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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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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蘇珊妮‧柏克曼]無情的英雄(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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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1:38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章
  
  茉依用掉了快半磅的髮膠,才勉強馴服了大偉的鬈發。她將它們往後梳,但還是有一兩簇就是拒絕聽話。
  
  他坐在餐桌旁邊,腰際裹著條大浴巾。脫掉襯衫後的他並不像她原本想的那樣骨瘦如柴,而是瘦削、精悍的——就像長跑選手一樣,全身沒有多餘的贅肉。他的肩膀結實,手臂也可以看到塊肌,不像她原以為的扁平。
  
  不是說她會在乎。
  
  噢……或許會有一點吧!但不多。
  
  他坐得好嚴肅。事實上,自從他踏出浴室後,就不曾笑過了。
  
  「站起來,」她命令。「解開你的裙子,勇者。該由你體驗全身抹遍嬰兒油的樂趣了。」
  
  他忍不住笑了,但笑容裡有些遲疑。「噢,茉依,我實在不確定——」
  
  她無意等他說完,直接擠了一大坨的嬰兒油,往他的背部抹去——成功地封住了他的嘴。
  
  「好了,」她又說道。「站起來。」
  
  他站了起來,但依舊一手拉著腰際的浴巾。
  
  茉依雙手並用,朝他的背上抹油。他的肌膚出乎意料外的柔軟。她想要慢慢來,暗示這不只是為了拍照而已。因為她也同樣緊張。
  
  「來吧!」她再次說道,輕扯浴巾。「浴巾快要沾到油了。」
  
  大偉深吸了口氣後,再吐出來。「老天!我不能不說了。」他緊閉著眼睛,再度深吸了口氣。「我真的很喜歡妳,『夜影』。我的演技很爛,而即使這只是演戲,我仍然很可能會冒犯到妳。我真的很想吻妳,但只穿著這件泳褲,絕對無法隱藏妳對我的影響力——天知道,我已經有一半快失控了——妳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脫掉浴巾;如果妳希望我們只是朋友,我可以接受。我不希望妳認為那只是因為妳的身體,因為它並不是——真的不是!我的意思是,它是、又不是,妳知道嗎?還有——」
  
  茉依很想聽他繼續說下去,那令她感覺飄飄然。他說即使她只想當朋友,他仍可以接受。他是「真的」喜歡她!
  
  她轉過他的身體、讓他面對著她,開始在他的胸前塗嬰兒油。他驀地打住,彷彿突然被拔掉插頭。他張開眼睛,似乎很驚訝她還在。
  
  「噢,」他結巴地說道。「我自己塗就好了。」
  
  她沒有停手,仰望進他的眼裡。「是的,但我可以做得更好。」
  
  他凝視著她。為什麼他一直不開口——在她最需要他的安撫,以確定自己沒有徹底出糗時?她的脈跳是如此急促,她深信他一定也聽到了。她在手上擠了更多嬰兒油,擦在他的肩肌上。他的肩膀真的滿結實的。
  
  她的聲音破碎。「你說呢?」
  
  他點了點頭。「是的——噢,是的。」
  
  茉依又擠了更多嬰兒油到手上。大偉伸手向她,溫柔地碰觸她,指尖梭巡過她的側面,灼熱的目光追隨著她的手。他輕觸她的小腹,然後是她肚臍上的環。
  
  那就是茉依需要的保證了。「今晚我不是在演戲。」她低語。「和你在一起時不,大偉。」
  
  「老天!」他凝視進她的眼裡,露出個笑容。她的心臟彷彿翻了個肋鬥,無法不回應他的笑。他倚近她,她驀地察覺到他比她高多了。他低頭吻住她。
  
  下一刻,她遺忘了一切,重要的是大偉的唇、大偉的手和大偉的眼睛。他的唇是如此細膩、柔軟、甜蜜。他好整以暇地吻她,她可以嘗到他的飢渴。
  
  然而他並未試著吞掉她,像多數吻她的男孩一樣。當他擁近她時,他也沒有像多數男孩一樣摸向她的臀部——彷彿一個吻就給了他們對她毛手毛腳的權利。相反地,他的手始終停留在她的背部,輕攏愛撫。
  
  她感覺到他的毛巾掉落,滑下她的腳、落在地上。
  
  「希望妳不介意,」他睜開眼睛,俯望著她,眸光溫柔。「我不希望第一次吻妳,是為了照相。」
  
  他是如此浪漫。有著滑稽髮型和可笑格子襯衫的大偉——卻是茉依一生所遇過最浪漫的男人。
  
  她再度吻他時,他愉悅地輕歎出聲。
  
  噢,她可以放心愛上這個溫柔的男人;她將心交給他是安全的。
  
  查理借口疲累,回到房間。事實上,那並不算是借口。他真的很累。這些日子來,他總是很容易疲累。他的生命只剩下不到三個月,但大多數時候都被他睡掉了。
  
  他和喬伊回家後,發現客廳已被戰士佔領。洛恩的朋友都很驚人。外號「爵士」的高大黑人幾乎不笑;長髮、靴子上繫著鐵鏈的地獄天使圍著梵妮莎.威廉斯(譯註:美艷名女歌手。)團團轉,卻又拚命假裝他根本不想要她在場。
  
  才怪!如果順著靴子先生的意,今晚他們一定共度春宵了。但梵妮莎可不是昨天才出生的。她一直看著手上的書,避開和靴子先生的視線接觸。顯然她不只美麗,而且聰明。
  
  她確實很美。查理在回房之前,還和她調了一會兒的情。她的名字叫亞莎——很漂亮的名字。她對他微笑,回應他的調情;在酷勁的士官表象下,事實上是個甜姐兒。
  
  查理辛苦地爬上護理床。這項特技應該足以在奧林匹克競技裡得到九點九分——如果不是德國裁判故意扣分,差點就滿分了。即使在將近六十年後,他們依舊痛恨他。
  
  天知道,他們確實有理由恨他——而且這份恨意是互相的。
  
  恨和恐懼。這是最糟的組合,令人冒出一身冷汗。而艾家人一向不喜歡流汗。
  
  但他幾乎整個一九四四年都在流汗。他還記得那個溫暖的夏夜,一身冷汗地藏身火車站旁,深信就算德國人沒有看到他,也一定聞到了他的汗臭味。
  
  他的全身細胞緊繃,全神留意是否有德軍接近。大盧和亨利則忙著裝置炸彈。
  
  他的心臟狂跳。由他的監視地點無法看見茜碧,而那快要逼瘋他了。他應該堅持她留下來的;他應該一開始就自願參加。
  
  他應該在她來他的房間時,和她做愛。
  
  它突然發生了。查理不知道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前一刻他還全神留意德軍的動靜,下一刻他已經被爆炸的威力轟倒在地,吃了滿嘴的泥土。爆炸的餘威猶在,火焰的熱力灼炙著他的後腦勺。
  
  茜碧!
  
  他迅速站起來,隨即又重重摔倒。老天!他扭到腳了——該死!還是他跛行了數個星期的同一隻腳!
  
  他的足踝痛得要命,但他咬緊牙板,爬向茜碧的藏身處。
  
  她還在,而且活著,謝天謝地!就著火車廂的沖夭烈焰,他瞧出她被震暈了過去,嘴角流血。
  
  他必須盡快帶她離開。德軍牽著獵犬,大聲吆喝著逼近。
  
  他喃喃地咒罵,抗拒著足踝處的劇痛,抱著茜碧站起來。
  
  喬伊由濃煙中出現,一臉的擔憂。
  
  「她還活著。」查理立刻說道。
  
  喬伊閉上眼睛一晌。「謝天謝地!」他深吸了口氣,望向爆炸現場。「帶她到安全的地方。」他命令道。「亨利已經閃人了;我要回去找大盧。」
  
  儘管隔著一段距離外,火焰的熱力依舊炙人。「他絕對不可能挨得過,何必冒著自己生命的危險——」
  
  「如果他沒死,一定也嚴重灼傷,並可能瀕臨死亡。如果德軍先找到了他……」喬伊的神情陰鬱,確定手槍上了膛。「人只能承受一定的痛苦,能夠洩漏的秘密卻太多了。」
  
  查理明白了。喬伊不是為了大盧而去,而是為了保護每個人。如果德軍在大盧斷氣前先逮到他,茜碧的組織將會有危險。
  
  「你帶茜碧走,」查理試著將她交給喬伊。「我去找大盧。」
  
  喬伊已經往後退。「大盧是我的朋友,」他平靜地說道。「好好保護茜碧。」話畢,他走了。
  
  「等等!」查理急切地喊道。「我根本不知道該往哪裡去,該帶她去哪裡……」
  
  德軍的吆喝聲愈來愈大,沿著鐵軌,快速逼近。
  
  查理抱著茜碧,跛行著退入樹林裡,一路小心別讓樹枝刮傷了茜碧。
  
  他沒有走出多遠,就聽到了槍聲。
  
  只有一響。
  
  不是喬伊已死……就是他找到了重傷垂死的大盧,他……
  
  兩者都難以想像。但如果是德軍發現喬伊,應該會發射機關鎗……
  
  跟著亨利裝置在鐵軌上的炸彈爆炸了,查理知道喬伊仍然活著。
  
  查理聽到了德軍的槍聲和叫喊聲。喬伊引著德軍朝查理和茜碧的反方向追去。
  
  喬伊仍然活著——至少暫時是。
  
  查理慌不擇路地朝樹林深處奔去,夜色模糊成了無盡的恐懼和痛楚。他徹底迷了路,分不清東西南北。
  
  在經過了似乎數個小時後,他找到了一間廢棄的農舍。農舍的屋頂早就不見了。查理找到了一條破毛毯,鋪在骯髒的地上,就這樣抱著茜碧,度過漫漫長夜。
  
  他也在心中不斷祈禱她的傷勢不重、祈禱喬伊能夠順利逃走——也為喬伊的靈魂祈禱;並祈禱自己永遠毋須面對喬伊的選擇——用一記子彈送好友上路,結束他的痛楚……
  
  洛恩回來了。
  
  他已經回來快一個小時了。
  
  他將廂型車停在車道上時,荷麗就坐在陽台上。
  
  她看著他下車,走進喬伊的小屋,始終不曾望向她的窗戶一眼。
  
  她看著他臥室的燈亮了,也看著它熄滅。但他始終沒有過來。
  
  他不想和她談話,寧可避開得遠遠的。
  
  荷麗關掉臥室的燈,爬上了床。
  
  她拒絕軟弱地哭著入睡;因此她根本沒有睡。
  
  他們應該要拍照的。只是大偉似乎無法停止吻茉依。
  
  他們站在他的公寓裡,兩人都幾近全裸,她的嬌軀緊恨著他。她的雙峰抵著他的胸膛,柔軟的小腹貼著他的堅挺;他的手撫摸著她絲緞般的肌膚。
  
  他的氣息粗重,試著要拉開她,結果手卻勾到了她的比基尼帶子。
  
  那完全是無意的,但在他一扯下……結鬆了開來。突然茉依上半身全裸,站在他面前。
  
  大偉如遭雷殛。他是個二十一歲的健康男人,而她是如此美麗,粉紅色的蓓蕾綻放在白晢渾圓的乳峰上。
  
  「老天!」大偉抱歉地說道。「我真的好抱歉。」
  
  「我並沒有感覺受到冒犯了。」她並未試圖遮掩住自己,反手解開一條帶子。「這件泳裝太小了,真的很不舒服。」
  
  她並不像外表顯現得那麼輕鬆自若;大偉可以在她的眼裡看到不確定——還有恐懼。彷彿她不確定他是否喜歡他所看到的。
  
  「老天!妳是如此美麗。」他低語,忍不住伸手碰觸她,俯身握住她的豐盈,進而品嚐她。「妳不明白妳對我的影響嗎?」
  
  他用力吸吮。她驚喘出聲,不自禁地把他擁得更近了,並以臂圈住他,雙腿對他敞開,柔軟、甜美的大腿內側貼著他。
  
  他無法相信這真的在發生。慢下來,他警告自己,別太過躁進,嚇壞了她。別認定這代表她願意做到底,她隨時可能改變心意。
  
  但她的唇貼著他的耳邊。「你知道、我知道的。」
  
  他抬起頭。「什麼?」
  
  「我知道自己對你的影響。」茉依狡獪地對他微笑,微微分開兩人,指向兩人之間……
  
  他的泳褲再也無法遮掩住他昂揚的挺立。他迅速伸手去拉,但沒用。小小的布料一點也遮不住他巨大的挺起。「噢,老天!我很抱歉!我——」
  
  「我可以碰你嗎?」
  
  她是很認真在說的。她真的在問,她是否可以——
  
  大偉只能點頭,無法開口。
  
  她伸出一根指頭——只有一根,輕輕碰觸了他,差點害他失控。
  
  「哇塞!」她又試了一次。「你曾經——嗯,用過它嗎?」
  
  他終於找到了聲音。「如果妳是在問我是否是處男,答案是:『不』。信不信由妳,我做過的。」
  
  「嘿,我無意暗示你沒有或侮辱你。」她再度碰觸他。
  
  大偉再也無法忍受了。他低頭吻她,握住她的手,讓她整個人覆住他;他則是以自己的手覆住她的乳峰……令男人無法一手掌握的女人……他想起了初次找她說話時。如果當初有人說他們會進展到這個地步……他不禁大笑出聲。
  
  她還沒有問完。「她是誰?」
  
  「不重要的人。」他再度吻她,此刻絲毫無意談話。
  
  茉依的唇離開了他。「她總有個名字。」
  
  「吉妮,」大偉俯望著她,看出她決心打破沙鍋問到底了。「她是南登高中時的女朋友。大一那年的暑假,她利用我想讓南登嫉妒,但沒用。」最後受到傷害的只有他一個人。
  
  但茉依就是知道。「那真的欄透了。你愛她吧?」
  
  他望進她柔和的眼眸,坦白告訴了她,他從不曾告訴過南登,或吉妮的真心話。
  
  「是的。」
  
  「我很難過。」她真誠地說道。「但我覺得你不會和你不愛的人做它。」
  
  他必須對她坦白。「茉依,我是個男人。有時候我還是會想要,即使我——」
  
  「但你曾經嗎?」
  
  「不。我不算有那個機會。」
  
  「那麼你又怎麼知道有機會時,你會真的做它?」
  
  說得好。
  
  「吉妮是個賤貨!」她說道。「坦白說,我才不會因為你被甩了而替你難過。不然你要把我擺到哪裡去?我才不想愛上個已經有女朋友的人。」
  
  大偉無法呼吸。她剛說愛上……
  
  茉依試著和他的視線相鎖住,挑釁地抬起下顎。但終究不敵怯意地別開了。「說些什麼,大偉。別讓我淨懸著一顆心。」
  
  他托起她的下顎要她看著他。「妳愛我?」他的聲音破碎、沙嗄,然而他絲毫不在乎。
  
  她聳聳肩——白茉依的招牌動作。「不然呢?你認為我會和一個我不愛的人做它?」
  
  做它。她真的想要。慾望澎湃洶湧地席捲了他,讓他的丁字泳褲更加毫無用處了。
  
  他怔住了太久,她的眼眸裡再度浮現了不確定。「我的意思是……那是假設我們會……你知道的……做它。」
  
  大偉知道。他的一生似乎只為了這一刻、這一夜。茉依愛他、她要他。他感覺想哭。
  
  然而,他只是牽起她的手,走向床。「我也愛妳。」他終於突破喉間的哽咽,找到了聲音。
  
  她吻了他,緩下兩人的步調。「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是的……」
  
  「我在去冰淇淋店找妳的第一天,就愛上妳了。」他坦承。「我記得就是在妳罵我『滾蛋』的時候。」
  
  她笑了。「什麼?」
  
  「妳不是說真的——噢,或許妳是。但妳說得如此有趣。就在那一刻,我明白到妳有著邪惡的幽默感……而我愛上了妳。」
  
  他無法再等片刻。他抱著她,走到床邊。
  
  「上帝!」她緊攀著他。「我們會將被單搞得全都是嬰兒油!」
  
  「我看起來像是在乎嗎?」
  
  她低頭看向他的泳裝,再度笑了。「不。」
  
  他親吻她,帶著她倒向了床鋪,打算要好整以暇地來。他會膜拜她,虔誠地和她做愛,用他的眼和手探索遍她身體的每一寸。
  
  但她反而比他急,伸手扯下了他的泳褲、解放了他的束縛。她也同樣急著脫去自己的。
  
  他幫助她,直至兩人都一樣赤裸地躺在他的床上。他無法自己。這實在太過美好、該死地太過神奇了。
  
  「你有保險套嗎?」
  
  他笑不出來了。該死!他沒有。他根本沒有準備。「不,茉依,我從沒夢想到——」
  
  「我有。」她說道。「我有夢想到,因此我今天去了趟藥局。」她指著廚房桌子上的包包。「你介意嗎?它應該在最上面。」
  
  不,他不介意。他離開床,找到了一整盒的保險套。他很快撕開外層的塑膠和錫箔。
  
  茉依用被單遮住了身體,似乎突然害羞起來。她看著他套上了保險套。但她的被單很快被扯掉了;她也同時伸手拉著他倒在身邊,深而久地吻住他。
  
  他會很樂意吻她一整夜,然而她已在催促。「求你,大偉……」
  
  他原本以為她想在上面主掌全局,但她似乎沒那個意思。他覆住她,溫柔地推進她的雙腿間。她為他敞開,他用指尖碰觸她。老天!她就像絲緞一樣平滑。
  
  像天堂一樣。
  
  他再也無法等待了,他開始推進——
  
  奇怪的是,他遇到了阻礙。
  
  他再度嘗試,但就是無法再越雷池一步。
  
  怎麼回事……他恍然大悟。
  
  「茉依?」他的語氣顫抖。
  
  她睜開眼睛,仰望著他。真相寫在她的眸子裡。
  
  老天!
  
  「妳是個處女!」他無法置信地說道,清楚地感覺到她的緊繃,卻似乎就是無法明白。「妳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你沒問。」
  
  他原本假定她很有經驗。以她的態度和那副身材,他原以為……她也知道他是這麼想的。老天,他真是個徹底的混帳!
  
  「你愛我吧,大偉?」她搜索著他的眼眸。
  
  他點點頭。害怕、謙卑、羞愧、卻又狂喜不已。「我不知道我能否辦到。我無法忍受傷害妳,即使只是一點點……」他真的不想傷害她,但知道自己是她的第一個男人,卻令他神魂顛倒。不管怎樣,只有一次第一次,而她卻選擇了他——蘇大偉——就因為她想要他!
  
  他更想要她了,他開始在她體內緩緩地移動——
  
  「告訴我,你愛我。」她低語。「拜託,大偉。」
  
  「噢,『夜影』,我真的愛妳。」他屏息地說道。「全心全意。」
  
  他吻她的唇、她的臉、她的雙峰,直至房間開始在週遭旋轉,澎湃洶湧的熱情超越了恐懼,他長驅直入。
  
  他衝破了薄膜,聽到她呼喊出聲。他深埋在她體內,緊擁著她。兩人的身體都在劇烈顫抖著。
  
  「你還好吧?」她問道。「因為我還好。真的很好。」
  
  他抬起頭,直視進她的眼裡。「妳確定?」
  
  她不穩地輕笑,然後吻了他,抬起臀部,促使他更加深入。「我們應該要這樣做吧?」
  
  上帝,是的!
  
  大偉跟著一起移動,始而緩慢,跟著加快步調。他吻她、碰觸她、愛她——深刻地愛她,並且知道自己也愛她。
  
  大偉彷彿可以看見他的一生展開在眼前,像一頁頁無盡的漫畫,每一頁都充滿了歡笑、歌聲和幸福。而茉依在每一頁裡都陪伴著他。
  
  他感覺到她的高潮、感覺到她緊攀著他.她的爆發。那正是他所等待的,他狂喜地釋放出自己,眼眶也不禁蒙上了層淚霧。
  
  「噢,大偉,謝謝你。」她屏息地說道。
  
  她在謝他。
  
  他不敢開口,害怕她會聽出他哭了。但她也在用被單拭淚,這使他明白到像釘子般強悍的茉依也在哭泣。
  
  只是茉依並不像釘子般強悍。她溫柔、甜美——而且還不可救藥的浪漫,堅持將自己保留給愛情。
  
  查理被劇痛由睡夢中喚醒。
  
  強烈的痛楚令他蜷縮著身體,大口喘氣,眼眶蒙上了淚霧。他抓起床邊几上的藥瓶,倒了數顆到手上,就著水吞下喉去。
  
  他也拿起了電話,知道只要按下快撥鍵,他的女兒就會趕來幫他。
  
  他痛恨需要她;他痛恨需要任何人。但止痛藥的藥效要好一會兒才會發作。
  
  他大聲呻吟。或許這就是結束了,就在今晚,他要死了。
  
  他幾乎就要按下快撥鍵,然後他想起了荷麗和洛恩在一起。荷麗和洛恩。她邀請年輕的白家小子今晚到她的房間,他很可能現在就在那裡。
  
  查理瞧見了他們望著彼此的眼神。洛恩現在絕對在荷麗的房間。也因此他更該打電話給她,阻止他們跨越不該跨越的那道線——愛上彼此。他們絕對不適合彼此——也或者他們是天作之合?查理無法決定。他既想要他們結婚,又想要他們雕彼此遠遠的。
  
  然而,如果他們結婚,查理就不必擔心喬伊了。
  
  痛苦再度攫住了他。老天!他抓住電話。喬伊。他可以打電話給喬伊。
  
  是的,他總是可以依賴喬伊。喬伊一直忠誠守護著他大半輩子。喬伊原諒了他和他的出軌——一切。
  
  查理才是始終無法原諒喬伊的人。
  
  或是茜碧。
  
  茜碧。他閉上眼睛,祈禱藥效趕快發揮,藉由回憶茜碧在陽光下的模樣,協助自己飄浮到沒有痛楚之域。
  
  仔細想起來,他實在太少看到陽光下的她了。
  
  但在那個金色、明亮的夏日裡,她屬於他,而他也屬於她——在陽光下。
  
  那是在爆炸事件後的隔日清晨。
  
  查理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依舊疲累不堪,足踝依舊疼痛,依舊害怕會被德軍發現。
  
  他睜開眼睛,看見晨光穿透廢屋的屋樑,感覺到身邊的茜碧動了一下……
  
  茜碧。
  
  他一直擁著她而睡。她的背貼著他的胸膛,她的頭枕著他的下顎,他的手佔有慾地環住她的雙峰。
  
  她轉身仰望著他,他也俯視著她。
  
  他挪開手,虛弱無力地微笑。「抱歉。」
  
  她沒有回以笑容,只是看著他。
  
  「妳還好吧?」他問了兩次。一次用英文,一次用他的爛法文。
  
  她點點頭,撐著站起來,隨即又跌坐了回去,雙手捧頭,彷彿頭痛欲裂。「我們在哪裡?」
  
  他立刻想念她溫暖的身體親暱地貼著他。「嗯,我只能說……在法國。」
  
  他真希望自己有水可以給她,但他唯一有的是背在後腰的威士忌瓶。他拿了出來,她搖搖頭,取出自己的水壺。她啜了一口後,遞給他。
  
  他搖搖頭,偏好自己的威士忌。
  
  茜碧坐離開他更遠,背靠著廚房僅剩的牆。「發生了什麼事?」
  
  「大盧大概是接錯了線,」查理用法文搭配手勢道。「他的炸彈提早引爆。」
  
  「可憐的大盧,」她的眸子裡有著痛楚。他想要再度擁住她,但又不敢。「他……死了嗎?」
  
  「我不確定,但……」他只聽到一聲槍聲。何必存著虛假的希望?「或許。我很遺憾。」
  
  她深吸了口氣。「亨利呢?還有喬斯?」
  
  「我想亨利逃走了。至於喬伊……我不知道。離開前,我聽到他引著德軍往另一個方向而去,好讓我帶著妳逃走。」
  
  她閉上眼睛。他納悶她是否相信上帝,並正在祈禱——為了亨利和大盧、為了喬伊,也為了自己。
  
  她的神情陰鬱,臉上依舊塗抹著昨夜偽裝用的煙灰。她穿著男人的長褲和襯衫,長髮塞在小帽裡,在黑夜裡還可以冒充成男人,但在陽光下反而更加襯托出她的女性化——因為她優雅的頸項,纖細的臉頰、手腕和修長的手指。
  
  如果德軍發現他們,一定會懷疑質問,特別在昨晚的爆炸事件後。
  
  「我們必須梳洗一下。」查理突兀地道,只想盡快送她回到她安全的家。
  
  茜碧緩緩地站起來,由破窗望出去。「我想我知道我們在哪裡了。這附近有一條小溪,還有條鐵軌穿越樹林。我們可以沿著它走回聖海倫娜。我們該走了。」
  
  「該走的是妳,我什至連站都站不起來。」他指著自己腫得可怕的足踝,它看起來糟透了。老天!那裡的骨頭甚至很可能已經斷了。
  
  「聖母瑪麗亞!」她蹲在他身邊,盡可能溫柔地碰觸他。但查理還是痛得差點罵出髒話。「你就這樣一路走到這裡?還抱著我?」
  
  「不,我是用跑的。」
  
  她看著他,睜大了眼睛。他明白她誤會了他的意思。
  
  「我跑是因為害怕。」他解釋。「瞧,那正是我一直試圖要告訴妳的。我真的很擅長逃跑。恐懼壓抑了痛楚,我的腿根本沒有任何感覺——懦夫通常就是這樣。」
  
  她的眼裡蒙上了風暴。「你為什麼總是要假裝成你不是的人?」
  
  他挫折不已。「為什麼當妳看著我時,總是要堅持看到某個英雄?」
  
  「我只是看到我所看到的。」茜碧站起來。「脫下你的靴子。我們去察看井裡是否有水。有的話,就可以用來冷敷。不然我們還可以設法將你弄到溪邊去。」
  
  「我自己去水井邊,」他掙扎著要站起來。「不准妳一個人去外面。」
  
  「你剛說你甚至無法站起來。」
  
  「我可以。我是在說謊。瞧,我什至愛說謊。」
  
  「我早已經知道了。」她低語,轉身離開。
  
  「茜碧。」查理低咒,跛著腳跟上去。
  
  她在他艱辛地繞過廢墟前,已經提著一桶水回來了。幸好他的足踝沒有骨折,不然他連跛行都不可能。
  
  「坐下來。」她命令他回到他先前攤開的毛毯上。她已經把臉洗乾淨了,並將襯衫末端浸到了水裡。
  
  「我可以——」
  
  「別動。」
  
  她蹲在他身邊,為他洗臉。他忍耐她的小手拂過他的臉,看著她拉高襯衫時,微露出的白晢肌膚。但他還是忍不住要說:「妳真的應該一個人回去。我無法快步走路,可能會讓妳陷入危險。」
  
  「不!」她以往常的命令口吻道。「我們等到天黑後,我們再一起離開——慢慢走。」
  
  「茜碧——」
  
  她俯望著他。「你要我將你丟在這裡?」
  
  「等妳回去後,再派喬伊——」
  
  「你會將我一個人丟在這裡嗎?」他再也無法逃離她的注視;無法否認他真正想要的是,擁她入懷,吻她、愛她。他會丟下她一個人嗎?
  
  在完美的世界,不會。但這個世界絕不完美。「我會。」
  
  她笑了。「你又說謊了。」但她的眸光隨即轉為溫柔,輕觸他的臉龐,溫柔地拂開他的頭髮。
  
  「我會的——毫不遲疑!」他一心只想她停止碰觸他,但他就是無法退開,只好用言語試圖在兩人間隔開些距離。「不然妳認為我為什麼急著要回到美軍的陣營?」
  
  沒有用。她輕輕地用袖子擦拭他的臉龐,溫柔的眸光不曾離開他。
  
  「因為不管你怎麼想,你就是個英雄。因為你一直被拉扯在你想要的、和你相信是對的事情之間。」
  
  查理笑了——也或許那是再也忍不住爆發而出的嗚咽?很難說。
  
  「英雄,」他抓住她的手腕,粗魯地將她帶入懷裡。「英雄會這樣做嗎?」他粗魯地吻了她。
  
  她拒絕讓他傷害她。她偎向他,接納了他的怒氣,燃起他的熱情。而且那確實有效。當他抬起頭、再度望著她時,眼裡只剩下灼熱的需要。
  
  他即將再度吻她,而且他們兩個都很清楚這一點。這是錯的,但是他將要吻她,然後……
  
  「這個世界瘋狂了,一點道理也沒有。」茜碧低語。「我想要的——只有短短的數個小時,就這麼一天,讓我們忘了所有的痛楚和世間的悲慘。我想要的只有你、我和這個美麗的夏日。讓它對我有意義,查理。讓它比多年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要有意義。」
  
  她碰觸他的臉龐,俯身將唇溫柔地印上他的。「我不希望這一天是憤怒的,我不希望它充滿了愧疚和痛楚。我希望它是純粹、潔淨、完美的——就只有此時此地。」
  
  茜碧再度吻他。「拜託,查理,就只有這一天就好。那是我唯一要求的。」
  
  查理攫住了她的唇,深深吻住她,用她的光芒和生命注滿了他的靈魂。他挫折地呻吟出聲,拉著她倒回在他昨晚鋪的毛毯上。
  
  他們的衣服紛紛飄落。就像魔法一般,他的指尖撫過她平滑的肌膚。她是如此美麗——遠比他夢想的都更美麗。他想要看她、碰觸她、品嚐她,刻意慢慢地來。如果他只能夠擁有今天,他希望它是無止盡地漫長。
  
  然而,她反而將他擁近,小心不碰觸到他受傷的足踝。他用他的身體、心靈和靈魂來愛她——純粹、潔淨、完美的,就像她所要求的。
  
  她低喚出他的名字,明眸灼燒著他的。他的種子深灑在她的體內,生平首度明白到做愛的真正意義。
  
  陽光穿透殘破的屋頂,灑落在她的睫毛上、親吻著她的臉頰,令她的黑髮閃亮發光。她仰望著他,明眸如夢如幻,沉浸在兩人結合的屏息狂喜裡。她抬起手碰觸他的頭髮、他的臉龐。
  
  「天使。」她低語。
  
  查理搖搖頭。他能夠說什麼?沒有愧疚、沒有痛苦、沒有憤怒——然而它們卻威脅著要吞沒了他。他深深地吻住她,趕走那些陰影,翻身將她擁在懷裡。
  
  他沉默地躺著好一晌,緊擁著她;她的心臟抵著他狂跳。他看著懸浮在陽光裡的輕塵,拒絕思考,任由思緒飄浮——飄浮在對茜碧的濃情深愛裡。
  
  沒有痛楚、也沒有憤怒。只有茜碧在他的懷裡、他的心裡。
  
  一直都只有茜碧而已。
  
  荷麗驚醒過來,倏地坐直身體,心臟狂跳。
  
  她是有好理由的。一道黑色的高大人影背著月光,站在散開的落地窗前。
  
  他沒有動,沒有開口。
  
  床邊几上的鍾映著3:38。老天!這麼晚了。
  
  她凝視著他,聽著鐘的滴答聲,用意志力祈求他進來。但他沒有。
  
  「我無法離開,」他最後開口說道,聲音粗嗄、低沉。「我試過了,就是沒辦法。」
  
  荷麗的心卡在了喉間,朝他伸出手。
  
  「我不在乎。」她低語。
  
  他緩緩地走向她,一步又一步。他走近後,她瞧出他沒有穿襯衫,結實的胸肌和手臂映著月光。他僅著短褲,但在來到她床邊時,已脫掉了它。
  
  「瞧,那正是問題所在。」他柔聲說道。「因為我在乎。」
  
  她不瞭解,也沒有試圖瞭解。他上了她的床,將她擁在懷裡,親吻了她。然後他們兩人都沒有再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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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4: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九章
  
  八月十二日
  
  「回家去,」洛恩說道。「隨便去什麼地方都好——你們都走吧!」
  
  「爵士」沉默地坐著,重讀「王牌」今早寄來的電子郵件。內容寫得很合糊,預防透過電腦傳輸時被攔截到。但也確定讓洛恩和「爵士」一定看得懂。「你們詢問的對象,據悉已在那次出差錯的事件後,永遠離開該棟建築物。根據可靠的來源,宣稱在場的可靠證人指出——『不可能』。引用醫生最愛說的話:『他死了』。」
  
  所謂的「他」,指的自然是「商人」。
  
  「王牌」透過可靠的消息管道,得知某個可靠的證人宣稱目睹「商人」已死。
  
  「爵士」聳聳肩。「目擊證人過去也曾出差錯。」
  
  「是的。但這次看來出差錯的目擊證人是我!」洛恩咒罵。「我就是那個天殺的瘋狂目擊證人。」
  
  「爵士」想了一下。「或許是,也或許不。既然我們在這裡,不妨假定真有其事,留到慶典結束。」
  
  洛恩搖搖頭,感覺爛透了。他的頭痛又回來了,而且他筋疲力竭。昨晚他只睡了一個小時半——在荷麗的床上。
  
  他原本無意留下來的;他原本想在和她行使完性關係後離開。但她軟倒在他身上,一動也不動。她似乎無意交談——因為她睡著了。他告訴自己,他只待一會兒,等她睡熟後,再設法離開。結果一會兒變成了良久。他一直睡到了天亮,才在她身邊醒來。
  
  他不敢驚醒她,悄悄離開了,害怕面對醒來的她。
  
  他仍然不想談。昨夜他說得如此地少,事實上他卻已經透露太多了。他依舊徘徊在床邊好一晌,看著熟睡的她,渴望著她。
  
  今天他肯定了昨晚他得到的認知——他必須離開她遠遠的。儘管他希望兩人之間純粹只是性關係,他卻知道自己無法做到。在這段插曲結束後,他將會徹底被擊垮。
  
  「爵士」已經又回去忙著安裝廂型車上的監視設備。
  
  他的愚蠢正在浪費大筆人力和金錢。
  
  「天殺的!」洛恩詛咒道。「讓我們結束掉它。」
  
  電話鈴響了。「爵士」接了電話,很快又遞給他。「你妹妹打來的。」
  
  太好了!彷彿他這一天還不夠糟似的。聽安琪抱怨正是他所需要的。「怎麼了,安安?出了什麼事?」
  
  「洛洛,是茉依。」她的聲音哽咽。
  
  洛恩倏地坐直身軀。「發生了什麼事?她受傷了?」
  
  「她昨晚沒回家。」
  
  該死!「妳們兩個昨晚又吵架了?」
  
  「才沒有。她留了字條,說要在朋友家過夜——」
  
  「她留了字條,」那比經常不告而別的安琪強多了。洛恩搖搖頭。過去總是茉依打電話給他,聲音發顫,問他是否看到了安琪。「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大不了的是這個朋友叫做『大偉』。茉依最近常和這個大學生見面,他還借給她照相機。」
  
  什麼相機?「大偉,」洛恩對他還有些模糊的印象。「黑頭髮,戴著眼鏡?」
  
  「我不知道他長得什麼樣子。你想她會帶他回來介紹給我認識嗎?我只知道他是飯店早餐時段的服務生,而且他是男的。他會害得她懷孕,那一來我們要怎麼辦?」安琪開始哭了起來。「我一直想讓她得到最好的,但沒有男人在家裡,獨自養育孩子實在很難。」
  
  老天!洛恩歎了口氣。「別哭,好嗎?妳要我做什麼?」
  
  「誰呀?」
  
  洛恩聽見茉依的聲音自公寓內說道。
  
  「看來我來對地方了。」洛恩對應門的瘦削年輕人說道。
  
  洛恩不得不對男孩另眼相看。他只愣住了數秒鐘。「妳舅舅。」他回答茉依,跟著伸出手給洛恩。「你好多了吧,先生?」
  
  先生。該死!這小子真有禮貌。「我很好。但茉依的母親有些擔心她。」
  
  茉依拉開門。「我留了字條給她,」她穿著大偉的襯衫,而且很可能其下不著寸縷。她對著洛恩微笑,然後又對大偉笑了——笑靨燦爛如花。
  
  大偉就沒有這麼放輕鬆。他滿懷戒意地望著洛恩,一面輕觸茉依的手臂,彷彿無法忍受離她這麼近,卻不碰觸到她。
  
  「看來我被逮到了,」茉依開懷地說道,令洛恩頗為驚訝。在他的記憶裡,茉依和開懷兩個字很少連在一起。「我和大偉過夜了。你來是要扯著我的頭髮、帶我回家嗎?」
  
  大偉後退一步。「或許我們最好進去房裡談談。」
  
  洛恩走進公寓,發現自己還滿喜歡這個男孩的。他絕不是洛恩料想茉依會喜歡上的類型。他原本想的是,像山姆那類時髦的痞子;或是所謂頹廢派的藝術家,借口藝術為重,任由房間變得豬窩般凌亂。事實上,只不過是自我中心或藥嗑得太多,懶得整理打掃。
  
  大偉的套房卻打理得整齊、乾淨。左邊是廚房,餐桌上散落著許多張照片。另一邊的角落裡擺著張繪圖桌,照相機立在三腳架上;還有一台設備齊全的電腦,附帶掃瞄器和網路相機——很像「王牌」那種人堅持即使在度假時,都不可缺的配備。忘了衣服沒關係,只要記得電腦就好。
  
  洛恩覺得很好笑。他從沒有想過茉依會和一名電腦小子混在一起。
  
  「要來些咖啡嗎?」茉依問道,走向流理台。
  
  「好的。」咖啡因應該有助於紓解他的頭痛,特別當他望向套房遠端的雙人床時——被單凌亂,一盒保險套放在床邊,地上散落著用過的、彩色繽紛的套子。真有你的,小子!
  
  他原本打算前來訓誡他們安全的性關係,順便厲瞪男孩幾下,嚇唬、嚇唬他。然而大偉並沒有被嚇倒,而且他們似乎也遵守了安全的性關係的原則。
  
  話說回來,他又憑什麼去教訓別人要記得安全的性——在他自己正從事著最危險的性關係時?
  
  的確,他和荷麗每次都使用保險套。荷麗總是有備而來。她不愛他——永遠不會愛他;她打一開始就決定了不會愛他。
  
  然而明白這一點,就像要撕裂了他的心。因為他愛她。那正是他最大的問題所在。
  
  自他有記憶起,他就愛著荷麗了。
  
  昨夜當他一個人躺在床上,該死地盡可能不去荷麗的房間時,他就明白到了這一點。
  
  然而他這個情場上的徹底輸家,卻在這裡企圖澆熄他在茉依和大偉眼裡,看到的喜悅和愛意。
  
  或許這段戀情終究不會有結果。他們太過年輕。或許茉依最終會傷透了大偉的心,也或許是大偉會傷透了茉依的心。但結果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在這個簡陋的小公寓裡尋到了天堂。
  
  「我回去和我母親談談。」茉依平靜地說道。「然後我們在鎮上見——在我們的樹下。」
  
  他們有自己的樹。這真是該死的甜蜜極了!洛恩想起了他和荷麗也曾有過自己的樹。樹上是荷麗十歲時,喬伊為她建的樹屋,粗大的枝幹上綁著副鞦韆。在荷麗十五歲的那年夏天,他們幾乎每個黃昏都在樹下見面……
  
  「我和妳一起去,」大偉說道。「我也想見妳的母親。」
  
  她翻眼向天。「不!你不會想要的。」
  
  他握住她的手,將她拉近,溫柔地輕觸她的臉。「噢,我想要的。」
  
  大偉顯然沒有利用茉依;他是瘋狂地愛慘了茉依。如果安琪夠聰明,她應該展開雙臂歡迎這個男孩。
  
  洛恩清了清喉嚨,朝門口走去。「我的咖啡免了——訓話也免了。記得——安全的性,絕無例外!不管你們是否在深更半夜用完了保險套。清楚了嗎?」
  
  茉依笑了。大偉嚴肅地點頭,盯住洛恩的視線。「是的,先生。」
  
  昨晚洛恩就無法同樣理直氣壯地回答查理的訓話。
  
  洛恩轉身要離開,卻又突然頓住。
  
  他走近了繪圖桌,打量桌上的照片。整型後的「商人」的臉,自照片裡看著他。
  
  「該死!」他拿起照片,望向大偉和茉依。「這是誰拍的?」
  
  「是我。」茉依不解地望著他。
  
  「什麼時候?」
  
  茉依聳聳肩。「昨天吧?大概是晚上。」
  
  洛恩翻遍了所有的照片。還有好幾張照到了「商人」——全都在博德溫橋飯店的櫃檯前。另外一張是他在大廳裡和另一名男子談話,兩人的臉都清晰可辨。
  
  「我要借用你的電話。」
  
  大偉的掃瞄器是超高性能的。
  
  洛恩只瞧了它一眼,突然間,大偉的公寓就成了反恐總部,茉依不由得懷疑她舅舅是想借此阻止她和大偉繼續歡愛。
  
  但,不是。洛恩在瞧見那幾張「商人」的照片後,便用力地擁抱了她一下,隨即打電話召來他的隊員、進佔大偉的公寓,快得大偉只有一點點的時間趕快鋪好床.藏好保險套。
  
  洛恩緊擁著她,告訴她,他認為大偉是個好男孩,以及他一直就知道茉依很聰明,並很高興她找到個深愛她的人。
  
  茉依也很高興。
  
  此刻,她看著洛恩舅舅坐在大偉的電腦前,將她拍的照片數位化後,傳到加州給某個叫「王牌」的人。整個場景就像大偉的圖畫小說——國際恐怖份子前來新英格蘭小鎮,意圖搞個天翻地覆……
  
  這似乎是很天馬行空的幻想,但洛恩舅舅的人——包括了一名神情陰鬱的高大黑人、牛仔先生和美艷的女軍官,都視此為認真的威脅。
  
  既然大偉很高興展示他的電腦的性能,茉依也不介意在一旁湊熱鬧。
  
  他們正在用電腦比較「商人」手術前、和手術後的面孔,分析骨架,以確定茉依照片拍到的人,和洛恩電腦檔案裡的是同一個男人。
  
  綽號「爵士」的黑人坐在她對面。「妳用遠鏡頭拍下了這些照片?」
  
  他的肩膀至少有四呎寬。茉依不禁納悶他究竟怎樣擠進巴士或電影院的座位。「是的。」
  
  「我想也是,」他看住她的視線。「他看到妳拍照了嗎?」
  
  「沒有。」
  
  「爵士」點點頭。「妳很幸運。如果妳再次看到他,盡可能遠離他,茉依。記得,別再拍照了。如果他知道妳拍了這些照片,他很可能會要了妳的命。他曾為了更微不足道的理由殺人。」
  
  殺人?為了幾張照片?茉依的頸項寒毛全部豎起。「你是認真的?」問神情陰鬱先生這種問題似乎太笨了。
  
  「事實上,如果妳在未來數天能夠遠離飯店,妳舅舅會很高興的。」
  
  老天!「但大偉——在那裡做事。」
  
  「是嗎?」他轉頭望向大偉。「做什麼?」
  
  「他是服務生。」
  
  「客房服務?」「爵士」問道。
  
  「不是。不過飯店問他是否願意兼客房服務,他們人手短缺。為什麼問?」
  
  「爵士」咧開個大大的笑容,露出極適合拍牙刷廣告的白牙。「大偉即將協助妳的舅舅拯救博德溫橋鎮,免遭壞人的毒手。」
  
  「噢,是嗎?」茉依只能呆呆地問。
  
  在面海的平台上,喬伊走向查理。「荷麗說你在找我?」
  
  查理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沒有多廢話地直說:「昨晚我痛得很厲害。」
  
  喬伊擔憂地搜尋著他的臉龐。「現在好多了嗎?」
  
  查理保持著面無表情。「一陣一陣的。」
  
  「我很難過。有什麼我可以做的嗎?」
  
  查理直視著他的老友。「暫時不——但或許快了。」
  
  喬伊瞇起了眼睛,立刻警覺起來。
  
  查理明說了。「在疼痛太過劇烈時,你可以幫我。」
  
  喬伊沉默了,面無表情。
  
  「你還記得盧皮耶吧——我總是喊他『大盧』?」
  
  喬伊開始搖頭。他清楚查理所要求的,而他的答案是不。他不想談論它。
  
  查理不怪他。他痛恨自己不得不提起。
  
  「我從沒有問過你,他後來怎樣了。」查理輕聲說道。「而我一直無法確定。我總是假定你找到他時,他仍然活著。我……我聽到了一聲槍聲。」
  
  喬伊眺望著海洋,臉龐變得蒼老無比。遠處雷聲隆隆,一場風暴正在醞釀。「除了上帝之外,我從不曾和任何人談起。」
  
  「我是唯一知情的人,喬斯。再則,你那樣做是為了保護我們其他人的安全。我只是想,如果你能夠——」
  
  喬伊望向了他。「我所做的是為了大盧。他全身嚴重灼傷,已經奄奄一息,甚至無法開口,也無法洩漏我們的秘密。他是我的朋友,於是我開了槍,代他解脫痛苦。然而在那之後,我沒有一天不記得他,瞧見那張灼傷的臉龐眼裡的痛楚……」
  
  「你並沒有做錯,」查理安慰他道,為他的好友心痛不已。「你幫助大盧解脫,上帝也會同意的。」
  
  喬伊一徑望著地平線,眼眶裡蓄著淚水。
  
  查理也望向了海洋。「我也是你的朋友。」
  
  淚水流下了喬伊歷經滄桑的臉頰。
  
  劇痛再度襲來,迫使查理對他的好友做出這個殘忍的要求。「在我開始依賴點滴嗎啡注射後……我希望你能調高劑量,讓我輕鬆地走。我不想讓荷麗動手,喬伊。我知道你愛她。我不想無意義地苟延殘喘,那會對她太過困難。」
  
  喬伊用掌背拭臉。
  
  「我會給你個信號,」查理告訴他一生的摯友。「你看到後,就會知道我已準備好要離開。記得……我們最愛看的女明星卡羅.班奈持(譯註:卡羅.班奈特Carol Burnett是知名影星,曾獲得美國第二十六屆的「年度藝術界傳奇人物獎」。)嗎?她美麗又風趣。」查理扯了扯耳垂。「她總是這樣做,代表『晚安』。記得吧?」
  
  喬伊再度點頭,依舊直視著海面。
  
  「那就是我的信號。」查理說道。
  
  一場風暴即將來襲。荷麗到花園找喬伊,想問他需不需要人幫忙把野餐椅折起來。
  
  然而,洛恩的朋友「爵士」先找上了她。「抱歉,艾小姐。能夠借一分鐘說話嗎?」
  
  「當然。」
  
  「上尉今天很不好過。我不知道妳和他之間究竟是怎麼回事……坦白說,我也不想知道。我也不是為此找妳,我只是……想要警告妳——或者該說,我想拜託妳今晚對他好一點……如果可以。」
  
  「發生了什麼事?」她問道。
  
  他搖了搖頭。「這不該由我來說。」
  
  太棒了!彷彿洛恩願意和她談話似的。「他在哪裡?」她問,不確定自己如此間,究竟是想要找到他,或是遠離他。
  
  「我最後一次看到他時,他在那邊大樹的鞦韆下。」
  
  她的鞦韆。然後荷麗知道了,她想要去找他。他會在鞦韆下——表示他想要她去找他。
  
  「謝了。」她說道。
  
  「對了,這附近有沒有好的比薩外送店?」
  
  「『馬利歐』,電話就貼在冰箱上面。順便替我和喬伊、洛恩也叫一份,好嗎?」
  
  「當然。」「爵士」對她露出個大大的笑容,轉身回到屋裡。
  
  荷麗朝主屋後的鞦韆走去。
  
  她瞧見洛恩坐在鞦韆上,緩下了腳步。起風了,樹葉被吹得獵獵作響,但他還是聽到了她走近。
  
  他轉過頭,而她震驚地明白到,他剛在拭淚。
  
  荷麗猛打住腳步,不確定該怎麼說或做。
  
  是他先開口說話。「瞧,這是誰找來了?怎麼了,寶貝,等不到晚上了?」
  
  她幾乎想轉身離開,然而他的聲音太過沙嗄、粗啞,令她無法就此走開。
  
  「你還好吧?」
  
  「是的。我再好不過了。」
  
  「發生了什麼事?」
  
  「說來太長。太長了——因為只要我們在一起五分鐘,妳知道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我們兩個都會脫個精光。」
  
  她想那是她活該。她望著他,不確定該說什麼。她道歉過了許多次,但明顯地,道歉並不是他想要的。
  
  她根本不知道他想要什麼。
  
  「我想我們在這裡夠安全了,」她說道。「這裡的交通量太大了——即使對我來說。」
  
  他似乎笑了,但天色愈來愈暗,她看不清楚。
  
  荷麗坐在她那邊的鞦韆上,看著樹葉迎風狂擺。「記得那年的夏天,我們總是在這裡見面嗎?我們從不曾真正約定,那只是種自然而然的默契。每天黃昏我來到這裡時,總是期望你也會在。有好一陣子,你是的。」
  
  洛恩沉默不語。
  
  「我一直認為我們有著種不成文的協議,在這裡什麼話都可以說。」荷麗直視著他。「告訴我,究竟今天發生了什麼事?」
  
  「該問是什麼沒有發生。」他挫折得幾乎踢樹出氣。「發生了太多事,我不知道該由哪裡開始。」
  
  何不由他今早離開她的床後開始?當時他在想什麼?他的感受呢?在激情過後,是否剩下的只有怒氣?為什麼他還在生她的氣?
  
  他挫折地咒罵了一長串。「我想應該由今天早上安琪打電話給我、告訴我茉依昨晚沒有回家開始。」
  
  「老天!」荷麗馬上問道。「她還好吧?」
  
  「她很好。她交了個男朋友,留在他那裡過夜。我不知道安琪在擔心什麼。茉依已經十八歲了,而且她有留字條。」
  
  「十八歲還是太年輕了。」
  
  「茉依的實際年齡雖小,心智上卻沒有。她由七歲起就是家裡的大人了。」他頓了一下。「妳第一次——嗯,妳知道的——的經驗是什麼時候?」
  
  這是非常私人的問題,荷麗感覺到臉微紅。「十九歲,在我念大學時。我……認為自己戀愛了,但對方沒有。」
  
  「那一定很傷人。」洛恩說道。
  
  她點點頭,望向他。「我不認為我該問你是在幾歲啟蒙的。」
  
  他笑了。「妳或許認為我是那種十二歲,就開始有性關係的人。」
  
  她閉上眼睛。「老天!我就知道——」
  
  「抱歉毀了妳對我少年唐璜的幻想,但我是在十六歲那年,我很挑的。我高中時只睡過四個女人,她們都是大學生,經驗遠比我豐富。她們都在我們交往後不久,就離開了鎮上。」他頓了一下。「很像我們現在的安排——在交往之初,就定好了結束的日期。」
  
  「我們算是在交往嗎?」她幽幽地問。
  
  「我不確定,」他回答道,火熱的眸光炙過她的嬌軀。「但我想是的。我的意思是,我們已經談話超過四分鐘了,而我的褲子拉鏈還沒拉開。我認為接下來一分鐘,將是決定我們是在交往,或者只是兩個迫不及待要撲倒彼此的色情男女。」
  
  「你剛提到安琪打電話給你。」她轉移話題。
  
  他笑了。「是的,安琪打電話給我。我去了茉依男友的公寓,打算好好訓誡他一頓,拽著茉依的頭髮回家。只是那個叫大偉的男孩深愛著她,而茉依似乎很快樂——事實是,自從她滿四歲後,我就不曾看過她這麼快樂了。妳見過大偉吧?」
  
  荷麗點點頭。「只有一會兒。他看起來似乎還不錯。」
  
  「是的。他直視著我的眼睛……」洛恩清了清喉嚨。「他是個好男孩,我也給了他們祝福。但就在我要離開公寓時,我看到了茉依用大偉的相機拍的照片攤在桌上——其中有四張拍到『商人』在飯店大廳裡。」
  
  「老天!那太棒了,洛恩!」
  
  「只有一開始是,接著就不了。我們用大偉的掃瞄機將照片傳過去給我的手下『王牌』;他是隊上的電腦專家。他和大偉用這些新照片比對了『商人』的舊檔案照片,由電腦分析兩人的頭骨頭型,判定是否同一個人。結果是肯定的。當然,那意味著仍然有百分之七十五的可能他們不是同一個人。我決定在打電話給麥將軍之前,需要更多的證據。」
  
  「像是?」
  
  「譬如說找出他可能用來製作炸彈的材料。我要亞莎穿上洋裝和高跟鞋,拿著『商人』的照片,去飯店的行李室打聽。她亮出照片,露了一下美腿,然後妳猜她花了多少時間就打聽出他的名字?」
  
  「她打聽出了『商人』的名字?」
  
  「當然是他在飯店登記的假名,不可能是真名。只有三秒——亞莎和她的美腿就問出了『商人』登記為——杜瓦基。」
  
  「亞莎和她的美腿——我痛恨那種說法。」
  
  「事實就是如此,美色可以方便女人打聽到許多消息。『爵士』和山姆一直反對讓女人進入海豹小組,並非因為他們認為她們無法勝任,而是擔心有女人在隊上,他們可能會分神,危及到在工作上的表現。」
  
  風更大了,葉子被刮得紛紛墜落。雷聲隆隆作響,然而荷麗仍然無意回到屋裡。
  
  「你剛說到打聽出了『商人』登記住宿的名字。後來呢?」
  
  「後來大偉回去飯店上班——他是那裡的服務生;他們正好短缺客房服務的人手。我們將山姆打扮得稱頭體面,梳直他的頭髮,要他跟著大偉去找領班。趁領班盯著山姆填寫個人的資料表時,大偉偷偷進入飯店的電腦,查出了杜瓦基先生住在104房。」
  
  「這一切不是再好不過了嗎?你們可以不必等到他弄好炸彈,直接逮捕他就好,不是嗎?」
  
  「首先,這是美國,如果有人未經授權,就徑行將人帶到他不想去的地方時,那就叫做『綁架』。」
  
  「但你是海豹小組的成員——」
  
  「我在此地並沒有權限,荷麗。我需要的是找出證據、向我的上級報告,讓他們派FBI的人過來,逮捕這個人渣。」他的語氣變得冷硬。「當然,必要時,我會不惜訴諸綁架,直接逮人。現在山姆和亞莎正在監視他的房間。但在今天下午我們的發現後……」他厭惡地吐出了口氣。「我想他們只是不忍傷我的心才配合我。」
  
  「你們發現了什麼?」
  
  「在查出『商人』住進104房後,我做了更多調查,並很肯定我們逮到目標了。104房正好面對碼頭,而且飯店的油庫就在它的地下室。」洛恩冷笑。「如果我要炸掉博德溫橋飯店,那會是安裝炸彈的最好地點。安置在一樓的炸彈可以破壞掉建築的主結構,下方的油庫更有火上加油的效果。」他望向她,眼裡滿是挫折。「我原本是如此肯定!」
  
  「我不明白。難道不是嗎?」
  
  「我們潛進他的房間。」
  
  他說得輕描淡寫,但荷麗很清楚事實絕對不然。如果杜瓦基真的是「商人」,而且房裡安置著炸彈,他應該會做好嚴密的防護,甚至在門上裝置那種一打開就爆炸的炸彈。然而洛恩和他的小組成員一定也知道,並會做好安全防護。他們絕對不可能就只是挑開鎖,大搖大擺地走進去。他們很可能花了數個小時才進入裡面。
  
  「房間裡什麼都沒有。」洛恩的語氣緊繃著挫折。「亞莎由教堂的鍾塔監視著前面的窗子;山姆守著走道;『爵士』和我搜遍了房間。但沒有炸彈、沒有爆裂物或塞滿電子裝置的行李箱。那就只是一間平常的飯店套房,床上擺著個裝滿了高爾夫球裝的行李箱,桌上是一瓶開過的礦泉水。當然,我們取了礦泉水瓶上的指紋,它非常清晰。我們將指紋傳給我認識的人做電腦比對,結果立刻就出來了。猜猜看怎樣?它確實屬於某個姓杜名瓦基的人。」
  
  噢,不!
  
  洛恩揉了揉額頭。「我需要衝個澡。」
  
  「洛恩,你確定——」
  
  他站了起來。「我什麼都再也不確定了。」
  
  「『爵士』叫了比薩。」
  
  「太棒了!我想在瘋人院裡不容易吃到比薩。」
  
  他朝喬伊的小屋走去,荷麗追上去。「弄錯了並不等於發瘋。」
  
  他停步望著她,風在兩人週遭狂嘯。「我仍然相信這個傢伙是『商人』。我仍然認為威脅真正存在;我仍然恐懼極了像他那樣的人,可能對小鎮造成的破壞。」
  
  他激烈的語氣令她倒退了一步。
  
  他笑了,但笑意並沒有到達他的眼裡。「很好,我們是該保持距離。」他用比較平靜的語氣再說道:「瘋狂還可以被妳接受,但偏執狂就不行了。」他嗤之。「太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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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8:0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章
  
  十一點十五分,洛恩起床打荷麗的私人專線電話。他知道她還沒有睡;因為她臥房的燈仍然亮著。
  
  「艾荷麗。」
  
  「是我,洛恩。我沒事。」
  
  「謝天謝地!」她的語氣裡是強烈的釋然。
  
  「我很抱歉,」洛恩感覺像個徹底的白癡。「我不想打家裡的電話,擔心會吵醒妳的父親。但我……貝絲怎樣了?」
  
  「她好多了。馬醫生試用的新抗嘔吐藥似乎有效。我的意思是,她的病情依舊不樂觀,但……」她苦笑。「這不會是你深更半夜打電話給我的原因吧?」
  
  他打電話,是因為他想和她談談——必須和她談談。但他不想去她的房間。今天黃昏在鞦韆下,他們重新界定了兩人的關係。只是他一點也不知道,她究竟想要從他那裡得到什麼。老天!他已經走投無路。他的手甚至在顫抖。
  
  「不。」他清了清喉嚨。「聽著,我知道今天下午我很混帳,但我……」他勉強在聲音顫抖前,控制住自己。該死!
  
  「洛恩,你還好吧?」
  
  沉默持續下去。洛恩抗拒著淚水,試著要再開口,卻沒有辦法。該死!他一點也不好。「我很抱歉。」他簡潔地道,掛斷了電話。
  
  荷麗拿著她的醫藥袋,僅著睡衣和她父親留在廚房的舊靴子,越過門口、衝過車道。
  
  喬伊的屋子黑漆漆的,但前門沒鎖。喬伊總是說沒有什麼可以偷的。畢竟,家財萬貫的艾家王屋就在一旁,又有誰會對這棟小屋有興趣?
  
  雨一直下個不停,等她走進喬伊的小屋客廳時,頭髮都濕透了。她撥開濕發、脫下靴子,快步上到二樓。
  
  洛恩的房門緊閉。她停在門外,突然間害怕得要命。
  
  她以額靠著門,緊抱著醫藥袋,聆聽房內的動靜。然後她聽到了她最害怕聽到的——哽咽的啜泣、粗重的呼吸聲。
  
  洛恩在哭。
  
  老天!她該怎麼辦?她必須進入房裡,確定他不是舊傷復發。身為醫生的她不容許她就此離開。但身為女人的她,知道洛恩絕對不想讓她看到他在哭泣。
  
  然而,她一直在看有關頭部傷害的書。即使洛恩的腦部斷層掃瞄沒有問題,有可能腦部受傷的血管會在一段時間後才破裂。她需要和他談談,檢視他的瞳孔、量血壓,確定他沒有生命危險。
  
  這遠比他不想要她看到他在哭泣,更為重要。
  
  她敲了房門;門後一片死寂。
  
  她再敲了一次。「洛恩?」
  
  「別進來。」他的語音粗嗄。
  
  她幾乎也要哭了。「我必須。」
  
  「回家去。」
  
  「我不能,」她轉動門把,門沒有鎖。
  
  他的房裡一片漆黑,但她可以看到他坐在床邊。瞧見她進來,他立刻站起來,試圖拭淚。
  
  「老天!滾出去!」
  
  她的聲音顫抖。「你不能在半夜打電話給我,向我求助,現在又要我別管你。」
  
  「我沒有向妳求助!」
  
  「那你為什麼要打電話給我?」
  
  「老天!拜託妳離開,荷麗!」
  
  她進入房裡,反手關上房門。
  
  「老天!」
  
  「洛恩,我必須確定你的舊傷沒有復發。」她將醫藥袋放在床邊。「你會頭暈嗎。是否——」
  
  「那和我的頭無關,而是我天殺的人生!我多年來一直努力奮鬥的事業衝到抽水馬桶裡,我卻毫無選擇!」他的聲音破碎。「我該死地毫無選擇!」
  
  他崩潰了,荷麗的心也跟著碎了。她將他攬進懷裡,緊擁著他。
  
  「我很抱歉。」他啜泣道。「老天!我很抱歉。」
  
  「噢,洛恩,」她也跟著哭了。「我衷心希望能夠幫你度過這一切。」
  
  茉依獨自在大偉的床上醒來。
  
  雨還在下著,浙浙瀝瀝地打在屋頂上。房間裡只有大偉的繪圖燈亮著。他俯在桌前,拚命作畫。燈光映著他赤裸的上半身和黑髮。單單是看著他,茉依就覺得心裡盈滿暖意、慾望——和滿足。
  
  但安琪並不明白。她眼中的大偉只是個醜陋又笨拙的男孩,並認定他一輩子不可能有大成就,也沒有試圖隱瞞她的輕蔑。但在茉依的眼裡,大偉是世上最美麗的男子——而他深愛著她。
  
  她沒有移動身體,但大偉自繪圖桌前抬起頭。「抱歉,燈光太亮,害妳睡不著?」
  
  「沒有。」茉依站起來,用被單裹住自己。她無法像大偉一樣泰然自若、全裸地在房裡走動。「你在做什麼?」
  
  大偉伸手拉近她,讓她看他畫的草圖。畫裡的她化身為超級英雌「夜影」,正對著一名長相邋遢,狀似電腦怪胎的幫派領導人放狠話。
  
  「如果我證實我看錯了你,我會踢得你的老二由鼻孔裡冒出來,明白了嗎?」
  
  茉依笑了。「這台詞似乎很熟悉。」
  
  他也回以笑容。「這麼好的台詞,不用太可惜了。」
  
  他的眼神灼熱,但他沒有動、沒有親吻她,只是一徑看著她。
  
  茉依也望著他,感覺像在失速墜落的電梯裡,氣息屏住。
  
  她要他。她想再和他做愛,但……
  
  「保險套上的說明寫著,它不是百分之百有效。但它又沒有標示是百分之多少。我的意思是,它究竟是百分之九十九,或是百分之十……」
  
  「我記得那是看情形而定。我似乎在某處讀過,它大概在八十幾到九十之間——」
  
  「八十幾?該死!那意味著有百分之二十的時間……」
  
  「那是假設說你使用的方法錯誤,」他迅速附加。「或是它們破掉了。」
  
  「破掉了?」老天!她沒考慮到這點。她在健康教育課學過,保險套是有可能破掉的。
  
  「如果你使用的方法正確,它的有效性會高達百分之九十八。」
  
  茉依看著他。那表示還有百分之二的可能……
  
  「妳知道的,如果我讓妳懷孕了,我絕對不會像妳的父親拋棄妳的母親一樣拋棄妳。」大偉親吻她。「我會和妳結婚。」
  
  「我不希望你被迫和我結婚,」她回吻他。「我想要一直和你做愛。但那百分之二的可能性嚇著我了。那意味著如果我們做愛一百次,其中我有兩次可能懷孕。而它事實上只需要一次——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我們做愛三百次,那就有六次——」
  
  大偉笑了。
  
  「這一點也不有趣!我是很認真的!」但他的笑聲是有傳染性的,使她很難再板著臉。
  
  「我不是在笑妳。」他吻著她道。「我笑,是因為妳告訴我,妳想和我做愛三百次——那真是大好消息;那對我造成了妳絕對無法想像的影響。然而在那之後,妳卻要我開始解釋百分比和可能性?」
  
  他再度深深吻了她,流連舔吮。「我也同樣要不夠妳,『夜影』。我願意冒險——就算盒子上面寫只有百分之五十有效。但這不只是關於我,還有妳。如果妳不想要……」
  
  怎麼可能會不想要?茉依放開了被單。
  
  洛恩躺在床上,一臂環著荷麗,另一手覆著自己的眼睛。他不記得自己最後一次這麼疲累,是什麼時候了。而他上一次崩潰、哭泣又是什麼時候?
  
  是在他十四歲那年,即將成為他繼父的男人,為了點芝麻小事,將他揍得半死。而他的母親卻未試著保護他?
  
  或是他十五歲那年,她母親收拾了他的行李,要他搬來和喬伊同住?她選擇了她嫁的那個惡毒的混帳,而不是自己的親骨肉。
  
  或是他發現安琪懷孕了,永遠也無法逃離這個會生吞了你的小鎮?
  
  或是在當時未滿十六歲的荷麗,低語著稍後在樹屋見,望著他的熾熱眼神表明了她想要他再次吻她、她要他。這反而讓他知道自己必須立刻離開鎮上,否則將永遠無法逃離?
  
  或許那才是他離開的真正因。他告訴自己,她太年輕。但他原可以等的。為了荷麗,他可以等到永遠。他原可以緩下步調,在她真正準備好之前,不越雷池一步。
  
  當時她是愛著他的;他知道她愛他。而如果他留下來了,他將可以擁有現在茉依和大偉所擁有的。而且他們很可能已經有好幾個孩子了,因為他一定會娶荷麗。此刻他將會和他的妻子躺在一起,而不是暫時的夏季愛人。
  
  當然,他很可能不會成為海豹隊員。但反正在數個星期後,他也不會是海豹隊員了。
  
  如果他早知道,他還會離開嗎?
  
  「這些『如果……早知道……』真要人命。」他不耐地道。
  
  荷麗微側頭望向他。「別玩那種遊戲,你絕對無法贏的。」
  
  但他必須。「如果那年夏天我沒離開呢,荷麗?如果那晚我去了樹屋和妳見面?」
  
  她柔聲輕笑,低頭埋在他的肩上,溫暖的手拂過他的胸膛。「可以確定的是,我會早在十九歲之前,就失去我的貞操。」
  
  「我愛妳。」
  
  他感覺到她凍住了。奇怪,她明明沒有動,但他就是可以感覺到她絕對的靜寂。
  
  這絕對不是好預兆。
  
  「我那樣說並不是希望能得到妳的回答;我只是必須說出來而已。」他轉變了話題。「嘿,妳知道嗎?我今晚又回到了104房,重新取指紋。猜我找到了什麼?」
  
  「我猜不出來。」她微弱無力地低語。
  
  「我找到了康瑪莉、丁吉米、賀蘿玲和艾諾曼的指紋——他們全都是飯店的員工。我也找到了一些較舊的指紋,像是鄔喬治和海倫、安利曼的——他們是前任房客——但我沒有再找到杜瓦基的任何指紋,無論是他的行李箱內外,他穿的長褲皮帶、衣櫃門、電視或電話上面——全都沒有。」
  
  他花了數小時,逐一用細粉取指紋,又花了數小時清理乾淨。這期間,一直很清楚杜瓦基隨時可能回來。當然,他的隊友為他把風監視,洛恩也配備了無線電通訊。但如果「商人」真的回來了,他絕不可能全身而退。
  
  他推開枕頭,坐了起來。荷麗也跟著坐起來。「是的,那非常可疑——除了礦泉水瓶上的那一枚外,房間裡找不到其他的指紋。或許那一枚根本就是故意留下的。」他繼續說道:「我知道妳接著想問的。妳想知道杜瓦基花了二百八十元一晚租的房間,為什麼到了九點還不回房?」
  
  荷麗點點頭。洛恩望向床頭的鬧鐘。「妳也許也在納悶,為什麼已經半夜了,我的隊友仍未打電話給我,告訴我那個男人回房了。妳會納悶那個房間是否只是誘餌……該死!我不知道。或許他要到最後一刻才安置炸彈;或許那只是故佈疑陣,為了擺脫像我這樣的人的盯梢;或許他和我一樣有天殺的被迫害妄想症。」
  
  他直視進她的眼裡。「我知道那是他沒錯,荷麗。我很肯定他就是『商人』——我就是感覺得出來。而且我知道五十五紀念儀式是他的目標!我知道我必須向上級通報,只不過他們一定不會相信我。我沒有證據,有的只是個找不到『商人』指紋的飯店房間,數張和『商人』的頭骨分析基本上相同的照片。」他的聲音微顫。老天!別又哭出來了。「最後我開始納悶。或許我真的瘋了,或許是頭部的傷使我堅信是他。我決定……」他打住,必須清了清喉嚨。「我必須打電話給麥將軍。」
  
  他在今晚下定了決心。也或者說,他已經認命了,明早就打電話過去。事實上,根本沒有所謂的決定或不決定。那只是在這種情況下,他不得不做的事。
  
  即使那意味著放棄他的事業、他整個的人生。
  
  「如果我錯了……」他必須要再度打住,制止自己的唇顫抖。「如果我錯了,我一直看到的是已死的恐怖份子,那麼我將不配再擔任海豹十六小隊的指揮官,並應該接受因傷退役。那不是我所希望的。不過,那也沒有什麼好羞愧的。」
  
  「或許。」她挨近他。「或許還不到這麼絕望的地步。或許在休息數個月之後,你可以——」
  
  「不,一旦我打電話給麥將軍,拉出了警報,我就不會有數個月。我的心理醫生一心想討好邰少將,巴不得盡快將我關起來,而在麻州看到已死的恐怖份子將會給他最好的借口。一旦我通報出去,我不只會被迫退役,很可能還要被留置,做心理治療好一段時間。」
  
  荷麗的眼眶盈淚。
  
  「但我不能不說,」洛恩柔聲說道。「我就是不能置之不理。已經快沒有時間了。」
  
  「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她問。「或者我可以代你打電話,和他們談談?」
  
  他搖搖頭,害怕伸手向她;在她明顯地退卻,並刻意迴避和他碰觸後。
  
  我愛妳。那樣說真是愚蠢極了。他將她嚇壞了,再加上有關恐怖份子的那檔子瘋話。
  
  「洛恩,」她還要再談談。「關於你剛說的——」
  
  「不!」他阻止她。「我現在無法談。我們能不能不要再談它?」
  
  她點了點頭。她想走,還是想留?他讀不出她的肢體語言。
  
  「你想要我留下來一會兒嗎?」她問道。
  
  「妳或許該回王屋去了。」他同時說道。
  
  「是的。」他回答。她的則是:「不。」
  
  「不,」她又再說一次。「我父親有喬伊的電話……」
  
  「老天!不要出於憐憫而留下來。」他粗聲地道。
  
  荷麗俯身吻他。他伸手向她,她偎入他的懷裡,直覺地知道那是他想要的,也是她所屬於的地方。
  
  如果說她並沒有刻意迴避他呢?或許他太快打斷她的話,而她原本也要回答——她愛他?或許他會在天亮後醒來,發現她仍在他身邊?
  
  她將睡衣拉過頭,露出赤裸的嬌軀。他的手游移過她的柔美。
  
  這些不斷的假設快要逼瘋他了。荷麗說得對,他無法贏的。沒有人能預知未來,你只能順其自然。
  
  洛恩幫荷麗脫下他的短褲,讓自己陷溺在此時此刻。
  
  八月十三日
  
  查理在通往平台的階梯止步。荷麗已經起床,坐在欄杆上,凝視著海面和日出。
  
  風很大,她只穿著件白睡衣……和他的舊靴子?她顯得神色疲憊,眼下有著黑圈,雙頰蒼白。
  
  他迅速地轉身,猜想她可能想要獨處。但荷麗已經聽到了金屬杖抵著階梯的聲音,抬起了頭。
  
  她強擠出個笑容,卻沒有很成功。「你起得真早。睡不好覺?」
  
  查理看得出她想要假裝若無其事。「妳還好吧?」他問道。
  
  「我很好。」她強擠出另一個笑容。
  
  「好吧!那我也很好。」他回答。快死了,但好得很。
  
  事實是,他早就起來好一會兒了。疼痛成為他的新床伴,不許他入眠。
  
  她細看著他。「你確定?你看起來……」
  
  像鬼一樣?像得到了癌症的八十歲老人?「我很好。」查理堅持。
  
  「聽聽我們的談話!」她突然笑了。「上帝,你聽見我們的對話了嗎?事實是,我們兩個都該死地糟透了。」
  
  她滑下欄杆。「你快死了……」她的唇顫抖。「而我卻害怕活著。」
  
  「那聽起來確實不好。」查理坦承。
  
  「不是的,洛恩愛我,」她的淚水流了下來。「但我不愛他。我不想要愛他;我拒絕再愛上他。」說完,她奔離開了平台。
  
  「那太愚蠢了。」查理喃聲道,即使她已經遠去。「我怎麼會教出這麼愚蠢的女兒?妳不能選擇要愛誰。妳該死地由哪裡得來這個念頭的?」
  
  洛恩決定賭一下。他沒有打電話給麥將軍,而是直接撥到FBI。數年前,他曾和鄧肯德共事。雖然他們不常聯絡,肯德應該還記得他。
  
  他打電話到他的家裡,詳細告訴了他一切——他的頭傷、被迫害妄想症和疑慮。慶祝儀式就在兩天後,而他已經沒有時間了。
  
  在電話另一端的肯德愈來愈安靜;洛恩知道自己輸了這場賭博。
  
  肯德聽完後,回答會看看星期二能夠派誰過去幫忙。但毋須在肯德的電話裝追蹤器,洛恩已知道他會立刻打給美國海軍。
  
  他搞砸了。但他又預期著什麼?當他一個人在床上醒來時,已昭示著這一天壞的開始。
  
  荷麗早在他醒來之前就離開了。他告訴她,他愛她。但她甚至沒有留到天亮。
  
  洛恩打電話到麥將軍的家裡,希望能夠先連絡到他。結果他被迫等電話等了好一陣子。
  
  「噢,你這次真的是整死自己了。」麥將軍終於接電話後,開口就說道。「我剛和邰海瑞通過電話;他想要派海岸防衛隊去逮你過來。似乎他剛接到了FBI的反恐部門的電話,告訴他——」
  
  「長官,這次的威脅是真的。」洛恩打斷他。「慶祝儀式即將在兩天後開始,我只有一個人在這裡,我需要幫忙。」
  
  「噢,你確實需要幫忙,上尉。但恐怕你已經置自己於我也幫不上忙的處境了。」
  
  「派些FBI的人過來又有何妨?出席慶祝儀式的不只有美國的參議員,還有來自英、法的代表。如果炸彈爆炸——不,當炸彈爆炸時——」
  
  麥將軍咬牙切齒地道:「該死!洛恩,你還沒完嗎?你聽不出來你說的有多麼瘋狂嗎?」
  
  「假如我是對的呢,長官?」
  
  「孩子,你頭部的傷已經影響了你的判斷力。我要你盡快住進最近的軍醫院。」
  
  「我會的,長官——等到下個星期,慶祝儀式結束後。如果我真的搞錯了,我會去的。但在那之前……這個鎮上住著許多我關心的人,長官。除非我能解除威脅——或確定它根本不存在,我不會離開。」
  
  南登用鑰匙打開大偉的公寓門時,茉依還在床上。
  
  「哇!」他道,很驚訝看到她——她也一樣。「我很抱歉,我不知道妳在這裡。」
  
  他將鑰匙放進口袋,但沒有離開,反而走到了廚房。「我來偷拿一些小蘇的牛奶。」
  
  「早就沒有牛奶了。」茉依說道,藏好大偉留在枕邊給她的字條。
  
  「該死了!」南登咒道。
  
  被單遮到了茉依的下顎,但她在被單以下全裸。她只希望南登盡快離去。但他沒有,反而挨到床邊坐下。
  
  「有誰會料到呢?」他露出個自以為帥氣的笑容,但看在茉依眼裡,只更顯出他的膚淺。他的眼裡佈滿了紅絲,彷彿昨晚徹夜狂歡。過去她怎麼會認為他很帥的?「美艷的茉依竟然會睡在小蘇的床上?」
  
  「他並不小。」她冷冷地道。「能夠請你離開嗎?我正在睡覺。」
  
  他一動也不動。「妳知道,大偉已經愛上『夜影』這個角色數年了。在他終於賦予了她臉孔後,他會和她上床,實現他的夢想似乎再合適不過了。」他笑了。「坦白告訴我,他是否要妳在辦事時,穿上比基尼,假裝成『夜影』?」
  
  她沒有笑,表情極冷。「很好笑,南登。走吧!」
  
  「妳確定?」他曖昧地眨眨眼睛。「大偉還要好幾個小時才會回來,而床上似乎很溫暖——」
  
  他開始拉扯被單。
  
  茉依死命地抓緊。「不要!」
  
  「嘿,放輕鬆!我只是在開玩笑!」他站起來,朝門口走去,卻又半途停下來。「大偉真是幸運的傢伙——實現了他的幻想?妳知道的,很像和麗亞公主睡覺那一類的(譯註:星際大戰裡的女主角。)。稍後見,『夜影』!」
  
  他一關上房門,茉依立刻取出了大偉留給她的字條。
  
  他畫了熟睡中的她、書自己俯身親吻她,一旁寫著:「我等不及下班回來,再度和『夜影』做愛了……」
  
  夜影。
  
  他一直都喊她「夜影」。
  
  「我愛妳,夜影。」
  
  老天!萬一南登不只是開玩笑的呢?萬一大偉愛上的不是茉依,而是「夜影」?
  
  她並不是「夜影」;儘管她擁有她的臉龐和身材。
  
  「夜影」是勇敢、無畏、自信的超級英雌;而白茉依則是兩名被困在小鎮上的失敗者的私生女。
  
  她恐懼地明白到,大偉絕不曾捨棄「夜影」,但他很可能會厭倦白茉依。
  
  洛恩將電話丟過了辦公室。
  
  「爵士」沒有抬頭、沒有退縮,甚至沒有眨眨眼。他繼續說完他的電話,再輕輕地掛回話筒。
  
  「我連絡到了金斯、尼爾和培茲,」他轉身面對洛恩。雖然他沒有說出「長官」兩字,但意思仍在。「但他們最快要到星期二早上才能趕到。」
  
  「該死!」
  
  「他們能趕到總比沒有好。」
  
  洛恩揉了揉前額。「我再也不確定任何事了。如果慶祝儀式當天沒有發生任何事;如果我一開始就誤認了『商人』,我要你和山姆、亞莎立刻離開鎮上。我不希望你們因為幫我而遭殃。」
  
  「我們曾一起經歷過更糟的,洛恩。」
  
  洛恩直視著曾和他共生死患難多年的隊友,就算洛恩下的命令是要他下地獄,「爵士」也會服從。而他們也確實多次經歷類似的情況。「如果我被迫退役,我會推薦你升任指揮官。或許他們不會立刻將十六小隊交給你,但假以時日——」
  
  「我並不急著要你離開。」「爵士」淡淡地道。
  
  「但邰少將卻急得很。」洛恩搖搖頭。「不論我打電話向哪個單位求助,他的人總是搶先我一步。州警局被警告,如果我打電話過去,不要理我。連當地的警局都不鳥我。博德溫橋鎮的警長甚至有膽命令我遠離飯店,直到慶祝儀式結束。他警告我,如果看到我出現在飯店附近,他的手下會護送我到警察局。」
  
  「爵士」挑挑眉。「噢,我倒想要看看他們要如何辦到。」
  
  「我們只能靠自己了。」洛恩生氣地道。
  
  「爵士」笑了。「那樣反而最好。」
  
  荷麗發現她的父親蜷縮在床上,痛苦地喘氣。
  
  一開始她以為他病情發作,或是中風了。然後她才明白到,他只是處於劇烈的痛苦。
  
  她迅速為他戴上氧氣罩,讓他的呼吸比較順暢,然後她打開他裝著止痛劑的藥瓶……
  
  只剩下三顆。那意味著他已經加倍劑量許多天了。
  
  「你最近都服幾顆,爸?多久之前?」她問著。
  
  「三顆,二十分鐘前。」
  
  那表示他已經像這樣痛了二十多分鐘了?
  
  「為什麼你沒有打電話給我?」話一問出口,她立刻明白到答案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這裡,她必須盡可能幫他。但在他已服用了三顆止痛劑後,她又能做什麼?她以臂環住他。老天,他是如此瘦弱!
  
  出乎她意料外的,他回答了。「沒有必要打電話,知道妳很快就會下來,道晚安。」他緊閉眼睛,抵抗另一波疼痛,緊握著她的手臂。「老天……能夠替我打電話給醫生嗎?這玩意兒似乎不大有用了。」
  
  荷麗想哭。「他已經無法再給你什麼了——在你已經服用了三顆後。你必須等待。它們或許無法有效止痛,但如果你服用得太多,它們會讓你停止呼吸。」
  
  「好吧、好吧!」查理睜開眼睛,放開荷麗的手臂,並推開她。「妳毋須在場目睹。走吧——」
  
  「我才不會!我絕不會離開你!」荷麗緊抱著他,拒絕放手,彷彿她成為了母親,查理反而是孩子。
  
  「茜碧也不肯。妳在許多方面都很像茜碧——堅強、自信。」他閉上眼睛,氣喘吁吁。「我不確信我還能承受多久,但我似乎一時還死不了。昨晚不、今天也不,很可能今晚也不。我不怕死——但我害怕這天殺的疼痛。」
  
  荷麗再也忍不住地哭了出來。「我希望我可以幫你。」
  
  「妳可以的。妳可以承諾我,妳會代我照顧喬伊。」
  
  「我會的,」她承諾道。「我說過我會的。我會確定他衣食無缺——」
  
  「不是那樣。我知道喬伊的生活不會有問題,因為我會留給他足夠的錢。我指的是另一方面——照顧他,試著讓他明白他才真的是『博德溫橋的英雄』。他比我是個十倍以上的男子漢,荷麗。一百倍。我不知道茜碧為什麼無法愛他,為什麼她反而愛上了我。」
  
  荷麗看過她父親二十三歲入伍前拍的照片。他對著鏡頭朗笑,眼裡躍動著生命和歡愉。喬伊也很英俊;但查理似乎自然而然地散發著某種魔力。即使在八十歲高齡時依舊如此;即使在他酗酒最凶的時候也依舊如此。
  
  她毫不驚訝茜碧選擇了查理,而不是喬伊。
  
  「我只知道一點——」他低語。「妳在聽著嗎?」
  
  「是的,」荷麗哽聲道。「我在聽著。」
  
  「我知道。但妳認真聽了嗎?」
  
  「你不需要在現在談。」儘管她想要聽到她父親要說的話;但是她也知道現在談話,對他有多麼困難。
  
  「那對我反而有幫助。此外,妳需要知道。這很重要,荷麗。妳不能選擇妳想要愛的對象。妳不能說:『不,我不會愛你;是的,我會愛你。』妳不能那樣做。我剛認識茜碧和喬伊,就知道他愛著她。而在不到一個星期後,我也愛上了茜碧——只不過我已經結婚了,奉子之命結的婚。我根本不該愛上茜碧、或琴妮以外的任何人。但它就是那樣發生了,而我完全無能為力。茜碧也被我吸引——我仍然不明白為什麼。我一直努力要做對,和她保持距離。但最後我還是失敗了,我屈服了。妳知道嗎?我什至願意將我的靈魂賣給惡魔,換取能夠自由地愛她,和她共度一生。那份愛是如此深刻、強烈——我是如此愛她!」
  
  他沉默了好一晌。荷麗只能祈禱止痛劑已經生效。
  
  「但一開始,我一直否認這份愛。」查理平靜地道。「我告訴自己,如果我擁抱了這份美好、這份愛,我會傷害了我的妻子和喬伊。結果是我傷害自己和茜碧更多;因為我浪費了我們原本可以在一起的寶貴時光。
  
  「茜碧曾告訴我在她的丈夫和兒子被殺的那一天,她為他們做了早餐,卻沒有時間坐下來和他們一起享用。她告訴我,她一輩子都後悔沒有和他們一起吃早餐。她希望能看著她的兒子吃完雞肉粥,和她的丈夫吻別。她希望她能夠擁住她的兒子,而不只是用濕布擦拭他的嘴角。她希望能夠在他們永遠離開她的廚房和生命之前,告訴他們,她愛他們。
  
  「她告訴了我這一切,」查理對荷麗說道。「只是我卻仍然不明白——直至一切都太遲之後……」
  
  他開始放鬆下來。她扶著他躺到床上,為他拉上被單。但她沒有離開,而是坐在床邊,輕撫他的頭髮,握著他的手。
  
  「那是在我們發現德軍打算伏擊五十五軍團的那一晚——」他的聲音變得輕柔,只是他似乎無意停止,而荷麗也想要聽下去。
  
  她的父親正在以過來人的經驗,給予她忠告,而那是她怎樣也夢想不到的!
  
  「那之前一個星期,我扭傷了足踝,好不容易才復原得可以走路。我必須離開聖海倫娜鎖,越過兩軍交戰的陣線,回到五十五軍團。喬伊會盡可能地帶領我過去。
  
  「我沒有和茜碧道別。或許我知道一旦面對她,我將被迫承認我愛她。我害怕許下在我的神智回復正常後,無法遵守的承諾。」查理哀傷地微笑。「我真的以為我會回復神智正常——但我從來不曾。一輩子都不曾。
  
  「就這樣,我和喬伊離開了聖海倫娜。那是個晴朗的夏夜,我們往西北走,取道喬伊和茜碧常走的森林小徑。我還記得在路上,我不斷想著:我怎麼能夠?我怎麼能夠不告而別?我怎麼能夠不看她最後一眼,就這樣回到博德溫橋鎮?最後我明白到,我一定早就心裡有數。我故意不和茜碧道別——為的是可以在回美國前,必須再回到聖海倫娜鎮。我必須再見到茜碧。隨著這項認知,我的心頭湧起無盡的狂喜。當下我明白了:我愛她勝過一切,包括我在法國時不斷提到、渴望回去的博德溫橋的夏屋、我的財富、我的家人、我的妻子和人生——一跟我和茜碧的愛情比較起來,這一切都微不足道。」
  
  他沉默了下來,閉上眼睛。
  
  荷麗忍不住追問。「後來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沒有留在法國,爸?」
  
  他服用的止痛劑開始生效。當他睜開眼睛看著她時,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她,回到了遙遠以前的那個夜晚。
  
  「我和喬伊走了還不到七哩路,茜碧就追上了我們。她一路跑著追來,並還有精力在追上後,重重地摑了我一巴掌。當然,我吻了她。她氣得要命,但我吻了她。告訴她,我終於明白了。我會在戰後回去聖海倫娜鎮,以及我愛她。我會為她做任何事——甚至為她而死。」
  
  她的父親柔聲輕笑,眸光遙遠。荷麗知道他真正看到的是——他的茜碧。
  
  「她哭了,告訴我那是她最不想要的——為她而死。她絕不會容許那樣。」他搖了搖頭。「可憐的喬伊。那對他一定是莫大的折磨,站在那裡,聽著我們互訴愛意——他是如此愛她,甚至比我更甚。
  
  「然後茜碧告訴我們,她為什麼追來——不單是為了狠狠摑我一巴掌,即使她會很樂意有這個機會。她告訴我們,她得到了情報,德國打算伏擊五十五軍團。她必須在天亮之前,將她手上的情報送到盟軍那裡。
  
  「於是我們三個人一起出發。愈接近雙方交戰的陣線,德軍愈來愈多。我們可以說是寸步難行,而我從來沒有那麼害怕過。」
  
  他的聲音顫抖。「然後喬伊受了傷,情勢更加惡劣。他拖慢了我們的速度,但我們又怎麼能夠拋下他?我們經過了一個小鎮——我什至不知道它的名字。但鎮上的屋子都只剩下斷壁殘垣,無處藏身。
  
  「我們被困在了,」查理聲音平板地說道。「我們躲在一處廢墟裡,巡邏的德軍正筆直朝我們而來。當下我知道,我們玩完了。我拔出了槍,打算撂倒多少個算多少個——而天知道,當時我真的可以做到。我可以作掉他們全部,讓我們三個都能逃走,管他德軍是否配備著機關鎗,而我只有一把小Rugger?
  
  「只是我根本沒有機會嘗試。茜碧將文件交給我,連同她隨身不離的WaltherPPK手槍。我應該立刻明白她心裡的打算,但我沒有。老天,我真是其蠢無比!」
  
  他的眼裡蓄著淚水;荷麗的一顆心似乎也懸在了喉間。
  
  「她吻了我,」他低語。「她直視進我的眼裡;說:『我愛你』。然後在我能夠阻止她之前,她朝我們的來路衝了出去。」
  
  查理的唇顫抖,淚水滑落了臉頰。「德軍立刻追了過去,對她開火。我看到子彈擊中她,看到她倒下,知道她死了。就那樣——她死了!但我也知道除非我立刻採取行動,我無法將文件和喬伊送到安全的地方,反而害得茜碧自白犧牲。直至今天,我仍不知道自己究竟怎樣辦到的。我背著喬伊,越過了德軍的陣營。我將喬伊和文件留在盟軍的士兵一定會發現的地方,抓了把槍,立刻加入戰鬥。我猜我想戰死吧——天知道!我真的好想。戰爭結束後,喬伊設法找到了我。他知道他不是靠個人的力量越過陣線。然而軍方的人找我談論要頒榮譽獎章給我時,我堅決否認在場。我不要它——我不配得到它。」
  
  他沉默了好一晌。荷麗亦然,無話可說。
  
  「有好長一段時間,我一直痛恨喬伊——痛恨他受傷,拖累我們,害得我們被德軍困住。為此我一直無法原諒他,也一直無法原諒茜碧。」
  
  「但你自己呢?」荷麗柔聲問道。「你能原諒自己了嗎?」
  
  他搖了搖頭。「瞧我怎樣對待茜碧賜予我的人生。五十六年了,我卻無法達成她的期望。我是她心目中的英雄,但在我回到美國後、在小查理去世後,我什至無法守住我和琴妮的婚姻。之後又是兩次徹底失敗的婚姻——這算哪門子的英雄,整天只會坐在面海的平台上,將自己灌酒灌到睡著——無用的孬種!
  
  「茜碧給了我最珍貴的禮物——生命。然而現在我卻躺在這裡,注視著我唯一擁有過的美好——而且純粹是意外得到的。妳的出生全然是意外。妳是個最好的女兒,荷麗。我深深以妳為傲。然而妳有今天絕非拜我之賜。」
  
  荷麗無法開口,淚水已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愛妳們,」查理告訴她。「妳和茜碧——一直都是。妳知道的,如果她還活著,我願意放棄一切和她在一起。我可以應付得來琴妮的傷心和憤怒、我父親的失望——我可以應付得來任何事。
  
  「妳無法選擇妳所愛的人,荷麗。但妳卻可以輕易糟踢掉這份愛。為什麼人們總是在擁有時,不知道珍惜?」
  
  他閉上了眼睛。
  
  他的呼吸沉穩,遠離了所有的痛苦——肉體上的。
  
  暫時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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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9: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一章
  
  八月十四日
  
  到處都是人。
  
  荷麗將車子停在電影院旁的停車場,打算走路到藥局替父親取藥。
  
  博德溫橋鎮擠進了眾多夏日的遊客,加上明天趕來參加五十五慶典的人,幾乎是人山人海。碼頭區也都是人,港口裡停滿了船隻,許多人打算利用這個晴朗的夏日出海遊玩。
  
  飯店前的大草坪上忙著搭建明天紀念儀式的臨時舞台。一旁的街上停著洛恩租來的深色玻璃窗廂型車,裡面裝設著高科技的監視設備。
  
  原來他們在這裡。
  
  荷麗一早醒來後,發現屋子裡空蕩蕩的。連昨晚被疼痛折磨了大半夜的查理也不見人影。
  
  荷麗失望不已。
  
  她想要見到洛恩,但他的臨時辦公室裡並沒有人在——就像他的臥室一樣空蕩蕩的。她去過了喬伊的小屋,想要找到他,告訴他……什麼?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想要和他在一起、想要看到他。但現在她只想幫助他——盡她所能。
  
  她走向廂型車,敲著後門。
  
  她感覺到深色玻璃車窗後有所動靜,但車門始終緊閉。
  
  她再度敲門。
  
  「是艾醫生。」茉依的聲音清楚地傳到洛恩的耳機裡。
  
  荷麗。「她要做什麼?」他問道。
  
  查理的聲音由無線電上傳來。他負責駐守碼頭管理員的辦公室。「如果她夠聰明,應該是在找你。如果不夠聰明,那就是在找我。」
  
  「各位,盡可能別用無線電聊天。」「爵士」說道。
  
  「我不知道她要做什麼。」茉依說道。「我應該讓她上車嗎?」
  
  「是的,」洛恩試著克制住他的不耐和挫折。是的,讓她進來,讓她繼續站在廂型車外,敲打窗子只會引來不必要的注意力。「盡快讓她進來,關上車門。」
  
  他聽到車門打開,聽到荷麗說道:「嗨,茉依,妳在這裡做什麼?」
  
  「大偉和我正在幫忙洛恩。」
  
  「嗨,大偉,你好嗎?我喜歡你的新髮型。」
  
  「謝了,茉依剪的。」
  
  「我可以進去嗎?」
  
  「是的,洛恩說進來。快。」
  
  洛恩望向山姆,翻跟向天,終於聽見門關上。「茉依,妳能夠替我接到擴音器上,讓荷麗聽到我說話嗎?」
  
  「車上的擴音器效果不佳,」大偉說道。「不過我們還有多一組的無線電,可以給荷麗用。」
  
  「太好了,」洛恩說道。「給她吧!」
  
  「洛恩。」荷麗說道,接過大偉給的無線電。
  
  「什麼事,荷麗?」他試著讓語氣顯得理所當然,彷彿她並沒有粉碎他最後的希望——在他告訴她,他愛她後,躲起來避而不見。她想說什麼?我也愛你——不。「妳需要什麼嗎?」
  
  「你在哪裡?你的聲音聽起來很近。」
  
  「我確實很近。我在飯店裡。」
  
  「亞莎由教堂的尖塔監視104號房;」茉依告訴荷麗。「『爵士』和山姆正在幫助洛恩逐房搜索、尋找炸彈。」
  
  茉依說得好輕鬆,彷彿他們只是敲敲門,解釋房間裡可能有炸彈,問房客可否讓他們進去瞧瞧?
  
  不,他們必須秘密行事。山姆穿著西裝,長髮綁成馬尾,戴著顆大戒指,假裝成飯店員工;「爵士」則穿上軍裝,扮成安全人員,假裝為了明天的慶祝儀式做安檢。「爵士」甚至向櫃檯員工自我介紹,光明正大地進入飯店裡。
  
  洛恩穿著衝浪短褲,過大的襯衫下藏著「爵士」替他弄來的槍。今早他負責搜索房客不在房內的房間。
  
  截至現在,他們並沒有找到炸彈。他們已經來到了三樓——只剩兩樓。樓層愈高,愈不可能安裝炸彈。「商人」一定也知道安裝在四樓以上的炸彈,無法傷害到建築的主要結構。
  
  昨晚洛恩重看相片,提出了一個問題。茉依拍到「商人」推著一整車的行李住房。如果104號房只有一小個行李箱,其他的行李呢?它們是否放在別的房間?
  
  洛恩示意「爵士」和山姆上四樓;他負責搜索三樓的最後一個房間。
  
  「我認為飯店裡不大可能有炸彈,」荷麗低語。「我認為『商人』應該會搞汽車炸彈。」
  
  房間裡看起來住的是帶小孩的家庭,玩具丟得到處都是。但那並不意味著洛恩應該放棄搜索。如果他是安放炸彈的恐怖份子,他也會在地上丟些玩具和積木,掩人耳目。
  
  「我們今天的行程是搜索飯店,」洛恩說道,有效率地進行搜索。「明天起才是停車場。」
  
  「我可以幫得上什麼忙?」荷麗問道。
  
  「不多。」他聲音平平地道。「如果妳想要,妳可以和大偉、茉依留守車上。但正如我告訴過他們的,我不要你們進入飯店——不論在任何情況下。」
  
  「我原本希望能有機會和你談談。」荷麗說道。「你什麼時候會休息一下?」
  
  「星期三。」她想要和他談。太棒了!她想要告訴他,他們最好保持距離,直到他休完假離開。她不想傷害他,而……
  
  「你是認真的嗎?從現在起一直到星期三,你都沒有空——」
  
  「沒有。」他走出375號房,反手鎖上,確定它沒有問題。他在單子上劃掉它。
  
  「你甚至不上廁所?我不能在你小便時,和你談談?」
  
  「荷麗,我現在很忙。」他緊繃地說道。「妳能不能挑別的時候,展現妳的幽默感?」
  
  「我不想等到星期三才告訴你,我打一開始就錯了。」她降低了音量。「我們之間擁有的不只是性而已。但我一直在害怕,現在也依然是。但在經過了昨夜、在我找不到你後,我更害怕失去你。」
  
  「嗯,荷麗——」
  
  她將音量壓得更低。「我想念你、我想念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想念和你的談話。信不信由你,我喜愛和你談話,就像我愛——」
  
  洛恩迅速截斷她。「是的,我知道妳所愛的。但現在整個小組——包括妳父親在內——都聽到了」
  
  「什麼?」
  
  「每個人都可以聽到。」他忍不住笑了,沒有料到她會告訴他這些。他知道她一定困窘得要命,但他還是很高興。雖然她不是說:「我也愛你。」這已經很夠了。「這是共用的頻道。」
  
  荷麗也忍不住笑了。「老天!真的是如此?」
  
  「別切斷,」山姆懶洋洋的聲音切入。「就我個人來說,我覺得這比電影更好看一百萬倍。」
  
  「謝了!」洛恩嘲澀地道。「但我想她已經說完了。」
  
  「我還沒有,」荷麗馬上說道。「因為我還得告訴你:『我愛你』。」
  
  「聽到了嗎?」山姆說道。「她還沒完。」
  
  「我無法等到星期三再說。」荷麗再說。
  
  「星期三妳就毋須公開宣佈了。」洛恩說道。她愛他。老天!他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嚇得要死。
  
  「我不在乎誰聽到,」她堅定地道。「我愛你,而且這是件美好的事。」
  
  她的語氣似乎是要說服她自己:洛恩瞭解那種感覺。
  
  「我的意思是,」她頓了一下。「如果你仍然愛我……」
  
  沉默。絕對的沉默。
  
  荷麗等待洛恩的回答,雙頰忽冷忽熱。
  
  「再一個半小時後,我們休息一下如何?」他最後才開口說道。「等我們搜索完了四樓後?」
  
  「抱歉,」她說道。「我無意讓你尷尬。」
  
  「沒有尷尬。我只是想在私下繼續這段談話。」
  
  「好吧!就在一個半小時後——」
  
  「洛恩,我看到一架商用直升機飛近飯店的屋頂。」亞莎切入。「上面有停機平台嗎?」
  
  「有的。」大偉說道。「飯店的屋頂可以供直升機起降,接送客人。」
  
  「直升機上面只有駕駛,」亞莎報告。「似乎是來接人的。」
  
  「走道上有人,」山姆說道。「洛恩,別露面。『爵士』在415號房。黑髮男子提著小旅行袋,走出435號房,看起來很像——賓果!我看到他的臉了。我們的目標。」
  
  洛恩聽見山姆說道:「抱歉,杜先生——」立刻三步並作兩步地奔上樓。
  
  「該死,不!你露餡了,山姆!」
  
  他沒有在場目睹,但清楚聽到了三聲槍響,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山姆喚出「商人」在櫃檯登記住進104號房的假名。「商人」一轉身就對他開槍。
  
  「『爵士』,報告情況!」
  
  「山姆倒地,」「爵士」說道。「我們需要醫護人員——他血流不止。『商人』剛由另一端的逃生梯上樓。長官,435號房安裝了炸彈。該死!上面的時間剛由明早九點半改成二十分鐘後。這傢伙確實是炸彈專家。這玩意兒足夠轟掉大半的建築。飯店最好立刻淨空、疏散客人。我不確定能在二十分鐘內搞定這玩意兒,解除炸彈。」
  
  「醫護人員已經趕過去了;」茉依的聲音響起。「荷麗說會過去替山姆急救。」
  
  「不!」洛恩吼道,衝過四樓,朝屋頂而去。「該死!叫荷麗留在車內。」
  
  「她已經離開了。」
  
  「該死!『爵士』,呼叫『王牌』。他一直在電話機旁待命,要他幫你解除炸彈。茉依,連絡警方,告訴他們有炸彈。亞莎,槍枝待命。」
  
  「是的,長官。」
  
  洛恩衝到了屋頂,來到了燦爛的艷陽天下。他拔槍在手,推開了逃生梯門。
  
  「商人」。
  
  「商人」看到了洛恩和他手上的槍,立刻舉槍還擊。可惜他遲了一步。
  
  洛恩一記飛踢,踢掉了他手上的槍。它鏗鏘掉落到樓梯間。但「商人」隨即揮出手上的旅行袋,擊中洛恩的臉頰,而後是他握槍的手腕。洛恩的槍掉落地上,「商人」立刻朝它撲去。
  
  荷麗快步上到四樓。山姆中彈了!老天!千萬不要是胸膛或頭臉……
  
  他倒在地上,肩上的槍傷血流不止。再低個兩寸半,子彈就會擊中他的心臟。再低個兩寸半,他就死定了。
  
  現在他已經陷入了昏迷。荷麗瞧見他的頭上也有血;一顆子彈擦過他的額頭。她取下他的無線電耳機戴上;反正他也暫時用不上它了。
  
  435號的房門開著。她走進去要拿些毛巾止血,但在看到炸彈後,打住了。
  
  老天,洛恩一直是對的!而且他正在追逐那名帶槍的男子!上帝,千萬要保佑他平安無事!
  
  「距離爆炸還有十七分鐘,」「爵士」用飯店的電話和某人交談。「我會盡可能詳細描述它的線路配置。我該死地希望你可以親眼看到。」
  
  大偉站了起來。「爵士」希望遠在加州的「王牌」能夠親眼看到炸彈。
  
  他可以幫忙。用他的網路相機拍照,再用筆記型電腦連線。
  
  他拉開車門。「乖乖待在車上,」他對茉依說道。「別亂跑,知道嗎?」
  
  「但——」
  
  「我有事要做。」他說道,朝他的出租套房奔去。
  
  茉依無法接通電話。她用手機打一一九,但就是撥不進去。
  
  乖乖待在車上,別亂跑。
  
  除了她之外,這項規則應該也適用於大偉和荷麗。
  
  為什麼只有她一個人像白癡般坐在這裡?
  
  她的職責是通知警察有炸彈、疏散飯店的客人——而現在距離炸彈爆炸只有十五分鐘了。
  
  該死!她摘掉無線電對講機,離開廂型車,朝飯店跑去。
  
  草坪上有人在玩飛盤、有人在架設臨時舞台。飯店的大廳一如往常地豪華氣派,進出的都是有錢人。然而這一切很快就會改變。
  
  櫃檯和服務台前都排了不少人。佩槍的警衛閒來無事,正和禮品店的店員聊天。
  
  茉依衝到他面前煞住腳步。
  
  「飯店裡不准跑步。」警衛嚴厲地道。
  
  「是嗎?假設炸彈會在十五分後爆炸呢?」
  
  警衛的神情更加嚴厲。「炸彈的威脅是犯法的,女士。就連開玩笑也不可以。」
  
  「這不是威脅或開玩笑,它就在435號房。我們需要立刻疏散所有的人。」
  
  「姓白的說的?」警衛瞇起了眼睛。「噢,我認得妳。妳是白安琪的女兒。警局來了通電話,警告我們白洛恩幻想出某個已死的恐布份子的威脅。幫幫忙,回家去,小女孩!帶著妳的發瘋舅舅一起。」
  
  「我是說真的,警衛先生。」茉依試著禮貌。「至少你可以去435號房——」
  
  「我給妳十秒鐘離開,」警衛嚴厲地說道。「我特別寬容沒叫警察,只因為我和妳媽是朋友。」
  
  「朋友,是嗎?」茉依反諷。「你老婆知道嗎?」
  
  警衛伸手要抓她,但她已經跑掉了。
  
  查理站在碼頭辦公室外,緊抓著欄杆。喬伊在一旁。「妳看到了什麼?」他對著無線電大叫道。「亞莎,殺了那個混帳!」
  
  「洛恩和『商人』正在打鬥——徒手。」亞莎由教堂尖塔的狙擊點說道。「他們糾纏在一起。相信我,只要有空檔——」
  
  「荷麗,」查理喊道。「妳在哪裡?」
  
  「她在這裡,」大偉回答老人。「和山姆一起。她的無線電的麥克風摔壞了,只能聽,不能通話——」
  
  大偉繞過中槍的海豹隊員。荷麗正在用毛巾按著他的肩膀,為他止血。老天,山姆中彈了!之前在廂型車裡聽到時,似乎一點也不真實,不像現在……
  
  「叫她離開!」洛恩的聲音在大偉的耳機裡響起。「該死,要她立刻離開!」
  
  「我不會拋下山姆,」荷麗平靜地說道。「他已經失血過多。」
  
  大偉轉述她的話,拿著筆電和相機進入435號房。
  
  他看到了炸彈。
  
  它一點也不像電視或電影裡看到的那麼炫,但它確實有個計時器,上面顯示著倒數十三分四十七秒。
  
  四十六、四十五、四十四……
  
  「爵士」滿頭大汗,飯店的電話夾在下顎,審視著炸彈上面的電線。
  
  「老天!」大偉說道。「它們看起來全都是一個顏色。你要怎樣分辨出來?」
  
  「爵士」抬頭看向他。「噢,你認為『商人』會將它們塗上不同顏色,方便我們解除這天殺的玩意兒?」
  
  「但電影演的……」
  
  「爵士」厲瞪了他一眼。
  
  大偉趕緊打開筆記型電腦。「我帶來了我的網路相機:你說希望『王牌』可以看到炸彈。哪,現在他可以了。」
  
  「爵士」的眉頭舒展了開來。
  
  荷麗在祈禱。上帝,別讓她在救了山姆後,結果卻是大夥兒全被炸死。上帝,保佑洛恩平安無事。
  
  她聽見亞莎在無線電上描述洛恩和「商人」的戰況。「我無法瞄準,」她不斷地說道。「他們纏鬥在一起。我無法冒險。」
  
  「喔噢,」然後她說道。「我們有麻煩了。直升機的駕駛下來了——帶著槍。」她的語氣緊繃。「我需要指示。」
  
  洛恩沒有回答。荷麗按緊山姆肩上的毛巾,知道那代表情況不妙。
  
  茉依衝到大廳的正中央,跳到了桌子上,同時一聲槍聲響起。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
  
  「抱歉了,各位有錢人,事態緊急!飯店的435號房被人安置了炸彈,再過十二分鐘就會爆炸。你們剛聽到的聲音是槍響。看誰要打電話給警察。還有,想活命的人最好拿著錢包,立刻——」
  
  她看不到誰由後面抓住了她,將她拉下桌子、摀住她的嘴巴,硬拉著她越過大廳,進入電梯裡。
  
  茉依狠狠地朝他的手咬下去,一個手肘往後拐,迫使對方放開她。但電梯門已經關上,開始上升。
  
  她轉身打算再戰,卻發現自己直視著黝黑的致命槍口。她認出了持槍人的臉孔。在她拍到的照片裡,和「商人」在一起的男人。他的面貌猙獰,憤怒地扭曲。正如洛恩舅舅所描述的,掌背有個小小的眼睛圖案刺青。
  
  「妳該死地是誰?」他咄咄逼問。「我應該現在就作掉妳!」
  
  茉依拒絕哭出來。她反而站直身軀,抬起下顎——就像「夜影」一樣。「立刻投降,混小子!我還可以放你一馬!」
  
  洛恩開始感到暈眩。
  
  「商人」很強壯,但洛恩始終掌握主控權,不讓兩人滾近槍枝掉落處。他也始終緊纏著對方的手,不讓他有機會拔出暗藏的刀子。
  
  洛恩逐漸取得了贏面,尤其在亞莎開槍,嚇阻駕駛員接近後。駕駛員開著直升機逃走了,「商人」似乎也慌了,讓洛恩的優勢大增。
  
  「壓住他,長官。」他聽見亞莎說道。「壓住他,我就可以一槍解決他。」
  
  說起來容易,特別是洛恩的頭又開始抽痛、難以保持平衡。但他終究成功地勒住了「商人」的頸項,切斷他的呼吸。他感覺到對方的掙扎踢動愈來愈無力。
  
  「倒數十一分鐘。」洛恩聽到「爵士」報告。「噢,如果你還在線上,LT,我剛發現有一件事不大妙。地上有兩個時鐘的空盒子,但現場只有一個鐘。或許你可以設法問那個傢伙,他將另一個炸彈安裝在哪裡。」
  
  該死了!
  
  洛恩放開了「商人」,翻滾著拿到槍,雙手握槍,比著「商人」的額頭。
  
  他緩緩地站起來,同時重踢「商人」的肋間。
  
  「商人」用力喘氣。
  
  「站起來!」洛恩喊道。「雙手抱頭!」
  
  好一晌,「商人」只能雙手抱膝。但已經快沒有時間了。「起來!」
  
  「丟下槍!」
  
  洛恩沒有照做。他手上的槍始終穩穩地比著「商人」,轉身面對逃生梯的門口。
  
  那是恐布份子二號;茉依的照片裡有拍攝到他。最糟的是,他正用槍比著茉依的頭。
  
  「放下槍,不然我就斃了這個女孩。」
  
  該死了!這是怎麼回事?「茉依。」洛恩說道。
  
  「茉依?」大偉的聲音在無線電裡響起。「茉依,妳在哪裡?妳離開了車上?」
  
  「我很抱歉。」茉依低語。洛恩聽不到她的聲音,但可以看到她的唇形。她的無線電對講機壞掉了,臉龐有著瘀痕、嘴唇腫起。那個混帳揍了她!
  
  「丟下槍!」恐布份子二號重複道。
  
  「拜託,洛恩,照他說的做。」大偉由對講機裡喊道。「拜託,別讓她死掉。」
  
  「丟掉槍!」恐怖份子二號再度重複。
  
  如果洛恩照做,他和茉依都死定了。「你才應該丟下槍,混球!不然你的老闆就會先掛掉,然後下一顆子彈就輪到你。我可以向你保證。」
  
  「白上尉,請你站右邊一點。」他的耳邊響起了亞莎冷酷的語音——全美首席狙擊手,現正埋伏在教堂尖塔的制高點。
  
  洛恩依言往右移。
  
  他感覺到子彈由他額際呼嘯而過。下一刻,恐怖份子二號的額頭中彈倒地,當場斃命。
  
  「茉依!」大偉悲痛地喊道。他無法看到經過,只聽到了一聲槍響。
  
  茉依全身是血,但她沒有昏倒或倒下。她立刻抓住恐怖份子二號的槍,學洛恩一樣雙手握槍,瞄準「商人」。
  
  「告訴大偉,我還活得好好的。」
  
  但大偉已經衝到了屋頂。「茉依!」
  
  「他喊我茉依,」她對洛恩說道。「你聽到了嗎?」她哭了出來,全身是血又是淚。但握槍的手始終沒有移動分毫。
  
  大偉也在哭。「我只是……上帝,我愛妳。我以為——」
  
  茉依破涕而笑。「我知道,你走吧。」
  
  「你們兩個都走。」洛恩命令。「快走,現在!」
  
  茉依搖搖頭。「不!我認為我該在場支援你。你的臉色不大好。」
  
  「是的,但手上有槍的人是我。」他望向了「商人」——兩個「商人」。該死了!他抗拒著暈眩。「告訴我第二顆炸彈在哪裡。」
  
  「商人」的視線偏移了一下——只有一點點。他望向了碼頭。
  
  洛恩望進「商人」的眼裡,恍然大悟。他太過瞭解這個混球的思考模式了。飯店四樓的炸彈目的並不在於摧毀其主建築,而是借此驚嚇走人群,將他們趕向碼頭區。
  
  港口裡的遊艇櫛比鱗次地停泊在一起,「商人」只需在其中一艘船上安置炸彈,其餘的船也會跟著被炸飛到空中。像骨牌效應般,整個港口區將會陷入了連環大爆炸,造成了美國歷史上死傷最慘重的恐怖事件。
  
  「商人」抬頭眺望著藍天,然後他毫無預警地撲向前,想奪走洛恩手上的槍。
  
  但洛恩早已有準備。他太過瞭解這個男人。「商人」寧可被殺,也不要被俘。
  
  他扣下了扳機,結束了「商人」太過漫長的一生。
  
  「亞莎、喬伊、查理!」洛恩的聲音清楚地傳到了查理的耳機中。「第二顆炸彈在船上,很可能在水面下,你們看不到的地方。」
  
  查理瞧見亞莎離開教堂的塔樓,越過草坪,朝碼頭區奔來。喬伊也奔下階梯,朝港口衝去。
  
  雖然查理的行動不便,他的腦袋卻靈光得很。他沒有跟上去,而是推開碼頭管理員的辦公室,翻出臨時停泊的船隻的名單,很快一個個地看下去……
  
  一開始他毫無所獲。名單上沒有叫「商人號」,或名稱可疑的船隻……
  
  然而其中似乎有一艘船不對勁。海風號。幾天前它一直停泊在A-3,後來卻移到了B-7。這就怪了。照理說,A-3比較方便出海,不像B-7被困在眾多船隻的中央。
  
  除非說,船主的目的是想引起連環大爆炸。
  
  「亞莎、喬伊,查看B-7的停泊格。」他對著無線電大吼。
  
  但為了安全起見,他取走了掛在管理室牆上、所有船隻的備分鑰匙。
  
  櫃檯後面的李海倫站了起來。「艾先生,你在做什麼……」
  
  「偷走所有的訪客船隻,」他沒好氣地道。「不然妳認為呢?」
  
  拿著步行輔助器不方便下階梯,他乾脆將它丟到階梯底,一屁股滑下去。
  
  喬伊搜遍了「海風號」的內側。果然,炸彈就在船首,時鐘上顯示倒數計時七分二十八秒——就設定在飯店的炸彈爆炸三分鐘後。
  
  亞莎跟在喬伊後面上船。她很快摘下耳機和無線電,躍入水裡搜尋。一會兒後,她冒出水面換氣,隨即再度潛下去。
  
  他看到查理也往「海風號」蹣跚地跑來。
  
  亞莎再度浮出水面。「他說得對。炸彈安裝在水面下,整個船身都連結著爆炸物。」
  
  「船上也有。」喬伊說道。
  
  她伸出手。喬伊吃力地拉她上到甲板,想著他畢竟是年紀大了。
  
  「那應該是計時器,」亞莎說道,撥開濕發,看了一眼。「是的。瞧,電線一直連結到船側。但計時器上面也裝著個小炸彈。只要我們切斷引線,它立刻就會爆炸,引爆其他炸彈。」
  
  她戴回了耳機和無線電。「LT,你還在線上嗎?我們找到了第二枚炸彈,而且我們的麻煩大了。」
  
  「我至少還要兩分鐘,才能解除這玩意兒。」「爵士」回報。「我不可能抽身趕過去。」
  
  「我立刻過去。」洛恩說道。
  
  查理丟開了步行輔助器,笨拙地爬上了船。「親愛的亞莎,回到水裡,看看炸彈是否連結到發動機上。」
  
  「你在想什麼?」她問道。
  
  「妳不會要我這把老骨頭自己下水去看吧?」
  
  她再度摘下無線電,厲瞪了查理一眼後,跳下水去。
  
  「你在想什麼?」喬伊問道。
  
  亞莎很快地又浮了上來,咳出了水。「沒有——就我所看到的,沒有。」
  
  茜碧。查理在想著茜碧。
  
  「我有『海風號』的鑰匙。」他告訴他的老友。
  
  喬伊的眼裡有著瞭解。「我和你一起去。」
  
  「為什麼我們要一起去?」查理盡可能溫柔地說道。
  
  「你們哪裡都不會去,」洛恩的聲音由無線電中傳來。「在那裡等我過去。」
  
  「我搞定了,」「爵士」如釋重負的聲音傳來。「計時器停止倒數了。」
  
  喬伊回到船首。「這裡的計時器仍在倒數。剩下四分鐘。」
  
  他們快沒有時間了。如果查理要做,就得立刻。
  
  「荷麗,我為妳感到驕傲,」查理對著無線電說道。「我愛妳。我很高興妳找到了洛恩,更高興妳認清了自己想要的。」
  
  喬伊的眼眶含淚。「我和你一起去。」他再次說道。
  
  「你不能,」查理說道,在過了五十六年後,首度擁抱了他最好的朋友。「告訴那名作家真相——茜碧才是博德溫橋的英雄。」
  
  他的擁抱完全出乎喬伊的意料外。查理往後退開,突然將喬伊推到了水裡。
  
  查理發動了引擎。船沒有爆炸。很好。
  
  「爸,我愛你!」荷麗找到了附有麥克風的無線電,焦灼地喊道。
  
  「我知道,」查理回答。「我從來就不曾懷疑過這點,荷麗。妳愛我,茜碧也愛我。那已經遠超過我應該得到的。」
  
  他倒檔將船駛離開,瞧見亞莎和喬伊浮在水面。
  
  他可以瞧見喬伊的臉,瞧見他眼裡的傷痛。
  
  查理碰觸他的右耳,打了個信號給他。
  
  該是離去的時候了。
  
  洛恩轉身,瞧見荷麗越過草地奔向他。
  
  在港口裡,查理打開節流閥,全速朝海面駛去,很快離開了無線電的收訊區。
  
  荷麗緩下了腳步,泣不成聲。
  
  洛恩朝她伸出手,她投入了他的懷裡。
  
  在碼頭邊,亞莎拉喬伊上岸。
  
  在飯店裡,「爵士」守在山姆旁邊,等待救護車抵達。
  
  茉依和大偉站在窗邊,看著「海風號」逐漸駛遠了。
  
  而在船上,查理終於明白了。他終於明白茜碧為什麼要為他、喬伊和五十五軍團犧牲了自己。
  
  他終於寬恕了她。
  
  她一直都很痛苦,在世上了無生趣。她並不是不愛他——噢,他很清楚她是的。但除非她採取行動,她知道查理會犧牲自己救她,而她將再一次面對失去所愛的心痛。她太過愛他了,無法忍受沒有他的世間。
  
  茜碧是個了不起的女人。她一直視他為英雄,而當他和她在一起時,他是的。
  
  查理將船首瞄準遙遠的地平線。多年來,心境首度獲得了平靜,知道就在他死前,他終於再度成為了戴茜碧所愛的男人。
  
  在飯店和碼頭區的大草坪上,距離「博德溫橋的英雄」雕像旁不遠處,洛恩緊擁著荷麗。
  
  在碼頭上,渾身濕淋淋的喬伊朝遠去的船隻行舉手禮;一旁的亞莎則低頭鞠躬。
  
  爆炸聲頗為遙遠,但依舊清晰得讓港口和飯店草坪上的人們抬起頭,望向了海面有數秒之久,所有的喧囂都岑寂了下來。
  
  然後人聲、笑語和孩子們的叫喊聲再起。冰淇淋車按著喇叭叫賣。
  
  洛恩和荷麗靜立著好一晌,看著查理犧牲自己救回來的每張臉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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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31 15:59:24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二章
  
  八月十五日
  
  洛恩在華盛頓做完簡報後,只來得及趕赴五十五慶祝儀式的尾聲。
  
  慶祝儀式按原定計劃舉行——在高度的安全戒護下——而且出席的人幾乎都不清楚昨日發生的事件。
  
  美國政府的反恐政策是盡可能不讓失敗的恐怖活動曝光。由於恐怖份子即使在失敗後,仍愛在媒體上大作文章,美國政府就盡可能不讓他們如願。
  
  但洛恩並不在乎沒有人知道——除了麥考威將車外;還有邸少將。他當著麥將軍的面,極沒有誠意地向洛恩道歉。
  
  洛恩站在人群的邊緣,看著荷麗走上台,代替她父親接受法、英、美國政府頒發的特別獎章,表揚他在大戰期間的貢獻。
  
  儀式在那之後不久就結束了。
  
  他試著擠過人群,走向荷麗,結果遇到了茉依和大偉。
  
  「山姆還好吧?」茉依問道。
  
  「他已經離開了加護病房,現正在騷擾護士。」洛恩說道。「妳呢?可不是每天都會有人用槍比著妳的頭,威脅要殺死妳。」
  
  「我還好——只是有些餘悸猶存。」她輕笑。「不只一些。看到亞莎時,代我謝謝她救了我一命。」
  
  「是的,」大偉肯定地說道。「務必要。」無視於洛恩的目光,他將茉依擁進懷裡,彷彿無法忍受片刻離開她。
  
  洛恩忍不住問了。「開學後,你們要怎麼辦?」
  
  「我打算半工半讀念大學。」茉依說道。「我不會加入海軍——無意冒犯,洛恩舅舅。但那不合我的調調。」
  
  「我們已經想過了。茉依可以設法在波士頓找到攝影師助手的工作。」大偉說道。
  
  「大偉租的公寓有六個大房間,總是在征室友,我不算是和他同居。波士頓離家也近,我可以就近照顧媽媽。」
  
  「我們打算在三、四年後結婚。」
  
  結婚。這對年輕小情人真是有種,他笑了。「你們真認為過個三、四年後,你們還會在一起?」
  
  大偉和茉依一起點頭,異口同聲地道:「當然。」
  
  「絕對。」
  
  兩人的自信令洛恩動容。但他忍不住要問:「如果你們沒有……」
  
  大偉和茉依相視而笑,會意的笑容裡擺明了——「你能相信這傢伙有多蠢嗎?」
  
  「就算我們沒有在一起,」大偉回答道。「那也不是因為我們不曾嘗試。」
  
  荷麗在黑暗裡等著洛恩。
  
  她聽到他回來,看到他臥室的燈亮了、看到他換掉軍服,然後來到起居室,停下來和喬伊說了一會兒話。
  
  最後他越過車道,朝主屋走來。
  
  她閉上眼睛,想像他推開廚房的後門、走上二樓,看到她留在臥室裡的字條——在樹屋和我會面。
  
  她無法忍受一個人待在屋子裡。在失去了父親後,它顯得如此孤單、安靜。但同時,她到處都可以感覺到查理的存在——在客廳、廚房和面海的平台上。
  
  尤其是在平台上。查理日復一日地坐在那兒,眺望著海洋,愛著一名無法忍受人世間沒有他的女人。
  
  階梯在洛恩的重量下嘎吱作響。儘管這只是樹屋,他依舊敲了門後,才進來。
  
  「喬伊還好嗎?」她問,突然為了昨天告訴他的那些話緊張不已,希望他沒有在昨天的事件結束後,立刻前往華盛頓。
  
  「他感覺很失落,」洛恩回答道。「畢竟,他和查理是將近六十年的好朋友了。」
  
  「將近六十年的好朋友,」荷麗搖搖頭。「這應該列入某種世界紀錄。」
  
  「是的。不過在和高教授談過後,他感覺好多了。」
  
  「那很好。」
  
  好一晌的沉默,然後他開口了。「妳或許應該知道,我又得到了三十天的康復假期。這次我會認真休息。坦白說,我不認為我會需要到三十天。現在暈眩的症狀已經很少出現了。」
  
  「昨天你才又頭暈而已。」她指出。
  
  「是的,但我沒有因此失控、我沒有暈過去。我認為這是個好徵兆……只要再休息一段日子,我應該會沒事的。」
  
  「我為你感到高興。」她感覺到他在黑暗中注視著她。「以前我常在這上面偷窺你;由這裡可以清楚看到你的臥室窗子。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看到你只穿著內褲晃來晃去——甚至還更少。」
  
  「妳在開玩笑吧?」
  
  「令晚你的內褲是藍色的。」
  
  洛恩笑了。「老天!妳真的很墮落。」
  
  荷麗點點頭,很高興他這麼想。「沒錯。」然後她歎了口氣。「事實上,我不算是。如果我真的是,我會到處偷窺每個人的窗子。坦白說,我唯一感興趣的窗子或內褲——只有你的。」
  
  「妳的墮落紀錄卻長達十六年。」
  
  「好吧,我接受。至少那有助於駁斥我那該死的好女孩形象。」
  
  「個人來說,我倒覺得它相當迷人——好女孩和壞女孩的結合。」他的聲音在黑暗中恍若天鵝絨般地包裹著她。他走近她,體熱朝她襲來。
  
  「你愛我嗎?」她必須知道。「我的意思是,真實的我——不是你心目中想像的我;是會罵髒話,喜歡在更衣室裡做愛的我?」
  
  他柔聲輕笑。「我怎麼可能不?」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說真的。或許我舉了個壞例子。」
  
  「好例子,」他親吻她、擁近了她。「我很好奇,妳在樹屋裡的表現又如何?」
  
  「洛恩——」
  
  他親吻她的喉嚨,大手探入她的襯衫裡。「妳知道的,已經過了五分鐘,而——」
  
  「老天!你打算拿這句話懲罰我一輩子嗎?」
  
  「沒錯,一輩子。我只會讓妳說上五分鐘的話,跟著我就要上妳了。」
  
  老天!「如果我們約在餐廳裡見面,那就有趣了。」
  
  他的笑聲輕柔、危險。「妳等著瞧。」
  
  「或是在海灘上……」
  
  「嗯哼。」
  
  「或是在機場。我想我們會常去機場。」
  
  他抬起頭。「除非妳跟我到加州。」
  
  荷麗沉默了。他是在向她……
  
  他清了清喉嚨。「我在想,我們或許可以打破查理和喬伊的紀錄,在一起個六十五年……」
  
  老天!「你是指當朋友?」
  
  洛恩點點頭。「我知道M開頭(譯註:指Marry,結婚。)的字令妳緊張。但,是的,我指的是那種偉大、永恆的友誼。不過和查理和喬伊分享的那一種友誼,有點不同。我想要的是那種每一晚做愛的朋友、一起分享秘密和歡笑,甚至某天一起製作出嬰兒。我知道那類的友誼需要辛勤的維護;不過,妳知道的,在這方面我還滿行的。」
  
  荷麗笑了。「老天!這真像是好好先生的求婚。話說回來,你一直就是個好好先生……不是鎮上的人在那幾年間封給你的外號——『撒旦』?」
  
  「顯然有一萬個人都看錯我了;這種事總是會發生的。」他擁著她倒在毛毯上。「正如他們也看錯了妳,」他再度吻她。「妳並不像他們所想的那麼好。多數人都不知道妳那美妙的唇能夠做出多麼邪惡的事。」他笑了。「但我知道。」
  
  荷麗柔柔地笑了,仰望著他。
  
  儘管夜色深沉,她知道他可以清楚地看得到她,就像她可以看穿貼在白洛恩身上的標籤和偽裝。
  
  「我愛妳,」他低語。「我知道我們可以做得到的。至少——正如兩個非常有智慧的年輕人告訴我的——就算它失敗了,我們知道那不是因為不曾嘗試。嫁給我,荷麗。」
  
  「成為海軍海豹部隊成員的妻子?」
  
  「是的,而且絕對不會有片刻的無聊。當然,我也會成為某位德高望重的小兒科醫生的丈夫。我們可以比賽誰的傳呼機比較常響起。」
  
  荷麗輕喟一聲。「我害怕婚姻。」
  
  「我會保護妳。」
  
  「你保證?」
  
  「我承諾。我發誓,我——」
  
  「我希望我們是那種到了七十五歲時,依舊瘋狂愛戀著彼此的夫妻。」
  
  他再度吻她。「絕對!我承諾即使到了七十五歲,仍然會在樹屋裡做它。」
  
  「我愛你——自從我十五歲那年起。但除非你同意讓喬伊和我們同住,我不能嫁給你。我們可以找相連的公寓屋子——」
  
  「妳確實是個大家所說的好女孩。」
  
  荷麗驀地推開他,反而將他壓在身下。「別太大意了,」她警告。「不然我會證明你錯了,對你胡作非為,藉由……你知道的,用我的唇……」
  
  洛恩的笑容反而漾得更開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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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8-27 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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