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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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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0:14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章

  那個時候,鄭楊還在辦公室寫酒店經營計畫書。項國鐘這等財奴,在辦公室裏裝了盞金光閃閃的水晶燈,炫目的光影照在他身上,手邊紅木託盤裏的瓷碗裝著涼掉的小湯圓。他愣住足足有兩分鐘,對手機那端的喋喋不休充耳不聞,遂啪嘰一聲合上電腦:
  
  「兄弟。」
  
  「嗯。嗯?」
  
  「想辦法弄我出去,我要去機場。」
  
  管和想不明白,這輩子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不省心的人。先是讓他把鄭宋宋給弄出來,現在又要他把他自己給弄出來。但是念及項國鐘派保鏢看守他,做出這麼不人道的事情,他頓時又覺得為兄弟兩肋插刀、在所不辭。
  
  項國鐘一生做過的虧心事太多,防任何人都像防賊似的。鄭楊的心思他還不確定,為了酒店的順利施工,從那晚他無故失蹤開始,他就一直派人盯著他。所以等管委員帶著他的司機和兒子趕到時,他正坐在厚蒲團上喝涼茶。
  
  「項總,別來無恙啊!」管委員戴著金絲邊眼鏡,腆著肚皮,乃微胖界的一表人才。
  
  項國鐘略略吃驚,卻也春風滿面地站起來:「管委員時間寶貴,有什麼事派秘書過來一趟就行了,還勞煩你親自走一趟。」
  
  「聽項總的意思,是在趕我走啊?」
  
  項國鐘讓座,又叫人倒茶,笑著打趣:「老管,你這笑面狐狸!」
  
  管委員笑眯眯,眼睛裏卻閃過狡黠的光,真像一隻狐狸。他說:「剛從拍賣會出來,路過此處,犬子提出要上來看望朋友。正巧了,這裏不但有他的朋友,也有我的朋友。我不進來坐坐,未免太不懂禮數啊。」
  
  項國鐘親手將茶遞給他:「老朋友,講什麼禮數!」
  
  管和抬起皮鞋上樓,一邊走一邊說:「項叔,你和我爸好長時間不見,敘敍舊。我上去看看鄭楊。」
  
  項國鐘面上和藹的笑,心裏卻把管和罵了千遍萬遍,他曉得這小子打的什麼鬼主意。但是他也只能和藹的笑著由他去,因為每年新地的招標,他還指望管委員給他照顧,平常進出口貿易也因為管家這張臉面,才免去很多繁文縟節。這個社會的商人看不順眼你可以滅了他,但是得罪不起政界的人,項國鐘很擅于運用朋友多了路好走這個道理。
  
  果不其然,兩分鐘後兩個小子便從樓上下來。管委員倍感詫異:「大晚上的,這是要去哪里?」

  管和揚頭:「找個地方看球賽去!項叔叔,鄭楊我就先借走了啊。」
  
  項國鐘笑著比了個請的手勢,接著又和管委員天南地北地聊。

  ***

  汽車狂奔在去機場的高速公路,管和的臉皺成熟透的苦瓜:「你曉不曉得拉管委員出面,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我居然答應他明年報名西藏的部隊!西藏啊!頂著兩坨高原紅我還能泡小姑娘麼!」
  
  鄭楊的眉毛緊皺,眼睛裏全是輕鬆的笑意:「謝了。」
  
  「謝個屁!」管和繼續抓狂,「老頭兒蒙在鼓裏,不知道我借他的臉從項國鐘手底下搶人,回去還不知道怎麼罰!」車窗外的夜色如水,路邊柱子的反光膜一盞盞亮起,管和煩亂地偏頭看了看窗外的月亮:「早知道會這樣,你還同意什麼訂婚?」
  
  「我沒同意。她不走,這婚也定不了。」鄭楊頓了頓,無奈地笑著搖頭說,「這丫頭總打亂計畫。」
  
  管和撇嘴嫌棄:「有她在你還有計劃麼!我不管,這回幫了你這麼大的忙,你必須得好好謝謝我!」
  
  車速由八十碼加到一百二,機場在夜色裏十分柔亮。鄭楊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放鬆,嘴角浮起淺淺笑意,他啪一聲關掉手機,仍在管和腿上,「先幫我保管,回來連本帶利謝你!」
  
  管和兩個指頭夾起手機,晃悠:「你知道她去哪了,這就準備私奔?」
  
  他繼續笑:「我當然清楚。」
  
  兩個人長時間相處,講究的就是一個默契。管和瞥了一眼他篤定的表情,聳聳肩沒再說話。後來站在機場大廳,面對他輕鬆上陣,手裏只捏著一張登機牌的愉悅狀態,管和接二連三歎氣:「衝動是魔鬼啊!」他忽然又明亮了眼睛盯著鄭楊,「你以後是不是也應該叫我一聲管叔叔呀?」
  
  鄭楊用指頭彈著登機牌,彈一下靠近他一步,最後把手放上他的肩膀,微笑著說:「我習慣了,改不了口,還是你改算了。」
  
  他好奇又驚喜:「我怎麼改?」
  
  他捏他的肩:「你可以叫嫂子啊!」
  
  說完就直接走掉,丟下管和捂著肩膀,疼得在原地跳腳:「唉唉!這就走了啊!」
  
  鄭楊站在安檢隊伍裏,舉起捏著登機牌的手揮了揮,他沒有回頭,只留下一個背影。管和心中有些感慨,這兩個可憐的孩子終於能手牽手地走在一起,誰也不用顧忌,誰也不會顧忌。
  
  看似糟糕的事情似乎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這一刻,身邊的人至少選擇幫助他們逃離,給了他們成全。善良的人們對他們的消失不約而同地選擇閉嘴,寧願被嚴刑逼供,也要保全他們走得越遠越好,甚至永遠不要回來。

  ***

  京城的交通很糟糕,半小時的路程用了兩小時才到達。鄭宋宋戴著凡沙沙仍給她的遮陽帽,拎著水瓶子,走在巍峨的八達嶺長城。九點半的朝陽已經似火,大地被鍍上金色光芒,這個時候的這個地方仍是擁擠的,各色肌膚的人背著旅行包,興奮得像小孩子。她穿著短褲背心,半邊手臂上十公分的口子已經結疤,膝蓋上杯口大的一團青紫看上去有些古怪,半邊腿上細白的腳踝也起了塊紅腫的包。這是昨天下午從近三米的圍牆上摔下來的結果。
  
  隨著人流不知道走了多久,鄭宋宋卻越走越難過。鄭家富有,從小她就已經去過世界上的很多地方,唯獨對這個地方表示不屑。鄭楊批評她崇洋媚外,不知道中國歷史文化的價值,那個時候她還扯著他的袖子耍賴:「那麼長的路,走一遍都老掉好幾歲。但要是四叔你陪我去,就算是老了也沒有關係的。」
  
  彼時他沒有應聲,如今她便獨自來完成。不就是一條路,不就是老幾歲?可這個天氣這麼好,這段風景這麼美,為什麼她還是越來越難過。
  
  鄭宋宋想,這個時候的全世界,有多少對男女在舉行訂婚儀式。是不是男的都會穿西裝,女的都只白紗。鄭楊從小個子就挺拔,站在那樣光彩奪目的臺上,想必已經奪去所有人的矚目。也或許,這個時間他正和美麗的新娘子站在門口迎接賓客,笑著接納所有人的祝福。
  
  想著想著就覺得他太殘忍,明知道這種事情不可能瞞過她,卻連一句解釋的話都沒有。鄭楊,你個混蛋!你到底長沒長心!她心裏罵著,腳卻停了下來。興許是走得累了,摘掉帽子扇了扇風,半殘的遮陽帽被她大幅度地搖了兩下,驀地就脫了線。
  
  愣愣地看了半晌,她憤憤地將壞掉的帽子仍在城牆上,抱著半瓶水繼續向前走。有提著鳥籠的老大爺指著她的腿關切地問:「姑娘,傷哪兒了這是?我老頭兒懂點兒跌打損傷,替您瞧瞧?」
  
  鄭宋宋笑著擺擺手:「不用啦!我這是天生的,治不好。」
  
  老大爺狐疑,看了看她膝蓋上的淤青:「這也天生的?」
  
  鄭宋宋點點頭:「胎記!」
  
  老頭兒可憐地歎息:「倒楣孩子。」
  
  別人哪里知道,她這身傷再疼也抵不過心疼,治不好的。
  
  鄭宋宋走了一天都沒停歇,下午輾轉到故宮,這處世界奇跡依然人滿為患。她在靠近筒子河的小店裏買了串冰糖葫蘆,撕開膜咬掉一顆嚼在嘴裏,酸酸甜甜,不如想像中的好吃。握著糖葫蘆一路走到午門,周圍拍照的人絡繹不絕,她忽然又覺得聽不懂周圍的人在說些什麼。
  
  舔舔黏糊的唇,她將半串糖葫蘆重新包好,隨手放在垃圾桶的頂端,繼續往前走。太陽毒辣,她走得很慢,感覺到身體輕飄飄,額上的汗珠子卻像黃豆般一顆顆往下落。路過不少的宮殿,她沒有上前細看,只覺得不停地往下走,心裏才能獲得片刻空白寧靜,卻不知道走到哪里才是終點。
  
  在石階上站了一會兒,鄭宋宋終於覺得累了。忽然一切變得無趣,她轉身順著原路往回走,近黃昏的光景,太陽照得她眯起眼睛看路,抬頭的瞬間,卻見路中央矗立著一個人。
  
  磅礡的乾清宮外,陽光將鄭楊高大影子拉得老長老長。他逆光而站,一隻手拿著開線的遮陽帽,一隻手拿著只剩半根的冰糖葫蘆。鄭宋宋呆在原地,目不轉睛地看了他好久,最後癟著嘴都快哭出來:「你不去訂婚,跟著我幹什麼!」
  
  他站在太陽下沖她笑:「我就想著,你一回頭,能看見我。」
  
  她紅了眼睛,憤憤地瞪著他許久。終於紮進他懷裏。哭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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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0: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一章

  靜謐的屋子裏散發淡淡的藥水氣味,鄭楊捏著棉簽,蘸了碘伏一點點抹在鄭宋宋的膝蓋上。她睡著了,夢裏都還在抽噎,身上抹了藥水的傷十分顯眼。鄭楊取下敷在她額頭上的毛巾,往冷水裏過一道,再放回去。這麼熱的天,在太陽下曬了七八個小時,只吃了半根糖葫蘆和一瓶水,就算是沒病的人也能生了病。
  
  他今天跟在她身後,看她累得歇在路邊的石地上,幾次想走上去卻又幾次忍住沒有前行。終於有個機會,能在大庭廣眾下不管不顧地注視,那一刻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做夢。天下之大,沒有一人顧及到這一雙坎坷戀人,正是這份無暇顧及的縱容成全了他的滿心愛戀。想念這麼久,曾經恨不得翻窗砸牆只為見面的衝動,卻在願望達成的前一刻變得無比鬆懈。興許是知道再也不會分開,才抵擋住迫切的纏綿。
  
  鄭楊挨著床坐在地上,一遍遍撫她的頭髮摸她的臉,小姑娘在夢裏也睡不安生,閉著眼睛委屈,嗚咽著要他走。他拍拍她的頭,握著她的手:「乖,我在呢。」
  
  鄭宋宋歪著腦袋,癟著嘴往他懷裏拱,一邊拱一邊哭。他緊緊抱著她,用臉貼她的頭,低頭吻幹她臉上的淚痕,卻發覺懷裏的人體溫越來越高。於是爬上床,連被子帶人抱著搖晃,哄著她睡。她是徹底生氣,連醫院也不去,吵嚷著不要他管。
  
  鄭楊想起她把他往屋外推的生氣樣,嘴角就散開一抹寵溺的笑。他的姑娘如今也學會彆扭,像電視裏演的一樣,一邊凶巴巴地趕他走,一邊又抱著他稀裏嘩啦地哭。想到這裏心又軟了幾分,於是低下頭,親親她汗濕的臉。她在他抱在懷的被子裏翻個身,紅著臉蛋終於呼呼睡得安穩。
  
  夜幕降臨,窗外馬路上的人群絡繹不絕,一盞盞路燈緩緩亮開,有漸進漸遠的吵嚷傳進屋子,天邊最後一抹晚霞隱約照進窗戶,桌子椅子都被染上一層朦朧的光。他在夕陽裏抱著她輕輕搖晃,兩個人的影子在淺色地板上模糊不清,卻分明融為一體,叫人很容易想到,天荒地老。

  ***

  鄭宋宋醒來,天剛好開始亮。她迷糊著眼睛扭扭身體,汗濕的被子一層涼意,伸手往後摸摸,摸到一手的胡茬。這一覺睡的充實,頭腦霎時異常清明,翻身仰頭向後看,鄭楊充血的眼睛噙滿笑意。
  
  他掀開被子下床,指指衛生間的門:「沖個澡出來坐會兒,我去買早餐。」
  
  她愣愣地盯著他,大眼睛莫名盛著無辜,乖乖朝他點頭。等他走到玄關換鞋,又突然連滾帶爬地向他滾過去,鄭宋宋當然是不願意以這樣的方式靠近他,大概是睡太久身體被掏空,退燒之後有些頭重腳輕,一時沒把握好力道才摔了跟頭。
  
  身體清減兩斤,滾起來也特別帶勁,鄭楊根本來不及阻止她的頭和皮凳子來個親密大接觸。驀地被鄭楊撈進懷裏,她大睜的眼睛又添加幾分迷茫,他趕緊伸手揉揉這孩子的腦袋:「疼嗎?」
  
  鄭宋宋這才覺得真不是一般地疼,遂哇地一聲哭出來,邊哭邊點頭:「疼、疼!嗚嗚……」
  
  鄭楊卻忽然笑起來,不能自已的清脆笑聲在晨間聽起來特別歡快。她扯他的臉,哭著哭著也笑起來。兩個人抱在一起傻笑一陣,鄭楊把她從地板上抱起來,仍在沙發上:「別洗了,衣櫥裏有衣服先換上,乖乖坐在這裏等著。想吃什麼?」
  
  她興奮地昂起下巴:「小籠包!」
  
  摸摸頭,被問:「還有呢?」
  
  「……肉!」
  
  於是他在晨曦裏,穿梭於各個飯食店面之間,買小籠包,以及……肉。
  
  鄭宋宋獨自坐在沙發裏,她覺得首都人民好啊,首都人民從不過問她的私事,不過問就等於接納,他們太需要被接納。
  
  吃飯的時候太急切,松垮的頭髮滑進稀飯裏,她不管不顧地嚼著包子,鄭楊撈著一把柔軟的發,用皮筋鬆鬆垮垮系成馬尾辮子。她笑眯眯地邊吃邊誇:「你很全能嘛,鄭律師!」
  
  他拉開凳子坐下,挑了泡青菜放進她的飯碗裏:「謝謝誇獎。」
  
  她伸出白嫩細長的手拍拍他的頭:「小紅花先記著,回去獎勵你哈!」
  
  鄭楊抿著嘴,皺眉點頭同意。心情當然是極好的,她並沒因為之前的經歷改變性格,她還是那個有點小得意小臭屁的鄭宋宋。咽下第七個包子,鄭宋宋終於捨得抬起頭來舔舔嘴,然後拿起第八個,正要往嘴裏送時瞥見鄭楊還在斯文地喝著白米粥,於是心虛地掰了一半遞過去:「吃、吃,別客氣!」
  
  鄭楊放下筷子:「飽了。」
  
  她心安理得將最後一個包子放進嘴裏,歪頭眯起眼睛看著他:「昨天不是鄭律師大喜的日子嘛,怎麼千里迢迢跑到這裏來了?」
  
  他遞給她溫水和藥,誠懇地低頭:「我錯了。」
  
  鄭宋宋拍拍脹起來的肚皮:「雖然你錯了,但是我不打算原諒你。」
  
  他誠懇地問:「你要怎樣才能原諒?」
  
  她得瑟地摸摸頭髮,慵懶得像只貓:「這個嘛……看你表現。」
  
  下一秒整個人卻被騰空抱起,鄭楊將她懸在半空,伸手撩撥她的癢癢肉。小丫頭片子!兩天不治就忘了自己才多大!鄭宋宋笑得前俯後仰,在他懷裏拱來拱去,像條滑膩的魚。她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呼出的熱氣噴在他的脖子,他彎下脖子蹭她的頭:「想去哪里?」
  
  她伏在他胸前喘氣:「只要跟你在一起,哪里都好。」

  ***

  這廂團聚了,卻逼得另外一個地方的人錯亂不堪。首先是管和,在幫助鄭楊逃離的第二天清晨五點鐘,背著行囊遠走他鄉。一個大活人失蹤,且與之最後見面的只有他,那麼他是怎麼也脫不了干係的。為了避免鄭達明的追蹤,避免項國鐘的質問,更加為了避免管委員的嚴刑拷打,以及西藏的風餐露宿,他決定暫時出去避避風頭。
  
  再就是鄭達明,當鄭達明從電視上看到項國鐘黑著一張臉向各界媒體致歉時,他心裏不知怎的,就騰升出一種莫名的自豪感。由此看來,這小子的立場還算是堅定的啊。鄭達明一時沒發覺自己的考慮方向有偏差,幸得宋如抹著眼淚說:「宋宋肯定是和他在一起!他們去了哪里?」才提醒了他現下女兒丟失才是主題。
  
  他皺著兩道眉毛看著宋如:「……至少,說明宋宋是安全的嘛!」
  
  宋如想了半天,看著相框裏的鄭宋宋,說:「我不管,找到女兒後我都依了她!反正鄭楊不是你親兄弟,你要是堅持反對,我……我就和你離婚!」
  
  鄭達明驀地挺直腰杆,轉頭凝重地看著宋如:「胡鬧!你多大年紀的人了?你為了外人和我離婚?你還好意思說出口?你以為你還小?」
  
  「……我只為宋宋,不為外人。誰叫你每天都關著她,孩子不是你的你不心疼,我心疼!」
  
  鄭達明急了:「怎麼是我每天關著她了?你不也同意看緊點、怕她出什麼意外麼!」
  
  「……我只說看緊些,沒讓你關著她。誰讓你關她來著?這下好了,都不知道女兒去了哪里!你還我女兒!」
  
  鄭達明默默轉頭,她一天和他討論十幾遍相同的問題,每一遍都要他還她女兒。他還不出,只好默默轉頭。
  
  除此之外,還有個叫項國鐘的大老闆十分生氣,他氣到極點已經不知道如何發洩,只抿嘴嚼著煙掀翻辦公桌上的一切能掀翻的東西。因為他被放了鴿子,其實何止是他,今天全市都被一個叫鄭楊的人放了鴿子。項國鐘之前和姜雨聲談好的投資案自然崩了,姜雨聲攜淒慘的姜維蕭然立場,留下他獨自向各界媒體致歉。
  
  啪一聲重重拍在桌面上,所向披靡N多年的項老闆終於被他的親兒子,氣得血壓升高心跳加速,據說當晚還被秘書招來120急救。
  
  另一廂,姜雨聲一遍遍勸迷失的女兒,甚是語重心長:「我姜雨聲的女兒怎能嫁那種人?你收收心,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不會給你幸福。這件事情交給我姜雨聲來辦!」
  
  姜霎那間,腦子裏全是小時候的鄭楊。奇怪的是,即便愛到這個份上,即便知道他和鄭宋宋一同消失,她的眼睛裏卻沒有一滴淚。這是早就已經習慣的事,她主動貼上去,他不著痕跡將她推開,都不曾相愛過,又怎麼會有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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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項國鐘派去的人撲了個空,他根據鄭楊的刷卡記錄,派人連夜追到北京。但是那些人到達酒店時,他們已經離開,並且不知道去了哪里。項國鐘盯著取出一大筆現金的記錄單子,也陷入茫然,果然是龍生龍鳳生鳳,這小子的這股聰明勁還蠻像他的麼。
  
  此時的另外一個地方,當鄭楊掏出皮夾抽出一遝人民幣,麻利地清點過目再遞給服裝店的店員時,鄭宋宋就仿佛從他身上看到了鄭達明的影子。但是這般紳士倜儻的青年,即使當眾啪嗒啪嗒數錢,也能數得這麼優雅,這又和聒噪不講道理的鄭達明是有區別的。

  也不知鄭達明怎麼樣了,知道她出走肯定氣得跳腳,想到這裏有些於心不忍。鄭楊將她的舊衣服塞進袋子裏,問:「在想什麼?」

  她踩著新買的運動鞋蹦了兩蹦:「爬山爬山,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於是兩人往有山的地方奔去,其實相對私奔來說,他們更像是出來旅遊的。盛夏時節,漫山遍野都是蔥郁的綠,鄭宋宋順著階梯往上爬,臂上的茄疤已經發幹,她手舞足蹈地像只猴子,鄭楊走在後頭,修長的腿一步步緊湊有力。
  
  鄭宋宋忽然轉過身,面向著他倒著往上走:「上次到這裏來我還摔了一跤,記得嗎?」
  
  誰能不記得,她何止摔一跤那麼簡單,整個人像球似的順著階梯咕嚕咕嚕滾下去,要不是下麵的勇士伸腿攔截,怕是要一路滾到山底。一行人匆匆往回走,急得差點像她一樣滾下去,後來全家人因為她受傷,哪里都沒去成。
  
  鄭楊點頭:「五年了。」
  
  鄭宋宋歪頭:「五年一晃而過,轉眼都這麼老了呀!」
  
  鄭楊挑眉看她:「誰老?」
  
  她蹦跳著晃動手指頭,指呀指的,就指到鄭楊的鼻子,然後又用兩根指頭捏出一點距離:「就老了這麼一點點。」
  
  鄭楊表示滿意,得意的眼神還沒放出來,前面的人卻咯噔一聲跪倒在地。鄭宋宋皺著臉假哭:「媽呀,疼死我!」
  
  鄭楊扶她起來,站穩後驀地發現,另一隻膝蓋上也淤青一片。他伸手拍她的頭:「活該!」人卻跑到前面蹲下,叫她爬在背上。於是這段本來就耗費體力的路,又增添了不少負擔。
  
  山不高,爬到一半的時候天氣突然轉陰,整匹山的樹被風刮得唰唰響,聽起來像怪獸的轟鳴。鄭宋宋兩隻腿前後優哉遊哉地晃著,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嘴裏還哼起了小曲。雨點來得迅猛密集,啪嗒啪嗒落在綠葉上,他背著她快速繞過一排樹,站在直立的凹處躲雨。
  
  鄭宋宋從他背上跳下來,頭上粘著被雨水浸濕的樹葉,望著漫山的雨水傻兮兮地笑。她伸手摸他的臉,卻糊了他少許泥水,她頓時笑得更開心。笑聲和著雨聲散落在樹林間,十分悅耳。

  同站在此處避雨的還有一對情侶,女孩在看到鄭楊有意無意將鄭宋宋護在身後,避免雨水淋著她時,心裏有些羨慕,再看看自己身邊的人,不管她的感受只顧往後躲。

  於是女孩忍不住教訓身邊的人:「你看看人家,怎麼只曉得往後站呢!」

  那男生理直氣壯:「我傻啊!不往後站會淋雨啊!」
  
  鄭宋宋忽然聽到似曾相識的語氣,心裏有些感慨。鄭楊知道她的心思,手臂一揚,緊緊將她的腦袋箍在懷裏:「不許想無關緊要的人!」
  
  她使勁掙脫,抬起脖子笑眯眯地看他:「我在想日本,魏果,還有江姐呢!」
  
  他抿了抿唇,埋頭看著她的眼睛:「吃醋了?」
  
  鄭宋宋承認,毫無顧忌地點頭:「你以後要再叫我難過,我就找個地方躲起來,讓你永遠找不
  到。」
  
  他將她攬在懷裏,溫熱的胸膛煨著她冰涼的臉。

  ***

  一場雨淋濕鄭楊的衣角褲腿,感冒的卻是渾身沒沾著水的鄭宋宋,她縮在房間的床上抱著被子打噴嚏,剛痊癒的感冒就此打翻。鄭楊丟給她一盒紙巾,轉身去廚房倒了熱水,又翻出抽屜裏的藥,七手八腳地忙了一通,她卻嚷嚷著餓:「我還不想當神仙啊,我沒有當神仙的命啊,鄭律師你賞我口飯吃吧!」
  
  鄭楊笑:「饑餓使人頭腦清醒,先餓著。」
  
  她扯他的袖子,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耍賴:「我已經很清醒了啊,物極必反啊,再餓下去會變笨的!」
  
  「……這倒也是。」他摸摸她的頭:「可不能再笨了!」掖了掖被角,鄭楊轉身往外走,「不許睡,睡著了就沒得吃。」她惶恐地狠狠點頭,一雙明亮的眼睛期盼地望著他。
  
  前面已經說過睡覺乃鄭宋宋為數不多的愛好之二,再加上感冒使人頭昏腦脹,所以她毫無意外地沉沉睡去,半迷糊之際還一度堅定地認為,是被鄭楊餓暈過去的。
  
  因此鄭楊推開房間門時,看著床上熟睡的人,也沒覺得意外。暖黃的燈照在她臉上,安靜而祥和,她睡得很沉,薄被隨著胸膛平穩地起伏,卷密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做了什麼不好的夢。他輕輕走過去,蹲在邊上摸摸她的臉,將一絲柔軟的發捋順。被子裏的人不堪被擾,翻個身,睡得更加沉。
  
  鄭楊靠在床邊很久,盯著淅瀝小雨飄灑在玻璃窗,盯著牆上的鬧鐘一秒秒走過。屋子裏靜謐,卻分外溫暖,他看著時針指向十二點,還是決定叫醒身邊的人。鄭宋宋不依,裹在被子裏連踢帶踹,他笑著拉開被子:「起來吃東西,小懶蟲!」
  
  她從被子裏拱啊拱,最後腦袋終於冒出來時,屋裏的燈卻瞬間熄滅,還未來得及尖叫,就見鄭楊從另一邊捧起一塊蛋糕,五彩的蠟燭跳躍起搖擺的火苗子,他在燭光裏格外溫柔地看著她,說:「生日快樂!我的宋宋。」
  
  他們在陌生的地方,在狹仄的小酒店,一間房一張桌子一張床,分享同一塊小蛋糕,許了同樣的願望。那一天,鄭宋宋終於滿了二十歲,鄭楊也已經邁入人生的第二十八個年頭。
  
  捨不得滅掉燭火,就用手挖著吃。鄭宋宋惺忪的眼睛終於變得明亮,她挖了一顆草莓,喂進鄭楊嘴裏:「以後年年都這樣陪我過生日,好麼?」
  
  他親親她的手指頭:「知道我剛才許了什麼願?」
  
  鄭宋宋了然地笑:「肯定和我的一樣!」
  
  「……我剛才許願,希望你爸爸能原諒我們。」

  鄭宋宋埋頭看著蛋糕上的奶油,沒有說話。鄭楊拉她到懷裏靠著,輕輕揉捏起她的手背:「不要擔心,這次我再不會放開你的手。」過了半晌,又低沉地開口,「他們那麼愛你,現在肯定都急瘋了……我們回去,好不好?」
  
  鄭宋宋將臉靠在他的胸膛上,悶聲悶氣地說:「今天是我生日,你的願望不靈的!」
  
  他卻分明感覺到溫熱的胸口有冰涼的濕意,遂將懷裏的人往起抱了抱:「我希望我的宋宋幸福,要有愛人,也必須有親人。交給我來辦,好不好?」
  
  良久,她抱著他蹭蹭,終於點頭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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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0:49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三章

  晌午的陽光很烤人,周鳴慧依窗站在光束裏,看著窗櫺上的藤蔓出神。春天種的淩霄花已經開了,被太陽照著,絢麗得刺眼。從原來租的房子搬離到這裏,別的沒帶,她唯獨捨不得這盆花。一個月前聽宋如說鄭達明知道她們有來往,於是決定搬家,之後她病了一場,再沒見過宋如。生病的時候鄭楊買了這盆栽送給她,當時的周鳴慧已經絕少和他說話,她太重情義,認為他太絕情。
  
  那天下著小雨,鄭楊的頭髮濕漉漉,連西裝都被雨滴打濕。他捧著花盆坐在床前:「我買了這個,希望你的病能好起來。」
  
  周鳴慧喜歡植物,可是那天卻連看都沒看一眼,扭頭冷冷冰冰地拒絕:「你的東西我不要。你是項國鐘的親兒子,要認便認就是了,我不阻攔,也攔不了你。總歸你沒把我放進眼裏,正巧,從今往後我是好是壞也不需你管。」
  
  他當時坐在椅子上好久都沒說話,最後撥動發芽的新葉,垂著眼睛低聲開口:「我什麼都可以放棄,除了鄭宋宋。」空氣中似乎浮動燥熱的因數,周鳴慧正欲發火,卻見他抬起頭來看著她,「媽,你照顧好自己。如今,我的身邊就剩你了。」
  
  那一刻的周鳴慧心如針紮。他被鄭達明罵,被鄭達亮打,被趕出鄭家大門,都沒出現過那一刻的表情,一雙濃墨的眼睛裏全是痛苦。周鳴慧知道這種痛苦源自思念,彼此惺惺相惜的兩個人,在完全沒有預料的情況下驟然分開,就此離別好幾個月,說不痛是假的。不然他不會每個夜晚坐在燈下看書,卻連續幾小時翻不了頁,更不會忘記吃飯喝水,忘記說過什麼話做過什麼事。
  
  念及此處,心有不忍。周鳴慧哀歎,怎麼就喜歡上她呢?她想得入神,門打開時被驚了一跳,鄭楊穿著休閒運動衣,牽著黑了一圈的鄭宋宋,站在門口和她對望。鄭宋宋睜大眼睛看著她,遂又心虛地垂著腦袋,不敢看她。
  
  周鳴慧站在光束裏,轉過身久久盯著她。幾個月不見,小丫頭好像又長高了些,這個貼心的姑娘使她原本柔軟的心更加柔軟,有時候恨不得自己當年也該生個女兒。她從前每每見到她,總是蹦跳著跑過來挽著她,如今卻是這般膽怯。周鳴慧張了張乾裂的唇,輕輕喚了聲:「囡囡?」
  
  鄭宋宋的眼淚唰唰又往下掉,她淚眼朦朧地看著她,嘴裏不斷嚅囁著對不起。

  周鳴慧歎息著笑:「傻囡囡,你做了什麼對不起的事?」說罷向她招手,「來來,給我看看是不是瘦了。」
  
  她跑過去抱住周鳴慧哭,嗅著多年來熟悉的若有似無的茉莉清香。周鳴慧拍拍她的背,一時哽咽道:「好孩子,不哭了。」
  
  鄭楊將東西放在桌上,還未往過走,卻被突然沖過來的周鳴慧一陣敲捶猛打,她流著淚拍打他的背:「我這是造的什麼孽!瞧瞧你做的這些事!」
  
  鄭楊默默承受著她的發洩,等她停止手裏的動作,漸漸冷靜才開口:「我們這就回去。」
  
  周鳴慧抽噎:「回哪去?鄭氏被封,鄭達亮已經被拘留,再過段時間就會開庭。鄭家上下怕早是一鍋粥,你想回哪里去?」
  
  鄭宋宋驚恐:「我爸爸有沒有事?媽媽呢?」
  
  周鳴慧搖頭:「電視上的新聞只有短短十幾秒鐘,我不清楚他們的情況。但是你爸爸並沒有參與公司的任何事,是不會受到牽連的,囡囡你要是想見爸爸,我這就送你回去。」
  
  她往門口走了兩步,突然遲疑著停下,轉身看著鄭楊:「我不能走,回去就再見不到你了。」
  
  周鳴慧勸:「你就不擔心爸爸媽媽找你?他們會傷心的。」
  
  鄭宋宋想了想,說:「爸爸沒有參與公司的事,肯定不會受牽連,何況媽媽還陪著他。這個情況我要是突然回去,他們會更加操心,還不如不回去的好。」她將目光轉移到鄭楊身上,「離開他,我也會很傷心的。」
  
  周鳴慧仔細盯著她,半天才淚眼婆娑地歎了一句:「長大了。」
  
  惟有長大才會考慮得這般清楚,立場也才會這樣堅定。

  ***

  布維多的秘書在前臺攔下鄭楊:「項總在開會,請鄭先生在此等候。」
  
  鄭楊揚起手裏的文件袋:「這會議很重要,我進去送相關資料。」
  
  秘書執意不讓,擋在他的面前,面露尷尬:「鄭先生別為難我,項總說了,要是你來這裏,不用通報……請你直接出去。」
  
  其實原話比這個狠,小秘書和鄭楊接觸過,他良好的修養,親切的態度頗獲公司上下喜歡,她實在也是不想得罪的。鄭楊翻了翻手裏的東西,說:「我不為難你,錯過酒店融資計畫,可就是項總為難你。」
  
  小秘書還在猶疑,他卻已經淡然邁起步子,往會議室走去。嚴肅的氛圍被猛然開門的動靜打斷,眾人看著鎮定的鄭楊,無不感到吃驚。項國鐘坐在椅子裏,慢條斯理地啜口茶水,看也不看他:「你來錯地方了。」
  
  鄭楊走到他面前,將一疊資料放在桌上:「酒店做不成,可以做貿易。這是那片地的計畫案,百貨樓的具體事宜已經寫的很明確,請項總過目。」
  
  項國鐘隨手翻了翻那些紙,看不上眼的樣子:「不論酒店還是商店,做不做都是布維多的事,和你這個外人並不相干。」
  
  參加會議的人已經輪番抱著電腦自行散會,在項國鐘眼皮子底下做事,什麼時候出現,什麼時候消失,靠的都是眼力。項國鐘輕飄飄地笑起來:「怎麼?不去守著你的女人,跑我這裏來求情?」
  
  鄭楊抽開椅子坐下,摸出支煙:「女人而已,得到就不重要了。訂婚宴的事,我像你道歉,今後絕不會再發生。布維多這麼大的生意,豈會在乎一家小小的五星級?我這次回來哪里都不去,專心幫助項總管理布維多。」
  
  項國鐘彈了彈煙灰,慢條斯理地開口:「這麼說,你已經知道鄭氏快完蛋?」
  
  鄭楊的手指頭輕輕敲打著文件夾的硬封皮,他笑了笑:「這場官司,我正好可以出任布維多的律師。」
  
  項國鐘眯起眼睛,又喝口茶:「看你表現。」

  ***

  這個地方很幽靜,傍晚隱約能聽見青蛙的叫聲。周鳴慧站在陽臺上,修剪茂密的盆栽,空氣悶熱,連帶吹來的風都帶著熱氣。一盆茂密的枝幹被剪得七零八落,她心不在焉地收拾殘骸,將廢棄的綠葉枝幹丟進垃圾桶,轉身的時候卻在圍裙上擦幹手,然後掏出手機撥號。
  
  手機螢幕藍幽的光照在臉上,她的眼睛忽明忽暗,一瞬間閃過很多種情緒。按下最後一個數字時,她又明顯猶豫了一陣。沒料到這時候原本在房間睡覺的鄭宋宋會突然出現在客廳,她站在對面,看著周鳴慧猶豫的臉,輕輕問了句:「是要給我媽媽打電話麼?」
  
  周鳴慧捏著手機,汗濕的手心感到滑膩。她真心地勸:「囡囡,這樣是不對的。別的我不多說,可是你該為你媽媽著想,我是做母親的人,太理解她的感受。」
  
  鄭宋宋揉揉眼睛,走過來握著她的手,想了想才說:「本來我該叫你奶奶的,可是你這麼年輕,我都怕把你叫老了。」

  周鳴慧慈愛地笑笑,摸摸她的頭,又聽她說,「我沒奢望你們能贊同,但是我希望你們理解。正因為變數太多,我們在一起能多一分鐘也是好的呀。我沒有別的心思,就是愛上了一個人,我珍惜這平靜的時光,拜託你先不要告訴媽媽好不好?」
  
  鄭楊回來之後在家裏坐了半小時,之後便拿著東西出去,也不知是去幹些什麼事。周鳴慧這個下午想了很多,想起她和宋如的友誼,想起逐漸長大成熟的鄭宋宋。原本她準備了一籮筐的語言,意圖勸說這個姑娘回歸父母身邊。可是鄭宋宋卻突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倒叫她覺得自己殘忍了。
  
  她就是愛上一個人而已,周鳴慧這樣想的時候,已經把鄭宋宋抱進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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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1:01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四章

  又是一個豔陽天,項國鐘坐在富麗堂皇的辦公室喝茶,這習慣還是早年周鳴慧在身邊時養成的。他翻開那塊新地的百貨樓企劃案,扶了扶眼鏡,摸出鋼筆在上面做記號。秘書在外徘徊已久,雖然項總明令這個時間拒絕打擾,但面前的老男人已經抬起拐杖敲玻璃,她迫不得已搶先敲門。
  
  「項總,外面來了個人,說是要與您談條件,怎麼也不肯走。我讓他先在外面等,他卻冒冒然想撞門進來。」
  
  項國鐘沒有抬頭,微微笑道:「讓他進來。」
  
  鄭達峰的頭髮已然全白,手裏握著一米長的金屬拐杖,往日清淡平和的臉色變得激怒。他站在門口,急促地喘息:「我鄭家哪里得罪你?多年以來一直清白做事,你窺逾鄭氏財產,何不憑實力吞併,捏造人命栽贓陷害,那些錢也歸不了你!」
  
  項國鐘依然沒有抬頭,笑容滿面地繼續標記檔。鄭達峰皺眉認真思索,一張臉被激得通紅,約摸過了兩分鐘才又開口:「莫不是因為她?家父已去多年,你要願意,將她重新娶回去便是,誰也不攔你。」
  
  慢騰騰啜口茶,項國鐘終於放下鋼筆:「一個女人,誰稀罕!」
  
  鄭達峰不解,鄭項兩家從未有過恩怨,唯一的牽連只有周鳴慧,既然他不稀罕,那又何苦如此針對鄭氏,非要致鄭達亮於死地?項國鐘不解釋,只靠在椅背上盯著他,好半天才說:「爾虞我詐的事情做多了,不過是尋求刺激找點新鮮罷了。看不順眼,就想辦法讓他順眼。」
  
  話到此處,恰逢鄭楊拿著藥瓶推門而進。項國鐘更加得意,隨手指了指鄭楊,說:「鄭董不妨問問我兒子,憑什麼陷害鄭氏。」
  
  鄭達峰握著拐杖的手顫抖,震得長棍子磨蹭地板,噠噠地響。他咬牙看著鄭楊:「潛伏這麼多年,竟是為了報復!」
  
  鄭達峰知道他和鄭達亮待鄭楊不好,卻是沒想到這個平時看起來溫和的年輕人,竟將那些不好藏在心底,演繹到今天只是為了報復。鄭楊握著藥瓶的手微微發僵,看著鄭達峰的神情卻十分鎮定:「你這時候來不合法律規定,布維多還是希望能和鄭董在法庭上好好談。」
  
  鄭達峰的胸膛急促起伏,他抬起拐杖狠狠跺地,怨憤至極地沖了出去。
  
  「該吃藥了。」鄭楊倒了杯白水,放在項國鐘面前。項國鐘一直目不轉睛地盯著他,鄭楊波瀾不驚,放下月度工作安排,說道:「出口方面還可以大量增加份額,國外市場需求量極大,還可同時擴大南非的貿易,時間一長,就在那邊建立大型服裝城。」
  
  項國鐘若有所思地點頭,沒有說話。鄭楊圍著寬大的辦公桌走了一圈,思索半晌才開口:「項總,我有個建議,不知當說不當說。」
  
  項國鐘做了個請的手勢,他便靠近他,壓低了聲音:「我們出口的多,但是退回來的瑕疵品也多。與其堆放在倉庫,倒不如走小型公司過一遍,該賺的錢不是都賺回來了?」
  
  項國鐘笑:「瑕疵品多了,小公司也不收啊。」
  
  鄭楊的聲音更低了:「這間小公司,您大可以自己開,過戶的名頭不一樣就行了。從那裏走一遍,錢不是又回了您的包裏?這些瑕疵的東西,又可壓成原料,重新賣給布維多,您以個人的名義就賺了兩倍的錢。」
  
  項國鐘愣住,接著笑了,輕輕鬆松地拍他的肩:「我就說沒看錯人!很有想法!」
  
  鄭楊候著他吃下降血壓的藥,心裏卻飄飄忽忽摸不清他的態度。

  ***

  老宅的爬山虎又綠了,滿牆醒目的顏色,仿佛這麼多年從未變過。鄭達峰靠在躺椅上,椅子下蜷著一隻花貓,正是宋如前段時間餵養的野貓。一家人雖然過去算不上頂融洽,情分卻還是深的,三兄弟現在少了一個,大家心裏都不是滋味。
  
  鄭達峰長長喘過一口氣,閉著眼睛說:「你們算是白養了,我怎麼想也沒想到會是他的主意。這孩子的報復心強吶!不要指望撤訴,還是找個律師吧,最好的律師我花多少錢都給他請來!」
  
  宋如靠窗坐在沙發上,傷心地開口:「宋宋定是跟他回來了!可是他們早已搬家,連我都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打垮宋氏,目的已經達到,可是怎麼不放了我的女兒!」
  
  說到這裏,又開始哭泣。鄭達峰勸:「連家都搬了,明擺著不想和你來往,這人已經沒有良心!」
  
  這個場合,奇怪的是鄭達明沒有發言。他捧著杯子,下巴挨著杯蓋,陷入回憶。小學到高中,鄭楊年年得第一,捧著獎狀也不張揚,問他學習得怎麼樣,他每每都謙虛答,還行。鄭達明一度以為這孩子生分,可是那年出車禍,腿上動了小手術,他卻悉心照料,背著他在醫院和家之間往返。除了替他按摩就是叮囑他按時吃藥,甚至比宋如還心細,說起來也算不上什麼大事。但是去年他從國外回來,給他帶了一瓶藥,他當時還不滿意:「米國的東西那麼好,你就給我帶這個?好好的吃這個幹什麼?」
  
  鄭楊說:「前幾年那腿傷畢竟留下後遺症,走路都不如以前利索。這個好,吃著試試。」
  
  那點連鄭達明自己都未發覺的不利索,居然被他看在眼裏,且一記就是多年。這樣善良的孩子,即使歸順項國鐘有他的理由,可反過來陷害鄭達亮卻不像他做得來的事。
  
  身邊的宋如點他:「你怎麼都不說話?我要去找他,找他把女兒要回來!」
  
  說著就往起站,鄭達明卻一把扯住她的袖子:「你找去還不是大吵大鬧!我的女兒,我去找,免得你說我不心疼宋宋。」
  
  宋如重重坐回沙發,捏著手絹歎息:「也不知鄭楊這孩子怎麼想的。」

  ***

  舊房子的小客廳裏,周鳴慧給兩隻飯碗裏各夾了菜,她輕輕敲擊鄭楊的碗:「怎麼不吃菜?」
  
  鄭楊回神,疲憊地笑了笑:「不太餓。」
  
  鄭宋宋正在扒飯,抬起頭看了看他,挑了塊排骨遞到他嘴邊:「紅燒排骨可好吃了,你不嘗嘗鮮,就罰你洗碗!」
  
  鄭楊笑著張嘴,伸手捏她的臉,囫圇著說:「再吃下去就胖了。」
  
  周鳴慧拿筷子敲他的手臂:「這才幾天,哪里胖了!」說著,又給鄭宋宋夾了塊排骨,「囡囡瘦著呢,別聽他瞎說,多吃些啊。」
  
  鄭宋宋笑眯眯點頭,埋頭繼續和香噴噴的排骨作鬥爭。鄭楊的心忽然變輕鬆,看著她埋頭認真吃東西,腦袋頂的淺發毛絨絨地立起,心底的每個角落都變得柔軟。
  
  飯後的鄭楊照常伏在桌前看書,窗外的風一過,屋裏的樹影子東倒西歪也胡亂晃動,他的思緒停留在上午的辦公室,心裏卻一陣陣愈發地緊。正沉思著,忽然被人從身後攬了脖子,鄭宋宋伏在他頸邊噴出熱氣,假模假樣地威脅:「要錢還是要命?」
  
  他嘴角邊蕩漾出笑意,閉著眼睛認真思考:「讓我想想。」
  
  鄭宋宋貼在他的脖子,嗤嗤地笑,就聽他認真地說:「錢我沒有,命又沒有多大用處。我想了想,還是要你吧。」
  
  她笑得更加歡暢,抱著他的腦袋搖啊搖,驀地又停下手裏的動作,低聲開口:「你不是說你來解決?可怎麼不見你動靜呀?」頓了頓,聲音變得委屈,「我想爸爸了。」
  
  鄭楊轉身,托著她的手,將她摟抱在腿上,一下下輕輕拍著她的背:「我說過要解決,就一定會解決,你不信我?」
  
  鄭宋宋搖頭,睜大眼睛看著他:「我不知道你都在忙什麼,可總是會忍不住擔心。」
  
  他貼著她的臉,親昵地磨蹭,又親親她:「傻丫頭,有我在,你不用擔心。」
  
  光影外的周鳴慧站在暗處,看了看抱在一起的兩個人,眼睛裏再次泛起淚花。她沒料到,這般深情地相依相偎,卻也無端惹人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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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鄭楊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可是沒想過他會出現在這裏。夏日的清晨,停車場裏陰暗涼爽,當他熄火下車之後,鄭達明穿著汗衫,摘下太陽鏡和他對視。稍稍一愣之後,他隨即展開笑容:「找我有事?」
  
  鄭達明仔細觀察他臉上的每個表情,除了諷刺冷淡,再看不出其他情緒。他捏著黑色眼鏡架,問:「你是不是受了什麼威脅?」
  
  鄭楊的笑容和往常一樣,眼睛裏卻冷淡無光:「我無牽無掛,能受什麼威脅。」
  
  鄭達明掏出薄布擦拭眼鏡片,儘量使自己平靜:「他們說鄭氏的事情是你幹的……我不信。」
  
  他從上衣裏摸出一支煙,點火的時候半眯著眼睛:「鄭先生此番前來,是為了聽我親口承認?」
  
  微弱的星芒裏,他看著鄭達明的臉色越來越不好,「是不是我幹的並不重要,鄭氏的發展消亡和我沒有任何關係。我只是個律師,吃誰家飯為誰效力。所以,你找錯人了。」
  
  鄭達明捏著眼鏡的手有些發抖:「你個白眼狼!虧我還盡力為你著想,還勸說自己你有你的難處,這段時間我甚至考慮就此把女兒交給你,現在看來,全是白費力氣!」
  
  他繼續仔細觀察鄭楊的每個表情,卻沒料到這番話也沒能讓他出現別的情緒,鄭楊極輕蔑地冷哼一聲:「女人就那麼回事,用之不巧還會成為事業的絆腳石,這個情況你同意和不同意都沒有分別。」
  
  話已至此,看來他是真的昧了良心,或者才剛露出本性。鄭達明顧不得多年來的心血付諸東流,馬著一張臉:「你愛怎麼搞是你的事,從今往後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你把我的女兒交出來,不然我報警抓你!」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彈彈煙灰,側臉在停車場出口敞進來的陽光裏明滅不清:「鄭宋宋已經年滿二十歲,她未嫁我未娶,在一起很自然。」頓了頓,又說,「您若告法院,我理當奉陪。別忘了,我是律師。」
  
  鄭達明揚起手裏的眼鏡,狠狠砸在他臉上,眼瞼的下方頓時浮現一條紅愣子。他上車前,極冷淡地瞥著鄭楊:「我能不能帶回我的女兒,你儘管試試看!」
  
  他站在半開的車門前,目送鄭達明的車子呼嘯而去,尾燈的紅芒極快消失在出口。滅了煙,轉身拉開車後門,鄭楊恭敬道:「項總,請。」
  
  項國鐘一隻腳踏在地上,接著邁出另一隻腿,再然後是一根拐杖。半個月前他洗澡中風,現如今腿部活動越來越不靈活。透過厚厚的老花鏡片打量鄭楊,項國鐘伸手摸摸他眼瞼下的傷:「你的表現還不夠狠,不過也沒讓我失望。」
  
  說完在鄭楊的攙扶下,他拄著拐杖哈哈大笑著向前走。有一種人,專門把自己的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當然這種人是沒什麼好下場的。
  
  鄭楊心裏百般複雜,只能將一切掩在心底,面上依舊不溫不火,連這幅表情也像極了項國鐘。出了停車場,他們剛剛站在廳裏等電梯,卻碰著攜帶合同而來的商鋪東家。鄭楊和他好一陣寒暄,項國鐘聽出端倪,笑眯眯地打岔:「我怎麼不知道你要租鋪建公司?」
  
  他恭敬地將手裏的東西遞給項國鐘,放低了聲音說:「關於這個問題,上次已經和您談過,項總忘了?」
  
  項國鐘收斂笑容,凝神仔細看了幾頁合同,遂三兩下撕毀,面上恢復笑容:「不愧是我項國鐘的兒子!出手夠快!」他將一團廢紙塞進房東的手,「到十樓找秘書要賠償,損失多少我陪你多少!」
  
  那個人本來因為他撕合同的舉動,氣得渾身發抖,卻在聽了他接下來的話後,變得又驚又恐,有錢人是不一樣啊。店面沒損失不說,還白拿賠償,這等好事上哪里去找。於是多餘的話也不說了,他捏著一塔廢紙,繞過面前的人,直接從樓梯往十樓上爬。
  
  鄭楊西裝革履站在電梯前,手心已經微微浸出汗意,還是太快了麼?他只覺得時間不夠,再拖下去很多事情就會不好收拾,早清楚項國鐘這只老狐狸的疑心重,卻沒料到此時還對他不完全信任。
  
  忽然肩上被人重重拍了兩下,項國鐘慎重地看著他:「你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電梯徐徐上升,狹小的空間格外靜謐,光滑的金屬牆面反照出兩個人的影子,鄭楊滿腹揣測,大腦迅速組織合適的話語。他試圖轉移話題:「鄭氏的案子我已經準備好,只等開庭了。」
  
  項國鐘捏著煙,從胸腔裏悶悶地應了一聲,點點頭之後就沒再說話。他像一潭陰處的水,晦暗不清,且不知道水有多深。走在明亮乾淨的過道上,鄭楊仍絞盡腦汁想辦法阻止他的猜疑,進了辦公室,項國鐘頭也不回地吩咐:「關上門!」
  
  他鋥亮的皮鞋反射出頭頂燈的影子,項國鐘拉開窗簾的時候,他終於咯噔一聲合上了門,臉轉過來時,一聲項總還沒叫出口,卻見項國鐘用鑰匙擰開保險櫃,他拿出一封透明文件袋,啪地丟在桌上:「這樣的公司,我早就辦了。這幾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我也無心管理這麼多事,資金過濾這一塊,就交給你了。」
  
  鄭楊面上波瀾不驚,不慌不忙地從櫃子裏翻藥瓶,倒上白水連藥一起遞給他:「該吃藥了。」他接過白色藥片,就著溫水吞下去,喉嚨發出一聲極緩慢的嗯。
  
  那一刻的鄭楊是激動的,若不做點事情轉移注意力,他怕控制不住喜於言表。枉這潭晦暗的水有多深,他終究是探到底了。

  ***

  接收項國鐘以別人名義擔保過戶的小公司,鄭楊終於走進那個非法洗錢的地方,佯裝鎮定熟悉公司上下流程,這一忙竟過了半夜。小公司裏的小職員真心覺得這位新上司勞苦功高,這才第一天,麻雀點大的地方,他竟然也能忙到這個時間,雖然他們實在不知道有什麼可忙的。
  
  其實他別有心思。鄭達明不知道他們搬去哪里,現在的鄭氏已經不如從前,沒有幾個能幫得上忙的人,他帶走鄭宋宋的唯一方法,只有驅車跟蹤。他特意把車借給人事部的人,現在這個時間才又從這裏回去,應該是不會被發現了。
  
  喧囂的城市,半夜時分寧靜。他悄悄打開門,卻發現沙發邊的立式臺燈亮著,看著沙發上趴著的人睡得正香,鄭楊到這一刻才覺得莫名的累。輕輕走過去,挨著沙發邊坐下,這小小的人,竟連一張沙發都裝不滿。溫熱的背低頻率地上下起伏,他摸摸她的發,轉而蹲下去,親她的臉。
  
  鄭宋宋即使睡著了,不蓋被子,身上也暖洋洋,像她人一樣。小爪子揮了兩揮,不見面前的東西退讓,於是她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傻傻地盯著鄭楊看了半晌。才嘟著嘴,從沙發上爬起來,半邊臉上都是被書壓出的紅印子。
  
  鄭楊溫柔地笑,把她抱進懷裏,揉揉她的臉,問:「怎麼不在房間裏睡?」
  
  「等你呀!」她賴在懷裏揉眼睛,眨著大眼睛愣愣地看了半天,伸手摸摸他的下眼瞼。訝異道,「這裏怎麼了?」
  
  她柔軟的手觸上去,有輕微地疼。鄭楊用下巴蹭蹭她的頭:「撞的。」
  
  「是老了看不見才被撞的麼?」
  
  他笑著去咬她的臉,逗得她咯吱咯吱亂笑。鄭宋宋掙扎著想坐起來,卻被他緊緊抱在懷裏不讓起來,她勾住他的脖子,愣愣地問:「你怎麼了?」
  
  鄭楊閉著眼睛,似要把她嵌進懷裏:「讓我抱抱。」
  
  她頓時軟趴趴地窩在他胸前,任他緊緊抱著。半晌,傳來鄭楊近乎請求的聲音:「我不是故意的,你一定要原諒。」
  
  鄭宋宋扭呀扭,憤怒地抬起頭:「你要我原諒什麼?!」
  
  他繼續閉著眼睛,緊緊抱在懷裏:「我回的太晚,以後不會了。」
  
  鄭宋宋笑眯眯地抬手掐他的臉:「乖!」
  
  他越看越喜歡,忽然埋頭去啃她的脖子,邊啃邊說:「你哪里都不許去,乖乖呆在這裏等我,等時機成熟我一定帶你回去見他們,知道嗎?」
  
  她卻只曉得笑著躲,得不到回答,他就變本加厲,她立即樂不可支地連說好幾個知道了。半夜起床的周鳴慧,將門悄悄開了一條縫,看著客廳裏的兩個人,又悄悄將門合上,轉身卻再也睡不著了。思前想後,她終於又從床上爬起來,提筆開始寫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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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書房後的洋槐樹枝葉茂密,陽光透過枝葉星星點點灑進房間。這裏的一切都未變,甚至連他們走前半開的書櫥也沒有關閉,宋如每天將這裏打掃得一層不染,沒事的下午總喜歡坐在視窗發呆。那兩個孩子多年來都常在這裏看書睡覺,她呆在這裏總是想尋覓些回憶。
  
  此刻的宋如正展開一封信紙,她反復頌讀信裏的內容,讀到感人至深處便聲淚俱下。多年以來,她不曾知曉周鳴慧竟是這樣會表達的人。信裏說的無關從前,無關生活,有關的全是那兩個孩子。

  她說,兩個孩子住在我這裏,那份青春悸動我看在眼裏,那份小心惶恐我也看在眼裏。初時我因既定人倫對此反感氣憤,後才發覺反感氣憤的何止我一人,他們自己也曾壓抑克制,也曾為此不安。

  你難以想像,兩個孩子深知不該,竟在返回後的當日於佛堂跪了一夜,宋宋連我的話也不聽,含著眼淚跪在他身側不起,事後,鄭楊抱著她的膝蓋抹藥,整夜整夜守著她睡覺。那一刻,我忽然覺得不是他們不懂事,是我們太殘忍。
  
  近日,宋宋常常提及你們,她心中有愛,自是對分離感到慚愧,偏生又聽信鄭楊的話,必要苦等到時機合適再一同負荊請罪。小小年紀,竟有令我羨慕的執著與力量,若是當年我有她半分勇敢果斷,也不至慘澹半生。我並不試圖勸解你,請相信我亦深覺此事不妥,多日來冥思苦想無果,我只想將此心緒分享於你。況,我本教導無方,于鄭家而言,也是有罪之人,莫問我在何處,成熟之日我必當和兩個孩子前去請罪。宋宋有我照料,你自請放心!
  
  二人之事,多說無益。你我都是不惑之人,好壞善噁心中自有分辨,我們都知道這是罪過,可是他們相愛又有什麼錯?
  
  她反復頌讀最後一句,片刻便泣不成聲。仔細想來,確是不知道錯在哪里。其實這些在宋如眼裏已經不是頂重要,知曉鄭宋宋安全有人照料,她心中的大石頭已經沉穩著地。像周鳴慧在信裏說的,他們無害周遭,即便傷大雅地愛一回,又何妨呢?
  
  而此刻的鄭達明,還坐在車裏守候從布維多出來的鄭楊。他想,一日用計,還能日日用計?我守株待兔候著你,你上哪里我跟哪里,還不信就找不到了!但是事實上,他的確沒有找到,因為他過於爛的車技,致使眼睜睜地看著目標消失在馬路盡頭……

  ***

  作為項國鐘的代理人,鄭楊自然手握收購廢料又轉賣出手的證據,只是連他也沒料到,這只老狐狸竟這麼大的膽子,單一間過濾公司就進賬幾個億,還不知其別的違法程式賺了多少黑錢。
  
  清理賬目的時候,原臨園東路律師事務所的小張打來電話,久違的聲音有掩藏不住的激動之情:「老大!你要找的人出現了,就住在城西流水巷,據說是回來看老人的,逗留不了幾天,你要抓緊啊!」
  
  小張慌慌忙忙掛斷電話,鄭楊心底久久不能平靜。找這個人他從去年開始著手,卻苦於沒有線索,翻遍整座城也沒有找見。後來想想,找不見也很正常,項國鐘做壞事怎會留下證據。現在看來,果真是柳暗花明了麼。
  
  當下驅車趕到流水巷,那個年輕人還在替他年邁的老母親梳頭發,太陽照在他疲憊的臉上,盡顯不安的滄桑。看到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鄭楊,青年無奈地笑著開口:「是來抓我的吧?」
  
  鄭楊搖頭:「是來幫你的。」
  
  他一絲不苟地將老母親的頭髮梳理服帖,輪椅上年邁的老人已經神志不清:「拿錢作偽證,還有誰能幫我?你直接說,會判我多少年!」
  
  鄭楊走近他:「我是律師,只要你對過去的行為供認不諱,就一定有轉機。」

  青年握梳子的手頓住,漸漸陷入沉思,他接著說,「老人高齡,少不了人照顧。法律雖威嚴,卻不是不講情面,如果需要,我可以免費替你打官司。」
  
  青年雖糊塗,卻不是沒有孝心。他將母親推回房間,再出來時已經一派坦然:「老闆給了一大筆錢讓我走,卻建議留下母親,並承諾會幫我照顧。我幾次前來想帶走她,卻被用生命警告威脅,現在才明白,老闆是把我母親當成了人質,一旦我自首,他們就會向母親下毒手。」他反復搓手,「與其過這種不上不下的日子,倒不如供認事實,至少還有些自由。但是你必須保證我和母親的安全,不然即便是死,這個偽證我也不會認。」
  
  鄭楊篤定點頭:「你請放心。」
  
  鄭氏爛尾樓的強拆人命案,他一早就知道是項國鐘的手段,為了找證據因此潛入布維多,誰知項國鐘老奸巨猾,嘴上說著把公司交給他,實際上卻仍然懷疑他的用意,一直到現在,鄭楊也不知道關於爛尾樓的證據在哪里,也或者,項國鐘早已經銷毀證據。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到狀告鄭氏害死人的青年,而江湖上的經驗告訴我們,人脈是最廣的路子。如若不然,憑他一己之力,找到這個人的下落可能需要好幾年。
  
  暗地看守這個老母親的人,自然知曉鄭楊和項國鐘的關係,於是目送他將母子倆接走不說,還恭敬點頭哈腰地笑著道別:「慢走慢走!」
  
  安頓好這些事,又已經夜幕降臨。鄭楊行駛在回家的路,知道鄭達明跟蹤在後也並不在意,這些事情終於告一段落,他卸下防備,只想好好睡一覺。可是上了立交橋時,他又忽然決定先去一趟醫院,於是從橋上繞一圈,調轉方向直奔醫院。氣得跟蹤在後的鄭達明差點跳腳,這混賬小子竟敢戲弄他!甩開就甩開,幹什麼非得從這裏繞上一圈,這簡直就是在侮辱他的智商!

  ***

  高級病房十分安靜,暮色透過窗戶傾斜進來,房間裏沒有開燈,一切都在模糊的光影裏。床上的人閉目靠著枕頭,雙手交疊在潔白的被褥面上,平常詭計狡猾的面容,此刻只剩下尋常老人的溫和。他的呼吸綿淺,睡得很沉。
  
  鄭楊放輕腳步走過去,替他掖了掖被角,床裏的人卻突然驚醒:「公司的事怎麼樣了?」
  
  他沒有睜開眼睛,卻清楚身邊來了什麼人,倒不是因為他有多高明,只是願意來看他的也就那麼唯一的兩三個。鄭楊語氣極平緩:「一切正常。」
  
  他好半天沒有回應,像是睡著了,半晌之後卻又聽他說:「後天開庭,我也出席。布維多打過很多官司,這一樁卻是我最想參與的。」他閉起眼睛笑出聲,全沒平日的張狂,「我親兒子的官司,怎麼能不參與!」
  
  鄭楊看著他的臉,即便生病閉著眼睛,也仿佛看到他那雙佈滿狡黠殘忍的眼神。到這個份上,他依舊以別人的痛苦為樂,看著曾經相知相伴的人對簿公堂對他來說竟是無與倫比的快樂,可見這個人的心已經寂寞到變態的地步。他這一生沒有輸過,金錢權利應有盡有,即便找不到人生的快樂,卻仍然不承認自己的過錯,更不會對妻兒產生半點歉意。這樣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他學法律,本著不偏不倚的正直之心,不外乎一個被利欲熏壞心腸的父親。被自己的親兒子利用打敗,想必是項國鐘這一生都不曾想到的事情,這也可能是對這個傷盡天良的男人最嚴重的打擊。鄭楊覺得慶倖,幸虧他是這樣惡毒沒有任何良心感情可講的人,若是他曾流露出半分對過去的懺悔,或者體現半分真心拿他當兒子的情感,他都不能保證能不能一路反擊到今天。
  
  父子相殘,本是不得已而為之。於這兩個人,卻是必然。
  
  他倒了一杯開水,放在床前:「吃了藥早些休息。」
  
  項國鐘緩慢地應了一聲。鄭楊轉身往外走,出去的時候,輕輕地闔上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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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3: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七章

  金燦燦的太陽光照進房間,鄭宋宋在床上坐了好一會兒,才揉揉腦袋穿拖鞋。迷糊著眼睛走到客廳,卻見鄭楊正挽著袖子倒牛奶,她興沖沖地跑過去:「今天怎麼有時間,不用上班?」
  
  他不著痕跡地躲過她搶牛奶的爪子,好脾氣地看著她:「刷牙去!」
  
  一分鐘之後,鄭宋宋披頭散髮地再次沖過來,頭髮尖尖上還掛著牙膏沫子。鄭楊遞給她牛奶,扯紙巾仔細擦幹她的頭髮:「這段時間,我會很閑,不用上班。」
  
  鄭宋宋咧嘴啃麵包:「為什麼?」
  
  「失業了。」
  
  「……啊?你被老闆炒魷魚?」她不慌不忙地喝下一口牛奶,「沒關係!炒不了魷魚,咱還可以炒排骨!就算是沒了肉,吃素也行的呀!」
  
  他伸手捏她臉上的酒窩:「這倒也是。」頓了頓又說,「以後不用再躲進被窩哭鼻子了。今天送你回家。」
  
  她極緩慢地咽下東西,嘴唇上還殘留牛奶白:「送我回家?你不要我了?」
  
  鄭楊惶恐,彈她腦門:「說錯了,我們一起回去。」
  
  她哇地一聲哭出來,撲在他的新襯衫上,眼淚鼻涕牛奶胡亂地蹭:「終於可以回家了,終於可以一起回家了!」

  ***

  並不擁擠的大馬路上,鄭達明載著老婆,已經連闖三個紅燈。驚得宋如連連勸說:「知道你們兄弟情深,可宣判結果還沒出來,你要保持冷靜啊。」
  
  鄭達明並未減速,反倒有跟人飆車的趨勢:「我就不信了,我駕齡比他的歲數還長,竟追不上他!」言畢,一輛帕薩特被甩在身後,他伸出半個身子,朝身後的車倒豎拇指,「遜斃了!」
  
  宋如汗顏,且不說她搞不懂鄭達明一把年紀,竟喜歡上這種刺激的遊戲,單說從他嘴裏說出那麼時尚潮流的詞語,她就覺得誠惶誠恐,莫不是哥哥進法院,女兒離家出走,已經將這位身強力壯的中年男子逼瘋了?
  
  鄭達明也覺得奇怪:「我說你這兩天怎麼不向我要女兒?女兒丟了你就這麼心安理得?她到底是不是你親生的?」
  
  「……女兒總是好端端,我才不會著急。不該問的你就別問,我自有分寸。」
  
  鄭達明一個轉尾,轉得宋如都快吐出來:「你有什麼分寸!他拿女兒當要脅,你還講什麼狗屁分寸!」
  
  宋如翻白眼:「鄭氏不死也剩半條命了,他有什麼可要脅的?」
  
  「……我就知道!女兒不是你生的,你就不知道心疼!」
  
  宋如默默轉過臉:「不是我生的,難道是你生的?」
  
  鄭達明氣絕,停在法院門口,卻不給她開車門。宋如盯著他憤怒的老臉,捂著差點就從嘴裏蹦出來的一顆心:「好了好了,我不跟你計較。」
  
  鄭氏夫婦縱然是知道他們待鄭宋宋的情分,才不至於將事情往壞處想,加之宋如自看了那封沒有地址的信,難免更加放心。
  
  只是大概除了鄭楊之外,雙方都沒料到,見面的場所會是嚴肅的法庭。鄭宋宋和周鳴慧陪著鄭楊來的早,坐在長排的椅子上東張西望,正不明就裏的時候就望見了走進另一邊的鄭達明夫婦。
  
  宋如哭著直奔過來,把鄭宋宋摟緊得都快喘不過氣,好半天才放開之後,卻緊握著手不肯鬆開,她淚眼婆娑地對周鳴慧說謝謝,周鳴慧也是哽咽不語。鄭宋宋抬抬眼皮,心虛地貓了一眼站在宋如身後的鄭達明,張張嘴小聲地說:「對不起。」
  
  鄭達明作勢掄起胳膊,卻被宋如和周鳴慧兩個女人擋在身前。宋如尖叫著推搡他:「你要打就打我好了!再把女兒逼走,我也離家出走!」
  
  有維持紀律的法官捶驚堂木:「肅靜!」
  
  於是這場風波,在鄭氏爛尾樓人命案審判的前一刻被生生壓下去。
  
  鄭達亮亮相前,項國鐘特意感謝周鳴慧:「多謝你,給我生了個好兒子!」
  
  一句話讓眾人大驚失色,鄭達明氣鼓鼓地瞥了他一眼,陰陽怪氣地說:「白撿個兒子引蛇入洞,小心哪朝反被咬一口。」
  
  項國鐘泰然地笑:「想不到鄭先生也操心我家的事,想必我兒子曾經給您添增不少光彩。」
  
  「操心個屁!父子倆沒一個好東西,他會忘恩負義陷害我們,必定有一天同樣陷害你!到時候可憐的項總,連個收屍的人兒都木有啊!」
  
  當庭上傳來第二聲肅靜時,鄭達亮率先被押著進入庭內。一段時間未見,曾經容光煥發的容顏已經蒼老許多,雙鬢的白髮像霜一樣,他一直低著頭,不看鄭達峰,也不看鄭達明。布維多的代表是跟隨項國鐘多年的助手,被告與原告同時落座時,雙方的代表律師出席。
  
  鄭楊的目光一直追隨項國鐘,直到他走到鄭達亮的身旁,才看到他滿眼的驚駭。鄭楊面上保持和煦的微笑,項國鐘在那一刻,竟從他的目光裏看到了從前的自己。周鳴慧的眼圈發紅,隔著過道輕聲說:「這才是我的好兒子!」
  
  卻見項國鐘看到站在助手旁邊的管和時,面色突然由白轉紅,再轉紫。鄭達明的臉上露出明顯笑容,意味深長地盯著自己一手帶大的青年,憋悶許久的心底終於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事情十分順利,結尾的時候,鄭楊從容不迫地將項國鐘以個人名義洗錢的大量證據呈交上去,項國鐘終於捂著胸口跌倒在地。萬劫不復的時刻,他還不忘指著鄭楊的鼻子訓:「別以為你贏了!要不是我生病,絕不會這樣早把公司交給你!」

  鄭達明幸災樂禍:「哎呀呀!只怕是兒子不能給你送終了!不如由我代你通知火葬場吧!」
  
  言畢,咚地一聲,項國鐘氣絕倒地。
  
  鄭達亮無罪當庭釋放,他老淚縱橫地和哥哥弟弟擁抱,最後竟用從未有過的態度激動不已地感謝鄭楊,甚至勸說鄭達明:「這麼好的人,你就把宋宋嫁給他吧!」
  
  鄭達明嚴肅:「這件事情,需從長計議。」
  
  周鳴慧自知有過錯,便有意和鄭楊先回自己家,卻被宋如一把攔住:「回去哪里?鄭家不是你的家?」
  
  於是兩人在鄭家眾人,除了鄭達明的極力邀請下,一同回了鄭家老宅。宋如剝蒜,周鳴慧切蔥,鄭達峰擺棋盤,鄭達明倒茶,在幾人各有分工,共同努力下,鄭達亮終於吃上一碗熱騰騰的豬腳面線。他握著筷子,鬍子拉碴的看了看圍著他的眾人,眼圈卻驀地發紅:「被關押的日子,我以為我鄭達亮再也不會有今天!」
  
  一句話說得大家都傷感,鄭楊卻於此刻,重重地跪在大家面前。鄭宋宋見此,也乖覺地跪在他身邊,撲閃撲閃的大眼睛裏又噙了淚水。

  宋如首先想到的便是周鳴慧的來信裏所說,他倆在佛堂前跪了一夜的情景,於是首先蹲身去扶他倆起來:「這是做什麼!你救了鄭氏,幾百年的家業若不是因為你,必定全軍覆沒!」
  
  鄭楊盯著地板:「可也是因為我,才會面臨這麼大危機。」
  
  鄭達亮放下豬腳面線,執意扶他起來:「你既往不咎,錯的是我!再不起來,是要逼著我跪在老父親的靈位前贖罪?」
  
  他垂下眸子,沒有說話。一旁的周鳴慧忍不住開口:「你跪著,總不能讓宋宋也跪著。佛堂前的那一夜,她一個禮拜不能下床,你都忘了?」
  
  他動了動身體,宋如卻是再不能等,一左一右將兩人硬從地上扯起來,接著瞪向鄭達明:「枉你一生豁達,該明白的時候卻這樣糊塗!」
  
  鄭達明癟癟嘴,依舊不出聲。鄭宋宋悄悄走過去,扯扯他的袖子:「爸爸。」不理?繼續扯,「爸爸……」
  
  他忽然上了火,躲開她的手:「煩不煩吶!」
  
  鄭宋宋忽然又跪在他面前,扯著他的袖子:「爸爸不原諒我,我就不起來。」
  
  鄭達亮啪一聲拍著腦門:「你莫煩我好不好吶!我在想他以後該叫我爸爸還是哥哥,很惱火的好不好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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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27 15:0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三十八章

  連續高強度的工作之後,鬆懈下來的鄭楊生了一場病。原本只是很簡單的感冒,但是鄭宋宋很緊張,七手八腳地抱被子捂住他,還在厚實的棉被上拍了兩拍,煞有介事地說:「蓋嚴實了,出一身汗百病消!」
  
  終於又回到以前,這間房子裏的東西都沒有任何變化。窗戶外吹來的風十分涼爽,鄭楊借著這點風才能透一口氣,他看了看被裹成粽子的身體,本想掀開這厚重的褥子,但是看在她那麼心力交瘁的份上,實在不忍掃了她的興致。
  
  半小時後,不忍掃興的鄭楊終於忍不住即將掃興,一個掀開的動作還沒做出來,鄭宋宋便舞著溫度計吧嗒吧嗒跑過來:「醫生說要量體溫,發燒了得吃藥的!」
  
  他出了一身汗,早就像個火爐,鄭宋宋捧著三十九度的體溫計,驚得跳起來:「怎麼辦怎麼辦!這麼高的溫度,要打針的!」
  
  鄭楊掀開厚重的棉被,伸手將她扯進懷裏:「大熱天捂厚被子,沒病也叫你弄出病。」
  
  她伸手摸他的臉,眨著大眼睛擔心:「可是你難受呀,聲音都變了。」
  
  他抱著她搖一搖:「這樣就不難受了。」
  
  鄭宋宋仰起脖子親他:「這樣呢?」
  
  他睜開眼睛危險地盯著她,慢條斯理地開口:「還有個痊癒的好方法。」
  
  她還沒反應過來,他便俯身含住她的嘴巴,翻來覆去地啄。
  
  宋如端著託盤,在推開虛掩的門的前一刻看到了這幅畫面,驚得差點棄盤而逃。她顫抖著雙手,靠著牆站住,極力用那封信裏的內容說服自己。這也不能怪她,從小養大的女兒和從小帶大的弟弟……那啥,她怎麼也需要一個緩衝過程不是?
  
  同住屋簷下,時不時會撞見這種情景,雖然兩個當事人也知道避諱,但難免情不自禁。每當這種時刻,宋如便捫心裏揣上千言萬語說服自己,久而久之也就見怪不怪了。

  ***

  同年秋季,鄭宋宋消失一個夏天後,終於重返校園。校方以她無故曠課N多天為由,勒令重修一年。於是她穿著舞鞋去新生處報到,那時候的林北已經徹底大紅大紫,雖然他的情商依然和他的名聲成反比,但是新人舊人都對他表示出強烈的興趣。
  
  他手托籃球,轉著轉著就表現出強烈的不耐煩,猛地扔下球,板著面孔大吼:「老子不是猩猩,都圍著我看什麼!散了散了趕緊的!」

  然後人群中就不乏捂著嘴讚歎酷斃了的美女們。鄭宋宋跑去樹蔭下歇涼,其實這個時節已經不怎麼熱,主要是她偷懶成自然,總喜歡找個舒服的地方坐一坐,要是能喝喝茶什麼的就更好了。

  凡沙沙一如既往,不知從哪個地方冒出來,突然站在她旁邊,傲慢中帶著好奇:「喲!真私奔了啊!跑了幹什麼還回來?你好意思麼!。」
  
  她笑眯眯的還未回答,林北便把籃球當足球踹,一路踹到大樹底下:「你一個人能行嘛?乾脆我也重修一年算了!」
  
  凡沙沙激動得嘴唇上下抖動:「你怎麼不報名舞蹈系跳芭蕾呀!」
  
  林北認真想了想:「這主意好!反正搞體育的麼,靈活性柔軟度都是有基礎的。」
  
  捏著一遝遝繳費單子的鄭楊風度無邊地走過來:「搞體育的全身肌肉,跳舞影響視覺美。B市舉重全國聞名,挺適合你,我恰好認識幾個人,回頭替你引薦?」
  
  林北不滿意地看著他,這丫也忒毒了,拐著彎讓他去B市。林北堅定擺手拒絕:「我愛東大,除了這裏哪里都不想去!」說完,又誠懇地建議凡沙沙,「聽說B市英語特牛掰,不如你去?」
  
  凡沙沙跳起來打他,一邊打一邊說:「你去死去死!」
  
  林北左躲右閃,生氣了:「我cao!你有沒有良心,老子好心好意建議,你居然叫我去死。」

  凡沙沙不打了,也不罵了,噙著眼淚跑走了。林北整整衣服,沖著她的背影叫了兩聲,沒有回應,於是他罵咧咧地追上去……
  
  鄭宋宋迷糊著瞌睡,看著這一幕卻也覺得開心。這個傻大個,終於在氣走凡沙沙之後,曉得追上去了。鄭楊將她從地上拉起來,揉揉頭頂:「我去跟校長打個招呼,你先回車裏睡。」
  
  被拖著走了一段路,鄭宋宋眯著眼睛好奇:「你怎麼對林北有敵意呀?」
  
  小傻子,才發現麼!鄭楊頭也不回:「五年前他打碎我的車玻璃……我不喜歡不冒失的人。」
  
  五年前的事都這麼斤斤計較!鄭宋宋癟癟嘴:「小氣!」
  
  「……」罷了,且當他小氣一回吧。

  ***

  肯雅的太陽火辣辣,鄭宋宋穿著長裙,戴著遮陽帽,和宋如翻來覆去地拍照。鄭達明扶了扶墨鏡,像個闊佬,他指著樹下打盹的小長頸鹿尖叫:「宋宋你看,那只廢材像不像你?」
  
  宋如壓低帽子,默默轉頭,選擇充耳不聞。她的丈夫,一介發福的中年男子,自從不知受過什麼樣的刺激之後,便開始頻繁使用時尚潮流的網路語言。比如出發的前一天晚上,他趴在網上鬥地主,明明是自己技不如人輸了比賽,還指著別人的大頭照片說別人是鄉村屌絲男。
  
  宋如陷入回憶時,鄭宋宋正眯起眼睛斜睨鄭達明,周鳴慧抿嘴笑著趕緊遞過來一瓶水:「囡囡喝水,這麼熱的天,小心中暑。」
  
  管和挽起袖子,露出黝黑光亮的臂膀:「我鄭伯啊,您那視力不行!您看那個,在草地上吐口水翻白眼的那個,那才是她的真實寫照啊!」
  
  鄭達明笑得合不攏嘴,拍拍管和的肩:「侄兒好眼力!」
  
  一直未發言的鄭楊指了指河邊:「去那頭看看。」
  
  管和揮揮手:「你們先走,我喘口氣先。」
  
  管和死皮賴臉參加別人的家庭旅行,鄭楊已經有意無意指揮他背了一路的東西,這個時候好不容易歇歇腳,他卻又提議去河邊,這裏離河邊很遠的好伐!一行人緩慢向河邊移動,鄭楊臨走前指了指對面:「從那裏走近些,你儘快趕上我們。」
  
  管和點點頭表示誠懇的謝意。於是十分鐘後,管先生踏著滿鞋拔子的大便趕上大隊伍,哭喪著一張臉指著鄭楊:「你能不能不要這麼沒人性啊!」
  
  敢說我的女人,小耍一盤腹黑算你撿便宜!鄭楊裝模作樣地咳了兩聲:「怎麼弄成這樣,快去河邊洗洗!」
  
  管和剛要準備邁向河水,忽然警惕地站住腳,得意洋洋地搖頭:「又想騙我?我不傻,自然不會上當。」
  
  話音剛落,就見蹲在河邊的鄭達明揮揮手:「快過來!這裏的水真乾淨!」
  
  管和剎那間又像霜打的茄子,他氣急敗壞地指著河邊:「她爸也說了,你怎麼不去跟她爸耍陰招?」
  
  廢話!她爸可是岳父大人,你區區一個黝黑青年有可比性麼!
  
  管和飛也似的沖向河邊,鄭宋宋磨磨蹭蹭地不肯往前走。他看她轉身站在自己面前不動,便往前走兩步,貼著她問:「怎麼了?」
  
  貼著他的胸膛,蹭啊蹭,抱著他的腰,扭啊扭。她紅著一張臉,就是不說話。鄭楊笑著抱她閃到大樹底下,捧著紅撲撲的臉蛋親了好幾口:「小賴皮!」
  
  她勾著他的脖子,軟趴趴地窩在他懷裏,鄭楊剝開她的頭髮,俯身下去吃她的嘴巴。口水砸吧,擲地有聲,靡靡之音若有似無,曖昧于這片樹林。
  
  「哇哈哈!我終於洗乾淨了!」管和光著腳板,跑過來向兩人展示他的潔白。卻發現迅速分開的兩人舉止甚為曖昧,於是不屑地皺眉:「我說你們,這都公開了,還躲躲藏藏跟偷情似的,有意思嘛!」
  
  鄭宋宋嬌羞地靠在鄭楊身上,不好意思地說:「習慣了嘛。」
  
  「我靠!偷情這種事居然也能成為習慣,四叔你未免太強悍!」
  
  鄭楊心底恨透了這個冒失鬼,好好的午後旖旎也被他打斷,但他面上卻波瀾不驚:「多謝誇獎。」
  
  另外三人,聞言偷情二字,便馬不停蹄一路奔來。鄭達明看了看躺落在二人腳邊的遮陽帽,還有鄭宋宋皺巴巴的裙子,以及微微敞開的領口,立即捶胸頓足,吩咐宋如:「快!快把那封信拿出來給我看看!」
  
  這個方法,是宋如傳授給他的,以免這個緩衝過程出現不接受的意外。現今看來,十分有效,周鳴慧多麼慶倖這封半夜失眠才創作出來的信件,居然能起到如此良好的作用,心中原本的愧疚,頓時減少幾分。
  
  半夜的時候,鄭宋宋趴在鄭楊身上看星星:「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你放了江姐那麼大的鴿子,她為什麼不反擊呢?」
  
  鄭楊頭枕著手:「我不愛她,反擊無效。」
  
  實際上,後來鄭楊和姜見過一面。彼時的姜雨聲已經徹底不同意心愛的女兒嫁給這麼個負心漢,但是她仍然想報復,於是告訴他:「鄭家老宅收到的那些照片,是我派人放的。」
  
  其言下之意,就是他們的分別,離家出走,包括後來和鄭家鬧翻,都是她一手策劃的。但是鄭律師一派輕淡:「訂婚宴我缺席,就當你送照片的回禮了。」
  
  多慘吶,一輩子背負被拋棄的名頭,給相當愛面子的姜雨聲相當慘烈的一擊。幸虧姜家沒有參與鄭氏的事情,不然其下場想必也比項國鐘好不到哪里去。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此時的鄭宋宋,眨著眼睛看他:「那你愛誰?」
  
  鄭楊伸手拍拍她的腦袋:「笨蛋。」
  
  鄭宋宋美滋滋地笑,爬上去主動親他。一瞬間,天地萬物仿佛只剩下他們兩個,草特別綠,花特別香,連今晚的星星,都特別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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