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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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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琳達.霍華]亡命天使(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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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02:17:00 |只看該作者
第30章

  第二天一早,安蒂穿過重重安全關卡,走進調查局大樓。她拿到訪客識別證,有個人護送她進去,告訴她在哪裡稍等,最後帶她到一間小辦公室。她進門時,高瑞克探員起身迎接,和她握手。他握手的動作友善堅定,不會太用力、也不會軟趴趴的,但乍看之下她實在看不出他有什麼特別。

  他是個中年人,頭髮灰白,但體格不錯,神情鎮定溫和。從旁人對待他的方式,她看得出來他很受歡迎,但他身上沒有那種位高權重的電流。她很瞭解電流,去年夏天的一個午後曾有過貼身體驗。賽門輻射出的力量讓人很難不注意到他,但高瑞克幾乎不引人注意。

  「請坐,裴小姐。」高探員比著一張舊舊的直背椅。「聽說你表示握有關於一位沙瑞斐先生的情報?」

  如果他把手裡的牌再藏密一點,恐怕連他自己都看不見了。他要她先亮牌,她願意配合。

  「我不姓裴。」安蒂說。「我的本名叫巴安蒂。我以前用盧築雅這個化名。和沙瑞斐同居過兩年。」

  他來不及控制,她已經看出他驚愕的表情。他眨眨眼,瞪著她。「我當時留著一頭金色長鬈發。」她提示。

  他說:「請稍等,」接著拿起電話撥內線。「盧築雅在我辦公室。」說完就掛斷了。

  他一言不發地坐著,她也一樣。老實說,她不知道能給調查局什麼幫助,而他們又能如何幫她,但來調查局是最合理的第一步。就算她自願當餌,也得有人看著陷阱,否則餌只會被平白吃掉。她或許動不了瑞斐半分,但至少她要努力過才行。

  一個沙色頭髮的男人開門進來。「盧小姐,」他說。「我是賀探員,沙瑞斐的調查現在由我負責。能否麻煩你移駕到我的辦公室?」

  安蒂遲疑了一下,偏著頭打量他。他進高探員的辦公室前沒有敲門,而且她聽出他刻意強調「現在」,他完全沒必要一這麼做,除非想向先前負責的探員示威。辦公室生態,她想,加上自傲與權力鬥爭。但高探員一派溫和鎮定,他既不自傲也不爭權。

  「不要,」她略微拖長語調,彷彿下定了決心。「我只願意和高探員說話。」

  賀探員說:「你沒聽懂。高探員已經不再負責——」

  「我聽得懂。」她的語氣轉為冷淡。「英語是我的母語,所以我懂的字彙不少。」英語也是她唯一會說的語言,但他用不著知道。

  他滿臉通紅。「很抱歉。我無意暗示——」

  「我很笨?沒關係。很多男人都犯過這個錯。」她對他微笑,如果他留心看,這個看似甜美的笑容會讓他血液凝結。「沙瑞斐正是其中之一。」

  「我保證,盧小姐——」

  「我姓巴,」她刻意強調每個音。

  「我當然——」

  「我的本名叫做巴安蒂。我想你應該已經知道了。」

  打他進門以來,她還沒有讓他說完整句話,現在也沒有必要開先例。「讓高探員負責,」她堅定地說。「否則誰都別想得到我的合作。隨你選。」

  這個難題就這樣扔到他身上。他勢必得將調查權轉讓給高探員,不然就得眼睜睜看著能一舉拿下沙瑞斐的機會泡湯,還要扛下流失線報的責任。他一定覺得第一個選項有辱他的顏面,他那種人就是這樣,但第二個選項會讓他的事業就此完蛋。

  「我去向副局長報告。」他恨恨地嘀咕著走出辦公室,沒關上門。

  安蒂起身關門,發出一下重重的聲響。

  「我不喜歡他,」她回到座位後坦白說。

  高探員允許自己露出一點微笑,卻只說:「他是個好探員。」

  「可想而知,不然也不會被派駐在紐約,但想必你也一樣高明。」探員擠破頭想被派駐大都市,華盛頓特區和紐約更是首選,這裡常有表現的機會,而且一舉一動都受到注目。「我的同事都非常厲害。身處在高手雲集的地方,自然很容易讓人覺得我也很高明。」從這句話,安蒂聽出他願意分享功勞,但賀探員卻不會為別人著想。她很高興選擇了高探員。

  「如果你不介意,我想打通電話給當時一起負責沙瑞斐案件的探員。」他再次拿起話筒,「他的名字叫蔣浩維,他是這行的天才。他那時候運氣不好才會和我搭檔,雖然我們已經不負責這個案子了,但偶爾還會一起聊天。」

  她猜想他們因為沒有進展而遭到撤換,但她敢打賭,賀探員的成果一定也好不到哪兒去。難怪他那麼堅持要由他負責,不讓她和高探員合作;她會成為他對人炫耀的裝飾,正好可以利用她讓案子發展到關鍵點,挖出能起訴沙瑞斐的證據。

  她和高探員隨意聊著,等待天才蔣探員現身。十五分鐘後,有人客氣地敲敲門,高探員高聲說:「請進」之後,外面的人才開門。

  蔣浩維很年輕,和她年齡相仿,結實、英俊、黑髮黑眼,五官隱約帶著些異國風格,膚色淺棕。比起她在大樓裡看到的其他調查局人員,他的打扮特別出色,雖然一樣穿著樸素的西裝配白襯衫,但他的領帶是亮眼的深紅色,上面有著小小的圖樣,她仔細一看才發現那是用更深的紅色繡出的馬。別人胸前口袋只露出白手帕折成的三角形,而他的口袋卻隱隱露出深紅色袋巾折成的高低尖角。整體而言,他帶著低調的時髦,動作比較俐落,像新聞主播一樣說話沒有口音。他的眼神充滿企圖心,但與賀探員不同,他對高探員十分尊重。

  他們兩個都不會太短命。

  她忽然莫名地生出這個念頭,彷彿懸在面前的紅蘋果一樣伸手可及,但她不打算說出來。蔣探員以為自己刀槍不入,高探員在等退休,期待能多點時間陪伴妻子、做他喜歡的消遣。他們心裡都沒有擔憂死亡的陰影,她也不打算扯上這個話題。

  蔣探員狐疑地看她一眼。「你真的是盧築雅?」

  她大笑,他立刻說:「噢,沒錯,我認得你的笑聲。」他眼中燃起濃濃的好奇。「我還以為你死了呢。你就那樣消失了。」

  「我是故意的,」她安撫他。「為了保命。」

  「沙瑞斐想殺你?」

  「以前想。可是我離開紐約之後,出了一場意外,新聞誤報我在車禍中死掉了,這樣反而救了我一命,沙瑞斐因此召回了他那群殺手。」殺手其實只有一個,而且就是他告知瑞斐她的死訊,她真的死了,但比起真相,稍加修飾的說法比較容易取信於人。

  「既然他以為你死了,」高探員說。「那你就安全了。何苦回到紐約?這裡可是他的地盤。」

  「因為如果我知道的事情能幫忙起訴他、把他關進牢裡,那我就不該只顧自己安全,放任他繼續將毒品走私進國內。瑞斐很精,」她說。「你們可能永遠找不到足以對付他的證據,除非能抓到切入點。我或許就是那個切入點。雖然不確定,但我願意試試。」

  「你知道他真正的會計師是誰嗎?真的那個,而不是檯面上的那個。」

  她搖頭。她知道找出會計師是關鍵,能藉此一舉扳倒瑞斐的整個事業。「我從沒聽他提起過,他對一些事情不太小心,」例如他的銀行密碼。「但這件事他很謹慎。我想他的手下應該也不知道。他們當著我的面談事情,卻從不提起關於帳冊或會計師的事。」

  「他有沒有無故失蹤,或是不帶手下出門?」蔣探員插進來問。

  「據我所知沒有,但他可能像平常一樣帶著手下出門,然後打發他們去別的地方。我說過,我從沒聽到他們提起這些事情。瑞斐很神經質,不喜歡單獨出門。他總以為街上到處都是等著想做掉他的仇家。他喜歡隨時身邊都有一層人牆。」

  他們兩個紛紛提問,任何細節都不放過。他們談了好幾個鐘頭,安蒂說出她能想到的大小事,但她開始灰心了,因為那些都不足以將他定罪。這是她最擔心的狀況;她恐怕不得不採取更偏激的手段。

  「我有個建議一定要告訴你們。」她終於說,此時連兩位探員都顯得有些喪氣,因為他們原以為這是逮到沙瑞斐的絕佳機會,沒想到卻是空歡喜一場。「雖然不能起訴他,但重點是要讓瑞斐無法繼續做生意、消滅他的街頭勢力,對吧?看到我,他一定會氣得發狂。我早該死了才對。我逃走的時候……拿走了對他很重要的東西。」是啊,那兩百萬對瑞斐的確很重要沒錯,但對他這種男人而言,被她重挫的自尊心也一樣重要。仔細想想,他的自尊或許更重要。他讓自己相信愛上她了,而她卻利用這份愛給他難看。「只要有機會,他絕對會當場殺了我。可以利用這點來對付他嗎?」

  「行不通。」蔣探員低聲說,盧築雅離開了——雖然大大改頭換面,但絕對是築雅沒錯。「就算我們可以用平民做餌,意圖謀殺的罪名不夠重,即使他真的被判刑入獄,沒有緩刑,也頂多只能關他一年左右。更何況檢察官絕不會同意。」

  「我知道,」高探員的聲音很疲憊。「我知道。就算有她幫忙,我們還是動不了那個人渣。老天幫忙,如果我們用她做餌,說不定他真的會當街斃了她。萬一發生這種事,我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安蒂找了家小餐館吃午餐,因為太過喪氣,幾乎嚥不下她點的湯。她信心滿滿地來到紐約,以為不用多久就能讓瑞斐被逮捕或是斃命。老實說,她希望的其實是斃命,最好來場轟轟烈烈的大槍戰,為無聊的新聞加點料,而瑞斐在槍戰中被殺。可是現在人到了這裡,理性思考後,她卻想不通怎麼會有那種念頭。這和她在別人身上感應到的印象不一樣;對自己的事她從來沒有感應。

  她的計劃(如果那也算計劃),目標太大但細節太粗略。真正到了這裡,她覺得好蠢。她什麼都沒想清楚,這實在太不像她,但也只能搖搖頭。她不勇敢也不堅毅,不是作英雄的料,想出這麼不得了的計劃,卻沒有辦法實現。她到底哪裡不對勁了?

  除非她真的注定命喪於此——除非她的死能永遠除掉瑞斐。

  她茫然望著窗外的街道與川流的人群。她不怕死,但她怕自己表現還不夠好,不能回到雅朋在的地方。她努力做個更值得活在世上的人,認真掙得生活所需,不再利用容貌或性愛換取想要的東西,但時間只過了區區八個月。比起她過去沉淪的十五年,八個月的洗心革面簡直無足輕重。如果她現在死去,累積的分數是否足夠讓她留在那裡?

  也許她的死亡,不會再復活的死亡,才是真正的考驗。對全人類的大愛之類的。如果最後真要用她的命換得瑞斐垮台,她願意犧牲。她不知怎的有那種勇氣。

  可是,噢,她不想離開賽門。雖然有那樣的過去,但現在他們之間的關係有了全新的面貌,令人興奮震撼,這段感情幾乎才剛起步。儘管他的過去滿是陰影,儘管一再告誡自己她做過太多壞決定,以他作為最後的選擇更是錯上加錯,但她還是想捧著他佈滿鬍渣的臉,凝視他眼眸中黑蛋白石般的色彩,看著從前空虛的眼神湧出柔情。

  她想要有時問認識他,真正瞭解他。在餐廳那場問答遊戲中,他說出不少外在的事情,但她想更深入探索。她想說蠢笑話逗他笑,她想和他一起吃飯,想陪著他,看他從一個自己縫傷口的人,變成願意接受別人的幫助。

  他好孤獨。如果她死了,他會怎麼樣?他會繼續在新選擇的道路上前進,還是會走回頭路?她不認為自己有那麼獨特,讓他再也不愛上任何人,問題是:他願意嗎?他會去找其他對象嗎?還是說他會築起比從前更厚的心牆、更加封閉自己?她知道答案,因為他們共度的那個午後,他斷然拒絕她主動接近,甚至不肯告訴她名字。他也不想要她的吻,她還記得一開始他身體僵住,似乎就要推開她。但他沒有推開;他心中其實渴望被擁抱、被親吻,他回吻她時,她覺得彷彿從未體驗過如此深刻且飢渴的吻。

  倘若當時沒有在卡車休息站看到他,假使他沒到她家要她安心,如果他沒有吻她,那麼,她可能永遠會在無法擺脫的痛苦與遺憾中思念他,但不會如此渴望。她會勇往直前做該做的事,不會因為想到他而遺憾不已。

  喝完湯之後,她離開餐廳,搭公車回投宿的假日飯店。公車站離飯店不遠,步行短短兩條街就到了。她獨自搭乘老舊的電梯上樓。一輛清潔推車停在走道盡頭,從敞開的房間裡傳出吸塵器的聲響。

  她插進鑰匙卡,門一開,她瞬間動彈不得,忘記把門關上。

  「不要叫。」賽門走到她面前,臉上的表情莫測高深。

  她嚥下尖叫,他一把將她拉入懷中,順手關上門、掛上門鏈、鎖上門栓。「你在這裡做什麼?」他語氣震怒地咆哮。

  「這是我的房間。這個問題該由我問才對。」安蒂說完吸了一大口氣,將皮包扔在地上,雙手摟住他的頸子。淚水一湧而上,她差點大哭起來,但她眨眼強忍住淚水。要不是她剛好在想他、在想著多麼想見他,也許她還能克制住自己。但聽到他的聲音、貼著他健壯的身軀,那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太強烈,她再也壓抑不住渴望。她說不定很快就會死,離開人世前,她想再次擁有他。她踮起腳尖,嘴唇貼上他的,他的味道和那如記憶中一樣柔軟的雙唇,讓她忍不住低聲呻吟。

  以前她的吻讓他有所遲疑,但這次他不再猶豫了。他緊緊抱住她轉個圈。半抱半推著她經過浴室,走進房間的主要空間——

  也就是放床的地方。

  他暫停親吻,彎腰抓起床罩,一把從床上扯下扔在地板,拉著她一起倒在床上。

  他的吻像記憶中一樣那麼炙熱、飢渴。他沉沉的身體覆蓋住她,將她壓在床上,安蒂的雙腿纏著他,大腿滑上他的臀部收緊。他開始緩緩用堅挺磨蹭她,同時稍微拾起上身好脫掉她的外套。「你最好確定想這麼做、」他凝視著她的雙眼低語。「之後就不能回頭了。」

  他瞇起雙眼,眼神如此濃烈,她為之震撼、燃燒。一如想像中那樣,她雙手捧起他的臉,放瞻踏出一大步。「我愛你,賽門。」她想要至少說出口一次,以免日後沒機會告訴他。她希望他知道有人愛他、珍惜他,他不是孤獨一個人。

  他搖晃了一下,手臂忽然發軟,支撐不住體重。他落在她身上,粗聲喘息,額頭貼著她的前額。「你不用說那句話。」他低聲說,語氣如此卑微,聽得她心都碎了。

  「真的。你那時不肯帶我走,我整個崩潰了。我哭了好幾個鐘頭。」她溫柔地愛撫他的頭髮。「我好痛苦,幾乎無法思考,而且還得說服瑞斐我是因為他不愛我才那麼傷心。我騙他說你嫌我太麻煩,所以根本沒有碰我。」

  他稍微抬起頭,鼻子相貼凝視著她。「你是說他真的上當了?」他難以置信地問。「當然。我很會說謊。」她的唇因為笑意而微微抽動。

  「真是的。我知道你很行,但那是世界級的演出。」

  「謝謝。」她大笑著抬起頭,再次品嚐那柔軟的雙唇。她感到那對唇揚起微笑,她的心一揪。

  他溫柔地摩蹭她的下巴,一手往下握住她的大腿拉高。「脫衣服吧。我真的、真的需要享受你一下。」

  「一下是多久,」她動手解上衣的鈕扣,但半路放棄,改為進攻他的鈕扣,因為她比較想感覺他的肌膚。「想打破個人紀錄嗎?」

  「你是說超過四小時?」他微笑搖頭。「沒辦法,這次不行。先試試二十分鐘好了。」

  「懶蟲。我知道你的實力不只那樣。」她不需要二十分鐘,她想著,抬起臀部磨蹭他,尋找他堅挺的賁張。五分鐘就夠了。她驀然想起他推進深入的感覺,體內裡的肌肉旋即抽緊。當時他的尺寸就足以將她撐到極限,而現在她禁慾好幾個月了,感覺又會如何?自從車禍之後,她的性慾好像乾枯了,連想都沒有想過這檔子事——直到那天他現身在她的廚房,她才領悟,性慾其實並未乾枯,只是暫時休眠,因為其他事情佔滿了她的心。

  她解開他的襯衫,從長褲裡拉出來。他寬闊的胸膛和薄薄的胸毛如此誘人,她忍不住將雙手平放在上面。感覺毛髮搔著她的掌心,她的指尖摸索到圓圓的平坦乳頭,中央的小小突起在她的撫摸下硬挺。他的雙顫泛紅,撐起身體任她嬉戲。

  玩夠了。雖然她真的、真的很喜歡他的胸膛,但她最想要的東西在他褲子裡。她饒過他的乳頭,往下找到他的皮帶扣用力解開。只差沒有被她扯壞。「小心拉鏈!」他擠出一句話,接著連忙保護他的勃起,以免在她危險的急切下受害。她匆然激動地拍打他的手要他交出來。

  「讓開,」她抱怨。「我要。」

  「慢一點。你要怎樣都行——可惡。等一下。」

  「不要。快點。」

  「你先把衣服脫掉。」

  他翻身滾到旁邊,她不耐煩地跪起來,用力拉扯身上的衣服,脫下後隨手一扔。她把牛仔褲和內褲扔到一邊、跨坐在他身上,專心在更令人滿足愉悅的事情上。

  「我愛你,賽門。」她邊說邊握住他的堅挺,引導到雙腿間。她刻意說出他的名字,強調她愛的是他這個人,而不只是性。炙熱的期盼讓她的胃揪緊。她往下沉,剛好讓腫脹的前端進入她的開口。緊繃的張力燒灼著她,她的身體退讓、敞開、適應他的壯碩。很痛,但她不在乎。她往下推,渴望著更多,接著稍微往上抬起,激發更多的歡愉。

  呻吟在他喉間翻滾,他握住她的臀側將她往下拉,完全深入她體內。他的頭往後仰,閉起雙眼彷彿在品味這一刻,接著他放鬆雙手和身體,嘴角揚起美麗的微笑。「好。上吧,寶貝。全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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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02:17:16 |只看該作者
第31章

  「你為什麼來這裡?」他問。

  「你是怎麼找到我的?」她反問。

  他們裸身躺在糾結的床單與枕頭間,昏昏欲睡、全身放鬆,終於能思考其他的事情,而不是一心一意只想貼近彼此。他依然將她緊緊摟在身側,她的頭依偎在他的肩窩,彷彿無法忍受碰不到她。

  從對方身上得到極致的喜悅,這對他們兩個都是全新的體驗。安蒂也無法不碰他,他們的關係發展驚人,她現在可以恣意撫摸他、吻他,將臉埋在他的頸子上,吸進他肌膚上美妙的溫度與香氣。她一直有種不踏實的感覺:她真的和他在一起?她的身體歡愉地接受他的存在,但她的頭腦不太能趕上突然的改變。數個月來讓她畏懼逃避的男人,現在變成了她的情人。不只是情人,更是她的真愛。他們不像其他人花上好多年熟悉彼此,慢慢交往,摸清對方的大小事、癖好、以及品味。他們每次見面、每次接觸都如此激烈,對這樣滿溢的情感,他們倆都沒有類似的經驗。在愛情這件事,她和他一樣是新手,這一切都有些難接受。

  一開始她有些暈陶陶、有些迷醉。為他而迷醉。性愛、安心、喜悅、痛苦,全一口氣卷在一起。他觸摸她時,她覺得被珍惜——而她,巴安蒂/盧築雅——是個一生從未受人珍惜的女人,一個從沒有被愛過、被重視過的女人。知道他重視她,關注她的喜悅、舒適、安樂,這樣的領悟幾乎讓她無法消化。

  而令她驚惶失措的,是她也同樣深深珍惜他。她願意付出一切保護他、照顧他,為他撫平人生路上的坎坷。如果她對他的感覺這麼強烈,她無法想像這樣的情感在他身上會有多狂熱,他這個人性格濃烈,而且具備掠食猛獸的所有本能。萬一他發現她打算拿生命去冒險,不知道會有什麼反應?恐怕不會平靜接受吧。任何男人都不會接受這種事,即使是最平凡的男人,而他在各方面都不平凡。

  她一定要誠實說出來這裡的原因。她不會騙他。他們之間這份嶄新、美妙的感情值得真誠以對,但不是現在。假使他覺得眼下是進行問答的好時機,那麼她要先聽到她想知道的答案,不然得到他要的答案後,他一定會設法讓她分心。

  她的頭倚在他肩上往後仰,向上看著他的臉,同時過濾各種可能性。「就算你在我車上裝了追蹤器,也只能追到機場停車場,」她說出心中的想法。「你無法得知我搭哪家航空公司的飛機,目的地又是哪裡。假如你是個夠高明的駭客——」

  「我是。」他插嘴,沒有一絲自傲或吹噓,只是平淡地說出事實。

  「你終究還是查得出來,但要花上一點時間,除非你運氣非常好,剛入侵一、兩家就發現到我的資料。不過,就算知道我在紐約,你也得找到我住宿的地方。這一區有那麼多飯店和旅館,而且你也不知道我會用什麼名字登記,光靠電腦應該不可能這麼快找到我。」

  他沒有說話,帶著一臉興味聽她分析。

  「你在我身上裝了追蹤器,」她說。「這是唯一的解釋。不是裝在車上,而是我身上。」「我在車上也裝了。」他不帶一絲羞愧地承認。

  「到底在哪裡?」

  「繼續推理,」他的嘴角揚起笑意。「很快就會找到答案。」

  「一定是我會隨身攜帶的東西。我的皮包,可是女人常常換皮包。是我皮包裡的東西。噢,可惡——我的手機。」

  「全球定位系統實在了不起,可以定位到和你的所在地只差幾碼的位置,如果連上電腦,連地址都查得到。例如說,你去聯邦調查局作什麼?」

  「當然是去找調查局的人談談,傻瓜。」她說傻瓜時還翻了個白眼逗他。她敢說他這輩子應該很少被逗弄過,他需要多點玩心。「你怎麼有辦法在我的手機上裝追蹤器?你什麼時候拿到我的手機的?」

  一幾個月前。有一天凌晨你在睡覺的時候,我進去你家裝的。」

  他進過她家、她的臥房——因為她習慣把皮包放在身邊,以防萬一——而她完全不知道。要不是那天剛好有道閃電照亮餐廳停車場,她可能永遠不知道他一直像守護天使般看顧著她,雖然保持距離,但永遠保護她的安全。感謝上帝送來那道閃電,現在他才會在這裡抱著「你不用大老遠來紐約找調查局的人,他指出。

  「可是那裡沒有負責監視沙瑞斐的探員」她說。「我一定得來一趟。」

  「調查局有電話。」

  「堪薩斯市有分局。」

  「賽門,我一定要來這裡。」

  「你在這裡很危險。」他不理會她用語氣暗示他不要追問。他翻身側躺面對著她,這樣一來他們的身體完全緊密貼合。「就算你髮型變了,就算你不住在沙瑞斐的地盤上,你也不該待在這裡。街上有好幾千個人直接或間接和沙瑞斐有生意往來,其中不少人知道你的長相。調查局監視他們;他們也監視調查局。沙瑞斐可能已經知道,有個長得很像你的女人去過調查局。」

  她真的沒有考慮到可能有人在街上偷拍所有進出調查局大樓的人,不過是該想到才對。外國特務和情報單位當然會監視。那麼沙瑞斐呢?會,她能想像他會做到這種程度。他能在毒品王國爬到今天的地位,當然不會輕易放過這麼明顯的目標。就連在他自己的組織中也沒有信任可言。

  他一手捧起她的下巴抬高,以便看清楚她的每一絲神情。「我問第三次,你為什麼來這裡?」他的手留戀不去,將一繒髮絲撥到她耳後。

  「你很清楚原因。」她歎著氣將臉頰偎入他掌心。「只要有辦法能幫忙逮到他。我一定會去做。我花了整個早上和兩位探員商量,說出所有我記得的大小事。

  「抓到沙瑞斐有這麼重要嗎?販毒的人很多。他們是敗類,他也是敗類。他比一些人壞,但和我見識過的狠角色比起來,他簡直是個乖寶寶。」

  這個想法實在很恐怖。安蒂抖了一下。「我只知道和他相關的事情。我並不認識其他毒販。跟他同居的時候,他販毒的收入我也分到一杯羹。我必須彌補當時的過錯,導正事情的方向。」她絕不會告訴他,她自願當餌讓調查局設陷阱。因為種種原因,高探員與蔣探員並不熱中於這個計劃,既然這個主意可能永遠不會實現,何苦讓賽門白生氣。她隱隱覺得激怒賽門會很危險,不是她會有危險,但她不樂見他一怒之下剷平整棟調查局大樓。

  但是萬一,機率很低的萬一,兩位探員做好計劃,那她就勢必得告訴他。她很不輕易信任別人,對賽門而言更加不易。她不希望破壞這麼珍貴的新感情。

  不過今天沒什麼可以告訴他。今天剩下的時間與整個夜晚,她只想和他廝守,沒有任何事比這更重要。他們在一起的時間也許所剩不多,每一刻都要好好把握。

  安蒂的心情原本低落不快,但賽門出現後,她整個人都煥發喜悅的光彩。他們小睡片刻,再次纏綿。向晚時分天色漸暗,她肚子餓了。他們一起在不值一提且有點髒的浴缸裡洗了澡,接著一起上街吃義大利菜。

  賽門沒有行李,所以又穿回原本那套衣服。安蒂沒有把衣服拿出來,因為行李箱似乎比衣櫥抽屜乾淨,她掀開行李箱的蓋子翻找乾淨內衣。裝假髮的盒子跑出來了,她連忙扔了件襯衫蓋住。幸好她沒有拿出來梳理,盒子相當小而且——

  「那是什麼?」賽門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身邊,語氣聽不出情緒。他伸手進行李箱,用一根手指挑起蓋住假髮盒的襯衫。

  「襯衫呀。」安蒂明知他問的不是那個,卻堅持裝傻。

  他沒有回應,只是撿起那個盒子打開,拿出裡面的假髮搖一搖,讓金色長髮絲垂落。他舉高,人造鬈鬈纏住他的手臂。

  「顏色不太對,但很接近了。」他的語氣依然疏遠、刻意不帶情感,他把假髮翻來覆去仔細研究。「而且也不夠鬈。」他將假髮扔回行李箱中,瞇起的雙眼轉向她。他們心裡都很清楚,只有一種原因會讓這頂金色長鬈發派上用場。「如果我讓你配合調查局夢想出來的白癡陷阱去當誘餌,我就他媽的不是人。」

  安蒂挺起雙肩。她相信自己做的沒錯,所以要堅守決定。「調查局沒有想到任何計劃。這個主意是我提出的——他們沒有接受。」她沒有說她想做什麼不關他的事,因為她的決定他都無法置身事外,正如他的一切也和她息息相關。當她說出愛他時,便賦予他這樣的權利。

  「幸好。我還沒殺過執法人員,但這應該是個不錯的開始。」

  換作別人這麼說,毫無疑問絕對只是誇張的氣話。但賽門不一樣。他就事論事,言出必行。安蒂伸手握住他的手;他任她握著,但沒有回握。

  她雙手捧超他的一隻手放在胸前,按在那道從鎖骨延伸到胸腔下緣的疤痕。一個小前他才吻過那道疤,溫柔得像母親親吻新生兒,她知道他們同時想起那場事故,現在她還活著是多大的奇跡。「我必須為這個付出代價,」她柔聲說。「奇跡不是免費的,代價之一就是盡我所能制止瑞斐繼續作惡。我愛你,我最大的心願就是一輩子和你在一起,在大海上漂流,或做任何你想做的事。但我不能只因為這樣,就袖手旁觀、躲避責任。我所欠的必須還清。我必須證明我沒有白費重生的機會。」

  「用其他方式證明。去街友收容所當義工。把所有錢捐給慈善機構——」「我已經捐了,」她說。「動身來紐約之前就捐了。」

  「因為擔心不能活著回去,所以先打點好一切?」

  他帶刺的語氣如刀一般銳利,但她只簡單地說:「對,」接著她看到他縮了一下。這個反應很快就消失,可能是她看錯了,但她知道沒有看錯,她的心為他感到痛楚。

  「我不想做任何會導致我倆分隔的事。我約好明天要再去見那兩位探員,我保證——我保證——如果有其他辦法,我絕不會危害自己的生命。」

  「這樣還不夠。不管他會不會被關進監獄,或是快樂富有地活到九十歲,我都不在乎,我就是不希望你接近他。我已經看著你死去一次,無法再經歷一次,安蒂。我不會讓那種事情發生。」

  他抽回手,轉身走向窗前,窗外根本沒有景色可言,只有一條小巷和其他建築物的背面。她默默穿好衣服。她無法讓他安心,除非說謊。多諷刺,她明明是世界級的大騙子,卻無法背叛他的信任,她做不出來。她已經盡力保證了;除此之外,她只能祈求一切順利。

  他們走路去餐廳,無言地吃完晚餐。他們不是在嘔氣,也不是在冷戰,只是雙方能說的都說完了,再多說也只是白費工夫。她不想閒聊,他也不是愛聊天的男人;她也不想規劃未來,因為他們很可能沒有未來,這樣一來她幾乎沒什麼可以聊的了。

  但在回飯店的路上,他牽著她的手。進房後,他們脫了外衣靠在枕頭上看電視。她看到一半睡著了,頭枕在他的肚子上。

  第二天早上,她打電話給高探員,要求另約地方會面。賽門之前說過可能有人在監視出入調查局的人,一這個警告讓安蒂覺得不安,這種不自在的感覺就像購物時驚覺有保全盯著一樣。她知道自己沒有做壞事,但還是不喜歡被盯著,某種原始的警覺會被挑起。

  她最擔心的是,瑞斐可能收買了調查局裡的人,而且已經聽說有個自稱是他前任情婦的女人去找探員。這樣一來他就有時間進行策劃,而且會失去乍然見到她的驚愕效果。就算要犧牲,她也絕不願白白送死。

  「約在麥迪遜花園廣場好嗎?」高探員提議。「我剛好會去附近,而且那裡也很適合談話。我一點的時候在康克林雕像前等你。」

  賽門十點左右出門,只說要去拿行李,晚點會回來。她不知道他上哪兒去了,但她等到中午都過了,他還沒回來。她寫了張字條放在桌上。他沒有鑰匙卡,但昨天他毫無困難地進來了,所以不用擔心他會被關在房間外面,站在走廊上枯等。

  今天比昨天暖和,風吹送著胖嘟嘟的白雲在藍天中飛奔,但不穿外套還是會有涼意。她將雙手插在口袋裡,趕上紐約居民快速的步伐,稍微提早一些抵達公園。她走向雕像所在的東南角。她總覺得康克林參議員沒有什麼豐功偉業,只是一八八八年在暴風雪中凍死罷了,不過顯然這樣就足以立像紀念了。

  高、蔣兩位探員已經在等了,他們的外套都扣得緊緊地抵禦寒風。「希望你愛喝咖啡,高探員遞給她一個外帶杯。「如果你需要,我也有拿奶球和糖。」

  「黑咖啡就好,謝謝。」溫暖的杯子握在冰涼的手中很舒服。她淺嘗一口,不想被熱咖啡燙到嘴。

  「我們去那邊坐吧。」高探員比著旁邊的長椅。他們走過去,她坐在兩位男士中間,既期待又害怕他們已經做出了確切的計劃。

  「你有想到其他資料可以告訴我們嗎?」他發問的同時,雙眼不斷留意四周。所有警察都有一雙動個不停的眼睛,聯邦探員也不例外。

  「沒有,但我想商量一下我提出的計劃——」

  「不用了,」他們身後傳來一句語調平靜的話。「想都不用想。」

  兩位探員顯然都嚇了一跳,同時跳起來轉身面對可能的攻擊。他一開口,安蒂就認出他的聲音,便跟著站起來。她沒想到他會來,就這樣現身在兩位調查局探員面前、讓他們看清他的臉,這麼做對他很不利。

  他站在長椅後面,雙手插在黑色喀什米爾大衣口袋裡,一副深黑太陽眼鏡遮住他的眼睛。她不懂,他怎麼有辦法靠得這麼近,而且兩位探員都沒有察覺;他們坐下時沒有看見他,而他們剛坐下大約不到三十秒,所以他動作很快。

  高探員一時因為震懾而說不出話來,恢復之後,他歎著氣拿下太陽眼鏡。「我是高瑞克探員。」他自我介紹的同時拿出證件。「這位是蔣浩維探員。」

  「我知道你們的名字。」他沒說出他的名字,連假名也沒說。他也沒有把手拿出口袋。高探員動了一下,好像想和他握手,不過他顯然看出對方不會跟他客套,便半路放棄了。

  「我不便和他人討論裴小姐的事——」

  「沒關係。他都知道。」安蒂說,她也沒有介紹他。假使他希望兩位探員知道他的名字或假名,他一定會自我介紹。她好想認輸地重重歎口大氣。要是他告訴她會來這裡,並且事先告知她一個假名,現在狀況就不會這麼難看。

  賽門的不請自來讓高探員有些不悅。他對她說:「現在不適合多談。我會聯絡你,進一步商量你的計劃,說不定能有辦法實行。」他對賽門頷首致意,接著和蔣探員一起快步走向街道。

  安蒂驚愕萬分,沒想到他們真的會設法執行這個可能犧牲她的計畫。她垂頭望著腳尖,奮力忍住刺痛的淚水。她沒辦法抬頭看賽門,沒辦法面對他漠然的表情。

  「走吧。」他牽起她的手,挽著她的手臂。回飯店的路上多的是機會開口,但他一言不發。他已經表明過立場,不認為有必要一再重申。

  她還是忍不住想盡力安慰他。「不會有事的。」她終於放膽開口,卻碰上一堵沉默的高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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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8 02:18:01 |只看該作者
第32章

  蔣探員默默眼著高探員走向他們的車。他很有耐心,等到關好車門、扣好安全帶才終於發問。「剛才是怎麼回事?」他實在不明白,高探員何必故意誤導盧築雅——他還是不習慣用那個什麼安蒂的名字稱呼她——讓她以為誘捕計劃有可能實行。倘若沙瑞斐隱匿不現身,而他們要引蛇出洞,這種計劃或許行得通,但現在不是那種狀況。他光明正大的出入,想逮捕他隨時可以。問題是他們沒有足夠的證據可以定罪,除非拍攝下他動手殺她的實況,否則拿她當誘餌也沒用。局裡不會讓她當犧牲品,所以這整個想法根本不實際。

  高探員小心觀察街道與四周行人之後,才溫和地問:「你沒有認出他?」

  「我應該要認出他嗎?」

  「他就是陽台上的男人。」

  蔣探員愕然看著高探員。「陽台上的男人」是他們給他的代號,幾個月來,他們絞盡腦汁也猜不出他的身份。他就那麼消失了,他們始終沒查出他是怎麼離開的。蔣探員靠在椅背上望著前方,在心中拿公圖裡的人和記憶中陽台上那個人做比較。「真想不到。老高,你眼力真好。」他用手指敲著腿。「這段時間她很可能一直跟他在一起。」

  至少他希望如此。他從未對任何人承認過,但她讓他莫名心軟。以前她和沙瑞斐在一起時,他可憐她,因為她就像一個漂亮卻沒用的洋娃娃,沙瑞斐想玩的時候就把她拖出來玩一下,其他時候對她不屑一顧。但是她愛陽台上的男人,不管他是誰。蔣探員是個硬派的現實主義者,但正因為生性現實,他總能看清眼前發生的事情。那個男人幽靈般無聲無息出現在他們身後,他和高探員都差點心臟麻痺,但她轉過頭時臉上綻放光彩——雖然又氣又急,但表情一亮,彷彿太陽在她的世界升起。她也許對太陽有點生氣,但還是很高興看到他。

  她和以前不一樣了,不只是頭髮剪短、染深,也不是因為打扮不再刻意展示身材。她比以前更讓人目不轉睛,但不是因為外表。她的神情很特別,多了種以前沒有的祥和。偶爾她的注意力會飄到遠方;有一次他還轉頭察看是否有人站在身後,但什麼也沒看到,回過頭時,她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在他身上。她的眼神也很特別:當她看人時,她真的是深刻、透徹地看著。她那樣看著他時,他有股衝動想察看是否拉鏈開了,所以她才那樣定定地盯他。

  那個男人不像她那麼容易看透。唉,他的表情幾乎沒有變化,那副可惡的太陽眼鏡更礙事。他像櫥窗裡的塑膠假人一樣面無表情。但蔣探員回頭時看到他牽起她的手、挽著她的手臂,從他觸碰她的動作,蔣探員看得出來他們彼此相愛。

  蔣探員為她感到高興。從那天她和沙瑞斐在陽台上的對話判斷,他們知道他把她賞給了那個男人,把她當妓女一樣對待。他們知道她非常的傷心。接著,第二天她不見了。他們知道她沒有打包行李搬走,因為他們一直在監視出入那棟大樓的人。他們最後一次看到她時,她坐上由沙瑞斐的手下駕駛的轎車,車子回來時卻少了她。

  她失蹤之後,沙瑞斐的幫派鬧烘烘了一陣子,蔣探員懷疑她已經慘遭謀殺棄屍,但其中的原因他們只能揣測。想起她失蹤後那幾天的狀況,他忽然靈光一閃。「嘿,還記得有一次沙瑞斐去中央公園見一個人嗎?我們當時拍不到那個人的臉。記得吧?我想那也是他!陽台上的男人。」

  高探員思忖一番,搜索記憶中和沙瑞斐會面的那個男人,雖然他們掌握的細節不多,但他沉思著點頭。「應該就是他。」

  誰都不知道他們那次會面的目的。蔣探員回想起一連串的事件,他認為築雅可能設計逃離沙瑞斐,投向其他男人的懷抱,而沙瑞斐不知道她的去向。或許那次會面是為了問清她的下落,也可能是要僱人去找她。局裡不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也不知道他是做什麼的,所以有猜不完的可能。

  他向來無法抗拒挑戰。他靈敏的頭腦開始過濾種種可能性與情境,憑已知的少數事實加以判斷,刪除一些假設,進一步鋪陳其他可能,他實在玩得太開心,沉溺其中,以至於後來才發現高探員沒有回答他最早提的問題。

  賽門感覺一陣寒意,他的老朋友死神悄悄降臨。他這個人下決定時從不搖擺;他看清選項,一一分析,做出最好的抉擇,然後繼續前進。但這次的決定讓他口中發苦。他並不後悔,因為他不會、也不能後悔。但他不喜歡這樣,不喜歡被迫做出這個決定,雖然就算沒有外力干預,他終究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他要保護安蒂,就這麼簡單。這就是最根本的動機。

  他帶她回飯店,送她進房;他必須親眼確認她平安走進房門,而且房間裡沒有被闖入的痕跡。接著他雙手圈住她的臉,深長緩慢地吻她,讓她的滋味與觸感為他帶來舒緩。

  「我還有事。」他終於放開她的唇。他好想直接帶她上床,在她又熱又緊的體內釋放自己,但紀律是他最大的長處。「不要等我。我不知道要去多久。」

  她望著他,藍色眼眸因為擔憂而黯淡。「不要走。」她忽然說,雖然不知道他要去做什麼。他留意到她原本就很敏銳的直覺進入另一種超然的層次,彷彿能夠知道她無從得知的事情。她是否有意識到,他們太常互相凝視,直到他有時甚至覺得彼此的界線有些模糊?她應該沒察覺。在許多方面她依然有著世俗人性——有點愛生氣、有點沒耐心,非常性感——但三不五時她會離開現實,不是沉浸在思緒中,而是神遊太虛去了,當她回神時,表情總會多一分光彩。

  雖然不知道怎麼會這樣,但她比任何人都瞭解他,彷彿能讀出他的心思。

  「我會盡快回來。」他再次吻她。「等我。在我回來之前,別讓調查局那些混蛋拐你去做任何事。答應我。」

  她瞬間皺起眉頭,張嘴想責備他要她的承諾,卻不願答應她的請求。他用手指按住她的嘴,眼角因笑意而浮出皺痕。「我知道,」他說。「總之答應我。」

  她瞇起眼睛瞪他,接著轉頭看時鐘。「給我一個確切的時間。我不吃『我有事要忙』或『我不知道要去多久』那套廢話。兩個小時?五個小時?」

  「二十四小時,」他說。

  「二十四小時!」

  「這是一個確切的時間。快答應我。」二十四小時並不充裕;他必須善用每一刻。「這對我很重要。我需要知道你平安無事。」這套對她最有效,因為她愛他。她愛他。這種虛幻的感覺令他不安,但內心深處對這份感情卻無比篤定。

  因為她愛他、於是她不情願地說,「好吧,我答應,」儘管她一點也不喜歡讓他走。他又吻她一次才離開,站在走廊上聽著她掛上門鏈、鎖好門栓。走到電梯口時,他已經撥出最關鍵的一通電話。

  等簡寇特一接起電話,他就說:「我是賽門,要請你幫個忙,這很可能是最後一次。」

  「有需要儘管開口。」寇特立刻說,因為多虧了賽門,他的女兒才能活到現在。「是不是最後一次由你決定。我永遠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

  他說明他的需求。寇特思索了一下,接著說:「沒問題。」

  這樣就夠了,他開始進行細部分析。殺人需要兩樣東西:槍和機會。要弄到槍不難;只要有足夠的時間,很容易就能弄到一把無法追蹤的好槍,但他最缺的就是時間。通常他會花上幾天的時間釐清細節、做好相關準備。這次他必須要動作快,結束之後立刻帶著安蒂離開這個國家。

  他很不高興。他不喜歡被迫離開目己的國家,但他決定要做這件事的時候,就知道很可能永遠不能回國。如果他能順利擺平一切,或許還會有那麼一天。只有時間知道了。

  如果他沒退掉沙瑞斐家樓下的公寓,現在事情會好辦許多,但他幾個月前就退租搬去舊金山了。他也沒有時間去確認沙瑞斐每天的固定行程,所以得由他主動進行接觸。要引人出來不成問題,沙瑞斐一直在找他,想雇他去殺人。可惜這下永遠不能得知沙瑞斐在進行什麼大陰謀,但他在心裡聳聳肩,反正不重要。沙瑞斐一死,陰謀也就無法實現了。世上某個角落,有人撿回一條命。

  他不得不在街上出手,這種作法大大提高風險。幸好天氣還很冷,穿大衣並不奇怪。問題是他不但得帶槍,還要加裝滅音器,這樣一來槍管的長度倍增,很難掩入耳目。

  槍枝音量的問題讓他的計劃橫生枝節。首先,使用手槍意味著他必須近距離出擊,而沙瑞斐身邊總圍著一堆手下。由於滅音器的設計,就算是半自動手槍也只能發射一槍,否則滑套會鬆脫。而用手槍近身攻擊,表示他必須能發射一槍以上,以防沙瑞斐的手下中有訓練精良的角色,在驚慌迷惑中還能迅速反應。要克服這個問題就需要先進的滅音器,或是選擇別種武器。

  槍聲越小,越難確切掌握槍手的位置。他決定選用口徑較小、反衝式設計、槍管固定的槍枝,這種槍裝上滅音器的效果最好。他還沒見過真正的槍枝能像電影裡那樣,裝上滅音器就完全沒有聲音,但街上的噪音也有幫助,很難聽得出最後發出的聲音是槍響。大部分的群眾不會知道那是槍聲,更少一開始不會想到,因為那種聲音不像電影裡演的輕響,也不像沒裝滅音器的轟然巨響。沙瑞斐倒下時,身邊的手下會上前攙扶,路過的民眾可能會逗留圍觀,也可能不會停下腳步,只是伸長脖子張望。沙瑞斐的手下會特別留意行人,認為槍手應該混跡其中想趁亂溜走。但他會身在他們之間,就在他們眼皮下。

  但在動手之前,他還有數不清的工作要完成。

  中午剛過,沙瑞斐走出公寓大樓,身邊照常圍著七個手下。他的司機將車停在路邊,引擎沒有熄火。一個留長髮、用細皮繩綁馬尾的男子先出來,他左右轉頭張望四方。他觀察路上的車輛與行人,但注意力主要放在車輛上。沒發現可疑的跡象,他背對著大樓點點頭,另外七個人走出來:六個人築起人牆為沙瑞斐擋住行人,讓他離開大門口後直接走進敞開的車門。行人被迫放慢腳步,他們試著從旁邊繞過去,嘴裡嚷嚷著「別擋路!」或更難聽的話,但只是白費唇舌。一名拄著枴杖的佝僂老人一個踉膾,失去平衡。

  一輛公車開過,在柴油引擎轟隆隆的聲響下,幾乎沒人聽見啵的一聲。沙瑞斐腳步一晃,往前伸出手,彷彿想扶住東西。緊接著,又響起一聲啵,好幾個行人好奇地回頭張望,不明白那是什麼聲音。沙瑞斐倒地,鮮血呈拋物線從喉嚨噴出。

  最早出來的馬尾男子驚覺出事,立刻半轉過身,手從外套裡伸出來,緊握著一把半自動手槍。

  啵。

  馬尾男子胸前冒出一朵紅花,後退撞上駕駛。他的手突然一軟,槍枝落地,打轉擦過人行道。行人察覺狀況不對,零星傳出尖叫聲,接著紛紛遁走,或在路邊蹲低。拄杖老人被推倒,摔在沙瑞斐車子的後保險桿旁,身體橫跨人行道與街道,手杖飛出幾呎外,他伸長了千也構不到。他佈滿皺紋的臉上滿是驚恐,手腳並用爬去撿枴杖,最後卻力竭趴倒在地上。

  「那裡!快!」剩下的幾個嘍囉中有人指著街上,一個年輕人在人群中奔竄,想盡快遠離現場。沙瑞斐的兩名手下追了上去。現在他們全拿出武器,毫無章法地隨手瞄準一個個路人。他們圍著沙瑞斐,彷彿這樣能保護他,儘管看來是保不住了。從沙瑞斐喉嚨噴出來的鮮血停住了;第一發子彈射進身體後,他的心臟只跳了幾下。第二槍因為沙瑞斐突然往前倒而失去準頭,擊中他的喉嚨。

  老人家再次努力想站起來。「我的枴杖,」他不停喊著。「我的枴杖啊。」

  「你的破枴杖在這裡,」一個混混將枴杖踢過去。「快滾,臭老頭。」

  老人撿起枴杖,戴著手套的雙手在發抖,好不容易撐著身體站起來。他蹣跚走到停在南邊的車輛後,站在那兒東張西望,好像不明白出了什麼事。「出了什麼事?」他反覆問。「出了什麼事?」

  沒人搭理他。警笛聲大作,紐約市的警察奮力在車陣中殺出一條路。老人慢慢穿過人群繼續往前走——往來時的方向走去。十五分鐘後,一名制服警員找到凶器,一把槍管加裝滅音器的手槍被棄置在沙瑞斐的轎車下。

  賽門打手機給安蒂。「快打包行李,」他平靜地說。「我們要走了。」

  「走?可是——」

  「沙瑞斐死了。你沒有理由留在這裡。去打包行李,我們得快點出發。」

  她木然掛斷電話。瑞斐死了。

  她不笨;不用點破她也懂其中的含意。她驚恐地領悟到賽門做了什麼。她茫然收拾好盥洗用品扔進行李箱;因為她沒有拿出衣物,所以只花幾分鐘就打包完畢。

  不到三十分鐘,賽門出現在門前。他臉上封閉、凝重的神情讓她無法發問。他拎著行李箱,她默默跟著,眼神和他一樣陰鬱。

  兩個鐘頭後,他們由紐澤西州的一個私人小機場起飛,飛機由賽門駕駛。這是安蒂第一次坐小飛機,她一點也不喜歡。她動也不動地坐著,雙手死命抓著座椅邊,彷彿只要抓得夠緊,飛機就不會墜落。最後一抹夕陽位在她窗外的兩點鐘方向,她由此判斷飛機正往西南方前進。

  時間慢慢過去,他們沒有墜機,她才稍微沒那麼害怕,終於敢動一動。她好不容易開口問;「我們要去哪裡?」

  「墨西哥。越快越好。」

  她望著他石像般的側臉,消化這個消息。他沒有生她的氣。但他封閉了自己,她覺得無力接近。「我沒有護照。」她終於說。

  「有,」他回答。「在我的行李裡。」

  沉默再次降臨,即使他必須降落加油,她也想不出辦法打破沉默。她所熟悉的生活就此結束,很可能永遠無法回頭。賽門會因為謀殺罪被通緝,她不能冒險讓他上法庭受審。他是為了她才那麼做;她不會再讓他犧牲,絕不能讓他失去自由,一分鐘也不可以。為了賽門,她在所不惜。

  在所不惜。

  「竟然會有這種事,」技師坐在椅子上轉動。「攝影機壞了。」

  「什麼?」蔣探員難以置信地轉頭看他。怒火攻心,他感覺頭髮都立起來了。「你難不成是說,全紐約有這麼多監視攝影機,偏偏是我們最需要的那一台壞了?而且都沒人發現?你們這麼多人,怎麼可能沒發現該死的螢幕一片空白?」

  「因為該死的螢幕不是一片空白。」技師毫不客氣地吼回去。「別找我麻煩,老兄。」他轉回去面對鍵盤,氣沖沖地輸入指定。「來,你自己過來看。看呀。」他只著螢幕,無聲的黑白人彭來去匆匆。

  蔣探員勉強控制住脾氣。惹毛了技師什麼都做不成,而且去他的,不管誰殺了沙瑞斐都該大大表揚才對。雖然他不會竭盡心力、矢志破案,但偵察工作還是得做。「就是這台攝影機。」

  「沒錯。」

  「我怎麼看都好好的啊。」蔣探員控制住語氣,幾乎聽不出是在挖苦。

  「那是因為你沒有仔細看,大探員。」技師挖苦的功力和他不相上下。「這裡,你有看到那個人的公事包掉了吧?」他按下停止,倒帶後再次播放。蔣探員看到一個胖胖的生意人,邊走邊吃熱狗,拎著手提箱的手上還拿有飲料。忽然一個踉蹌,他急忙抓住飲料和熱狗,任公事包掉在地上、滑過路面。

  「看到了。那又怎樣?」

  「繼續看。我用快轉播放。」

  技師按個鍵,螢幕上的人群開始如蟻群般奔竄。大約十秒後,他按下另一個鍵,人群恢復正常的速度。又過了幾秒,蔣探員又看到那個拎著公事包的肥胖生意人。

  「要命,」他說。「真要命!畫面在兜圈子。」

  「沒錯,的確在兜圈子。有人入侵系統,取得這段影像,做成一再重複的畫面,然後傳回來給我們。我只能說,那傢伙真是高手。」

  「謝謝你的協助,」高探員平靜地說,意味深長地看了蔣探員一眼。「你貴姓?」「簡。簡寇特。」

  「簡先生。有問題的話,我們會再來請教,我想你現在應該有些內務要解決吧。」「的確是。」簡寇特凝重地說完回頭繼續敲鍵盤。

  蔣探員愕然看著高探員,明明還有諸多疑點需要調查,他卻輕易放過,但他很快掩飾住表情。他們默默走向車子的途中,他仔細思索後更加深不安。

  他的想法太不合理——簡直離譜。他所認識的高瑞克很中規中矩,是他見過最正直的人。他沒有任何證據,倘若對局裡的人說出他的懷疑,他一定會成為眾人的笑柄。他只是有種直覺,強烈無比的直覺。

  他當下什麼都沒說,回到局裡也只是默默做完所有例行公事。種種細節在他腦中不停翻轉:他捕捉到的蛛絲馬跡、事件發生的時間點。一切都符合他的懷疑。他無法提出任何證明——唉,他也不確定是否希望能夠證明,就算能找到證據,他大概也不會有所行動——但他清楚是怎麼回事,心知肚明。

  高探員也一樣。

  他不動聲色地等到下班。高探員回家跟太太作伴,蔣探員在外面解決晚餐,散了一下步,感受週遭的光影與不停息的脈動。紐約永遠有即將推出的新事物——或新面孔。仔細想想,新面孔還比較多。

  他下定決心,從口袋拿出手機,按下號碼。高探員接起後,蔣探員說:「是他幹的,對吧?你知道他會出手。」

  高探員沉默了片刻,接著非常鎮定地說:「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蔣探員掛斷電話,不想多說。他又走了一段,雙手插在口袋裡。夜晚氣溫降得很快,但他還需要多走一會兒。

  首先,也是最重要的,他必須做決定。要不要說?他腦中立刻響起一個篤定的答案:「當然不要。」他什麼證據也沒有;儘管他很想證明,但沒有證據。

  做掉沙瑞斐的人該接受表揚,而不是被偵察。他為了保護心愛的女人而出手,唉,這個動機相當崇高,不是嗎?他們和築雅的會面被打斷時,高探員立刻察覺有機可趁,他憑直覺設下圈套,假裝調查局願意用她當誘餌。蔣探員很清楚他在扯謊,那個計劃根本行不通。除非沙瑞斐發狂殺死她,否則他們根本無法利用她讓沙瑞斐定罪——陽台上的男人也明白這一點。他愛她,不可能讓她冒險,於是只好親自出焉。

  高探員怎麼會知道那個人有能耐?計劃很巧妙沒錯,但實際執行起來不只要非常帶種,還需要鈦金打造的膽子。他們對那人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們無從追查指紋或進行臉部分析,無法得知他做過什麼案子。但高探員在短短的會面中,幾秒之內就讓這個人間凶器鎖定沙瑞斐。

  在那一刻,高瑞克的表現超越自身的能力,蔣探員只能在心中默默致敬。「幹得好,」他在夜色中低聲說。

  高瑞克那晚睡得很安穩。他快退休了,在局裡這麼多年他一直表現平平,但這次他跨越自身的極限,感覺真不錯。他要做的不只這些,他會想盡辦法阻撓調查。那兩個人該有機會得到幸福,他會盡力給他們這個機會。

  法律(law)與正義(justice)間偶有區別,有時正義必須跨越法律的限制。他入睡前想著:最好的證明就是,他工作的地方不是法務部(Department of Law)而是司法部(Department of Justice)……正義得到伸張了。

  過去幾天氣氛緊繃,他們似乎不知道該如何相處,安蒂覺得的確如此。在某個層面他們的情感很深;他們相識的過程充滿張力、激情、深刻的心痛。而在一般瑣事上,他們還不太瞭解對方,這個問題只有時間能解決。此時他們都小心翼翼地刻意閃避,不商量也不說破,甚至還費盡心思不去面對。就像房間裡明明有頭大象,卻硬裝作沒看見。

  她不知道他的想法或感受。他本來就沉默寡言——這形容實在是年度委婉說詞之冠,而自從離開紐約,他就在感情上築起高牆、自我封閉。每天長伴左右卻無法觸及他,這種感覺很痛苦,但離開他會更痛苦。噢,她的確能接觸他的身體,但他所建起的藩籬隔絕了兩人的心靈交流,讓她感覺彷彿又回到在閣樓的那個午後,她不顧一切想接近,他卻冷冷躲開。

  她現在比較瞭解他,知道用不著怕他——事實上,有他在,什麼都不用怕。不管發生什麼事,這個男人一定會毫不遲疑挺身為她抵擋。

  這天下午她看著他一肩靠在門框上,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地望著大海,她的心為他感到抽痛。他如此孤寂,如此願意奮不顧身保護她,之後卻刻意疏遠。他是不是在怨她?他已經發誓不再殺人了,卻為她而不得不出手。

  她明白,要是有人迫使她做壞事,導致她無法回到那個充滿喜樂的完美境地與兒子重聚,她一定會很痛苦。她會覺得悲哀孤獨,彷彿怎麼再努力也沒有意義了。賽門此刻的感受是否就像那樣?

  她望著他的背影,試著解讀他的情緒,想得到一些感應,但,就像她無從感應自身一般,她也感應不到他的事情。大概是因為他太親近了吧,所以她才無法預知他的未來,一如她看不見自己的未來。

  他背光站著,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燦爛的光芒包圍著他,他身上單薄的白襯衫變得透明,她能夠清楚看見他精瘦結實的身型。她凝望著他,感覺血液抽離頭腦,她的身體開始搖晃,世界漸漸消失,只剩下他和那片光暈。

  他上一次也曾設法為她抵擋死亡,他的痛苦與愛護衛著她,也許是他傳達的意志讓她能留在這個世上。她愛過,也曾經被愛。她之所以被賜予重生的機會,她對寶寶的愛是最大的因素,但她也感受得到賽門對她的愛。

  他們彼此相系;她的所作所為會影響他,反之亦然。假使有人問她。是不是那個午後,他們第一次在一起時她就愛上他了,她一定會斷然否認。但事實是,在那之前她就察覺到兩人之間的牽絆,所以才會那麼怕他。不知怎的,在某種超越邏輯思考的幽微層面,她認出他,看出他會迫使她再次冒險去愛。倘若不是他強闖進心門,她現在會在這裡嗎r。或者她會永遠無法得到足夠的愛,任憑情感荒蕪下去?

  相對的,她的愛是否能守護他,一如他為她抵擋一切?他愛人,也被愛。這會對他的人生造成多大的變化?她看得出來改變已經十分巨大了,但愛宛如蔓生的地衣植物,不斷擴張,讓雜草沒有容身之處。因為愛,他不再做職業殺手。因為愛,他努力——她感覺得出來對他而言有多困難——對她敞開心靈,卸下隔絕世間一切的鋼強防備,讓她進入他的心中。他獨處的時候最自在,但為了她,他願意跨出一大步,離開孤獨的天地,活在一個沒有保護、容易受傷的世界中。

  為了她,他願意再次殺人,扛起一切代價,只要讓她不受波及,他就覺得值得了。

  她應該沒有發出聲響,沒有喘息或啜泣。他當然知道她站在他身後,因為她沒有刻意隱藏,而且房子很小,他很可能隨時都知道她在哪裡。但他對她的感應如此敏銳,忽然轉過身,肌肉緊繃,準備找出讓她難過的事情並立刻出手解決。他看到她搖搖晃晃、臉色慘白,便連忙幾個大步趕過去,用那雙強壯堅實的臂膀摟住她。

  「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說話的同時,他一把將她抱起攬在胸前。現在他們之間再沒有距離,那雙可以無比冷酷的眼眸不再有所保留。

  「我沒事。」她摟著他的頸子將他拉近,緊緊依偎著他,這兩個動作看似連貫,但有非常不同的意義。「我愛你,賽門,不管你姓苟或姓趙錢孫李,姓什麼都無所謂,我愛你。」

  他抱緊她,她看出他心裡放鬆一些,重擔略微減輕了。「都無所謂?萬一我的真姓很娘或很蠢呢?」

  「呃,那我可能要考慮一下嘍。」她不假思索地說,這個小玩笑換來他特有的淡淡微笑。「柯賽門(Simon Cross)」他如此輕易地說出口,一瞬間她竟沒聽懂。

  「柯賽門?那是你的真名?真的?」

  「真的。」

  她的臉頰磨蹭他的肩膀。「謝謝你。」雖然說出真名只是簡單一句話,卻代表無與倫比的信任。「可以放我下來了。我沒事。」

  「你好像快昏倒的樣子。」

  「沒有。你知道,有時候會忽然發現好愛好愛一個人,太多的愛幾乎要克制不住,就是那樣。」她的雙唇貼上他的下顎底端。她好愛他的氣息,喜歡嘴唇下他涼涼的肌膚,皮表下藏著溫暖的生命力。

  他放開她的腿,讓她落地站著,但雙手只是換個姿勢抱著她,讓她整個人貼在他身上。他低下頭吻她,她踮起腳尖迎接,雙手在他頸背交握,愛撫他領子下的肌膚。他的硬挺抵著她,揉合興奮與期盼的熱浪開始在她腹部深處翻騰。雖然來這裡之後,他們一直睡在一起,但沒有做愛,她也無法跨越兩人之間的鴻溝與他接觸。

  不過現在可以了。他就在這裡,在她懷裡。她的手從他脖子滑下,撫過他的胸膛與腹部,解開他的牛仔褲,拉下拉鏈,發現他已經血脈噴張了。她開心地低低輕吟,雙手握住他,他發出的沙啞聲音讓她興奮顫抖。

  他敏捷地再次抱起她,使她鬆開握住他陽具的手。「床還是沙發?」他問。

  「床。」噢,當然是床。她想對他做的事情好多好多,空間足夠才方便。

  他抱著她走進陽光燦爛的小臥房,輕輕將她拋在幾乎佔滿房間的大床上。她笑著,床還在彈動,她就急著掙脫身上的牛仔褲。他脫掉襯衫和牛仔褲就可以了,於是他轉而幫她除去其他衣物。

  她自己也沒穿多少衣服;這裡天氣很熱,不可能穿太多。她能忍受的頂多只有牛仔褲、內衣褲,加上一件寬鬆的背心。他脫掉她的上衣,迫不及待地罩住她的雙峰。「真美,」他低語,拇指拂過她的乳尖,在他的愛撫下,乳尖變硬,顏色也變得嬌紅。

  他讓她覺得自己好美,他的眼神彷彿想用舌頭品嚐她的全身,從頭到腳。不管鏡中的影像多漂亮,她從不曾覺得美。有時她的外表如百萬美金誘人,內心卻覺得自己毫無價值。當賽門觸摸她,當她感受到他的溫柔對待,彷彿她是無比貴重的珍寶,這時——只有這時——她才覺得美。

  他分開她的雙腿,移動到她身上,紮實的體重安頓在她兩腿交會處。她滿足地歎口氣。前戲雖然很不錯,但她也喜歡他的急切,享受他推進幾乎沒有準備的身體時,那種擠壓、擴張的感覺。她顫抖的腿環繞著他,勾緊並挺起身軀迎向他,讓他更加深入。

  真神奇,和他做愛的感覺好神奇,從一開始就驚喜不斷。她的身體在回應與喜悅中翱翔,純粹、銷魂蝕骨的歡愉,這就是差異所在——不是性行為、不是交合,而是做愛,因為迷醉於和他在一起的快樂,她的防衛機制解除了,縱情態意歡暢。

  她從毫無準備一下飛進高潮,速度如此之快,要不是他緊抱著她、鎖住她,她可能會四分五裂。當她的頭腦清醒、身體在極致的滿足中放鬆時,她給他同樣的回績,四肢穩穩地圈住他,讓他緊繃、顫抖,在愉悅中迷失。

  他們睡著了,而安蒂醒來時,不舒服的黏膩感提醒她剛才沒用保險套。不用戴套子,大部分的男人會欣然接受,但賽門不是一般人,他會不會希望有孩子?她的心一揪,有些痛楚永遠不會減輕、不會遠離。

  「我不能生育。」她在一片寂靜中說,用手臂遮住臉,這樣就不用看到他失望的神情。「我也是。」他平靜地回答。

  她驚愕地呆住幾秒,懷疑自己是否聽錯了。終於從震驚中恢復後,她從手臂間偷看,發現他躺著在觀察她,帶著一抹依稀是放心的眼神。「什麼?」

  「我幾年前結紮了。我不認為我的基因適合傳遞下去。」

  他的想法很可能沒錯,她想著,淚水奪眶而出。他最可惡了,世上沒什麼能讓她流淚,他卻總能讓她哭。不過,這不正是他會做的事情嗎?冷靜分析情勢後採取行動,保護世間不受他的後代荼毒。萬一他的子孫遺傳到他殺人不手軟的基因,卻少了他的冷靜思慮及自制力,那會有多可怕?

  「我、我十五歲的時候,子宮被切除了。」她邊說邊抽噎哭泣。她下床進浴室拿衛生紙擤鼻涕,順便照顧其他需要清潔的部位,然後打濕一條毛巾送去給他。

  「我的基因也不值得自豪。」她還在吸鼻子。「多虧發生奇跡,我才發現自己多糟糕,而奇跡不會常常發生。」

  「一生一次就夠了吧。」他給她一個略帶輕嘲的歪斜微笑。「我的奇跡已經發生了……和你在一起。」

  她重新在他身邊躺下,頭窩在他的肩膀上,一手放在他胸前。感覺到他有力穩定的心跳,她覺得舒服安心多了。只要他在身邊,她永遠會覺得很棒,他們之間的牽繫給她勇氣,希望她也有帶給他同樣的感受,就算只有一半也好,因為如果她獨自享盡所有好處,而他不停付出、沒有回報,這樣未免太不公平。

  「我對死後的事沒有太多期待,」他望著天花板低聲說,一手撫摸她的秀髮。「假使悔悟的人才能得到救贖,那我不會有的。我可能永遠不會後悔。我能做的也許只有……報復吧,還有懲罰。我也可以展現自製——但如果你受到威脅,那就一切免談。我不覺得後悔。有些人就是該殺,只是由我完成。看來……我能和你在一起的時間只有這輩子了,可是這樣就夠了,寶貝。這樣就夠了。」

  討厭的眼淚又來了,安蒂淚眼婆娑地對他微笑,靠過去吻他。他的心臟在她手指下強健地跳著,她攤平手掌按著那規律的生命躍動。「不要太早放棄喔,」她勸告。「我有內線消息。我想,到了最後,你一定沒問題的。」

  他們還有好長的路要走,她想著,忽然看到漫長的歲月在他們眼前延伸。她只感覺到時光流逝,沒有特別事件,只有年復一年的光陰。他們擁有時間,也擁有彼此。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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