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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羊秘書[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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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6 00:39:30
第十章

  她的表現太過冷靜。

  自從聽見田應亞和媽媽的通話內容,她不發一語,回到病床上,靜靜坐著,什麼話都不說,臉上完全沒有表情。

  田應亞不敢靠過去,懊惱地猛捉頭髮,在走廊間徘徊,直到爸媽身影出現,他馬上衝上前。

  「……她聽見了?!」媽媽也快步跑來,母子倆一塊兒慌慌張張。

  「應該是,她沒問我詳細情況……她一直坐著不動,安靜得好可怕。」

  媽媽在房門口,腳步停頓,回過頭,等丈夫緩步走來。

  田蜜薇外表像她,但個性偏向丈夫多一點,果斷、堅強、不輕易被擊倒;而田應亞,遺傳父親的相貌,本質上卻更仿似於母親,心軟、易感、充滿細膩心思,遇上這類大事,當然交由一家之主出面。

  她父親踏進病房,看見女兒的木然反應,他沒有半分遲疑,走上前,在床邊椅子坐下。

  田應亞和媽媽在門外悄悄探頭,想聽些動靜。

  田蜜薇慢慢抬頭,注視父親,「弟說的,是真的嗎?」

  父親不打算瞞她,也不迂迴,點頭,「是。已經證實了,那具屍體,是士偉沒錯。你連人帶車落海時,有人親眼目睹,他跳下海要去救你。」

  她的眼淚終於落下,水珠潰堤,洶湧跌墜。

  應亞有時愛開她玩笑,她暗戀楊士偉的事,他知道,正如同他的感情事,她也知情,甚至還充當彼此戀愛軍師,姐弟倆幾乎無話不談,應亞很清楚拿誰當笑話的主角,最能讓她反應激烈,所以由應亞口中聽見楊士偉的死訊,她並不盡信。

  然而父親卻不同,他鮮少說笑,答應孩子的事,絕不食言。

  這輩子,父親只對兒時的她,說過一次謊:不可以再親楊叔叔,嘴嘴會爛掉。

  除此之外,他沒騙過她,完全沒有。

  這樣的父親,冷靜、認真、神情篤定,說著「那具屍體,是士偉沒錯」,她渺小的希冀全破滅了。

  她放聲大哭,溺水嗆傷的喉嚨本來就刺痛著,但那種痛她感覺不到。

  因為,更痛的,是心。

  像是有誰使盡了氣力,將她的心擰著、槌著、踩踏著,傷得血肉模糊,仍不停手。

  她太痛,痛得噺吼,喊到失去聲音,剩下哀號般的啞泣。

  她被父親抱進懷裡,螓首按在他肩上,成為她的支柱。

  他沒有出言安慰她,只是由著她哭出心中劇痛。

  躲在門邊的母子倆,早跟著哭成一團。

  畢竟失去的,是家人一般的故友。

  雙眼彷彿壞掉了,淚水無法控制,源源不絕淌出眼眶,濡濕父親的襯衫,她癱靠在父親身上,沒有多餘的氣力起身,只是一直哭泣、一直哭泣……

  明明,他還跟她說著話。

  留在我身邊,留下來,讓我愛你……以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身份,我會對你加倍的好,你捨棄的遺憾,盡力補償給你——

  耳邊好像還聽見那些話,他難得靦眺的神情,同樣歷歷在目,卻什麼也沒有了……

  聽了令人心疼的嚎泣,隨著她的昏厥戛然而止。

  可是眼縫間溢出的淚珠,沿著頰上清晰淚痕,持續滴落。

  痛,是滿天烏雲,雨,是絕望淚水,一場難以放晴的雨季,已經到來……

  楊士偉的交際廣闊,朋友滿天下,人緣也好,只是交心的完全沒有。

  他自己設下鴻溝,維持淡淡距離,於是當他死訊傳開,感到傷心的友人不會沒有,也能聽見許多為他早逝的歎息。

  但多數的人在悼念之後,生活不會有任何改變,彷彿他的離世,只值幾顆眼淚的時間。

  他沒有家人,一切後事交由老闆派人處理。

  田蜜薇堅持全程參與,不要他到最後沒有熟人相伴。

  她幫他挑選相片、塔位、出殯日期,幫他指定穿上的西裝款式,甚至主動要求替他梳發,面對長時間浸泡海水、面目全非的大體,毫不畏懼。

  未曾幹過的淚,浸濡泛紅的眼眶,她抱著刷子,坐在距離冰櫃最近的地方,往往一坐,就是一整天。

  偶爾,她和刷子說話,內容不外乎是她與它都熟悉的「楊士偉」。

  偶爾,她對著空氣說話,好像身旁真的有個誰,能與她對談。

  大多數時間,她是沉默的,靜靜地掉眼淚。

  她母親好擔心她,卻不知道該如何勸,丈夫淡淡說:「讓她哭個幾天沒關係,畢竟士偉那麼疼她,若連他死,她都無動於衷,他也太不值了。」

  可是身為母親,害怕的是……女兒絕望的眼神,那種天崩地裂的心死。

  她真的恐懼女兒會做傻事,跟楊士偉一起去。

  即便丈夫那麼說,她仍是憂心忡忡,不敢讓女兒落單,要應亞和她輪班陪伴蜜薇。

  剛和兒子「換班」,蜜蜜她媽用保溫瓶裝了些雞湯,要替幾天沒好好吃飯的女兒補充體力。

  一靠近,就聽見田蜜薇說話,聲音好輕、好無力。

  「……你還問著我,願不願意留在你身邊……我願意呀,無論是哪個時空,我都願意……你卻走得那麼快、那麼遠,我該怎麼做,才能追上你……」

  稍微一頓,吸吸鼻子,她又繼續說:「是不是我該再去跳一次海,才能再看見命?」

  蜜蜜她媽一驚,趕快坐到她身邊,牽起她微冰的手,緊緊地握著,甚至握痛了她。

  痛——才能使她回神。

  「蜜蜜!你不可以做讓爸媽傷心的事!士偉已經走了,他會希望你好好的,不要追隨他去,他會生氣——」

  田蜜薇浸在淚水中的眼,回望著同樣雙眸通紅的母親。

  她慢慢搖了頭,動作放得極緩。

  「不是的,我不是要做傻事,我只是想……可不可以回到他還活著的『過去』,想盡辦法去改變……不要讓他死去。」

  這樣的念頭,越來越強烈,驅使她去做。

  「媽知道你落海後發生了哪些神奇的事,早在十幾年前,士偉就說過了,你回到過去了,對嗎?他撿到的『小薇』,是你……」

  蜜蜜她媽試圖搓暖她的手,心疼那麼冷的溫度,邊說:「我和你爸在聽到這件事的那一天,你就消失了,那時我們沒辦法猜測,你有沒有平安回來,直到現在才確定了,你是真的回到我們身邊……」

  「那對我……是昨天才發生的事……」田蜜薇喃道,眼淚又決堤。

  她咬咬下唇,唇瓣的蒼白咬不出半點紅潤,只有因為用力過深而沁出的點點血珠。

  「好不容易他願意正視心意,接受我、愛我……為什麼才一轉眼,就變成這樣?……要是再給我一次機會,我絕對不會跟雷沛之去酒會,乖乖在家等羊叔叔回來,我好想重新來過——再回到那一天……」

  蜜蜜她媽知道她的想法,她堅決反對,向來甜軟的嗓難得嚴厲:「並不是每次的落海,都能成功穿越,萬一失敗呢?蜜蜜,你千萬不要去試!」

  就算成功機率有百分之五十,她也不敢讓女兒去做,因為另外的百分之五十,是太巨大的代價。

  「……」她的回應是沉默。

  「就像你失去羊叔叔時,感到那麼疼痛,爸媽若失去你,疼痛度絕對不亞於你,你不要讓爸媽傷心,好嗎?」

  終於,田蜜薇點點頭,答應了母親。

  這種疼,實在太痛了,她捨不得教父母也嘗到。

  十四天後,一個選定的吉日吉時,她的羊叔叔,火化過後,只剩下灰燼,盛進岫玉骨灰罈中。

  曾經如此高大的身影,與她玩起「抱高高」遊戲時,像座雄偉的山,幾乎能帶領她,觸及那片藍天白雲……

  現在,捧入她的雙手手心,重量僅剩那麼輕……

  她把他抱得更緊,岫玉骨灰罈冷冰冰,怎麼也偎暖不了。

  這樣單方面的擁抱,沒有溫度、沒有暖意、沒有心跳聲,沒有好寵溺的聲音,喊著「蜜蜜」……

  她嗚咽哭著,心痛如絞,淚珠像雨,滴落在壇上。

  一直到安置骨灰罈入塔之前,她都不肯離手。

  擁緊他,多一秒也好。

  她輕摸壇身,彷彿細撫著他發,與他說話。

  「我買了你隔壁的位置,雖然我沒辦法太早住進去,但以後我會在那裡,陪著你,你再等等我……」

  她像報告日常瑣事,放輕聲音,像在說悄悄話一樣。

  「還有,應亞也掏出零用錢,買了右下角兩格,以後他和他妻子一起。」

  羊叔叔也疼應亞,只是相較她,程度天差地別,應亞老是喊著不公平。

  「最後我爸爸說,既然是一家人,就放一塊兒吧,所以這幾層的位置他通包了,不過他堅持住你樓上,他是老闆嘛……」

  淚中帶笑,好認真告訴他,生前職別高低,死後還是要遵守。

  她一件一件說,像他還在時,她也總是如此,與他無話不談。

  學業、交友、考試壓力、第一封收到的情書、第一次被男孩告白——她經歷的青春,都有他的分享和開導。

  「我會常來看你,不過沒辦法每天來……我準備畢業後進爸爸公司,接替你的職務……你停止下來的人生,我繼續為你過。」

  她抹乾了淚,在最後,不能哭。

  若哭了,往生者會心疼、會放不下心、會捨不得走……

  「姐,時間差不多了。」田應亞走到她身旁,提醒著入塔的時辰。

  「嗯。」

  「我幫你捧。」他伸手要接骨灰罈。

  「我來。」田蜜薇微笑拒絕,她要親手送他。

  安詳的誦經聲中,他離開她的懷抱,住進那一方小小天地。

  她手心一空,感覺連同「心」也空掉了。

  她茫然看著後續,呆呆佇足,由父母及弟弟接手,聽從法師指示,燒香、祭拜……

  她支撐著雙腿,全憑殘存的意志力,才不至於軟下。

  她已經數不出自己有幾夜失眠沒睡、有幾頓飯跳過不吃,哭泣更是消耗她太多體力。

  她覺得眼前逐漸扭轉,景象開始錯位,一分為二、二分為四……

  歪傾斜亂中,最後一瞥,是楊士偉噙著笑,風趣神情,匆匆閃進眼裡。

  她想伸手抓住,但意志潰散,她眼前一黑昏厥過去,連喊他的名都來不及……

  她睡糊塗了嗎?

  田蜜薇感覺好不真實。

  開啟的窗扇,拂進涼風,雪白蕾絲的窗簾,擺動小幅度紗浪。

  窗台上,翠綠小盆栽,似乎也擁有生命,葉片輕搖。

  楊士偉站在窗前,陽光照亮他半邊身軀,他微勾的唇角,因為光線明亮,顯得加倍耀眼。

  她很想撲過去,但她不敢,怕他只是幻影。

  怕她一上前,他就會消失不見。

  於是,她一直看著他,捨不得眨眼,看他專注翻動手上書冊,看他忍不住一笑;他手上那本……她的日記!

  日記裡,滿滿寫著她暗戀他的心情。

  「呀,不可以偷看……」她一聲驚呼,引來窗前的他側身回眸。

  她想掩嘴,已經遲了。

  糟了,夢要結束了,他要離開了……

  「羊叔叔,不要走!」田蜜薇掀被,用最快速度下床,匆忙想留住他。

  明知道這種無理的要求,沒有一次能如願。

  每回夢見他,她都希望著別醒,然而,一次,一次,又一次,她哭求,他還是像泡沫,啵的一聲,瞬開消散。

  無論失望過多少次,再有下一回,她仍是會求,要他別走……

  雙腳才剛踩到地面,根本支撐不住她的衝力、她的焦急,眼看雙腿一軟,就要跌倒——

  楊士偉反應飛快,一把抱緊她,突如其來的失去平衡,兩人跌坐地板上,他當成肉墊,任她壓迭在他胸口。

  他顧不得起身,忍不住先訓斥:「剛打完點滴,體力還沒恢復,跑這麼急,不怕摔得頭破血流嗎?!」

  暖的。

  那一句斥責,充滿關心、擔心,伴隨呼吸,吹拂在她發旋間,是暖的。

  環抱在她腰際的臂膀有力,此刻被她掌心碰觸著,同樣也是暖的。

  還有,心跳聲……

  她驚訝抬頭,看著沒有消失的他。

  而他,回她的一記笑,更暖。

  「你……」

  「我沒死,我跟著你一塊兒來,你沒注意到嗎?我的外表。」他朝她調皮眨眼。

  田蜜薇撫摸那張臉龐,年輕,英挺,沒有歲月的痕跡,連一絲絲皺紋都找不到。

  她不敢加重力道,輕柔地撫著,怕他是幻影,一碰就碎……

  「別怕。」

  楊士偉明瞭她的恐懼,大掌包覆她的手,往他臉頰貼緊,甚至還磨蹭細軟掌心,讓她清楚感覺到,屬於他的溫度、他的觸感。

  「我不會不見,不會消失,我是真的在這裡。」他笑著說,說出她最想聽見的安撫。

  她微瞇的眼中,湧現兩泓水波,淚光閃閃,聲音哽咽,「怎麼會……你的屍體,明明就……」

  「哦,那也是我,沒錯。這個時空的我,四十幾歲的楊士偉。」

  他不讓她哭,拇指揩去眼角的淚,她已經哭太多天,再哭下去眼睛都要壞掉了。

  「咦?」

  「我們落海時,我是抱著你的,所以跟你一起被送回來,當時我和四十幾歲的『楊士偉』遇上了——在海裡。我猜,他一定是跳下來救你,救十六年後,意外墜海的你。」

  她知道,他會。

  無視自身安危,一心一意要救她。

  「我被他震開,就像你和小蜜蜜撞到後,你彈回時空黑洞——暫時這麼稱呼它好了——我也是,那股強大的力道誰有辦法抵抗呀?根本是恐龍蠻力了。」

  兩個楊士偉在那一刻,打了照面,又迅速震遠,彼此的臉上都是驚訝。

  「我知道,那震開的力道,真的很強大。」她點頭。

  「我只來得及看到他拉住你,把你和刷子帶上海面,之後我就被打回黑暗裡了。」

  他沒料到最後「楊士偉」救了田蜜薇,自己卻喪失性命。

  「我急著想找你說過的『光點』,希望盡快離開時空黑洞,但我找不到,在裡面受困好久。」

  不過,時空黑洞裡的時間,似乎是紊亂的。

  你以為待了幾天,也許只是一秒的瞬間。

  他無法計算清楚,他在黑洞裡究竟耗費了多久時間,若單就心理層面,倒是度日如年。

  「之後,終於陸續出現『光點』,我從黑洞向外看,發現時間不對,我選擇不離開黑洞。」

  「時間不對?」

  「有些是我三十五歲的時空,有些是四十歲,往回跑,還有十六歲的,都不是我想去的片段……」

  反正閒閒無事可做,他看了那些「光點」的記憶,點點滴滴,跑馬燈一般,在他眼前走過。

  他的一生,幾乎和田家人重迭一塊兒。

  為老闆做牛做馬。

  為老闆的女兒,掏心挖肺。

  比起愛自己,他更加愛她,愛得連性命……都可以不要。

  他看見四十五歲的他,忍痛拒絕她的告白後,滿臉懊惱,握緊雙拳,咬著牙,低聲說:「為什麼我要是你的羊叔叔……」

  「我只想到這裡來,到眼前這個田蜜薇的身邊。」

  「羊叔叔……」

  「在我以為永遠要受困黑暗中,不得其門而出時,我聽到你的聲音,跟我說話,我追著你的嗓音跑,有時聽見你哭,有時聽見你歎氣……」

  越是聽,他越心急,越恨不能插翅飛到她面前。

  「尤其,我最最害怕聽見,你喃喃說,你想再試一次,希望大海能帶領你,重返十六年前……我只能大吼:『蜜蜜,不准這樣做!我不准你冒險!』」

  聲音迴盪在黑洞裡,傳遞不出去。

  「我當時想,要是能回到過去,你就不會死……」事實上這念頭不曾中斷,若非礙於父母傷心,她真的想做。

  「我知道你的想法。就是知道,所以更急著要離開黑洞,到你身邊,若不快點,我擔心哪一天,你會付諸行動。」

  田蜜薇只能羞赧一笑,被看個透透徹徹。

  「我一心想著你,越想,我聽見的聲音越清晰、越靠近,我發現奔跑、追逐,沒有半點用處,重點在於……『思念』。」

  「思念?」

  「對,思念。黑暗中,我站定不動,不像先前只會四處盲目亂跑。越堅定想你,週身的黑幕反倒自動退開,從我左右抽離,往身後遠遠消失——」

  瞬間,眼前大亮,他看見的場景……呃,就是他的骨灰,要被送進塔格內,緊接著是軟倒的她。

  他剛好來得及回過神、撲過去、抱住她,一氣呵成。

  「我對你的思念,把我帶出黑洞,也同時把我帶到你身邊。」

  「所以現在的一切,不是夢?不是我編織出來、自我安慰的幻覺?」田蜜薇本還帶笑的臉蛋,突然變得嚴肅。

  這可能性,讓她開始驚慌。

  「你剛才說的每一個字,不是我太過渴望你還平安活著,而產生的幻聽?」

  如果是夢,她情願不要。

  這麼美的夢,如果最後還是要收回,她不要……

  楊士偉沒有回答她。

  應該說,他沒空回答她,而她,無法再多問——

  他的唇,堵住了她的。

  熱燙的吻,不是冰冷的假象,而是那麼真實的溫度。

  他的呼吸、他的體溫,他吮在唇上的力道……都是單憑她的想像,也無法勾勒出來的東西。

  他是真實的。

  她摸得著、抱得到,吻進嘴裡,甜美無比。

  她加深了吻,用溫暖的嫩唇吮含著他,急切地、激動地,眷戀不已,不再顧及矜持。

  現在,她只想感受他。

  唇纏綿糾葛,嘗到的不單是彼此的氣息,還有鹹中帶甜的淚,源自她的眼眶,終結於他的嘴中,一滴、一滴、一滴,舔得乾乾淨淨。

  他由她唇上稍稍退離,沿著頰上的淚痕,一路吻上眼角,吮乾了淚,兩人的唇瓣又重新纏上,在深吻之前,他喟歎道:「不要再哭了,已經沒有哭泣的必要,蜜蜜。」

  「我是太開心了……」田蜜薇追逐著他的唇,不滿意與他那一公分不到的距離。

  「我不會離開你,再也不會,我要留在這裡,留在你身邊。」

  「嗯……」她輕吟,是回答,也是嬌嬌的喘息。

  可是下一秒,才說著不會離開她的他,馬上食言了——

  打破甜纏氣氛的勸告,來自於田應亞,而他那句話,讓兩人火速彈開——

  「呃,我勸你最好快點離開她。羊叔叔,我爸他……一臉想痛宰你的狠樣。」

  田應亞身後,站著火到整張臉發黑的爸爸。

  那把火,媲美火葬場燒大體的強度,用眼神將楊士偉二度燒成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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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6 00:40:09
終章

  一個月後,楊士偉正式復職上工。

  踏進辦公大樓,就在入口處,引發巨大騷動。

  已經火化的人,告別式當天,全公司員工到場致意,無一缺席,親自上香祭拜。

  而此刻,他一派優雅,西裝筆挺,臉上掛著慣有的微笑,皮鞋踩在明亮地磚上,一步一步,穩健如昔。

  一樓招待處的總機小姐,花容失色,驚聲尖叫,縮到桌下去,整張桌子劇烈抖動,底下不停傳出「阿彌陀佛」的顫念。

  緊接著,他走過之處,人潮自動往左右跳開,盆栽後、垃圾桶旁、建築模型邊,都有人躲著。

  直到一名較勇敢的男職員——被身後的女同事一腳踹出去——站定在楊士偉面前,故作鎮定,但聲音很抖的問:「楊、楊先生?你……你是楊先生?」

  「嗨,克彥老弟,我是楊士偉呀,認不出我了?」楊士偉花一個月惡補,硬背起全公司的人名和長相。

  十六年的斷層,畢竟與他存在的世界有所差異,他得花時間適應。

  同事生熟面孔各佔一半,有與他同樣苦命,為公司服務幾十年的老同事,也有不少年輕新血。

  勇敢的男職員是新同事,十六年前的他並不認識,不過,昨天恰巧背到了這一位,辨識上沒有難度。

  「可、可是,楊先生你明明……」

  「哦,火化了嘛。哈哈哈,認錯人了啦,那具浮屍不是我。」楊士偉故意朗聲說,要讓大廳所有豎起的耳朵,聽得一清二楚。

  尤其他淡淡瞄到柱子旁躲著公司出名的「廣播電台」——這麼多年過去,還在公司效命的總務主任,進入她耳裡的話,不用十分鐘,全公司內外都能傳遍,這也是他急迫需要的。

  「不是你?」男職員瞪圓眼。

  「對呀,浮屍的臉都腫了、爛了,五官根本看不出來是誰,糊里糊塗錯當成我。」這說詞他老早就想好了。

  躲藏的同事們,像地洞裡的狐獴,一隻隻探出頭,仔仔細細打量他。

  明亮燈光下,他腳底下的影子,一點都不難找到。

  「原來不是你!這也太烏龍了!害我們大家都哭了!」男職員咧嘴大笑,一掌接一掌猛拍他的肩,開心到忘了職位高低。

  「所以楊先生真的沒有死?!」

  女同事終於敢靠過來,將他圍住,你一言我一語。

  「太好了,楊先生人這麼好,老天才不會沒長眼,讓你英年早逝……」

  「我聽見楊先生死掉,真的好難過,哭了好幾天耶……」

  「秘書室裡少了你,氣氛都不一樣了,死氣沉沉的……」

  「楊先生,你既然沒事,怎麼不早一點回來呀?嚇了我們那麼久……」

  楊士偉回以笑容,「我下午請大家喝咖啡,替大家壓壓驚。」

  「燒錯的無名屍怎麼辦?」有人問。

  「繼續擺在靈骨塔呀。」楊士偉理所當然回答。

  靈骨塔裡的那一壇,也是「楊士偉」,當然不能棄之不顧,放進塔位裡,好好……呃,收藏。

  而他,代替「楊士偉」,撤銷了死亡證明,留在這個年代,死而復生。

  「咦,楊先生,你好像……看起來年輕好多耶。」眼尖的女同事,越看越覺得眼前這男人,有許多地方和先前差異頗大。

  「你嘴真甜。」楊士偉打起哈哈,想藉此轉開話題,沒想到更多女同事加入附和。

  「對耶,楊先生,你變帥、變年輕了。」

  女人的觀察力,不容小覷。

  虧他刻意挑染幾根白髮,剪了四十幾歲「楊士偉」的髮型……

  「事實上,我去了一趟韓國。」這當然也是胡說八道的。

  不過,搬出整型專業大國,大家馬上能理解,他是如何變年輕。

  「楊先生,你去哪家醫院?費用多少?介紹一下,我也想去『修修臉』……哇,你效果太好了,回春到二十歲耶!」

  提到整型,女同事全來勁了,巴不得馬上組「醫美團」、訂機票,殺到韓國去。

  本還嘰嘰喳喳的大廳,下一分鐘又變得鴉雀無聲。

  一安靜下來,皮鞋跟落地的聲音,襯托得更響亮。

  職員們皆練就過人好耳力,能分辨來者的腳步聲——這種技能,關係到何時能偷懶,何時該裝認真。

  這次,遠遠走來的聲音,犀利、獨斷,沒有多餘累贅,踩出高高在上的氣勢。

  全公司只有那一位能做得到——

  總裁大人。

  「總裁」擁有的特殊技能,無論多熱絡的氣氛,只要他一出現,馬上降至冰點,一如現在。

  職員開始做鳥獸散,誰都不想在老闆面前,留下嚼舌根的壞印象。

  楊士偉很識相,老闆瞄也不瞄他,他還是乖乖跟上,踏進總裁專用電梯。

  門一關,老闆冷言脫口:「還敢在那邊瞎扯,不怕露餡嗎?」

  「任何突發狀況,我努力惡補過,什麼話不該說,我會注意。」

  不只「突發狀況」,這個月裡,他連近期公司重要案子也仔細讀過,瞭解過程及後續,避免鬧出笑話。

  「把嘴閉牢一點,少說少錯。」老闆開金口,給予告誡。

  電梯抵達,兩人先後跨出,到了最高樓層,重演一樓大廳的狀況,死而復活的「楊士偉」,嚇抖一干女秘書。

  楊士偉搬出老套說詞,不厭其煩重複了一遍。

  也同樣地接受女秘書們的欣喜祝賀,外帶一個熱情擁抱——他確實人緣超好,沒死的消息,在眾人的臉上,都看到了「幸好不是你」的開懷。

  處理完女秘書們,他敲敲總裁辦公室的門,得到了「進來」的回應。

  「看來,你適應得很好嘛。」

  他進入辦公室,關上門後,老闆頭也不抬,淡淡說。

  「既然打算在『這裡』待下來,當然要付出努力,平白加上十六歲,也在所不惜。」他現在是二十九的身體,四十五歲的身份。

  「真的不打算『回去』?」

  「首要的目標,擺在『不被送回去』,而我自己私心希望最好不要回去,所以接下來,我一輩子都不靠近海了。」

  才不會一不小心又掉進海裡,給丟回「過去」。

  他在這裡,賴定了。

  「反正我沒有親人,活在十六年前,或是十六年後,實在沒啥差異,在這裡,我有房、有存款、有工作,全部直接接收。」

  而且存款比起當年的自己,多出幾倍不止,這些年的辛苦打拚,有了代價。

  現在,他已經沒有「天敵」——四十五歲的自己——不用擔心兩個自己碰上,誰存在、誰消失……這類的困擾。

  不像回到十六年前的蜜蜜,還有家庭顧忌,他一人飽全家飽,不用掛念父母傷心,這就是獨身漢的好處。

  再說,他就算成功回去,四十五歲那年,一樣會壽終正寢吧?

  命中注定他這輩子的人生,只有四十五年。

  而脫軌的他,剛好銜接上來,卡位成功,中間只有幾天的落差。

  而那幾天,害蜜蜜傷心欲絕。

  他是二十九的「楊士偉」沒錯,但他心甘情願成為四十五的「楊士偉」,多出來的十幾歲,他完全不介意、不埋怨。

  他的人生,就從四十五歲接續下去——

  「十六年前的你,跑到這裡來,怎麼還會有十六年後,溺斃的楊士偉存在?」

  老闆心中疑惑已久。

  按邏輯,十六年前的楊士偉,早該變成「失蹤人口」,可是這十幾年來,楊士偉並沒有不見,還是在他身邊,供他使喚。

  上司與下屬,合作關係長達幾十年,其中只曾發生楊士偉無故缺席一星期,問他為何沒上班,他卻一臉困惑,反問:「我昨天有來呀,前天也有來呀。」

  彷彿那一星期的人間蒸發,只是他偷懶睡掉了。

  「大概是我受困黑洞,在某一個光點出現時,我探出頭去,差點摔出洞外,把時空弄亂了吧。」

  楊士偉只能瞎猜,畢竟有些事他也解釋不來。

  「又或者,我和四十五歲的自己碰撞,應該被震回十六年前,可是我留下來了……」

  因為他不甘心,而且懸念太深,讓他困在夾縫中,四十五歲的「楊士偉」按照命中注定,走完短壽的人生——

  真正脫軌的,是現在這個他。

  「沒想到你竟然只活到四十五。」連退休年齡都未滿。

  「是呀,老闆,你一定很後悔,當初沒有好好善待我,沒關係,你可以補償給現在這個『我』。」看是要加薪呀、配股呀、送一戶房子呀——他很容易滿足的。

  女兒都被你拐了,還補償?!

  老闆森眸中,射來這般的冷睨。

  若不是老婆猛替楊士偉說話,他絕對不可能默許——

  士偉好呀,若把蜜蜜交給士偉,我超放心。說真的,像士偉這麼疼愛蜜蜜,世上應該找不到第二個人。

  當時,他氣呼呼向老婆「告狀」,說他在女兒房裡,看到兩人纏吻的景象,本以為老婆會站在自己這邊,和自己一樣同仇敵愾,結果——

  而且士偉的為人,我們都很清楚,沒有不良嗜好,人又乖、又負責……我挑不出太大缺點。

  乖?!

  真想讓老婆親眼看看,當年剛進公司的死小鬼,是什麼德行!

  他當她爸,綽綽有餘了!他忍不住回嘴。

  這個士偉才二十九。老婆修正他。

  他在這裡,就是四十五!他強辯。

  身份是四十五,身體是二十九,還是年輕人嘛,你想挑他年齡毛病,說不過去哦。老婆笑咪咪的,對楊士偉這女婿滿意得不得了。

  「……」他沉默,努力尋找反駁的說詞。

  重點是,蜜蜜愛他。

  你看不出來嗎?不管是哪一個他,蜜蜜都深深愛著……

  老婆不給他足夠的時間思考,接著又說:

  從小到大,蜜蜜要什麼,你哪一樣不給她?只差沒摘星星、買月亮……就連她想養貓,而你又怕貓,你還不是讓她養?

  我不是怕貓,我是討厭貓罐頭。他硬要解釋。

  現在,她要的,就是她的羊叔叔,你打算阻止嗎?

  「……」這一次,他沉默了更久,卻不是為下一句頂嘴,而是無話可駁的默認。

  慘敗。

  老婆說得對,如果未來一定會有「女婿」出現,比起任何一個男人,楊士偉讓人該死的放心!

  完全不用煩惱他敢欺負蜜蜜、虧待蜜蜜。

  「你真有臉敢提補償?我虧待你了嗎?」老闆咬著牙,腦子裡因為回顧與老婆的對話,而遷怒到楊士偉身上。

  楊士偉馬上搖頭兼晃手,「開玩笑的啦。」

  「幾歲的人了,開什麼玩笑?!」幼稚!

  「嗯……二十九。」

  「四十五!你已經是四十五歲的中、年、人!」和他同一輩的!

  「好啦好啦,中年人就中年人。」老闆永遠是對的。

  反正又不是嘴上講講,他就自動變成四十五,沒啥好爭的,爭贏老闆……也是死路一條。

  況且,老闆未來還會升格成岳父,開罪不得。

  老闆丟來四個檔案夾,「你之前經手的,已經分配給其他人負責……舊的東西你不用再管,一切從新開始。」省得旁人發現破綻。

  「是。」他要追趕的進度多得咧,十六年的空缺哪……

  「今天不用加班,去陪蜜蜜吃頓飯。」

  「咦?」楊士偉以為自己耳背了。

  自從上回房裡激吻被抓到,老闆不許他靠近蜜蜜十步之內。

  老闆哼了聲,不說第二遍。

  沒聽到,算你倒楣。

  楊士偉不白目,好話再問第二次,「補償」馬上會被老闆撤收。

  天知道,老闆是耗費多大氣力,說出那句特赦,笨蛋才會囉唆。

  「是。」總裁秘書的專用台詞,多說準不會出錯。

  「九點以前把她送回來。」

  楊士偉不會呆呆以為是早上九點。

  這位爸爸,門禁好森嚴,九點耶,小學生都沒這麼早回家去。

  「是。」

  「手腳給我放規矩點。」老闆附加條件很多。

  這讓楊士偉想起,他見識老闆疼女兒的「程度」,曾暗暗在心裡想:當他女婿的傢伙,絕對上輩子踢破田家金斗甕,被衰鬼纏身,倒了八輩子楣,才有這種恐怖岳父。

  萬萬沒想到,說的是自己,唉。

  「是。」標準答案。

  然後,他在心裡默默補一句:我盡量……

  楊士偉用最快的車速,驅車回家。

  九點十分。

  多出來的十分鐘,就是雷沛之拖延了。

  手機不再響起訊息聲,一片靜寂,彷彿宣告完死刑。

  楊士偉已能預見自己的下場。

  尤其那道雙臂環胸、殺氣騰騰的高大身影,擋在大門口,一副「張飛喝斷長板坡」的狠勁。

  真不想停車,要是馬上倒車,開往大馬路,直接閃人……那位爸爸恐怕會駕車,追撞過來。

  算了,不要再挑戰爸爸的怒意上限。他乖乖泊好車。

  「……你爸好可怕。」他越來越懂年輕小男友初次晉見女友老爸,那種惶恐心態。

  沒聽到回應,楊士偉轉頭看去,她正歪點著腦袋,進入打盹狀態。

  「蜜蜜?到家了,要下車囉。」他輕輕搖她。

  「嗯……」她輕吟,但雙眼沒睜開。

  「蜜蜜,你爸爸在等我們——」等著要扁我了。

  微顫的睫,終於緩緩掀開,眼裡的惺忪來不及退去,卻在一看見他,滿足的笑意直接堆迭上去。

  田蜜薇睡得有些糊塗,對於置身何處,似乎懵懵懂懂,只知道他的臉龐近在眼前,她喜愛的氣息包圍著她。

  順應著本能,她吻了他。

  唇,甜軟得像糖,小舌滑過他的下唇,逼他嚥回到口的阻止——

  你爸在看呀……

  你爸一臉火很大,在看著呀……

  「啾……」濡沫的聲音,在車廂內持續了好一陣子。

  砰!砰!砰!

  老闆鐵青臉,站在車門外,握緊拳,敲車窗——實際上,最想敲破的,是姓「楊」的腦袋。

  她終於清醒,由他唇間撤離,紅著臉,不知所措的嬌羞模樣。

  「對、對不起,我剛以為我在做夢……」

  「沒關係啦。反正就算你不吻我,光是超過門禁這件事,你爸就有足夠的理由刁難我……」

  反正都要被教訓,能得到一個甜吻,還比較值得呢。

  「我會幫你求情。」

  「怎麼應付你老爸,我很有心得,你不用擔心我。」好歹他跟在老闆身旁,有段不短的日子,早磨練出一身銅皮鐵骨蟑螂心,打不死,消不滅。

  門外又是一敲,催促楊士偉下車領死。

  兩人一左一右,開了門,下車。

  「老闆,抱歉,塞車啦。」千篇一律的借口。

  「蜜蜜,你媽切了哈蜜瓜,很甜,你趕快去吃。」老闆的笑臉維持了五秒,剛好夠他把話說完;面對女兒,夜叉也成觀音。

  五秒一到,慈祥的面孔,只是迴光反照,馬上消失不見,轉向他,恢復臭臉。

  「爸,我們中途遇見雷沛之,向他解釋一些事,才耽誤回來的時間,不是羊叔叔故意,他把你的話當作聖旨……」她替楊士偉說話。

  她說些什麼,老闆根本沒聽進去,只看見一開一合被吻得嫩紅的唇瓣……

  這種畫面,沒有老爸不發火。

  「哈蜜瓜退冰就不好吃,快去。」這次的笑臉僅僅一秒。

  「哦。」田蜜薇被趕回家去,刷子在門口迎接她,蹭進她懷裡。

  然後,外頭開始了漫長的「訓人」折磨——

  一樓大窗台邊,兩顆看戲的腦袋瓜,緩緩收回屋內,繼續吃哈蜜瓜。

  「……姐剛是故意的吧?」

  「你是說,吻士偉那一幕?」

  「嗯,姐向來不是那麼糊塗的人嘛。」吃瓜的嘴,含糊說話。

  「媽不是說過,你姐比較像你爸,在個性上,都是立定目標,主動出擊,不會等著別人去做。」

  「她當著爸的面,直接把羊叔叔親下去,到底是愛他,還是害他?」

  哇……羊叔叔被罵得好慘,隱約聽見爸在吼:「不是叫你手腳放規矩點?!」

  楊士偉弱弱辯解,「我手腳很規矩呀……」

  老爸加倍火大,「嘴巴不規矩也不行!」

  「我希望,爸爸可以早日接受事實。」

  田蜜薇的嫩嗓,加入交談。

  媽媽挪了位,讓田蜜薇坐下,三人一貓,一同看屋外——岳父與女婿之戰,單方面的攻擊,單方面的挨打。

  田蜜薇叉起切妥的水果,小口吃著。

  「再多來幾回刺激,爸爸才會習慣成自然。」猛藥一天吃一點,身體就能慢慢接受,不會出現立即反應。

  「爸的確很不平衡吧?本來和自己同輩的人,突然年輕了快二十歲,還『把』走他女兒,這口氣,換成是我,我也嚥不下。」田應亞附和點頭。

  「你們爸爸呀,就是單純捨不得嘛。」當初娶別人的女兒,不浪費多餘時間,快、狠、準,現在:個過是現世報。

  外頭,又傳來一吼——

  「想娶她?!等她三十歲再說!」

  楊士偉試圖想爭取,動之以情。

  「到那時,外人看到的,是五十二歲的我,娶三十歲的她,不好啦……」

  老爸冷笑,「反正你身體才三十六歲,我不用擔心女兒不『性』福。」

  「老闆……」

  屋外,老爸的聲音持續傳來,真是鮮少聽他說這麼多的字句。

  「況且你不婚嘛,說過不想負責誰的人生,一臉多絡達、多玩世不恭,那正好,我絕不會讓蜜蜜跟著這種只想玩,不想認真的畜生,你可以滾了。」

  可憐的羊叔叔,想當年,年輕氣盛,曾經能和老爸戰成平手,這些年的溫馴,把他的戰鬥力都磨光了。

  「我收回我說過的話,我現在超想結婚,超想和蜜蜜共組家庭……」

  「不,我忘了另一件事,不該等蜜蜜三十歲,修正一下,多等個十六年,你沒死,再來討論結不結婚這種小事。」老爸想起更要緊的「大事」。

  「十六年?」楊士偉聽見這數字,臉都綠了。

  也太漫長了吧!

  「畢竟某人正值二十九,如果你注定四十五壽終正寢,十六年後你會不會再死一次,值得觀望。」他不會讓寶貝女兒嫁短命鬼!

  「不會了啦,再半個月,我四十六歲生日就來了,什麼四十五壽終正寢,很快失准了啦。」他在這世界適應極佳,沒有不良反應,整個人活跳跳的,根本就是最棒的穿越體質。

  「你又確定了?」老爸斜眼睨他。

  「我有夢到嘛……有個身穿白色中山裝的年輕人,拿著一本書,在那邊搖頭歎氣,跟我說,陰錯陽差,外加不肖主子闖禍……我會變成台灣下一任最長壽的紀錄保持人耶。」中間一長串叭啦叭啦的咕噥抱怨,楊士偉沒聽得很清楚,倒是最後那一句,很響亮。

  那白衣人,文質彬彬,長相特別俊秀,頗具韓系花美男的水準,卻又不像現代人,要是穿上古裝,也毫不違和。

  臉色是慘白了一些些,並無損他的精緻容貌,一頭黑長髮束成辮子,端整地垂在背後。

  笑起來如沐春風,一點也不陰風陣陣。

  楊士偉在夢裡,匆匆瞄到書皮上的一角,寫著「生死」。

  「夢你也敢當真?哼哼,十六年後見真章。」

  「老闆……」一定要這麼狠嗎?!真的非逼他變回凶羊一隻嗎?!

  為了蜜蜜,他真的會!

  「爸是把之前被外公外婆欺負,幾年娶不回媽媽的老鼠冤,報復在羊叔叔身上厚?」田應亞都快替楊士偉掬一把同情之淚了。

  「可能哦。」媽媽也有同感。

  田蜜薇慢條斯理吃著瓜,看外頭兩個男人,貌似爭執,實際上,全為了扞衛他們最心愛的女孩。

  幸運的她,幸福的她,被這麼珍惜地愛著。

  不過,她沒打算三十歲才嫁,她的人生目標,是二十七歲結婚,二十八歲當媽……

  若過幾年,爸爸還是堅持當顆「絆腳石」,再來使出殺手鑭吧——像是「先上車,後補票」,或是「捉姦在床」,這一類的戲碼。

  等以後,開始貪心,想擁有更多、更多,想名正言順摟著羊叔叔睡,一塊兒迎接晨曦,想被羊叔叔緊抱,共享彼此體溫,甚至是親暱的、甜美的迷醉纏綿……

  目前就先這樣吧,他能留在她身邊,平安、健康、元氣滿滿,而不是一壇灰燼,她覺得很滿足了。

  現在,她只想讓羊叔叔平安進來,跟她一塊兒吃著這麼甜美的瓜……

  「爸,羊叔叔,進來吃哈蜜瓜吧。」

  她甜著嗓,打開落地窗,朝外頭喊。

  很明顯地,爸爸對於女兒「優先」喊他,感到相當欣慰,一把火馬上減弱九成。

  「嗯。」爸爸也罵夠了,轉身回屋。

  楊士偉悄悄對她豎起大拇指,她回他一個頑皮微笑。

  這種時候,排名有多重要,她懂,他更懂。

  口頭上還是要禮讓老闆,把老闆安撫得服服貼貼,他才有好日子過。

  反正他知道,在她心裡,他的排名絕對不輸給老闆,那就夠了。

  再說,老闆生了個這麼可愛的女兒,送他當老婆,他很懂得感恩,以後喊老闆一聲「爸」時,他會非常、非常心甘情願,嘿嘿——

  楊士偉走在老闆背後,慢慢踏進明亮、溫暖的屋內。

  他一出生,什麼都沒有,父親,母親,兄弟姐妹,家庭……卻因為那個向他走來的女孩,一瞬間,全部擁有了。

  田蜜薇牽著在門口發呆的他,掌心軟軟,笑容甜甜,微微催促的力道,將他帶往「家」裡。

  「吃瓜了,很甜哦。」

  他眼眶熱暖,止不住唇角飛揚。

  回握她的手,緊緊的,就算等會被老闆瞪,也不想鬆開。

  「好。」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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