕兒的搖頭。不是不知道,而是打死他們,他們也不會覺得我這個人會是個只想守著家庭的女孩。

  「你覺得老師說得準嗎?」姜美禎低聲問我,她也不贊同殷然璽的分析。

  我無力的笑,笑得苦澀。我一直渴望有個人能看透我的心思,卻沒想到會是個這麼惡劣的人。他撿到了我的錢包,由錢包裡的卡片、證件,知道我的心事、我的身份。由於我住他對門,還老愛和他作對:他便送了一束花、一把鑰匙給我;給了我夢想後,再藉著像現在這樣的時機,一舉敲碎我的夢想!

  別人聽了不覺得有異,但我聽得清清楚楚,聽出他字句中附有的譏嘲。

  除了無所謂的聳聳肩外,還能怎樣?現在謎底已經揭曉,所有事件是他設下的陷阱,也是我自己的自作多情。

  想我居然還為了他在方真綺面前,說明不喜歡我而淚流滿面。真是幼稚得可以!

  只是,我又陷下去了嗎?不知不覺中,我對他有了期望,我對他……不會吧!就算是有,現在也該死心了。

  接二連三喜歡上不會喜歡自己的人,我實在多情得可憐。

  經過這麼一鬧,班上同學一直往外飛的心終於靜了下來;沒有人想成為第二個被殷然璽胡亂分析名字的人。

  直到下課前,我都未再抬頭看殷然璽。

  姜美禎傳張紙條給我——好奇怪哦!殷然璽一直在看你哦!

  我不以為意地收起紙條。天知道他還想怎麼樣。

  下課後我慢慢地收拾書包,直覺殷然璽會在公寓大樓樓下等我,所以我不直接回宿舍。我不知道現在如果和他會面的話,壓抑在心底的情緒會怎樣爆發出來?

  不能見他!

  我嘲笑自己懦弱。將書包甩在肩上,走出門口便遇見一個月前我還深深戀慕的章翰郎。

  「嗨!」他和我並肩往樓下走去。「下午沒有課了?那麼好!」

  「要去吃飯?」我客套的問。

  「嗯!一起去?我請。」他提議道。

  我暗測自己的心跳,沒有加快;摸摸兩頰,也未泛熱。聽到他提出共餐的要求,一點欣喜的感覺也沒有。怎麼會這樣?我不是好喜歡、好喜歡他嗎?那時候只是和他眼神交會了一下,說聲「嗨」、「拜拜」,整個人就高興得要飛起來!現在在走廊偶遇,我卻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要去哪吃?」學校餐廳有自助餐、快餐、麵食三個分部。他詢問我的意見。

  「我又還沒答應要跟你一起吃飯。」我以未曾對他有過的冷淡語氣開口,看他的反應。

  他搓著雙手,不知所措,「那……」

  「還是請你的女朋友和你一塊兒去吃吧!」我揮揮手要走。

  「等一下,能不能借你幾分鐘談話?」他在我身後開口。

  破天荒第一次!他想請我吃飯,還想借我幾分鐘說話!我卻不覺得高興。

  我想了一下,「去飲料部好了。」

  學校飲料部裡有一吧檯,販有各式飲料及餐點。我和他各點了飲料及土司後,對坐在靠牆的角落。

  這種景象,在我腦海裡不知幻想了幾十次。一旦成為事實,我竟只是大口大口的咀嚼土司,只想填飽肚子走人。

  章翰郎望著我活似餓了幾餐的狼吞模樣,喃喃地說:「剛才……你提到我女朋友……」

  吮吮我滴在指間的果醬,喝了口果汁。「乙班的學妹嘛!很可愛的女孩子。」我覺得非常自在,不像以前和他在一起時,總是找不到擺手腳的地方。

  「她不是我的女朋友。」

  我攪動杯裡橙黃色的汁液,「大家都以為她是。」

  「其實我們只是一起聊過幾次而已。」他試著撇清與林育靜的關係。

  「分手了?」我很自然地推測。

  「應該說沒有在一起過吧!」章翰郎笑著說。

  我好像有點明白他找我談話的目的了。不過我不馬上點明。「園遊會那天覺得你們很好哇!現在怎麼這麼說?」

  「當初是四甲的學長介紹她和我認識的,後來覺得她的內在和她的外表實在差很多。」章翰郎停了一下,接著說道:「她很自我,總覺得別人都該順著她的意思,而且常常提出任性的要求。」

  呵!男孩子挑剔女孩子的缺點,不外是女孩太過任性、自我。

  「要你接她上、下學,所有下課時間都該陪她?」我想林育靜頂多是向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學生談戀愛其實比成年人單純很多,但學生自己總可以弄得很複雜。

  他雙手十指交錯在桌前,「差不多就是這樣。」

  「她很喜歡你。」這點我在園遊會時就看出來了。

  「可是,我卻覺得很受不了。」他吁了口氣,眼神黯了下來;在以前,我會被他這般的黑瞳蠱惑住。「說我不想交女朋友是不可能的,可是想像中的女朋友卻不是像她那樣。」

  「應該是怎樣?」我明知故問。

  「首先當然不能成天黏在一起,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想要做的事。」他又歎了口氣,聲音愈來愈低。「另外,當然希望她能順著我,隨時注意我的要求。就像……」

  我手撐著臉頰,漫不經心地問:「就像我對你一樣?」是該切入主題的時候了,「你想要我說什麼?要我趁這個機會表明我一直在喜歡你?」

  「你……」他被我的直截了當給嚇得說不出話。

  如果他夠聰明的話,他應該反將我一軍,說他根本沒這樣想。可惜以前我實在對他太好,他無法相信幾日不見,我就變得如此猙獰。所以有一段時間他反應不過來。

  偷聽殷然璽和方真綺吵架時,我曾感歎人們的無情。現在我自己還不是一樣?我明明喜歡過他,卻能臉不紅、氣不喘的否認。

  「你怎麼會這樣認為呢?」瞧瞧,我還能無關痛癢的問他,怎麼會以為我在暗戀他。

  他移開視線,不好意思直接看著我。「我覺得,你對我很特別。」

  「會嗎?」

  我真的很惡劣!我將殷然璽對付我的那一套拿來對付他。以前我明明暗示得不能再明顯了,現在他回頭想要回應,卻被我一口反咬他是在自作多情。他何其無辜,成了我洩怒的劍靶。我實在很惡劣!

  章翰郎窘得滿臉通紅,「大概……是我的錯覺吧!」

  看他這樣,我覺得暢快點了嗎?以後,他可能會想盡辦法躲開我;真可憐,就像我現在得完全躲開殷然璽一樣。

  仰頭看了天花板一下,我找回以前跟他說話時的和緩語調。「你現在受不了女孩子纏你纏得太緊,以後你就會遇見你想緊緊纏著她的女孩子了。」我拿起書包,後移座椅。「而且,你還會願意為她付出一切,不會覺得煩!」我揮揮手,走出飲料部。

  走在校園裡,與無數學生擦肩而過。每經過一個人,我就想到這個人今生的伴侶,如今也在這個世上的某個地方生活著。

  而我,今生的伴侶,現在在什麼地方呢?正在想什麼、正在經歷事業或學業上某項重要的關卡,或正在開心的笑著,或正蹙眉為著別的女孩神傷呢?

  我們是不是已經相遇了?

  如果尚未,我們又將以何種方式相識?又會經過哪些事件,才恍然明白彼此今生的命運是纏錯在一起的呢?

  來到我的摩托車前,驚覺自己又是滿腦子的情愛。

  殷然璽稱我為愛奴……實在再適當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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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10-2 00:44:42
第九章

  「我到底該怎麼做?」

  今年的冬天來得晚。已經十二月了,一點寒意也沒有。

  「漫努……」殷然璽想扳正我的身子,要我仔細聽他說話。但手才輕輕觸及我的肩膀,便又悄悄收回。「你告訴我……」

  我看著操場上走動的學生,「我們下一堂是軍訓課,不能遲到。」

  剛才拿著課本、前往對面大樓的軍訓教室時,殷然璽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拉著我來這跑道外圍的大樹蔭下。還好當時周邊沒有認識的人在,否則不曉得會鬧出什麼傳聞。

  而他,第一句話就問我他該怎麼做……什麼意思呢?在他回答方真綺他並不喜歡我,在他說明了他就是送我鑰匙的那個人……他做得已經夠多了,他還想怎麼做?

  「我是不是哪裡做錯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不像是在問我,比較像是在自言自語。當我偷偷轉過眼,仰頭想看他現在的表情時,他突然傷感地瞅著我眸子道:「只因為我曾經和方真綺在一起過?」

  我被他依然俊帥、卻無盡滄桑的面容嚇了一跳。急急別過臉,「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堅持愛是單純而唯一的。你不容許對方在愛上你之前愛過別人。」他逼近我,呼在我頰邊的氣息是馨香的,是惑人的。

  我將書本緊緊抱在胸前,好像這樣就能好好保護自己。「我才不敢這樣奢求。即使我想,我也沒有這種能耐。而且你不也說過,我已經喜歡過別人,我自己的感情也不單純了。」

  「那又是為什麼?」他失控地搖著我的肩膀。未經收斂的力氣,鉗得我好痛。

  在晃動的視線中,他的身影變得模糊。他到底想幹什麼?經常說一些讓人莫名其妙卻又無比悸動的話題。而當人對他動心了之後,他又否絕了先前所做的一切。他到底想做什麼?我和他之間再平凡也不過了不是嗎?在課堂上是師生,在住處是鄰居。他又何必如此在意我的感情觀呢?

  我兩手臂同時屈起,掙開他的鉗制。「你為什麼要問為什麼?你又憑什麼問?」

  他靜默了兩秒,背過身。「你明白我為什麼問,你明白的!」望著他的背影,他好像在壓抑些許怒氣。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他在難過什麼、在氣什麼?該生氣的人應該是我,是我被他耍得團團轉!

  他微側過頭,「你喜歡那把鑰匙,但是你不希望送你鑰匙的人是我?」

  「這有什麼差別?」我聳聳肩,故作不解地問。

  事實上,我喜歡那把鑰匙,我也希望送我鑰匙的人是他。但這有何差別?我和他之間一點變化也沒有;我們依舊處在各自的世界,沒有交集。

  「你認真一點好不好?你都用這種態度折磨人?」他握緊了拳頭,一把往巨大的樹幹擊去。霎時,一陣樹雨自我們上方飄下。

  這樣的景致、這樣的對話讓我覺得不真實。如果我們不是在作夢,那就是在演戲吧?!

  我反駁他,「而你是用什麼態度在折磨人?當著全班的面羞辱我?」

  他迅速轉身看著我,「原來是我的表達方式錯誤?」

  「有錯嗎?你不是收到了你想要的效果了?」我低下頭,看到他手背上有傷痕。

  他又握緊了拳,自齒縫間迸出:「你以為我想要什麼效果?」

  上課鐘響起。我聆聽著鐘聲,像猜謎似的,猜著他臉上怒氣的由來。我誤會他了嗎?誤會他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取笑我。可是,他回答方真綺的那兩個字——不是——總不會是假的吧!他何必對方真綺說謊?

  從樹縫間,我看到對面大樓的軍訓教室窗戶已開啟,「我要去上課了。」

  我起了一步,殷然璽又自顧自的說道:「你以為我想要什麼效果?你說我在課堂上說的那些話是羞辱你。那麼倘若那晚是我親自將鑰匙送給你,倘若我在方真綺問我是不是喜歡你的時候,我回答是呢?結果會不會不一樣?會不會是我真正所想要的結果?」

  真正想要的結果?

  依現在的情勢,我怪他不尊重我。倘若真如他所說的那樣,我又會因感動而忘情地奔向他的懷裡,或者還是會任性地找出怪罪他的理由?

  「我討厭人家評論我的名字……」我找了一句無關緊要的話講。

  他卻輕哼一聲,諷刺我道:「你討厭的東西實在很多。」

  「沒錯。」而他這句話,激起了我的怒意。「而在我討厭的東西當中,我……我最——」

  他沒讓我把話說完,「不論我怎麼做,你都能找出理由說我錯在哪裡。」

  「沒錯……因為我,我最……我最討厭你!」我一氣之下又將課本扔向他,大吼道:「我討厭你!」

  我討厭他!我討厭他!在接下來的一堂課裡,我在心裡不斷重複這句話。

  即使喜歡,也會因為說了一百次的討厭,而變得討厭他吧?!

  我是這樣以為的。

  「人為什麼會變心?」姜美禎在教官走出教室後,就大聲地向我問道。「這問題好吧?!待會就拿這問題問教官。」

  如果姜美禎上其他課也能這麼認真、好問,她就不用老是把期中考的成績單寄到我那裡,然後騙她父母——學校一向不通知家長學生的學期成績。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我在她放電的目光之下,不得不找個答案回答她。

  因為人是有感情的動物,在人世間這麼一路走下來,不斷的與人相遇、分離,不斷的經歷有情、無情,不斷的動心、變心!

  「好答案哪——」姜美禎似懂非懂,讚賞的看著我。

  我摀住她的眼睛,「不要對我拋媚眼!」

  她抓下我的手,「漫努,我現在覺得殷然璽說得好準!你覺不覺得,你對感情的看法經常出乎別人的意料。難怪他會把你的名字改為愛奴——」

  我心慌的抽回手,反問她:「變心等不等於花心?」

  姜美禎皺著眉,努力分析變心與花心有何不同。當她手指一彈,有了答案時,她身後的龔信文突然拉拉她的頭髮,她立刻綻放美麗的笑容回頭應他。

  我手扶著額頭,在紙上寫了變心與花心四個字。

  我是不是變心了?前幾天章翰郎提出想和我在一起的暗示時,我竟能毫不猶疑即刻拒絕他。我是不是不再喜歡他,轉而喜歡殷然璽?為何有此轉變?是因為章翰郎有了女友,還是因為殷然璽的吸引力強過他?我這樣的轉變應該嗎?我算是花心嗎?

  而殷然璽……是不是也變心了呢?他的心,由方真綺的一方轉向我這方。如果真是這樣,我該向他表白我的真實心意嗎?

  人的一生,得受幾次情苦才足夠?

  「你聖誕節要怎麼過?」姜美禎轉過頭來,就朝我耳邊嚷。害我耳朵被刺得嗡嗡叫。

  「還那麼久以後的事,你現在就在緊張?」我拿著筆在紙上亂畫。

  我討厭聖誕節……唉!我討厭的事還真的很多。

  姜美禎雙手合抱在胸前,「哪算久,聖誕節是年底的大事吔!」

  「我要過行憲紀念日不行呀?」

  「隨便你啦!」她說著說著,突然湊近我耳邊,小小聲地說:「你相信剛才教官說的嗎?」

  「說什麼?」剛才上課我並沒有很專心的聽教官講些什麼。

  「那個啊!」她搶了我的筆跟紙,在紙上畫了兩個雙唇相接的側臉,上方則寫著KISS!

  我回想剛才上課的情形。這個外語科的教官是學校裡最受歡迎的教官,因為他上課總是有的沒有的亂聊,在考試前再畫出考試重點。剛才他好像談了些男女之間的什麼事,連帶地講到了接吻的法則。

  我指著紙上的人物,「這樣又怎樣?」

  她有點羞赧的望望四周,「哎呀!教官不是說接吻時,男生輕吮女生的下唇,女生則含著男生的上唇——你相信嗎?」

  「你相信嗎?」我反問她。我聽得出她想說的不是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另有事情想向我報告。

  「我才不信咧!」她舞動修長的睫毛。先前還羞得像新出閣的小嫁娘,現在又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我告訴你,只要天雷一勾動地火,誰還管要吻哪裡才對啊!」

  重點來了。「說得好像你很有經驗似的!」

  「沒有啦!我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哦!」唉!又來了。她湊在我耳邊,瞄瞄旁邊的龔信文有沒有在偷聽。「別看那傢伙既斯文又彬彬有禮的,一熱起來呀——弄得我嘴唇冷敷了兩天才消腫!」

  我忍著笑,「這麼嚴重?」

  「你不知道?還上下其手咧!」她兩手搓著自己的兩臂。

  「你很高興嘛!」我記得姜美禎雖然有多任男友,但絕少讓對方碰她。可見龔信文還真是個例外。

  「當然!我愛死他了!」她嘻嘻笑著。轉過頭向龔信文重複了一樣的話。龔信文立刻滿臉通紅,窘得不敢看我。

  是不是得像姜美禎有這樣自信的外表,才能坦率而直截了當的表明她對誰愛或不愛?

  如果……只是如果,我和殷然璽的心意已是相通,但雙方都不願意坦誠表白的話,我們會不會就此錯過這一段情呢?

  回到光莒新城,電梯前的人影使我心悸了一下。不過不是他……只是同棟樓裡的一個住戶。

  不是每次都那麼巧能在電梯間裡和他相遇,單獨和他共乘上樓。何況下午我才朝他咆哮,說我討厭他。

  他在意嗎?每每我朝他嚷著無情的話語時,他都會掛著受傷的神情,愣在原地。是不是因為那些話是我說的,才會狠狠地割傷他的心?

  電梯下到一樓,赫然見到殷然璽就在電梯裡。我等著他出來,沒想到他卻說:「進來吧!我就是要下樓來等你的。」

  我的五臟六腑為了這句話而緊緊揪在一起。難道以前的巧遇,全都是他刻意經營的?

  一旁同進電梯的六樓住戶,好奇的打量著我和殷然璽的關係。

  不知道為什麼,我腦海裡竟出現了軍訓課時姜美禎畫在紙上、唇瓣相連的人物畫;漸漸地與以前在樓下碰見殷然璽和方真綺擁吻的畫面重疊……重疊……一眨眼,擁吻的主角換了……換成……

  電梯在六樓時開了門,六樓的住戶走出去後,電梯裡只餘我和殷然璽。

  我抿抿唇,聽著自己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好像……好像也混合了殷然璽的心跳聲。

  我低著頭,額邊垂下熱汗。電梯裡的空氣好似被抽光了似的,只覺喘不過氣來。我深吸了兩口氣,驚聞殷然璽亦吁出一口氣來……

  「你……你……」無意中我想警告他些什麼,但腦中一片混沌。我輕輕轉過眼,他的身子側對著我,但臉別過另一方。我伸出手,「你把我的錢包還給……啊!你……」

  他握住我的手,一使力,將我轉了一圈,拉至電梯的另一邊。當我的背抵上牆,他手掌便扣著我的後頸項,拇指將我下巴一挑,扳起我的臉後,無預告地吻上了我的嘴!

  他另一手環著我的腰,將我提在半空中;我伸直腳板,腳尖剛好觸地。我全身無力,只能斜倚在他身上,閉著眼,感受到他唇的熱度、感受到他的鬍碴子微微刺著我的下巴、感受到他愈燒愈炙的情……

  接吻時,不是會飄飄然地想飛嗎?為什麼我卻神智愈來愈清醒呢?我有點惡作劇、有點刻意的以舌尖輕輕一點,他竟顫了一下,更緊地擁住我……

  想哭……

  電梯門開啟,我奮力推開他,驚慌的拿出鑰匙開門。

  他追出來,從後方摟住我,「對不起、對不起!漫努……我無意要侵犯你……」

  「走開!」我推開他,拉開門要進去。

  他抓住我兩手,要我正對著他,「你聽我說、你聽我說!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但每一次我總失去理智……我……我……」

  「走開!」我掙扎著,要他放開我。「走開!」

  「漫努……你聽我說……」他拗不過我,只好放開我。

  「我不要聽!我不要聽!」我用力關上大門,上了鎖後,癱坐在地上,數著他敲門的次數。

  「漫努……漫努……」他不斷敲著門,低低喚著我的名。

  我以手接著淚水,不讓淚水洗去殘留在我唇上的他的氣息。

  敲門聲終於停止,我還是沒有出去見他。

  我這樣算是在折磨他嗎?我明明是喜歡他的呀!

  討厭……

  我討厭的東西實在很多,但從未像現在這樣討厭自己!

  從那之後,我連續三個禮拜沒再去上過電腦課。姜美禎他們以為,我是為了殷然璽在課堂上拿我的名字當話題,而不願再上他的課;同時宣佈我依然保持年年和師長起衝突的優良紀錄。

  在他們的嬉笑之下,驚覺自己竟連個傾訴真實心情的朋友也沒有。

  來去之間,總是單獨一人。今生,也會獨自走這一遭嗎?

  坐在操場跑道旁的大樹下。記得幾個禮拜前,我還在這裡向殷然璽吼著我討厭他;當時的心境,只是幼稚的小女生心態。

  每日每夜,渴望能有人深深愛著我;一旦出現這樣的人,又渴望那愛能永遠……

  這世上真的有永遠的愛嗎?

  就是因為體認到這層擔憂,我才不敢向殷然璽表白,抑或接受他的表白。

  一旦和他在一起,任性的我一定會懷疑他的真心,一定會將難得互許的兩顆心,搗毀得只存怨懟……

  我不敢想像那種情景。一旦和他在一起,我將負荷不了有朝一日的分離……

  一陣冷風迎面襲來,我縮緊了身子,顫抖了一下。

  「學姊!」聽得有人喚我,我回過頭,是陳昭宜。他笑問:「蹺課哦?」

  我看他一襲運動服,「你呢?體育課?」

  他點點頭,「大家在排球場打排球,我溜出來休息一下。」他在我身邊坐下,這裡很冷哪!」

  「還好。」我望向陰沉沉的天空。終於有冬天的味道了。

  「後天就是聖誕夜了,聽說不是好天氣。學姊打算怎麼過?」

  聳聳肩,我笑道:「吃吃睡覺羅!你呢?」

  他也笑了一下,也聳聳肩。

  「不乘機邀她?」我鼓勵他向他心儀的女子採取行動。

  他一下子就臉紅了。「不好吧!會嚇到她的。」

  「有什麼不好?難不成你就眼睜睜的等到她畢業,也不敢跟她說一句話呀?」

  微側著頭,他道:「當然不想啊!只是……」

  「既然不想,何不試試看?」我用力鼓吹。

  「像許維廷他也想約企管科的那個學妹,可是他怕那女孩打他一巴掌當回應。」

  我想起許維廷說過那女孩很「恰」。「被打一巴掌就能換來一場約會,有什麼不好?或者,被打一巴掌,認清了這女孩這麼不可愛,喜歡她還有什麼意義?」

  殷然璽大概也認清我是個彆扭的女孩了吧……

  「你說得很對。可是……」他還是覺得不妥。

  我拍拍他的肩,「表白吧!別把時間浪費在空想這個階段。」

  他像發現新鮮事似的看著我,「你覺得喜歡一個人就該向對方說清楚?」

  勸別人該怎麼做,總是和自身的事不一樣的。像我喜歡章翰郎,便沒想過要向他告白;再如殷然璽,我……

  遇著陳昭宜關心的眼光,我揮開心事。「本來嘛!說清楚後就有三種結果,一是被拒絕,一是在一起,一是成為普通朋友,怎麼都比默默地在一旁看著對方好!」

  他輕蹙眉宇,「說是這麼說啦!怕到時候一看到她,就什麼話也說不清楚了。」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吧!愛情在這世上有著千百種面貌,我相信你也不是第一次喜歡人了。以前你曾遇過幾回,早知道當時向她說聲喜歡她,才不會落得事後遺憾的情形呢?」我頓了一下,見他已被我打動,我簡短的又問:「是姑且一試好,還是永藏在心底好?」

  陳昭宜沉吟了半晌,眼中漸漸有頓悟的清明。「我知道了!與君一席話,勇氣百倍增。」他站起身,拍掉褲子上的草屑。「我該回去上體育課了。」

  我點個頭,目送他走。

  「學姊。」走了幾步,他回過頭,「如果早一點認識你,我一定會喜歡上你的。」然後他急急的跑開。

  我先是愣了一下,接著放聲笑出。他說這樣的話,是坦誠的第一步嗎?

  回想自己,勸人的話說得頭頭是道,但自己的情感卻理得一團亂。

  沒有向章翰郎告白,我並不覺得遺憾;也許是因為認識了殷然璽的關係。然而若再錯過殷然璽呢?我連想都不敢想錯過他的後果。

  突地心血來潮,我跳起身,跑到車棚,騎著車往回家的路奔馳。

  那把水晶鑰匙……只是一件裝飾品?或者,真的是某棟樓的大門解碼?如果那把鑰匙真的鎖住了某道門,那麼那道門後,是不是就是我在尋找的殿堂?

  衝回房裡,我拿起水晶鑰匙,想都沒想就衝出門外,佇立在殷然璽的公寓門前。

  如果……如果這把鑰匙能夠開啟這道門,我是不是……

  鑰匙的前端緊臨著大門上的鑰匙孔,我卻沒有勇氣進一步試試看……我抖著手,望著鑰匙,如果真能開啟這道門,我……

  該死!我該下這種賭注嗎?以這種可笑的方式,來做決定?我用力咬著下唇,閉上眼,心一橫便將鑰匙往孔裡……

  「你在這裡幹什麼?」

  是方真綺!她來找殷然璽!他們又復合了嗎?

  「像個小偷似的!」她擦著腰,斜眼看著我。視線往下梭巡,見到我緊握在手中的鑰匙時,她驚訝地向前掐住我的手,「你……你怎麼會有這把鑰匙?」

  我抽回手,護著鑰匙。「你也知道這把鑰匙?」

  「我在然璽的房裡見過,當時鑰匙放在一個錦盒裡。後來我想向他要時,才發現鑰匙不見了。」她極力抑制眼裡燃起的火光,質問我道:「是他送給你的?」

  「這鑰匙……」也許她知悉這鑰匙的來歷……

  她讀出我的想法,下巴揚了一下,「不是這道門的,我試過了。」

  不是……如果我下了賭注的話,那麼我輸了。

  「果真是他把鑰匙送給你?」方真綺退後一步,怒瞪著我。

  我不知道我該回答是或不是,才是她想要的答案。當初殷然璽回答她的問題時,也有這樣的為難嗎?

  「可惡!」她無預警地給我火辣的一掌。她尖叫道:「他居然這麼護你!怕我找你麻煩,居然向我撒謊!」

  我因重心不穩而坐倒在地。臉頰很痛,她不止以手掌摑我,同時還以指尖刮過我的臉。

  「疼嗎?你應該覺得很舒服才是!那麼優秀的人竟然會愛上這麼平凡的你!」她一臉不可置信,蹬著高跟鞋進去電梯後,還不停咕噥著:「怎麼可能?太不可思議了!」

  不可思議……殷然璽竟是為了護我,才向她否認喜歡我的事實。

  臉頰好痛……心,更痛……

  沒有愛的殿堂了;這世上,根本沒有愛的殿堂……

  所有的節日,我最討厭聖誕節、情人節、七夕;在這些日子裡絕不能上街,也不能開電視,否則就會有全天下的人都有了情人,唯我孤獨的悵然感。

  每一次都只能安慰自己,下一次就會有人陪。

  我望望窗外,才下午六點多,天空一片晦暗。

  貓咪在我的腳邊不停地繞,吵著要我帶它出去逛逛。不記得有多久沒帶它和王子出去透透氣了。身為寵物實在可憐,全憑主人的心情好壞決定它們的待遇。

  「好吧!就讓喵嗚和王子陪我過聖誕夜。」

  我抱起小貓,再到客廳外的陽台解開王子的鏈子。王子看出我要帶它下樓,高興得又蹦又跳,抖得口水直飛的;真是一點定性也沒有。

  不過也不能怪它,這些日子頂多偶爾帶它上空中花園施肥,其餘時間它都被關在陽台,經常悶得嗚嗚叫。

  走出門,我看著殷然璽的家門發呆。今夜,他找誰一起歡度聖誕夜?舊女友、新情人?

  懷中的貓咪不斷舔著我的下頷,王子亦急躁地躍起,拍電梯門。

  我按下電梯鈕,並踢了王子一下,要它安靜點。

  出了公寓後,王子狗性盡出。東邊的信箱聞聞,做下記號;西邊的欄杆嗅嗅,再佔為地盤。站在中庭裡,就見它來回狂奔,一邊喘著氣,一邊撒點尿;真不知它沒喝多少水,哪那麼能解?!貓咪從我懷裡跳了出去,也在中庭裡快樂的跑著。

  我打算讓它們在園內跑、叫、跳個痛快。否則現在帶它們走出莒光新城,依它們這樣橫衝直撞的,不危險才怪!

  光莒新城除了面北的一方是條小街道外,其他三面皆是四線大道。住在十四樓,仍聽得到車群急駛而過的呼嘯聲。過馬路時,經常都是心驚膽跳的。

  我走到王子旁,從剛才到現在,數不清它抬起後腳幾次了。這回竟還兩腳一蹲,使勁來場大解放。我把它拉到院裡的草叢裡,省得麻煩。

  「真的很討厭哪!笨狗!」

  每次我罵王子時,我知道它聽得懂。它總是搖搖耳朵,然後難過得垂下眼瞼。

  有時候我會覺得過分了點,但是沒辦法,我就是討厭它。

  「幹嗎?」

  王子半蹲著身子,突然齜著牙低嚎。

  胸口一陣抽痛,我寒著臉問它,「怎麼了?」

  它吼了兩聲,跳起身,往路口奔去!

  我追趕著它,「幹什麼?」驚見喵嗚更在王子之前,跑向車來車往的馬路上!

  「貓咪!幹什麼?回來呀!王子!」

  我嚇得眼淚直流,追到路口,一輛重型摩托車飛速掠過我身邊。一轉頭,貓咪和王子沿著摩托車道奔跑,前方就是十字路口。

  「該死!你們瘋了呀!」我趕緊追上去,「王子!王子!王子——」我不斷的大叫,但聲音全淹沒在車陣裡,它們絲毫沒有回頭的跡象。

  就在我抹去遮住視線的一道淚時,我看見喵嗚在衝進馬路上前,聰明的轉向行人道旁。而王子……王子因反應不及,在一震天狂嘯的急速煞車聲中,王子先是被轎車輪胎側身撞擊,身子飛倒在路邊時,又被一輕型機車輾過前後腳……

  我以為王子會因疼痛而大聲哀號,所以我緊緊的摀住耳朵!

  但是沒有……它躺在地上,動也不動……

  「王子!王子!王子……」我跪在它身邊,尖聲喚它。我不敢碰它,怕因碰觸而加重它的傷。「王子……」

  車陣未因有一隻小狗被撞傷而有所停止;後來的車輛更因我阻在車道上而猛按著喇叭。但是我不怕,我只是重複而暗啞的喊著王子的名,我只是任淚直流……

  怎麼會這樣?剛才它還快樂的想撲到我身上,剛才它還在園內來回亂竄……剛才我還出口罵它笨蛋……

  「王子……」我幾乎要放棄的一聲輕喚。王子眼睫輕顫,它睜開大眼,看了我一眼後,緩緩合上……

  「死了?」我抱起它的身子,朝它耳邊吼道:「怎麼可以?怎麼可以?王子……王子……我還沒向你道歉……王子……」

  王子……看我的最後一眼,有何意思?

  我抱著王子,蹲坐在路邊,嚎啕大哭起來。貓咪不知何時回到了我身邊。四線大道上,依舊車來車往。

  終於有一輛車停在我身邊,殷然璽從車上下來,「漫努,發生什麼事了?」

  「王子……王子死了……」我將王子交給他。

  他以耳貼在王子胸前,眼神黯然了一下,但仍勸我:「快上車,送它去醫院。」

  我搖著頭,「它已經死了……」

  「漫努……」他想扶我進車裡。

  我掙開他的手,吼道:「它已經死了!死了……」我不敢再多看王子一眼,便奔回我的宿舍。

  開了門,我低下頭,貓咪跟在我腳邊……那原本該是王子的位置的……

  宿舍裡,學姊坐在客廳裡神情愉快的講電話。她聽到開門的聲音,轉眼看了我一下,被我狼狽的模樣嚇著,她遮著話筒,「怎麼了?」

  我再次失聲痛哭,期盼有人瞭解我的難過。「王子被車撞了……死了……」

  原以為她會驚訝、不信,既而為王子留下淚;沒想到她卻覺得我未免太小題大作了。「再買一隻就好了,何必哭成這樣?」

  我瞬間由大悲轉大怒。「世上怎麼會有你這種人!竟能無視一條性命的消失?」

  我進房門,甩上門時,聽到她對話筒說:「莫名其妙。」

  伏在床上,我繼續哭著。王子實在太可憐了,就連死去也只有我這個總是踢它、罵它的人在為它難過著。

  它最後看我的那一眼,究竟是什麼意思?

  無怨無恨,甚至還帶著感謝……我,我一直很鄙視它的呀!我從沒對它好過……

  「王子……對不起、對不起……」

  奈何再多的抱歉與後悔,王子也聽不到了。

  一直靜靜跟在我身旁的小貓,以側臉摩挲著我的腳跟安慰我。「走開!」我卻一掌拍開了它,它痛喊了一聲。我懊悔遷怒於它,忙向它道歉:「喵嗚,對不起……不該怪你的。」

  它卻縮在牆邊,不敢再靠近我……

  我不記得哭了多久,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再醒來時,窗外仍是黑濛濛的,夾有細微的淅瀝雨聲。

  我以冰冷的雙手,敷著發脹、發熱的雙眼。抱著一絲希望,一切只是一場噩夢罷了……

  赤著腳,我打開房門,走向客廳,扭亮大燈。陽台外,突兀地只剩下一條鏈子了……

  噩夢成真!

  甩甩髮暈的頭,虛軟的以手攀著牆,茫然無神,夢遊似的走至空中花園。

  偶爾由風送來一陣冰雨襲向臉龐。

  我坐在牆角,無言悵然地又啜泣起來,不時低喚著王子的名。

  非得失去某些東西,才會知道該珍惜身邊所擁有的一切嗎?

  我這個人,總是帶著憤世嫉俗的目光在看這個世界,總是咬著牙數落著我討厭這、討厭那的。

  討厭老師、討厭電腦、討厭英文、討厭膚淺的人、討厭名種狗、討厭突顯自己孤獨的節日、討厭上課、討厭考試、討厭我的學校、討厭所有同學、討厭擁擠的公車、討厭……討厭看不順眼的一切……

  最最討厭自己,只會擺高姿態,目空一切而不知檢討的自己。

  我是喜歡王子的,卻連一點愛也未曾給它過。再不知反省的話,我一定會變成這世上最令人討厭的人的,我一定……我一定會孤獨終生的……

  還來得及嗎?還來得及好好改變自己嗎?

  我抱著雙膝,將臉抵著膝蓋放聲大哭。我知道,隨著時間流逝,我會漸漸淡忘今夜這般的痛楚,但是我絕不會忘記王子的,絕不會忘記!

  「漫努、漫努!」我的耳邊響起溫柔的呼喚。

  「你什麼時候來的?」是殷然璽,我沒聽到他的腳步聲。

  他拭去殘留在我頰邊的淚水,「王子沒有死。」

  我這才看到他身邊放著一個紙箱子,我卻不敢向前一窺究竟。「你騙我。」我身子往後挪。

  「是真的!」他說得又輕、又柔,將箱子捧來我面前,「醫生本來堅持它該住院,我怕你擔心,才帶回來給你看看的。而且,王子它一定也想見你。」

  「它明明被車撞了……」我還是不肯往箱裡望。當時我抱著它時,它全身虛軟,就像塊假皮毛似的沒有了生命。

  「它的腳受了重傷,前腳可能跛了,另外還有內出血的跡象,但醫生都做了妥善的處理了。」他探手入箱裡,「王子,告訴漫努沒事了!」

  我半信半疑,瞄向箱裡,王子正側躺在裡頭。「王子?」

  王子聽到我的聲音,果然微睜開眼,看了看我。

  「王子……」我哽咽地又喚了一聲,並把手伸到它嘴邊,它費力的舔了我一下。我開口想笑,熱淚卻又滾滾而下。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我和王子都會心疼的。」

  殷然璽輕撫我的臉,不僅沒止住我的淚,反而使我哭得雙肩直顫。

  「好好聽我說,」他將我貼在頰邊的亂髮拂至耳後。「你的臉怎麼了?」

  我遮住被方真綺抓傷的臉頰,「你想說什麼?」

  他寵溺地輕擁著我,「在遇見你之前,我從來沒想到我竟會那麼渴望能討得一個人歡心,能看到一個人笑——」

  「是我嗎?」我忍不住插嘴問。

  他輕捏我的鼻。「不是你,我何必對你這麼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又問。

  他想了一下,才開口道:「我不知道。也許是那晚在空中花園遇見你時,也許是第一次上課時在課堂上看見你,也許是在樓下電梯和你第一次談話時;也許更早,在路上遠遠看你走來、與我對撞、撿到你的錢包時。」

  當我張口又要插話時,他輕摀住我的嘴,「糟糕的是,一遇見你我就不懂得怎麼說話。每次都失去控制,忍不住拉你的手、擁住你、吻你……不知所措。」

  我將臉埋進他懷裡,同時聆聽著他的告白和他的心跳。

  「更糟糕的是,我居然沒有誠實回答方真綺的問題。事實上我是怕——」

  「你怕她找我麻煩,所以才告訴她你不喜歡我。」

  「你怎麼知道?」他捧起我的臉。「難道,你的臉頰就是她……可惡!」

  「沒關係。」我握住他捧著我的臉的手。

  方真綺說得對,挨她那一掌我該挨得很高興才是。因為我何其幸運,竟能遇到一個如此愛我的人。

  「疼不疼?」他不捨的輕揉我帶著傷痕的左頰。

  我搖頭。「那把鑰匙……」

  「那把鑰匙鎖著一棟小別墅,如果你願意和我一起住進那裡的話……」他眸中閃著炫人的晶光,「願不願意?」

  「可是,我討厭老師……」

  「我可以辭掉。」他斬釘截鐵。

  我側著頭,「我討厭電腦。」

  他咧嘴一笑,「我已經把你給當了。」

  「我……我脾氣很壞。」我又躲進他懷裡。

  他雙手環在我腰間,「我領教過很多次了。」

  我輕輕在他耳邊又說:「我又不漂亮,和你又不登對……」

  「夠了!」扳正我的肩,要我看著他,「我只想問你,你喜不喜歡我?」

  咬著唇,我的頭點了又點。

  他不滿意這樣的答案。「我要聽你說。」

  我別開頭,使壞道:「為什麼?我又還沒聽你說!」我嘟著嘴:「你先說!」

  他無奈地歎口氣,在我額前輕啄了一下,緩緩告白:「我愛你!」

  「我也是……我喜歡你。」我脹紅了臉。

  默默對視中,我緩緩合上眼……

  有好長好長的時間,我沒有等到該落下來的吻。我納悶的睜開眼,眼前揚著數張面紙。接過面紙,我不懂得他的意思。

  誰知他頑皮一笑,「你先把鼻涕擦一擦好不好?」

  用力槌他胸前,我瞠道:「你討厭啦你!」

  他順勢將我擁到他的臂彎裡。我們有默契的一起望向為我倆的告白作見證的王子……

  我在十九歲的時候,得到了一把鑰匙……

  同時我亦明白,只要和愛我且我愛的人在一起,不論何時何地,都是屬於我和他共有的愛的殿堂。

  未來的路,不論是平坦、是崎嶇,我都只願和他,一起度過……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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