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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力寶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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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風靡]水漾影蹤(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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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0:5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入夜,棲鳳樓前,展翹背著手,臉上露出陰險的笑容。身後,立著手舉火把的黑鷹堡的門徒。

  「玄鷹。」他喚身旁的展玄鷹。

  「義父。」展玄鷹恭敬地上前一步。

  「今天天色不錯,是不是?」他抬頭,看天上的月亮,若有所思。

  展玄鷹抬頭,只見月亮在層層密雲中若有若現,灑向地面的月光稀疏淡朗,實在是看不出什麼特別的地方。

  「玄鷹,」展翹看看身後立著的眾人,再緩緩地別過頭,視線停留在展玄鷹的臉上,「你知道嗎?在我所有的義子中,我最看中的,就是你。」

  「義父——」

  展翹抬手,制止他即將出口的話,意有所指地開口:「十年前我給你的任務,你完成得很好,沒有辜負我對你的期望。」

  「是義父神機妙算,瞭解花弄影的弱點,我才能順利完成任務。」展玄鷹強迫性地逼自己說出這番話,緊貼著身側的手卻在不知不覺中緊握成拳。

  「太在乎兒女私情,是他的致命傷啊。」展翹忽然冷笑起來,笑容讓人不寒而慄,「今日即使他有通天本事,我看他怎麼同時救兩個女人!」

  「義父!」他的話,令展玄鷹大驚失色,「棲鳳樓中,關著的不是水君柔麼?哪裡來的兩個女人?」手心逐漸有汗水滲出,展翹的笑容,隱約讓他有不好的預感。

  「不錯。」展翹慢騰騰地回答,「棲鳳樓中,的確關著水君柔。」

  「那另一個?」展玄鷹的心臟在猛烈地收縮,希望聽到的不是他所想的那個名字。

  「還有誰呢?不就是那個十年前被你從花弄影身邊搶走的柳冠絕嗎?」

  展翹的話,在他耳邊陰森森地響起,令他腦中轟然一片。今日的行動,義父沒有讓他插手,只是要他在壽筵中陪坐,牽制花弄影。他是料到義父會去擒拿水君柔,但是沒有想到他還捉了柳冠絕。

  不該是這樣,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花弄影早就昭示了,在他心中擁有特殊地位的,是水君柔啊……

  「義父!」勉強擠出笑容,帶著最後一線希望,展玄鷹艱難地開口,「我們不是已經有水君柔在手上了麼?為什麼還要——」

  「玄鷹,你還真是退步了。」展翹冷哼了一聲,打斷展玄鷹的話,盯著他的眼睛,「花弄影以為他在大庭廣眾下虛晃一槍就能讓我相信他的話?不要忘記他是什麼人,假作真、真作假,這一招,他從他母親那裡是學了十成足。」

  「可是——」

  「玄鷹,今日你的表現有些奇怪呢。是身子不適,還是你對我的決定有不滿的地方?」他哪會不知道展玄鷹在想些什麼,可是此時此刻,他不會允許任何人來破壞他的計劃。

  只要毀了花弄影,萬花閣,他還不手到擒來嗎?

  「玄鷹不敢。」展玄鷹低下頭,硬生生地逼退了到口的話語。

  「即使現在他是真的寵愛水君柔,一個新歡,一個舊愛,縱然不念舊情,人命關天,他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展翹的嘴邊露出狡黠的笑意,「這叫有備無患,玄鷹,你可得好好學學。」

  「義父教訓得是。」展玄鷹木然地回答,慢慢地退後,盯著展翹的背影,才覺得自己口中有血腥的味道。伸手一抹嘴角,手指上的殷紅令他更加心煩意亂。

  水君柔在棲風樓內,那麼柳冠絕在哪裡?

  一片樹葉輕飄飄的,自展翹的眼前,緩緩地落在他的鞋面上。

  「來了。」展翹冷笑,抬腳,那片樹葉直直飛了上來,被他捏在手中。

  月色下,有幾道人影,掠過護牆,眨眼之間已經立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

  「花閣主,好大的架式啊。」展翹滿面笑容,視線掃過隨之而來的人,「不但帶了四大花使和令月門門主,連無間盟的閻王也來了。老夫哪裡來的這麼大的顏面?」

  「還真是個老狐狸。」聽了他的話,段步飛看了一眼花弄影,「你準備怎麼辦?」

  「展堡主——」花弄影開口,手中緊緊捏著的,是水君柔為他繪的那幅肖像,「我們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來,是要展堡主放人的。」

  「放什麼人?花閣主這樣說,老夫還真是糊塗了。」

  敲著自己的腦袋,展翹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

  「冠雲坊的坊主柳冠絕,以及我的侍婢水君柔。」花弄影一字一頓地說。

  「哎呀,兩位都是花閣主的紅顏知己呢。」展翹恍然大悟道。

  「既然堡主知曉,其中必有誤會,還望堡主能夠放了她們。」臉上是一派鎮靜的表情,有誰知道他已經是在努力控制自己?可是心中患得患失的感覺卻越發加劇。

  擔心的,是柳冠絕的安危;在乎的,卻是水君柔的生死!

  「我雖然算不上君子,但也是一諾千金。」

  這樣的話,不僅是她對他做出的承諾,許下的,更是一份生死契約。

  她梨花帶雨的笑容在他面前浮現,莫名地揪疼了他的心。

  「閣主說笑了,柳坊主是我請來的客人,水姑娘是萬花閣的人,老夫怎敢怠慢?」展翹緩緩地側過身子,示意身後的人讓出道路,「水姑娘,就在裡面,閣主要找她,就請進去吧。」

  知道了水君柔的下落,花弄影心中的石頭驟然落地,盯著展翹狡猾的笑容,他開口:「柳坊主呢?」

  「難得花閣主還記得故人。」展翹笑了笑,「今晚月色如此之美,所以老夫做主,請柳坊主去了藏龍潭賞月。」

  「堡主好雅興。」棲鳳樓、藏龍潭,一南一北,展翹分明就是故意將她們分開藏匿,想要叫他無暇兼顧。

  「哈哈……」展翹終於大笑起來,「棲鳳樓、藏龍潭,閣主,你要先選哪一個?」

  四周忽然湧出許多人,將他們層層包圍。

  展翹,是要牽制他,拖延時間,不讓他和他身邊的人有機會同時救兩個人。

  「花閣主,我忘記告訴你一件事情。」展翹轉身向後走,拿過一人手中的火把,步上台階,拉開原本鋪在地面的黑布,赫然露出的,是火線和硝石。手中的火把稍微傾斜了些,「這裡這麼多火把,要是誰不小心——」

  「展翹你——」

  「還有,」展翹將火把遞給一旁的人「我為柳坊主準備的那條船,好像被鑿了幾個洞,柳坊主又被點了穴道,不能動彈。藏龍潭的水很深,花閣主預汁柳坊主大概能夠支撐多久?」

  「閣主!」水令月環視重重包圍他們的人群,在一旁叫道。黑鷹堡南北兩側相隔極遠,這樣的處境,想要同時救兩個人,根本就不可能。

  兩難的選擇,擺在他的面前,令他的胸膛,火燒火燎。

  到底先救誰,先顧誰?

  「花大哥,對不起,對不起……」十年前,柳冠絕愧疚的眼神令他心灰意冷。

  「閣主,請不要說抱歉。」十年後,一名叫水君柔的女子再次叩開了他的心扉。

  手中的畫卷如同一塊烙鐵,炙痛了他的掌心。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柳冠絕的容顏在他腦海中逐漸模糊,清清楚楚浮現在他眼前的,是水君柔的笑容。

  「花閣主,水深火熱,你可是要想好啊?」不遠處的展翹假惺惺地提醒他。

  花弄影抬頭,看向展翹身後的展玄鷹,他的眼中,閃現的是不下於他的焦慮。

  一剎那間,他心頭作出一個大膽的決定,許下的,是柳冠絕和水君柔的性命。

  「令月!」花弄影抬眼看了看包圍住他們的人群,「這裡,就交給你們了。」

  「想好怎麼做了嗎?」段步飛背著手,在一旁似笑非笑。見花弄影瞧他,他揮揮手,「不要看我,如果你能救出錯兒的救命恩人,我就負責善後。」

  「謝謝。」花弄影對他說,接著忽然凌空而起,在空中翻了個身,就要向棲鳳樓相反的方向奔去。

  他的選擇已經很明顯,展翹冷冷笑了一聲,沉聲叫道:「玄鷹!」

  身後的展玄鷹領命,雙足猛一頓地,躍上近旁的大樹,緊追幾步,擋在花弄影的身前。

  花弄影旋身,伸出手,輕飄飄地向他揮去,展玄鷹不敢怠慢,出手迎擊。

  兩隻手掌在空中重重一拍,發出巨大的響聲,兩人同時向後退去,分別停在棵樹上。

  樹下,廝殺聲不斷;樹上,花弄影和展玄鷹各踞一方。

  隔著幾丈的距離,他和他,互相望著彼此,似在料想對方下一步的動作是什麼。

  這樣的情形有些熟悉,令花弄影想起十年前,他們也因為一名女子,而大打出手。

  展玄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他將手背到身後,看看樹下的展翹,再看看對面的花弄影。

  不可否認,在看到花弄影選擇的去向之後,他心中暗暗鬆了一口氣;在展翹叫他的時候,他也已經決定要讓他輕鬆過關,去救柳冠絕。

  柳冠絕,他不能讓她死!

  花弄影突然向他飛過來,他躍起,向他劈掌,卻沒有用絲毫內力,鐵了心任他將自己打下樹去。

  預期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花弄影繞過他,眨眼間已經停留在棲鳳樓之上。

  「你!」展玄鷹愕然,踩著樹枝,他盯著花弄影嘴角邊露出的詭異笑容,驚詫不已。原來,他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去藏龍潭,他之所以要大家誤解,目的就是要引出他,「花弄影,你要救的,不是柳冠絕?」

  「我現在要救的,是水君柔。」花弄影搖頭,冷冷地回應他。

  「你忘記了嗎?柳冠絕現在是生死一線間!」展玄鷹遠遠地衝他咆哮,額頭的青筋畢露。

  「我知道。」花弄影對他的狂怒不以為意,「救與不救她,也只是在你的一念之間。」

  他的話,令展玄鷹一時之間愣住,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我花弄影只有一人,無暇顧及兩名女子,既然冠絕早就選了你,她,已經不再是我的責任了。」這番話,既實也虛,目的,是看展玄鷹對柳冠絕是否還有一絲情意,「展玄鷹,冠絕曾經告訴我,她來這裡,只不過是為了再見你一面而已。」

  成敗,就在展玄鷹接下來的回應中,花弄影的心,此時也是無比緊張。

  展玄鷹的臉抽搐著,掙扎片刻,最後,他大吼一聲,在展翅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整個人翻了出去,消失不見。

  花弄影看了下面的展翹一眼,轉身踢開閣樓的窗戶,輕輕一躍,跳了下去。

  「好勇氣!」眼睜睜地看著展玄鷹向藏龍潭的方向而去,展翅咬牙切齒地說,「花弄影,我還真是低估了水君柔在你心中的地位。」

  他轉身,對身後的人命令道:「點火!」

  無數只火把湊近了火線,一眨眼的功夫,滋滋燃燒的火線慢慢縮短,逐漸蔓延到緊閉的門之後。

  「閣主!」

  被眾人圍困的水令月等人見狀大驚失色,想要突出重圍前去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棲鳳樓中,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接著看見門楣窗幾紛紛帶著火星四濺,熊熊火光沖天。

  巨大的爆炸聲震耳欲聾,水君柔蜷縮在房問的一角,徒勞地想要掙開縛住自己手腳的繩索。

  一旁的屏風搖搖欲墜,眼看著就要向她倒下來,她就地打了個滾,險險地避過。

  四周都是火焰,厚重的煙霧層層瀰漫,熏得她睜不開眼睛,嗆得她嗓子喘不過氣來。爆炸聲還在持續著,她可以聽見家什物品不斷碎裂的聲響。

  看來,這次黑鷹堡是鐵了心,想要置她於死地。

  水君柔在心中苦笑著,卻又慶幸此時在這裡的不是柳冠絕。若是柳冠絕在此,花弄影就算是拼盡了全力,也會來救她吧?她是柳冠絕的替身,他們抓了她,也不過是白操心一場。

  花弄影,不會來救她,他要救的,是他牽掛於心的柳冠絕。

  又是爆炸聲,地板開始傾斜,她也歪歪地倒向一旁。

  左肩重重地碰上了牆壁,發出好大的聲響。

  整只胳膊劇烈地疼痛,差點淹沒了她的意識。眼前煙霧繚繞,她吸進了太多的濃煙,只覺得呼吸困難,肺像要炸開一般。

  「水君柔!」

  迷迷糊糊間,她感覺有人在叫自己,想要回應,卻是發不出半點聲音。

  透過煙霧,隱隱約約的,看見外面有人影。

  會是誰?冒著生命危險來找她?她努力想要睜大眼睛看清楚,缺氧的腦袋卻不聽她的使喚,遲鈍得很。

  「水君柔!」

  花弄影邊走邊叫著,由上自下,搜了幾層樓都沒有發現水君柔的蹤影,他的心,逐漸開始恐慌起來。淺色的長袍早就被濃黑的煙霧熏成了黑色,失掉了他以往的風度翩翩。

  又是一根被燒焦的朽木倒下來,他避過,那根木頭從他面前倒下,直直地碰倒對面的門扉。

  殘破不堪的門歪斜地倒在地面,說不上什麼原因,花弄影下意識地望去,看見門邊露出的衣角。

  心頭一緊,他快步上前,蹲下身子,揮開週遭礙眼的東西,看見的,是被反綁著手腳、臉上毫無血色、緊閉雙眼的水君柔。

  他屏住了呼吸,探指到她的鼻尖,欣喜她還有鼻息,快手鬆開綁著她的繩子,摟她在懷中,用力掐她的人中。

  沒有反應,她依然昏迷不醒。

  「醒醒……」花弄影鬆手,捏住水君柔的嘴,渡氣給她。

  「不準死,水君柔,你給我醒過來!」他心驚膽顫。

  狠下心,對準她的臉頰,用力地拍打,直到她的雙頰泛著血痕,高高腫起。

  木料在火魔的侵襲下發出嗶嗶剝剝的碎裂聲響,溫度逐漸攀升,到後來,花弄影的臉上,已經佈滿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她還沒有死,他知道,可是她就是固執地不肯回應他,情願一個人沉在黑暗之中,不再醒來。

  心,像是被剜去了一塊,花弄影捧著水君柔的臉,將隨身攜帶的畫卷塞進她的手中,「君柔,求求你,醒過來,好不好?」他的聲音,開始哽咽,已經控制不了自己,他喃喃自語:「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花弄影的聲音,飄進了水君柔的耳中,在他沒有注意的時候,她眼皮下的眼珠,忽然動了動。

  「說什麼相思,說什麼閒愁,我要你醒來,一輩子與我相守!」

  迷迷糊糊間,水君柔好像聽見花弄影在說話。可是不可能啊,他怎麼會用這樣激烈的語氣呢?她一定是在做夢,所以才會聽見他對她說要與她一輩子相守的傻話。

  這樣的幻覺太可怕,這樣的誓言太甜蜜,對她沒有情意的花弄影,是不會這樣說的。

  她是在做夢,一定是的……

  「好,你不醒來是不是?那我就呆在這裡,等到你醒來為止!」

  她想說好,可是驀然間想起,她身在棲鳳樓內,而棲鳳樓中,火勢蔓延的很厲害啊……

  不能,不能,她不能讓花弄影身處險境。

  幾乎用了所有的意志力,水君柔勉強睜開眼,有氣無力地呼喚:「閣主……」

  見她終於睜開了眼,花弄影欣喜若狂,用力抱緊了她,猶如捧著失而復得的珍寶。

  「閣、閣主……」水君柔氣若游絲,終於看清了花弄影的臉。懷中有什麼東西落下,她望過去,攤開在地面的,居然是自己親手所繪的花弄影的肖像。

  就像是心底的秘密忽然被揭穿,一時間,她有些羞赧,不知如何面對他才好。

  「君柔、君柔、君柔……」花弄影卻緊緊地摟著她,半點也不肯放鬆。

  「閣主?」水君柔有些結巴,想要說些什麼,轉移自己被他碰觸引起的尷尬,「柳姑娘,沒事了吧?」

  想來是柳冠絕已經脫險,而花弄影,對利用她一事於心有愧,所以才來救她的吧?

  「我不知道。」替她拭去臉頰上的污跡,花弄影回答她。

  「不知道?你沒有去救柳姑娘?」他的答案出乎她的意料之外,瞪大了眼睛,她難以置信地看他。

  「展翹給了我兩個選擇,我沒有辦法同時救你們兩個。」眼前的煙霧逐漸密集,令他看不清道路,火勢兇猛,在向他們接近,花弄影皺緊了眉頭,拾起地上的畫,將水君柔打橫抱起。

  水君柔愣愣地盯著花弄影,還沒有從他方纔的話中回神。沒有辦法同時救她們兩個,那就是說,他放棄了柳冠絕,選擇了救她。

  她抬頭,想要問為什麼,可是觸及花弄影蹙起的眉,再看見將他們層層包圍的濃霧,她明白,即使是他,也迷失了方向。

  左肩上的疼痛熱辣辣地傳來,她咬住下唇,忍著疼,不敢在關鍵時刻令他分心。

  溫度在漸漸升高,她被熱的頭昏目眩,也能感覺花弄影的氣息逐漸紊亂,腳步也開始踉蹌。

  一塊地板自他腳下裂開,透過那個大洞,下一層已經成了火的世界。幸好他及時收腳,帶著她倒向一邊,才擺脫了踩空墜落火海的命運。

  她豈會不知道,自己成了他沉重的負擔?

  「閣主——」水君柔將頭貼近他的胸膛,細細出聲,「不要管我了,你先走吧。」

  「不,要走,我們一起走。」花弄影的額頭,也是密密的汗珠。

  心底因為他的這句話而盈滿感動,眼睛眨了眨,她終於開口問:「閣主,你為什麼要來救我?」這個問題,她想要知道答案,想要證明,究竟是不是她的自作多情。

  花弄影沒有說話,只是將她的頭,更緊地壓在他的胸膛。

  耳朵緊貼在他的胸口,聽見的是鏗鏘有力的心臟的跳動,接著,是花弄影的話,從她頭頂傳來——

  「水君柔,你已經住進我的心裡了。」

  他的話,說得很含蓄,可是她卻聽懂了。眼角有些濕潤,她抬頭,怔怔地看他。

  「原諒我,我不該讓你涉險,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花弄影以額頭抵住她的,輕聲低喃著。

  水君柔搖頭,想要說些什麼,不料卻被嗆得咳嗽起來。

  溫熱的唇,堵住了她的嘴,帶著一絲清涼,舒緩了她的氣息。

  她的眼,近距離看著他的,在那雙黑瞳中,實實在在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再是深不可測,不再是蓄意隱藏,帶著呵護,帶著寵溺,溫暖了她的心。

  「君柔——」見她臉色好過了些,花弄影停止吻她,復又在她唇畔輕點幾下,「等事情結束了,我們一起回萬花閣,你,和我。好嗎?」

  即使眼前煙霧障迷,即使週遭雜音不斷,可是她卻清楚地看見他認真的表情,清晰聽見他鄭重的話語。

  我們。你,和我。

  原以為他不會給她答案,沒有想到他卻在這樣的險境中,作出了一輩子的承諾。

  「好。」她回答,心中有說不清的東西在流動,酸酸的,甜甜的,這,就是所謂幸福的感覺嗎?

  眼看著花弄影的臉上露出笑容,她還想在說些什麼,不料卻見他頭頂的那根橫樑在火舌的舔噬下,帶著燃燒的火星,直直地落下來。

  「小心!」她驚恐地叫道,直覺地抬起尚未受傷的右手擋在他的頭頂。

  骨頭被砸斷的聲音響起,皮肉被燒焦的味道傳來,花弄影匆忙拉下她擋在在他頭頂的手,已經面目全非。他揮手,那根作怪的橫樑被震飛出去,碰上了什麼東西,發出巨大的聲響。

  幾縷月光透了進來,給煙霧繚繞的房間增添了幾分亮度。

  「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水君柔顫抖著嘴唇,苦中作樂地問花弄影。

  「你忍一忍。」瞇縫著眼,花弄影脫下外袍,用力紮緊水君柔已經骨折的手臂。隨後壓低她的頭,緊緊埋在自己的胸前,抱起她,向光亮處迅速移去。

  棲鳳樓,在熊熊火勢中,已經搖搖欲墜,濃霧不斷冒出,火光映紅了半邊天。

  「閣主……」

  盯著隨時都有可能倒塌的棲鳳樓,水令月冷凝著臉,再撂倒一人,轉頭問悠閒站在一旁看好戲的段步飛:「閻王,如果我要買展翹的命,你開價多少?」

  段步飛笑起來:「水門主,是別人的話,我要收十成足,但是如果是展翹,我打你八折。」

  「為什麼?」

  「若是花弄影和水君柔死在棲鳳樓內,花弄影是我的朋友,水君柔也算得上是錯兒的救命恩人。所以,我也有理由殺他,不是嗎?那兩折,就當是我出的價錢好了。」

  段步飛的聲音,如同從地域中傳出,陰慘慘的。

  棲鳳樓內,忽然竄出一道身影,穩穩地停留在樹幹之上。

  幾乎是同時,棲鳳樓轟然倒塌。

  「閣主!」

  看清楚了樹上人的樣子,水令月驚喜交加。

  段步飛的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不可能,不可能!」展翹緊緊地盯著花弄影,「你怎麼可能還活著?」沒有理由的,那麼多數量的硝石火藥,居然還炸不死、燒不死一個花弄影?

  「展翹,你這老不死的東西!」花弄影抱著水君柔,臉上沒有了一貫的笑容,只是陰沉地盯著展翹,出言罵道。

  「你們閣主,發火了呢。」段步飛對水令月說,心中感慨已經有多久沒有看到花弄影失去控制的模樣。

  月光灑落在花弄影的身上,映襯著他半明半暗的臉。

  狹長的眼睛瞇了起來,露出精光,直刺向展翹。

  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再對人出言相譏,展翹這次,可是真的惹毛了他。

  展翹被花弄影那種目光刺得不寒而慄,後退了幾步,吩咐周圍的人:「還看什麼,殺了他!」

  花弄影勾起嘴角,嘲諷地一笑。但見他伸出右手五指,彎曲成爪,用力向後一拉,已經成為一片廢墟的棲鳳僂中的殘垣斷壁、碎瓦焦炭就像是被無形的引力牽引,被拉扯到半空中。

  黑鷹堡的眾人被逮住,停滯不前。

  「你想要入主萬花閣?」花弄影的手,已經縮到胸前,「那麼,就先嘗嘗萬花閣的探花手吧。」

  語畢,他的手猛地向前一推,但見勁風撫過,殘垣斷壁、碎瓦焦炭統統砸向黑鷹堡的人。

  猶帶著熱度的殘垣斷壁、碎磚焦炭飛向黑鷹堡的眾人,一時間,慘叫聲此起彼伏。

  展翹左躲右閃,狼狽地躲避著。慌亂中,抬頭看了看花弄影此時陰鷙的表情,他知道自己料錯了一件事。原以為花弄影溫文爾雅,當他後生可欺,沒有想到,他實際上是一隻沉睡的猛虎,不可招惹。

  雲破月來花弄影,今日,他是真正見識到了。

  花弄影冷哼了一聲,自樹上躍下,落在段步飛的面前,開口道:「你的承諾?」

  段步飛的目光,飄向他抱在懷中的慘白著臉的水君柔,點點頭,低低開口:「我負責善後,沒有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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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花弄影旋風般地衝進房間,將懷中的水君柔放在床鋪上,順手解下幔帳,隔絕了外面人的視線。

  「令月,你立刻去請大夫;紅梅,去提熱水,將二閣主夫人要我們帶的藥拿來;綠芙、藍蓉去把守院門;紫荊,你先帶君皓出去。」

  他一邊有條不紊地吩咐著床幔外的一干人等一邊小心翼翼地解開勒住水君柔右臂的衣袍。

  「閣主,」被攔在外面的紅梅有些尷尬地開口,「水姑娘是個女孩兒家,若是有什麼,還是讓我們來代勞吧……」

  正在解水君柔胸前衣結的手停了停,接著又繼續果斷地行動。

  「這沒有什麼區別,吩咐你們的事情,立刻去做!」

  紅梅等人互相交換了眼色,明白這句話已經是間接向他們暗示了水君柔今後的身份地位。

  外面的人應聲離去,花弄影摸了摸水君柔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蛋,連聲安慰:「忍著點,一會就好了。」

  「閣主……」水君柔有些氣喘,兩邊的胳膊都動不了,尤其是右臂,先前的疼痛之後,現在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不要緊,不要緊——」花弄影安撫著她,想要褪去她的衣裳,查看她的傷勢究竟如何。

  水君柔的臉龐,開始不爭氣地發紅,「有件事,我必須要告訴你。」她想要抬手制止他拉開她衣裳的動作,卻沒有絲毫的力氣。

  「待會再說。」花弄影的眼中沒有綺念,只是專注地盯著她的身子,查看她的傷勢。她的左臂呈不自然的姿勢扭曲著,右臂更糟,一根白森森的臂骨從手腕部位斜剌穿出,看得他觸目驚心。

  眼前的情況下,想要以正常方式退下她的衣裳根本不可能,略為思索,花弄影伸手,撕開了她左邊的衣袖,想再以同樣的方法,撕開她右邊的衣袖。

  有點麻煩,部分被燒焦的皮肉粘著布料,稍微用力,水君柔就疼得齜牙咧嘴。不得已,他只好拿了小刀,從手腕處,沿著她的皮膚,由下到上,一點點小心地割開衣料。

  有些地方皮肉翻開,有些地方紅腫一片,被高溫灼傷的皮膚上,亮晶晶的水泡串連一片,看得他好生心疼。視線在她手臂上仔細逡巡,不期然,一個小小的東西闖進他的眼中。

  「你——」花弄影愕然地抬頭,看水君柔。

  她的右臂,靠近肩膀的地方,有一個鮮紅的突起,他沒有看錯,那是民間證明女子貞潔的守宮砂。

  她仍然是清白之身,又何來一個七歲的兒子?

  「君皓和你,究竟是什麼關係?」片刻之後,花弄影穩定了心緒,開口問她。

  「我和君皓,不是母子,我是她的親姐姐。」水君柔咬牙,盯著他,終於說出了她和君皓的真正關係。

  長久以來懷疑而又拼湊不出原因的事件終於得到證實,花弄影恍然大悟。難怪君皓是隨她姓,難怪他總看不出她已為人婦的痕跡,難怪他君皓和她長得如此相似……

  以往因為酷似的長相而從未懷疑他們至親的關係,可是沒有想到的,他們不是母子,而是姐弟!

  「為什麼?」既然開始想要擁有她,他就要知道她的全部,想要瞭解,究竟是為了什麼,姐弟變母子,令她帶著君皓流離失所,朝不保夕?

  凝視他認真的面容,水君柔的鼻子有些酸酸的。深吸了幾口氣,她才慢慢開口:「我爹是商賈,算不上是巨富,家中過得倒也殷實。雖說自古云『女子無才便是德』,但我爹娘對我疼愛得很,對我要讀書習字的請求也沒有什麼異議。我十四歲那年,爹救了一名落魄書生,雖是窮困潦倒,卻滿腹經綸,便作了我的教書先生。時日一久,我與他,互生了情愫,爹見我們兩情相悅,又憐惜他是個可造之才,就為我二人立下了婚約,訂了親。我十六歲的時候,娘生下君皓,他入京趕考,放榜三甲,高中榜眼。消息傳來,我爹欣喜,連說家門有幸,雙喜臨門。我自是替他高興,焚香禱告,盼他衣錦還鄉,與我共結連理。」

  水君柔的眼神逐漸淒惶,帶著發顫的語調,她繼續說道:「那夜大雨傾盆,我在繡樓,忽然聽見外面有慘叫聲響起,心下好奇,透過院門偷看,卻看見外面有群凶神惡煞的人,見人就砍——不久後,奶娘抱著君皓破門而入。

  只說是有強盜劫舍,爹娘均被殺害,她偷偷抱出君皓,要我立刻逃走。當時我完全傻了,等回神之後,已經被奶娘拽到後院。真是老天有眼,奶娘的小兒子平日裡喜歡偷跑出府,在後院偷偷移動了磚牆,做了一個活動機關。我和奶娘抱著君皓逃出後,驚嚇之餘,跳進一輛馬車藏匿,才算躲過一場大劫。

  「一整夜,我驚慌不安,只有奶娘在身邊不停地安慰我,直到天明時分,我才發現,一直將我和君皓擁在懷中的奶娘已經死去,她的背後有很長的刀傷,明顯的,她是強撐到最後一刻啊……」

  肉體上的傷痕和疼痛已經沒有感覺,她低低地哽咽著。花弄影輕輕地將她扶起,調整了下她的姿勢,盡量不壓住她的傷口。

  「我戰戰兢兢地躲避著回家打聽,得到的是我水家十六口俱歿的消息,而官府,只說是仇殺,除了草草將他們埋葬之外,居然對這起慘案沒有做進一步的追查。我不甘心,我下決心去京城找他。千辛萬苦,我到了京城,得知他拜在內閣大學士門下,當了刑部侍郎。我登門造訪,他卻不承認我這個未婚妻,反而對我惡言相向,說什麼官民不婚,眼見說服不了我,他開始指責我紅杏出牆,罵君皓是小賤種。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是他的恩師有心招他為婿,他已經決意要將我離棄。我不甘心啊,我以為他是一時糊塗,我以為我可以讓他回心轉意,所以那晚我去找他,還沒有進門,隱約聽見屋內有人在爭執,我一時好奇,就在門外偷聽,不料卻聽到了令我難以置信的事實真相!」

  她的身子,在他懷中劇烈顫抖起來,「一紙婚書,就為了我與他定親的那一紙婚書,他狠下了心,殺絕了我水家十六口人命!」

  她的淚水再也忍不出,奪眶而出,成串地從眼角滾落,落在他的手心,滾燙得很。

  「所以,你帶著君皓,連夜出逃?」終於明白她為什麼討厭雨天,終於明白她總是對她的過往緘默,終於明白她為什麼對君皓保護得那麼緊……難以想像她一個弱女子,在當時如何提心吊膽,艱難生存下來。心中止不住憐惜她,他俯身,吻去她腮邊的淚水。

  「我怕了,真的怕了。」眼前迷濛一片,她喃喃自語,「我拿什麼和他們鬥?無憑無據,我只有帶著君皓倉皇逃離,這些年來,也不知換了多少地方。一個大姑娘,帶著孩子很是不便,心想著反正我和君皓也是彼此在世上最親近之人了,乾脆就以母子相稱。」

  「委屈你了。」找不出更多的話來安慰,他撫著她的秀髮,輕輕地說。

  水君柔搖搖頭,「這些年來,我是吃過不少苦,但是閣主,遇見你是我水君柔最大的幸運,謝謝你留我在身邊,謝謝你對君皓的照顧,謝謝你對我的情意,謝謝……」

  最後的聲音隨著她的嗚咽已經聽不大清楚,花弄影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她的臉龐上,捨不得離開。

  明眸眨了眨,睜開眼,不出所料地看見一張笑瞇瞇的臉闖進視野中。

  「醒了啊?」顧不了趴在床沿邊,笑容滿面地看她。

  「二夫人,你不用每次都這麼早來探望。」水君柔看著顧不了挺著個大肚子站起來,居然蹦蹦跳跳地跑去桌邊拿湯藥,心差點從嗓子眼跳出來。

  「二夫人!」

  她不得不開口叫著,提醒這位即將臨盆的准母親不要忘記了她肚子裡的小寶寶。

  她的叫聲成功地喚住了顧不了。不好意思轉身吐了吐舌頭,顧不了乖乖地恢復正常的走路步速。

  「水姑娘,你就告訴我,花大哥是怎麼將你從棲鳳樓中救出來的好不好?」端過藥碗,顧不了就勢坐在她身邊,不放棄地問她每日必問的問題。

  「二夫人……」看她一邊給自己餵藥一邊以無比祈求的眼神看自己的樣子,水君柔有些哭笑不得。自從一個月前花弄影帶她會萬花閣之後,這位二夫人與君皓大眼瞪小眼之後,不顧身懷有孕,一蹦三尺高,嚇得花二閣主臉色泛白。原來,她就是當年那位送花種給君皓的人;更沒有想到的是,她在聽水令月說花弄影曾在黑鷹堡大發脾氣之後,就像一個好奇寶寶一樣,藉著為她治療的機會,天天到她這裡來報到,風雨無阻。

  「說嘛,說嘛。」顧不了眉眼笑得彎彎的,很是可愛。

  「我說,」看顧不了忽然發亮的眼睛,水君柔強忍住笑意,「我想起來走走。」

  「哦——」驟然垮下去的小臉和拉長的語調顯示聲音的主人現在是失望之極。

  兩隻手背上了夾板,活動不便,水君柔被顧不了輕輕地扶起,坐了身來。她慢慢移步到窗邊,看窗外繁盛的桂花,禁不住地讚歎:「真美啊……」

  即使是已經來了一月有餘,即使是日日看這折桂樓的桂花,可是她總覺得看不夠,也看不厭。

  想像著花弄影身上的桂花香味,也一定是他常年流連在桂花林中,才會有自然而然的香氣。

  搗藥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轉頭,看顧不了搗鼓著草藥,接著將藥泥塗抹在藥布上。

  「上藥了哦。」朝她揮揮手,顧不了走到她身旁,開始細心地為她拆下夾板,解開先前的布帶,露出手臂。

  顧不了不愧是藥王莊的少莊主,水君柔細細看著自己的手,手上原本被灼傷的皮膚已經恢復如初,連一點疤痕也沒有留下,令她連連稱奇。試著彎曲自己的左手,伸縮自若,她笑了笑,想要動動右手,卻有些麻木。她皺眉,再試了一下,手指勉強動了動,卻不甚靈活。

  「別動了啦。」看她在試手指,顧不了一把抓住她的手固定住,往上面塗抹藥膏。

  「二夫人——」沉默了半晌,水君柔開口問她,「我的右手,是不是已經廢了?」

  「哈,哈哈——你說什麼?怎麼會呢?你的手怎麼可能廢了?」顧不了打著哈哈,努力地笑著,舉起水君柔的左手,彎了彎,再彎了彎,「你看看,這不是好好的嗎?」

  「我問的是右手。」顧不了的言行已經證明了她的猜想,「二夫人,不用再瞞我了,你不會撒謊。」

  顧不了頹唐地垮下肩膀,有些心虛地嘀咕著:「這可是你自己知道的,不是我說的哦……」

  「我的右手,將來還可以做什麼?」水君柔低頭看自己的右手,淡然地問,沒有一絲幽怨。

  「啥?」本來以為她會禁不起打擊,沒有想到她卻是平靜地問她,顧不了一是沒有反應過來。

  「我說,我的右手,將來還可以做什麼?」連顧不了都治不好她的右手,受損的程度可見一斑。

  「我盡了力。」顧不了細心地為她包紮好右手,有些抱歉地說,「今後你的日常行為都沒有什麼問題,但是傷了筋骨,從此習字、作畫,可能都不大靈活。」

  不能,再作畫嗎?心口有些疼,水君柔盯著自己的右手,久久不語。

  折桂樓中,桂花飄香,一道人影緩緩步上三樓,輕輕推開兩廂的房門,走了進去。

  繞過屏風,藉著依稀的光線,花弄影可以看見床榻上水君柔恬靜的睡容。慢慢走到床邊,撩高了幔帳,他自上而下地看她,見她的左手搭在胸前,右手放在身旁,呼吸均勻,看來已經沉睡了許久。

  「君柔——」他壓低了聲音呼喚,拉過她放在胸前的左手細細摩挲。那日,她的左右兩臂均已骨折,右臂因為在火中被橫樑的那一擊,傷勢更為嚴重。請了大夫,說是右手不保。他當機立斷,一邊用顧不了給他的藥為她做緊急處理一邊連夜兼程趕回萬花閣,找顧不了為她醫治。

  她的左手已經恢復如初,看不出傷痕,潔白柔軟,只是——

  花弄影的視線,落在她仍然上著夾板的右手,胸臆隱隱有些生疼。

  「大哥,我已經盡力了。雖說我已經接駁好她已斷的筋脈,保住了她的右手,但是傷勢太重,即使恢復,再也不可能靈活如初。」

  想起那日,顧不了滿頭大汗地從房中出來,告訴他水君柔的狀況,他的心,就一直往下沉。

  右手不能再靈活如初,意味著將來她無法再正常地寫字、作畫。

  想起她素手之下繪出的栩栩如生的人物、晴光瀲灩的山水……如果這一切,都只能成為她的回憶,她,會有什麼感覺?

  「對不起……」他喃喃地說,伸手拂開她額前的髮,在她眉心間印下一吻。

  說到底,都是他的錯,當初若不是刻意誤導展翹,就不會令水君柔身處險境,她也不會被展翹所擒,更不會因為要護著他,硬生生地斷了兩隻手臂,還令右手落下終生殘疾。

  她在不經意間闖進他的心湖,他明明知曉自己已然心動,卻因為難堪的過往而刻意抗拒,如果能早一點,她就不會是今天的模樣,她依舊可以拾起畫筆,臨摹素描。

  「對不起……」手指滑到她的臉龐,他無法停止心中的愧疚。

  柔荑從他手中抽出,摀住了他的嘴,不讓他再繼續道歉下去。

  「我吵醒你了麼?」花弄影反手一握,將水君柔的手握在掌心,抵著她的額頭,凝視她的雙眼,輕聲問道。

  「沒有。」這樣親暱的姿勢令水君柔的雙頰微微有些發燙,花弄影的臉龐就在她眼前,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無法再縮短,也正因為如此,他身上那股不散的桂花香味更加濃郁,在她的身邊縈繞,密密實實地包圍著她。

  習慣了他身上的桂花香氣,所以格外敏感,也因此,早在他進門的時候,她就已經甦醒,只是不明白他要做什麼,只好一直靜靜地躺著。但是,儘管閉著眼睛,從他的舉動來猜測,他耿耿於懷的,是她受傷的手。

  她的心底,泛著慢慢的感動,直到他在她耳邊不停地說「對不起」,她再也無法偽裝下去。

  「你已經知道了?」從她的表情,從她的動作,他明白她一直都是醒著的。

  「今日二夫人替我換藥的時候知道的。」水君柔點頭,平靜地說。

  審視著她的表情,花弄影將她扶起,靠在自己的肩窩,下巴抵著她的頭頂,「你想說什麼?」遲疑了一下,他開口問她。

  「有一點難過。」水君柔誠實地回答。先前知道自己右手今後無法再運用自如,她的心中,是有些失望和難受,可是現在,她釋然多了,「但是,至少我還活著,閣主你也安然無恙,不是嗎?」

  花弄影有些訝然,不敢相信她居然看得這麼開。抬手勾起她的下巴,見她的眼中很是坦然,沒有半分勉強的虛假。

  「可是——」

  水君柔的食指,點住了他的唇,整張臉蛋忽然變得紅撲撲的,「最重要的是,我們回到了萬花閣,我,和你。」沒有忘記他在棲鳳樓中生死之間給她的承諾,那是她今生最大的幸福所在。

  盯著她泛紅的嬌顏,花弄影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今後能不能再執筆,已經沒有什麼關係了。」有些羞赧,水君柔垂下眼簾,「因為我已經畫了今生最得意的畫作,值得一輩子保存。」

  好羞人啊……長到這麼大,第一次主動在心愛的男人面前表白自己的心意,已經突破了她最大的極限。

  她的話,他自然明白,看她微微顫動的眼睫,花弄影不再言語,只是靜靜地擁她入懷,享受著溫香軟玉的感覺。

  心下知曉,懷中的她,無論如何,今後他再也不會放開……

  「這裡是什麼地方?」水君柔停下腳步,看周圍的景色,詫異地問前面的帶她來的花弄影。

  「清流小築。」花弄影回頭,對她露齒一笑。

  眼前所見的,竹橋鋪架,躍過山澗;涓涓細流,匯成碧波池水;一座小木屋,建在正中的青草地上,周圍繁花似錦,美不勝收。

  「好美。」她有些情不自禁地開口稱讚。

  「過來看看。」花弄影已經步上竹橋,微笑著朝她伸出了手。

  水君柔放心地將手交給他,被他輕輕地握著,慢慢走過石橋,踏上柔軟的青草地。

  花叢中有人在移動,不一會,已經站在他們的面前。

  「娘!」花弄影牽著水君柔,恭敬地叫著。

  娘?水君柔被他的這聲稱謂給震住了。面前的女子美若天仙,超塵脫俗,容顏不見歲月留下的痕跡,眉宇和花弄影有幾分相似,她最多猜測是他的姐妹,沒有想到居然是他的娘親。

  三十年前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稱的花千華,她今日居然親眼得見。

  「弄影,娘親是不是變得很可怕?」花千華柔柔地開口,笑著問花弄影,「不然為什麼水姑娘看見了我,嘴巴都嚇得合不上了呢?」

  水君柔這才發現自己還出怔忡間,大張著嘴巴,直勾勾地盯著人家瞧。

  「失禮了。」她有些尷尬地開口,對自己方纔的失態懊惱不已。

  「沒關係。」花千華寬容地一笑,順手拉過水君柔,沖花弄影努努嘴。

  花弄影會意地點點頭,向不知所措的水君柔說道:「君柔,你在這裡陪娘聊聊可好?」隨後再向花千華使了個眼色,「娘,那我先去去看看爹。」

  這小子,居然還敢用眼神威脅她,也太不把她這個做娘的放在眼裡了吧?花千華毫不示弱地瞪了他一眼,再看看身邊有些拘謹的水君柔,眼眸中露出笑意——這位水君柔,對弄影來說,很是重要呢。

  「水姑娘,我叫你君柔可好?」眼看著花弄影進了木屋,花千華笑容可掬地對水君柔說,「這段時間真是委屈你了。」

  「花伯母,千萬不要這樣說。」水君柔連忙擺手。

  「你不用推辭了,弄影那孩子,我是知道的。」作為母親,她看著他長大,看著他經歷人事滄桑,看著他由快樂變為郁卒,看著他由開朗變得沉默……所幸,現在有名女子重新將他的心門打開,看在她眼中,是多麼地欣慰。

  「花伯母——」水君柔抬頭,見花千華眼中流動的目光,表露的是慈母對子女的疼愛之情。

  「三個孩子中,我最不放心的,就是弄影。」花千華沉吟道,「作為長子,他確實承受了太多的壓力。水姑娘,今後的他,我還要拜託你了。」

  「我會盡力。」她的言下之意,水君柔聽得很明白。

  一時間,羞紅了芙蓉面。她和花弄影,的確是定下了盟約,但是名分未定,就這樣被長輩直說,還是不太自在。

  「那就好。」花千華挽起她的手,自腰間解下一塊玉珮,塞進她的手中,「這隻玉佩,是弄影他爹的傳家之寶,只傳給長媳,現在我就交給你了。」

  「太貴重了。」手中的玉珮沉甸甸的,一隻鳳凰展翹高飛,引頸長鳴,活靈活現,雕花紋路異常明晰。

  「貴重什麼,你跟弄影就要成親了,還推辭什麼?」

  花千華按住她的手,就是不讓她退還。

  「成親?」水君柔嚇了一大跳,不自覺地反問。

  「不會吧,莫非你還不知曉?」看她的反應,花千華有些狐疑,「我曾和弄影說過,若是他要娶妻,必定要帶他中意的女子來見我。你是他帶進清流小築的惟一女子,不是要成親,是什麼?」

  「花伯母,你說什麼?」水君柔屏住呼吸,想要再確定一次她的話,「你是說,我是他帶進清流小築的惟一女子?」

  花千華肯定地點點頭。

  緊緊捏著手中的玉珮,水君柔低呼,接著緊緊摀住自己的嘴巴,轉頭看遠處的木屋。

  滿意地看水君柔的表情,花千華微笑地衝她點點頭。

  水君柔向前小跑了幾步,忽然停住,轉頭對花千華展露笑容,「娘,謝謝……」

  木門被忽然推開,接著有人衝進來,毫無顧忌地一頭撲進了花弄影的懷裡。

  「爹,對不起,今日的棋局,我們下次再分勝負吧。」花弄影鎮定地對面前一臉笑意中年男子開口,隨後摟著懷中的人,走出木屋。

  「怎麼了,又哭又笑?」他替水君柔拭去腮邊的淚水,柔聲問她。

  水君柔攤開手掌,露出手心的玉珮。

  「娘很喜歡你。」花弄影抬眼感激地看了看遠處花叢間對他們微笑的花千華,知道水君柔已經得到了她的首肯。

  「告訴我,」依偎在他的胸膛,水君柔輕輕問他,「為什麼,我會是你帶進清流小築的惟一女子?」沒有想到啊,原以為既然他和柳冠絕在十年前幾乎成親,帶進清流小築的女子,應該是柳冠絕才對啊。

  「十年前,本該是柳冠絕。」花弄影凝視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說,「但是中途展玄鷹出現,她選擇了展玄鷹,捨棄了我。」

  「我很慶幸。」水君柔抬起頭,笑靨如花,「感謝她當初沒有選你,否則今日哪有我水君柔伴你身側的權利?」

  大著膽子伸手摸他的面龐,勾勒他的輪廓,她踮起腳尖在他的臉頰灑下綿綿細吻,貼近他的耳側,低聲開口請求:「閣主,可否再像那一晚,帶我再上天一次。」

  話音則落,她已經被勾住腰,飛上了天空。

  青草、鮮花、竹橋、流水……在她腳下流淌,撲面的風吹散了她的髮絲,只聽見花弄影的聲音在她耳邊呢喃——

  「嫁給我,可好?」

  「好。」她含笑點頭,雙手繞過他的脖子,交纏在他的腦後,閉上了眼睛,放心地將一切交由他主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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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1-12 12:01:24 |只看該作者
尾聲

  兩年後——

  「大嫂!」

  水君柔抬頭,看見一個身影在桂花樹間七蹦八跳,急匆匆地向她奔來。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她放下手中的東西,起身離座,險險地避過了被人撲倒在地的命運。

  「大嫂,幫個忙,娃娃怎麼哄都哄不住。」顧不了垮著臉蛋,趴在凳子上,一臉哀怨地盯著懷中哭鬧不休的小娃娃。

  「給我吧。」水君柔好心地朝她伸手,就見顧不了忙不迭地將燙手山芋丟給她。

  水君柔將小娃娃摟在懷中,溫柔地哼著小曲,左右搖晃著,不一會,懷中的娃娃就安靜下來,看著她呵呵直笑。

  「大嫂,你真的好厲害。」不負責任的母親在一邊用崇拜的目光看她,好奇地瞅瞬問就停止哭泣的娃娃,「你哄小孩的絕招到底從哪裡學來的?」

  拍了拍娃娃的臉蛋,水君柔笑著說:「哪裡有什麼絕招,自小帶君皓,熟能生巧,也就會了。」真是佩服顧不了,身為母親,居然可以在孩子哭鬧的時候與不懂事的娃娃大眼瞪小眼,束手無策。

  「哦,對了。」舒了一口氣,顧不了這才支起身子,左看右看,「大哥和君皓呢?」

  「他們出去了,待會再回來。」懷中的娃娃似是哭累了,打了個呵欠,眼皮開始上下打架。

  「我說,大嫂,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知道十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嗎?」顧不了坐在凳子上,不死心地開始她每日必問的問題。

  「不想。」水君柔對她笑了笑,回答也是兩年沒有變過。往事如煙,過去怎麼樣,與現在無關,何須再去追究?

  「大嫂——」顧不了仍然做著垂死掙扎,「這樣吧,如果你告訴我當年大哥在黑鷹堡發威的情形,我就告訴你十年前大哥和柳冠絕之間的事。」

  「不了——」

  「怎麼樣,怎麼樣?改變主意了?」顧不了興奮地撐著桌子,湊到水君柔的面前,以為她回心轉意。

  「娃娃睡著了,抱她回去吧。」將懷中的孩子遞到顧不了手中,水君柔微笑著說。

  「噢。」好討厭,又虛晃她一槍。顧不了好失望地接過娃娃,忍不住地念叨:「大嫂,若是你哪天改變了主意,一定要告訴我哦。」

  一張紙被她的手肘碰到,輕飄飄地落在地面。顧不了好奇地探頭一看,止不住驚呼:「大嫂,你——」

  水君柔將食指點在自己的唇上,搖了搖頭:「暫時幫我保守這個秘密,好嗎?」

  顧不了忙不迭地點頭,心中禁不住開始佩服起這個外表看起來柔柔弱弱的大嫂。

  水君柔彎下身子,拾起那紙張,仔細抹盡上面的灰塵,唇畔露出了笑意。

  兩年了啊,有了這樣的成績,他如果知道,該是何種反應?

  一大一小的兩個人穿過桂花林,逐漸出現在她的視野中。

  「閣主——」她迎上前去,遞給他早就準備好的茉莉花茶,隨後拍拍君皓的腦袋,「今日學的是什麼?」

  「秘密。」九歲的君皓卻是對她神秘一笑,不透露任何信息。娘親變成了姐姐,閣主變成了姐夫,這一切都沒有關係,重要的是,他最最喜歡的人,現在都和他生活在一起。

  接過水君柔遞過來的花茶,揭開茶蓋,香氣繚繞,花弄影對水君皓說:「今日教給你的一切,可都明白了?」

  「明白了。」水君皓點頭,然後抱著手中的東西,向另外一邊走去。

  「喂喂,小鬼,等一等。」顧不了見他要走,抱著娃娃緊跟在他身後追去。扼腕呀,沒有想到這個小鬼頭悟性挺高,她一定得找個理由將他拐過來當徒弟。

  「不了,挺可愛。」看著顧不了風風火火地去追水君皓,水君柔忍不住笑出聲來。這兩年來,拜熱心的顧不了所賜,她知道山下大大小小的事情。比方說黑鷹堡堡主在一夜間暴斃;柳冠絕在那一晚安然脫險;有位御史大人偶然間傷了腦袋,變得有些癡傻;洪山縣水家滅門慘案被重新提審……

  「她別的地方顧不了,找徒弟倒是很有眼光。」花弄影一邊說著一邊拉過水君柔的右手,輕輕揉搓。

  兩年如一日,這樣的體貼,他日日堅持,從未間斷。

  「閣主——」認真地看他的面龐,她喚他,「我想給你看一件東西。」

  「好。」花弄影隨口接道,注意力仍集中在她的右手上。她習慣稱他閣主,改不了口,他也就隨著她。

  一張紙被遞到他的眼前,他與她相擁而笑的畫面震撼了他的神志。

  這是一幅畫,背景是巫山行雲,長江濤水,夢幻繚繞。畫中的他,嘴角噙著笑意,摟著水君柔,而水君柔,柔柔地環住他的脖頸,靠在他的胸膛。他們二人,在這山水之間,相偎相依,翱翔在天地之間。

  上面的題詞,是他熟悉的秀麗字跡。

  ——「飛天」。

  「這、這是——」花弄影看看自己掌心中的手,再看看水君柔。

  她是真的嚇著他了——水君柔在心中悄悄地想。舉起自己的左手,她笑了,笑得很甜蜜,「我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左手可以和右手做得一樣好。」

  不想讓他負疚,她用了兩年的時間,學會了左手寫字繪畫,這算不算,是一個奇跡?

  花弄影動容,拉過她的左手,與右手一道牢牢握在他的掌心。

  桂樹飄香,他們的目光,緊緊盯著彼此,交纏的,是今生無限的執著與眷戀。

  遠處的桂花樹下,鬼鬼祟祟地躲著兩個人。

  身後突然傳來嗚咽聲,本在密切注意著水君柔和花弄影的水君皓回頭,詫異地看顧不了,「不了姐,你怎麼了?」

  「嗚嗚……」從頭到尾看了全程戲碼的顧不了吸著鼻子,忽然將手中的娃娃往水君皓懷裡一塞,「太感人了,我受不了了,娃娃你先抱一抱,我到外面去哭,免得被他們發現。」話說完,她已經跑得不見蹤影。

  這算是演的哪門子戲啊?水君皓無措地盯著懷中睡得香甜的小東兩,丟也不是,放也不是。

  抱一抱?心中知曉這一抱,不到日落時分,顧不了是絕對不會出現。一時間,他欲哭無淚。

  誰來救救他,救救他啊……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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