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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湛露]聖朝卷(君王棋終回)[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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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4:46
  第七章
  
  後宮專寵櫻妃的消息正如人們之前所想的那樣,迅速地從宮內流傳出來。
  
  聖皇本來就沒有什麼嬪妃,櫻妃以平民之女的身分飛入皇宮簡直是一則傳奇。關於她怎樣和聖皇相識相戀,為聖皇所傾慕,最終力排眾議召她入宮的故事,更成了坊間津津樂道的話題。
  
  只是,一切如火如荼的傳聞中到底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賀非命坐在聖皇的對面,做著每天都要為他做的同一件工作——烹茶。
  
  聖慕齡似乎是愛上了她烹茶的手藝,每天必抽出一些時間過來和她聊天喝茶,而且永遠只愛喝這道櫻桃茶。
  
  她現在知道什麼叫“相敬如賓”了,雖然有夫妻之名,但是無夫妻之實,在別人眼中她的專寵是值得羡慕和嫉妒的,只是這種事情真的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一直沒有開口問過聖皇,為什麼至今沒有和她圓房?而聖皇也在以另一種方法兌現他的諾言——讓她參與朝政。
  
  以後宮女子的身分直接參與朝政當然是不可能的,她只是私下裏將朝臣遞給聖皇的摺子都看一遍,然後按照自己的推算將這些摺子中所說事情的結果告知聖皇。
  
  這些摺子要經過的第一雙眼就是令狐笑,每一張摺子上都看得到他批閱過的痕跡。平心而論,在親眼見到他的批閱之後,才會感慨他能夠掌控聖朝絕非是浪得虛名,或是多麼輕鬆愜意。
  
  那些堆積如山的奏摺,她只連看了十餘份就有些頭昏眼花,而令狐笑不僅每一份都看過,且在每一份奏摺上都寫著密密麻麻的決定意見。他要花費多少的精力和時間才可以做完這些工作?
  
  漸漸地,她養成了先看令狐笑的批文再看奏摺正文的習慣。因為他的批文清晰有條理,雖然口吻充滿了決策者的精明果斷,但絕非專橫跋扈的霸氣,再加上他文詞流暢優美,字體俊秀靈動,見字如見人,有時候面對著奏摺上的字,她會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意。
  
  當然,與他的約定她不會忘。雖然始終沒有站在朝廷之上,但是在她的精心設計下,令狐家族不時會有一些官吏受到貶斥或遷職。而令狐笑也有反擊,上個月她和宇文家聯合力保的一些人因為“辦事不利”或“才不符實”同樣被降職或罷免。
  
  互有勝負,但都不是致命的交手。她知道,這只是一個試探的過程,試探對方的底線到底有多深,試探對方手中的王牌還有多少。
  
  入宮之後,並不常見到令狐笑。雖然他曾經囂張地說這宮內他可以行走自如,但是顯然他的事情繁忙,也不會有太多的閒情逸致一天到晚地往宮內跑。
  
  所以今日,當聖皇說他約了令狐笑來喝茶時,她微微一愣,脫口問道:“他會來?”
  
  “為什麼不會?”聖慕齡詭笑地說:“難道你不盼著見到他嗎?”
  
  “無所謂,”她垂下眼瞼,淡淡地回答,“反正見了也沒什麼話說。”
  
  “是嗎?朕還以為你們許久不見,一定會有說不完的話。”
  
  聖皇每次當著她的面提到令狐笑,都是這種古怪的口吻,她甚至懷疑,聖皇遲遲沒有和她行夫妻之實,是不是也在心中誤會她和令狐笑有些什麼?
  
  令狐笑真的來了。
  
  由秋轉冬,他已經換上了薄裘,金狐皮毛的裘衣將他原本的俊美面容襯托得更加逸麗非凡。
  
  聖皇看似親昵地邀他入座,笑道……“這件狐裘穿在卿的身上真是風流倜儻,俊得讓人移不開眼,櫻妃,你說是不是?”
  
  她努力不讓自己的表情流露出過多的欣賞之色,只笑著點頭,“丞相是一國之相,年少有為,風華正茂,是許多千金小姐、貴族名媛傾慕的對象。”
  
  這句話算是回答了聖皇的問題,但同時也算是轉移開了問題的本意。
  
  聖慕齡拍手笑道:“說得好啊,愛妃這麼一說,倒讓朕想起一件大事來。丞相大人快到而立之年了吧?而立之人還是孑然一身,未免不好吧?”
  
  賀非命悄悄從眼皮下面打量令狐笑的反應,他淡冷地說:“這件事情微臣記得曾經和陛下討論過。微臣至今還是那句話,沒有可以和微臣比肩匹配的女子,微臣寧可不要。”
  
  “要和卿比肩的女子,可是很難找得到的哦。”聖慕齡瞥了眼不動聲色的賀非命,“只可惜櫻妃與朕情投意合,早早就定了終身,否則……哈哈,還真是說不好呢。”
  
  “說不好什麼?”令狐笑挑眉道,“如櫻妃這樣志向遠大、八面玲瓏的女子,不配君王實在是可惜了她一身的才華,微臣這樣的身分可是不敢高攀的。”
  
  “不敢高攀的是本宮才對。”賀非命悠然開口,掛著笑意,“陛下要和丞相大人說正經事,幹麼拿臣妾開玩笑?陛下是不是在心中已經有屬意的人選了?”
  
  “還是愛妃瞭解朕的心思。”聖慕齡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露出親熱無比的曖昧感,“其實這個人還是愛妃你提醒給朕的。還記得嗎?昨天晚上,你不是在朕的耳朵邊說過你的那位閨中好友……”
  
  賀非命聽得出來聖皇是在故意製造誤解給令狐笑聽,讓他以為是她在床笫承歡時,在聖皇的耳根子邊吹了風,但此刻既然聖皇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她,她又不能不接,只能笑著說:“陛下是說宇文柔?臣妾是說過宇文柔對丞相傾慕不已,不過以丞相人中之龍的條件,小柔她……”
  
  “小柔也不錯啊。”聖慕齡對於指婚之事很熱中,“小柔無論家世人品在眾多名媛中絕對是上上之姿,而且難得的是沒有驕嬌二氣,日後做丞相府的賢內助更是最佳人選。愛妃不覺得嗎?”
  
  她囁嚅地應了一聲,只感覺兩道寒光刺向自己,她本能地迎了上去,就看令狐笑的唇邊凝結著冷冷的笑意,正盯著她。
  
  “娘娘入宮後不僅日理萬機、批閱奏摺,居然連保媒拉牽這等市井民婦熱中的事情,都做得如此開心,得心應手。”
  
  開心?她現在這種表情是開心嗎?這傢伙是在歪曲她的心情,還是故意要激她生氣?她雖然是要和聖皇聯合對付他,但是今天這件事完全是聖皇單方面的計畫,她事先並不知情,也不喜歡這樣被人利用,令狐笑對她發什麼脾氣?
  
  尤其……想到若是把宇文柔許配給令狐笑,她心中就會生出一股難言的彆扭,就算被令狐笑嘲諷,被宇文柔誤會,也不曾有過這樣難以形容的鬱悶。
  
  既然他要誤會,就讓他誤會到底!
  
  賀非命咬咬牙,“丞相大人不要誤會了本宮的意思,本宮並非要強加給你一個佳偶,而是希望在丞相大人批閱奏摺之時,身邊能有紅袖添香。”
  
  “不必。”他只冷冰冰地丟過來這兩個字,連眼睛都不再看她。
  
  “看來愛妃還真的是很關心丞相的終身大事。”聖皇笑眯眯地,“丞相大人的終身大事朕就委託給愛妃你了,務必要找個才貌雙全,讓他心服口服的佳人。”
  
  令狐笑的唇角噙著一絲冷笑,淡淡的哼聲從鼻翼眺出,“微臣不願意的事情,誰能奈我何?”
  
  就因為他的這份張狂和冷嘲,賀非命忽然興起一個古怪的念頭——
  
  他不願意做的事情,難道就真的沒有辦法讓他變得願意?
  
  她無意識地咬著食指尖,因為那個突然興起的念頭而嚇了一跳,猛抬眼,正看到令狐笑幽幽地看著她。
  
  要打敗他,並非不可能,但也實在是太難了。這個人幾乎沒有什麼弱點可以攻擊。沒有弱點的人,只有為他製造一個弱點出來了,比如……
  
  她噗哧一聲,又偷笑出來,連聖皇都忍不住困惑地看她,“愛妃笑什麼?難道心中已經有了人選?”
  
  她低身一拜,“請陛下給臣妾一點時間,臣妾會把此事辦妥。”
  
  雖然心中的這個計畫實在是下下之策,還可能會因此連累好友,但是……令狐笑不是說過,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多情更護花。世上的男人又有幾個不好色呢?
  
  忍住心底的抽痛,她決定豁出去這一次!
  
  *********
  
  申時,東南方,有桃花劫。
  
  這是令狐笑今日的命理,賀非命連算了二遍都是相同。看來今日是下手設計他的最佳時機……讓他命犯桃花不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嗎?
  
  於是她就約了宇文柔,午時在宮外的聖心別苑見。
  
  宇文柔不知道賀非命找她來是為了什麼事,但是自從她入宮之後就很少再和她碰面,當初的姐妹之情仿佛也淡了一些,所以今天她特地找她出來,讓她既興奮又惴惴不安。
  
  “小賀,哦不,娘娘有什麼事找我?”
  
  賀非命笑拉著她的手,“那麼拘謹幹麼?我還是喜歡當初我們在一起的樣子,我和陛下能夠結識也是靠你的引薦啊,我依然是你口中的小賀,你也還是那個可愛的小柔,這樣不好嗎?”
  
  她呼了口氣,連連點頭,“我當然也希望這樣啊,但是出門之前,父親一再囑咐我對你要態度謙恭,畢竟今非昔比,你是櫻妃娘娘了。”
  
  “那不過是人前的幌子而已。”眼中掠過一絲悵然,不等她發現,又問:“我今天找你來,是想問你一件事。你對令狐笑,是否還情有所鍾?”
  
  “為什麼問這個?”宇文柔紅了臉,雖然沒有立刻回答,但已經讓賀非命看出了答案。
  
  “既然喜歡,為什麼不去告訴他?”
  
  宇文柔的臉色一變,“告訴他?”
  
  “是啊,你不說,人家怎麼知道你喜歡他?就好像我和陛下,也是有一個人先開了口,所以另一個人才點了頭。”
  
  她以自己那種虛偽的交易當作經驗講給她聽,雖然心中滿是對自己的厭惡,但還是將誠懇的笑容做得十成足。
  
  不過宇文柔很不爭氣,拼命地抖啊抖,使勁地搖頭,“不不,我可不敢,令狐笑很可怕的,我雖然喜歡他,但是他如果看我一眼,我連頭都不敢抬起看他。”
  
  賀非命歎口氣,“正因為如此才要去和對方挑明,如果他明白拒絕,以後你也可以死了心,踏踏實實地嫁給任何一個官家子弟。若是你不捅破這一層;心裏永遠有他的影子,就是日後有再好的夫婿也不能全心以對,又何必呢?”
  
  此時,別苑的宮女前來稟報,“丞相大人到了,已在偏廳等候。”
  
  她拉起小臉慘變的宇文柔,直接走向偏廳。
  
  令狐笑就坐在偏廳中的籐椅上,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桌上那只冒著娘娘清煙的茶壺。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眼中儘是疑惑。
  
  今日她找他來,信中所說的是——為過去與今後做一個決斷。用詞含糊卻足以吸引他,但是他猜不到她想做的事情究竟是什麼?此刻更是詫異宇文柔為什麼會與她同時出現?
  
  賀非命拉著宇文柔站在他面前,笑吟吟地說:“丞相好準時,今日請丞相到此為的是兩件事。”
  
  她親手為兩人各倒了一杯茶,送到雙方面前。
  
  “今天的櫻桃茶用的是昨夜的雨水烹製,洗去了茶香中的苦澀,更為甘甜,兩位要是給我這個面子呢,就請先飲了這杯茶,我也好說後面的事情。”
  
  宇文柔低著頭,捧著茶杯,還是不敢看他。
  
  令狐笑瞥了那盞茶一眼,“不喝茶一樣可以說。如果這就是娘娘所說的決斷,我勸娘娘最好死心。”
  
  就算他之前算不出她想做什麼,看到眼前的架式又豈能猜不出。本來就冷得澈寒的眸子更是寒透了骨,一逕冷笑。
  
  “就算是吃了這盞茶,我也不會隨便答應那些荒唐無聊的要求。”
  
  “答應與否當然任憑丞相您,只是您不喝茶未免也太傷我的心意。昨夜雨水不多,我費了整整一夜的工夫才清滌出足以烹製一壺的水分。丞相就算是體諒我夜深冒雨的這份辛苦,也該把這盞茶飲了吧?”
  
  令狐笑深深地凝視著她嬌笑的眉眼,終於將茶杯端起,放在唇邊啜了一口。
  
  她吐了口氣,又對宇文柔使了個眼色,“小柔,不是有話要和丞相大人說嗎?現在這裏沒有別人,若是不說會遺恨終身哦。”
  
  賀非命反身走到門口,將兩扇門的門柄拉起,笑顏如花。
  
  “不打攪二位了,我在正廳等候你們的佳音。”
  
  迅速將門闔上,待確定沒有任何一絲門縫可以洩露自己的情緒之後,所有偽裝出來的笑容都在瞬間崩潰。
  
  她痛恨現在的自己,不僅痛恨,還極端的厭惡!
  
  這算什麼?算計朋友,出賣朋友,將朋友和敵人拉到一起不打緊,還要親眼看著他們成就好事?
  
  這就好像是自己拿著刀,往自己的心上重重地劃了一道!
  
  那壺茶,並不僅僅是壺茶,它不能讓人清心寡欲,相反的,那裏有催情燃欲的密藥!
  
  這是今天從宮中出來前,聖皇親自塞到她手上的。
  
  塞的同時,他還古怪地笑道:“讓令狐笑接受宇文柔那是根本不可能的。那人冷靜如磐石,要擊垮他,必須用些非常手段才好。”
  
  聖皇當時的表情是既歡愉又痛苦,就好像此刻的她,明明知道這樣做會傷人傷己,卻還是狠下心腸,不顧一切地要做。
  
  他們,都瘋了……
  
  *********
  
  在正廳中,賀非命木訥地枯坐了片刻,忽然聽到偏廳那邊有門聲響動,接著是一個人飛快跑出來的聲音,她渾身一震,追了過去,就看到宇文柔哭哭啼啼地正往外跑。
  
  她急忙過去一把攔住,上下打量,並不見宇文柔的衣物有什麼不整,心中戰戰兢兢,又很詫異地問:“怎麼了?”
  
  “他、他罵了我一頓。”宇文柔哭得花容慘澹,推開她又沖向門口去了。
  
  怎麼?難道那藥竟然對他無用?
  
  情不自禁,她急步轉向偏廳。
  
  但令狐笑已不在偏廳中。偏廳的隔壁是間小小的書房,那裏本來是為了聖駕準備的,當她轉入此間時,令狐笑就站在桌邊正低頭看著桌上一紙短詩。
  
  “你怎麼可以罵小柔?”她直言質問,驀然對視上他的眸子,整顆心不禁震顫了下。
  
  從不曾見他的眸子竟是這樣的光芒——如火,如冰山之下的烈火。因為冰山的晶瑩剔透,因為冰山的威不可犯,那一片火光就顯得更加璀璨熾熱,讓人心動。
  
  他的手指按在那首短詩上,問了句看似並不相關的話,“這首詩是你寫的?”
  
  賀非命瞥了眼紙上的字,臉頰倏然變得滾燙,伸手將那張紙一把搶過來,撕了個粉碎。“我胡寫而已。”
  
  “既然是胡寫,又何必要撕?除非這詩中有你的真心?”他挑著唇角,“我倒是沒想到,如今正春風得意的櫻妃會有這麼淒苦傷感的心嗎?”
  
  令狐笑悠然復述著那首小詩,“情字,難懂,好似春花與秋風。總有旖旎,萬千風景,花殘風敗原是空,何必為情鍾?”
  
  “我說了,那不過是隨手胡寫的。”
  
  “喝醉的人往往最愛口吐真言,信筆塗鴉的便是真情了。”他的眸子細細捕捉著她的面部表情,“難道櫻妃是怕有一天失寵,所以才會有‘花殘風敗原是空,何必為情鍾’這樣的感慨?”
  
  “世間之情最終無非一個‘空’字,我所指的也並非只有男女之情。”她強詞奪理,只為了挽回面子,不想被他再看穿下去。
  
  但是這句話卻招來他更大的嘲諷,“既然你知道一切都是空,為什麼還要和我鬥?”
  
  “因為……”她忽然覺得詞窮。為何以前和他鬥嘴還能打個平手,最近卻好像總是落子下風?
  
  “你找我鬥,到底是因為我的先人有負你家先人,還是因為你對我這個人有興趣?”
  
  如此直率的問題,讓她幾乎招架不住。調整了一下心緒,她故作鎮靜,“為先人討回公道是真,對丞陽大人的興趣也是真。我是很好奇,為何一個家族,一個人可以掌控一個聖朝,乃至三國?”
  
  “然後呢?如今你找到你的答案了?”他噙著那絲冷笑,“我本來是很尊重你這個對手,甚至不惜拿生命去交換和你平等交手的機會。可是現在看來,你實在是承受不起我的尊重。原來你也只是一個會用下三濫手段的小女人。難怪古人說,天下最毒婦人心,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我……”她陡然明白他在指什麼,因為那杯原本應該留在偏廳的茶竟然就放在他的手邊。
  
  “如果這杯茶我全喝了,或是讓宇文柔全喝了,你準備怎麼為我們收拾殘局?是為我向宇文家求婚,還是替陛下擬一道丞相即將大婚的公告,昭告四海?”
  
  “這茶你不是沒有喝?既然事情已了,還說這些做什麼?”她知道自己現在完全是做賊心虛,在他的咄咄逼問之下只想拔腳逃跑。
  
  但是他像是看透了她的心,長臂一伸,便將桌子對面的她猛然攫住,“你想去哪裡?”
  
  “陛下在宮內等我,我要回去。”
  
  “回去複命?”他冷笑,“你想怎樣回答?說我沒有被迷藥迷倒,計窮事敗,功虧一簣?”
  
  “隨你怎麼想,放手!”她的心中越來越亂,腦海中轉的居然都是當日在丞相府他臥室內被他強吻的那一幕。當時就是現在這樣的感覺,四周的空氣詭異,天地之間仿佛只有她和他兩個人,而她,無處可逃。
  
  “放手?事到如今,你覺得我們還能放得開手嗎?”他已從桌子後面轉過來,一隻手抓住她的手臂,另一隻手端著那杯茶。
  
  “娘娘親手烹製的茶,自己可曾喝過?”
  
  賀非命驚得花容變色,“你想怎樣?”
  
  俊逸的薄唇微微一笑,將那杯茶又飲下一口,然後在她尚未回過神的時候,哺入她的口中,涓滴不剩。
  
  她驚得想將茶吐出來,奈何他將她的唇給完全封住,竟不給她任何張開嘴的機會,同時托住她的脖頸,將她的身子向下一壓,那茶水就順著咽喉毫無阻塞地全部侵入她的身體。
  
  “自中原購來的這種密藥,原本還是經我之手送入皇宮,你以為我嘗不出它的味道?”他的聲音帶著一份致命的魅惑,飄在她的耳際,“只是這種藥你下的份量不重,所以是緩發的,我也因此才能撐到現在。”
  
  “你……”她此刻才驚醒,原來他並非沒有被迷藥迷倒,而是故意拖延時間,引她上鉤。
  
  “古人有詞雲:”銷魂,當此際。香囊暗解,羅帶輕分。‘我一直很好奇,這種極盡旖旎之色的文字,如果換作實景會是如何?“
  
  “你可以去找別的女子試……”忍不住瑟瑟發抖,她已經明白了他的心思。剛剛進門時就覺得他的眼神不對,還以為是這件事讓他生氣,怎麼也沒有想到那是他在偽裝自己被迷藥折磨時的壓抑。
  
  “別的女人?”
  
  從他的嘴角流淌過的那一抹冷笑是鄙夷嗎?
  
  “我要的是可以和我站在一起,讓我敬重的對手,可以和我比肩而行的知己,世間有幾個女子可以做到這一點?”
  
  她匆匆回道:“或許有很多。”
  
  “但眼前我已經沒有時間去尋覓了。”
  
  他將她壓翻在地,她的身不是冰冷的石板,而她的身體卻是截然相反的火燙。那茶明明是緩發的啊,為什麼現在她就已經無法抵抗藥力的揮發了?
  
  雖然神智已近混亂,但她還是可以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手,在自己的肌膚上滑過時所帶來的顫慄。那與聖皇觸摸她的感覺不同,是因為藥效的緣故嗎?
  
  為何她的心並不推拒?連身體的那些輕顫都仿佛是因為亢奮所致。
  
  他的肌膚和她一樣的滾燙,唇舌中還有茶葉的清香,那是在他們被欲火糾纏之時,彼此之間唯一的一絲清涼。因為雨水而滌盡了茶水中原有的苦澀,所以茶香中的甜酸就更像是催情的猛藥,助長了他們的沉迷。
  
  “那闋詞的最後一句是;‘此去何時見也,襟袖上,空惹啼痕。傷情處,高城望斷,燈火已黃昏。’”
  
  在情火燃燒最旺,彼此糾纏不休的時候,令狐笑居然清晰地輕聲低吟出這樣一句話。
  
  賀非凡睜開迷離的星眸,眼前一片霧氣,看不清他的眼,只是含糊地應了聲,“嗯?”
  
  “從今日起,你再也忘不了我了。”
  
  他的這句話好詭異,像是帶著笑,又不像平時那樣笑得她寒徹骨。她只有緊緊抓住他的肩膀,讓自己再貼近他一些,仿佛這樣就可以看清他的真心。
  
  最怕動心,卻還是被他穿透了。
  
  這一句“忘不了”的背後隱藏的是怎樣的心緒變化?而不能忘記的人,難道僅僅是她嗎?
  
  再後來不知是誰在吟哦,那樣的歡悅興奮,仿佛期待這一刻久矣。
  
  痛總是隨快樂而來,分不清到底是快樂大過痛,還是痛大過快樂?
  
  但即使是在神智將要被剝離身體的那一刻,她依然保持了一分清醒,告訴自己——她不會後悔今日之事。
  
  絕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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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5:17
  第八章
  
  偷情,是一種無可救藥的毒藥,讓人可以從裏到外都化作腐朽,然後重生。
  
  賀非命就是中了這種毒藥的人。而與令狐笑那一次被春藥所迷導致的偷情,讓她在聖櫻宮中整整閉門想了三天。
  
  三天中,想的多是她與令狐笑過往交鋒的種種,當然還有那一次不受控制的瘋狂。她越想越覺得可怕,難道真的是當一個女人把自己的身體交付出去之後,心也隨著被強行交出去了嗎?
  
  回宮的那天,聖皇曾經急切地追問她事情辦得如何,她居然非常冷靜地回答,“沒有得手。”
  
  她沒有表露出應該有的驚慌不安,或是羞憤愧疚。身為皇妃,背叛了自己的丈夫,與別的男人有一夕之歡,若是在民間,她和令狐笑大概會被打上“姦夫淫婦”的惡名遭捆綁起來,丟進河裏浸死。
  
  但是……還好無人知。
  
  三天內她沒有出門,令狐笑也沒有現身。朝廷上一如既往的平靜,他還是照常上朝、下朝、隨王議事,好像那天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她不由得漸漸有些惱恨,惱恨自己不明白那天他到底為什麼會放定宇文柔,強留下自己?
  
  如果只是為了發洩藥力,在宇文柔那裏他得到的反抗會更少,日後只要娶了宇文柔也會少掉很多麻煩。
  
  但是他強佔了自己,這意味著他在挑戰王權,王的威嚴。一旦她拚死喊破,他的丞相身分就算再怎麼威名赫赫,也難逃問罪之險。
  
  他到底在想什麼?!
  
  裝了三天的病,第四天卻不得不出來見人,因為那一天是聖皇的生辰,所有嬪妃、貴族都必須出席。而她心中最想見到的人,並不是自己的丈夫,竟是那個侵犯了她清白的身子,攪亂了她心緒的令狐笑。
  
  這樣的想法明明是一種罪孽,為何她的心中卻都是喜悅?難解。
  
  *********
  
  特意叫宮女為她化了一個美麗的新妝,換上華服,身為聖皇的新寵櫻妃,她的出現堪稱驚豔。
  
  一群認識或不認識的宮中嬪妃、貴族少女都紛紛過來拜見,和她搭訕,她溫文爾雅地應對,視線卻在悄悄地尋找那個人的身影。
  
  原來他早已到了,只是被朝臣們簇擁著,如眾星拱月一般,遠遠地站在一棵楓樹下。
  
  或許是心有靈犀?她看向他的時候,他的目光也正掃向這邊。她沒有躲開,對著他微微一笑,然後才轉身背對著他的目光。
  
  三天不見,也不知道他的心裏在想什麼?若是他還用那種冷冰冰的眼神瞥她,她怕自己會鬱悶得吐血。
  
  “愛妃,怎麼站得那麼遠?”聖皇在叫她,“來朕的身邊坐。”
  
  她走到他的身邊,翩然而坐,一抬眼,看到令狐笑也正在自己的左手邊入席。
  
  “今日陛下的壽宴上沒有娘娘烹製的櫻桃茶了嗎?”他悠然開口的第一句話,讓聖皇和賀非命聽了都是一震。
  
  “哈哈,卿那麼喜歡喝櫻桃茶,早知道就要愛妃親手烹製一壺,只可惜今天的確沒有準備。”
  
  令狐笑笑得幽沉,“櫻桃茶固然美味,但是如果用雨水烹製就更甘甜了。娘娘說是嗎?”
  
  她泰然接招,“茶香不香,也要看品茶的人會不會品,丞相大人是品茶高手,只可惜本宮沒有更好的茶奉給大人。”
  
  “那日在聖心別苑,娘娘送給微臣的茶,已經足以叫微臣回味終生了。”他眸中的那簇幽火讓聖皇疑惑地看了兩人一眼。
  
  “既然今日無茶,愛妃就替朕給丞相大人斟一杯酒吧。”聖慕齡親自把桌上的酒壺遞給賀非命。
  
  她拿著酒壺走到令狐笑的面前,身體順勢擋住了聖皇的視線,彼此的眼光只有彼此才能看得見。
  
  “丞相大人為國事操勞多年,辛苦了。”
  
  她斟酒,令狐笑點點頭,“不敢有勞娘娘。”他將酒杯端在眼前,低聲說道:“看來娘娘這三天過得不錯,襟袖無啼痕,面容無傷情。”
  
  聽他用那一天的詩來諷刺,她淡淡笑道:“托丞相大人的福,一切安好。”
  
  然後就再也沒有多餘的話,她又退回自己的位置,繼續扮好她這個櫻妃娘娘的角色。垂首斂目,不想讓聖皇看出他們之間更多的曖昧。
  
  “陛下不宜喝太多的酒,還是早點休息為好。明日起微臣離京,大小事情要由陛下費心,若是精神不濟可就不好了。”
  

  令狐笑的話又讓她不得不驚。他要離開皇城?去哪裡?
  
  此時又聽到聖皇很不滿地說:“朕還沒有准你的奏請。聖河氾濫之事早就由蘇青和負責,你跑去做什麼?”
  
  “微臣曾經說過,只會紙上談兵是沒有用的。陛下重用蘇青和,雖然是有意提拔新人,但是他現在力有不及,眼看河水氾濫,淹沒下游,甚至威脅玉陽的農田,臣必須親自去看看。”
  
  聖慕齡恨聲說:“你總是這樣,不聽朕的話!朕就不信沒了你,這件事情就辦不了!”
  
  他很不高興地離開席位,甩手退出了宴會廳。場中沒有了主角,喧鬧的場面驟然安靜下來。
  
  令狐笑起身淡淡宣佈,“天色已晚,各位可以回去了。”一句話,遣散了所有人,但就在賀非命也要轉身離開的時候,他低聲喚道:“娘娘請留步,微臣還有話說。”
  
  今夜她一直等的就是這一刻,但此時眉眼淡然地問:“丞相大人有何指教?”
  
  “明日起微臣離京,可能要一個多月才能回來。而陛下做事優柔寡斷,不能自決,要請娘娘多加提點。”
  
  他的話讓她一怔。他這是在託付嗎?
  
  “丞相門生無數,朝內大臣也不乏棟樑之材,大人不必將這個天大的信賴交付到本宮一介女流的手上吧?本宮只怕承受不起。”
  
  “你知道這是信賴就好。”他的目光堅定而清澈,“我信不過其他人。”
  
  “為什麼?”她脫口而出,叫住他要移動的身形。“你不怕我就此下手,翻雲覆雨讓你腹背受敵嗎?”
  
  令狐笑似笑非笑地說:“若你是那種女人,那天我就不會留下你。”
  
  她漲紅了臉,緊咬著珠唇,“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只是希望娘娘不要辜負了我的信任。”他躬身一禮,慢慢退出了殿門。只留下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仿佛還望著他的身影。
  
  不知過了多久,她輕歎一聲也離開了座席,長袖拖拽,不小心帶翻了桌上的一個盤子,噹啷一聲,盤子掉落在地,摔成了幾片。
  
  有宮女急忙跑過來要撿,她失聲輕呼,“別動!”
  
  盤子雖然碎裂,那些碎片卻錯落有致,清晰可見是一副卦象。而且,這卦象竟然是大凶之兆!
  
  這是誰的卦?她猛抬頭追望向大門口,令狐笑的身影早已消失在夜色中了。
  
  *********
  
  西北,河患,沖青色,大凶。
  
  這副卦她已經算了無數次,每次算的都是同一個人——令狐笑。
  
  卦中所指是說,他會因為河患而遭遇生命之險,且讓他遇險之人與青色有關。
  
  青?難道是蘇青和?
  
  她惴惴不安了一夜,不知道該不該把這件事告訴令狐笑。
  
  從她的立場來看,令狐笑遇險,無論是她還是聖皇,乃至宇文家都可以坐收漁翁之利,是天大的好事。
  
  但是,眼見他將遇險而不阻止,她的良心怎麼會安?更何況那個人曾經與自己纏綿一夕,她和他之間的關係已經不是一句簡單的“敵人”就可以解釋清楚的啊。
  
  終於,夜已深的時候她下定決心,披上衣服走出了宮門。
  
  守夜的衛兵見到她不由得吃驚,“娘娘這麼晚了要去哪裡?”
  
  “丞相府,陛下有急事讓我去和丞相商量。”
  
  “見丞相嗎?”那名士兵笑道:“娘娘大概不知道,一般晚間丞相會到東暖閣去和陛下議事,批閱奏摺,二更時分才回自己的府邸呢。”
  
  “多謝。”她知道東暖閣在皇宮的東側,順著方向找過去,一路上又有士兵帶路,通行無阻。
  
  來到東暖閣的門口,守衛見到她也很奇怪,“娘娘來找陛下?”
  
  “嗯。”她不好直接說找令狐笑,邁步正要進去,那名士兵竟然大膽阻攔。
  
  “娘娘請稍等,容小的進去通報。”
  
  她察覺不對,秀眉一挑,“大膽,想阻攔本宮嗎?”
  
  那名士兵自然不敢碰她的身體,她趁機闖了進去。
  
  雖然現在已近冬至,但是東暖閣中春意融融。
  
  遠遠的,她就聽到聖皇的笑聲,這種笑聲在她和他相處時,從來不曾聽到過。因為這種笑聲除了開心之餘,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放浪和輕浮。
  
  雖然聖皇是個性情比較隨意的人,但是也不應該有這樣放縱的笑才對啊?
  
  她困惑地走近房門,手指剛剛推開了房門一道,裏面的景象就讓她倒抽了一口氣——
  
  只見聖皇半解著衣裳,躺在鋪著柔軟毛毯的地上,頭髮半散,懷中還摟著一個人,恣意地調笑。
  
  那人半側著臉,雖看不清眉目,卻像極了令狐笑,她不由得怔愣地站在那裏,不知道是該進去還是該退出來。
  
  有人從旁邊忽然一把拉開她的手,將房門又輕輕帶上,低聲說:“現在最好不要進去打擾他們。”
  
  她轉過頭,看到那張讓她牽掛惦記一夜的面孔,就在咫尺面前。
  
  “那人,是令狐舞人?”她恍惚明白了什麼,“他和陛下……是情人?”
  
  “我以為你早就知道了。”令狐笑一點吃驚的表情都沒有,只將她拉到院中,“這麼晚你來這裏做什麼?總不是捉好吧?”
  
  她卻沒有他那麼輕鬆,秀眉緊皺,“什麼時候的事?他和王早就是這樣的關係了?”
  
  “王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女人,或許說他們聖家自古以來的癖好就是如此。”
  
  “所以聖家子嗣不旺,令狐家才會趁機以美貌奪權?”
  
  令狐笑坦率地點頭,“的確如此。”
  
  “那你呢?你和陛下又是什麼關係?”她咄咄逼問,眼中仿佛凝結出冰。
  
  他微微一笑,“我若說我們是清清白白的臣子關係,你信嗎?”
  
  她信嗎?她不信!
  
  一瞬間,過去聖皇對令狐笑的種種看法,以及每次提起他時的神情語氣,那樣的憤恨又無可奈何,如今終於讓她終於明白了問題到底是在哪裡。
  
  “難怪你會親自為陛下寫冊封昭書。”她恨得心疼。原來他是眼睜睜地看她出醜,任她嫁給一個有名無實的丈夫,任她自以為是地相信是她的某些特質吸引了聖皇,所以才得以聯合到這麼強大的盟友,其實……一切都是假的!
  
  “別想當然耳地把一些罪名加到我頭上來。”他的黑眸總是能洞悉她的心事。“決定嫁給聖皇的人是你自己,除了你,沒有人逼你這樣做。”
  
  “是,是我!是我一步步把自己逼到這個位置上的!”她壓低聲音,卻壓不住憤怒,“丞相大人,您神機妙算,或許是我所不如。但是我告訴您,不管聖皇喜歡的是男人還是女人,依然改變不了我是您的敵人這個事實!”
  
  “我從來沒希望我們改變任何的關係,如今這樣我覺得最好。”他極清淡地笑著,“即使那天我留下了你,這種想法也依然沒有改變過。我希望你也一樣。”
  
  “如君所望,這是當然的!”
  
  她壓住之前所有的衝動,將來時要對他說的那一腔話都咽回肚子裏,恨不得它們爛掉。
  
  “既然丞相大人有如此手段,看來我只有說祝您一路平安了。”她高昂著頭,“只是我不明白,將自己的兄弟送到聖皇的床榻邊上,明知道聖皇要的人是您卻不肯就範,轉而又和我這個聖皇之妻結一夕之歡,您心中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我只要自由。”他望著她,“要我心中所想,便是手中所有。”
  
  “要做到這一點對您來說並不困難。”她冷笑道:“因為當一個人可以為了得到一切而出賣一切的時候,他距離心中的夢想就只有一步之遙了。只可惜,這一步之遙看似很近,也可能很遠,不知道大人有生之年能不能走到。”
  
  “我想要的,從來沒有得不到的,因為我會以性命博取,而這點勇氣未必人人都有。”
  
  他傲然的回答觸到她的心,總覺得他似乎是在暗指那天她和他的偷情,於是再也忍不住,憤然離開。
  
  令狐笑慢慢地轉過身,望著已悄悄站在房門口的令狐舞人,並不吃驚,只問了句,“陛下睡了?”
  
  “外面這些話我不想讓他聽到,所以點了他的穴。”令狐舞人深深地盯著他,“沒什麼話要對我說嗎?”
  
  “我從沒有什麼話要與別人分享。”他輕笑道:“你好好陪著陛下吧,今天他大概喝了不少酒,明天早上也不會醒來了。”
  
  令狐舞人遲疑著,問出心底隱匿多年的問題,“七哥,你對陛下真的從來都沒有一點真情嗎?”
  
  “我與他,命中無緣,心中也無情。”他回答得簡潔而乾脆。“但是你與他有緣也有情,只是無份。這是天命,所以當初我才會一力撮合你們在一起。陛下其實只是像個孩子,得不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弄到手,我就是他‘求之不得,輾轉反側’那個夢,也因此,他不免辜負了身邊的真心人。你不用太傷心,用不了多久陛下就會明白的。”
  
  “七哥算其他人的命從來都很准,但是七哥有沒有給自己算過?”
  
  令狐舞人的話讓令狐笑的左手一顫,淡然道:“何必算?我的命我自己都能掌握。”
  
  “那心呢?也能掌握自如嗎?”他的眸子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明亮清澈,“七哥,你雖然是丞相之名,其實已有帝王之實,一朝三國之中就是你的敵人也會誠心敬服你的治國手段。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取而代之?”
  
  寂靜的夜色下,他的這個問題像是一道閃電,陡然劈落在半空之中。
  
  但令狐笑只是挑挑眉,“這句話是陛下讓你問我的,還是你自己想問的?”
  
  令狐舞人垂下頭,“剛才七哥對她說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但我卻覺得,也許有團迷障擋住了你的心眼,你以為你抓住了你想要的,其實七哥未必清楚自己的心究竟在追逐的到底是什麼?”
  
  令狐笑真的笑了,“什麼時候老八也愛講這些無聊的道理了?好吧,既然你有這些疑問,今天的月色又這麼美,我心情正好,不妨將一些從沒有和別人說過的真心話,對你一次說個明白。”
  
  令狐舞人眼波震動,凝視著他。
  
  “權利之於我,得與不得,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情,而名分的定與不定在我看來並不重要。只因為這種模糊不清的形勢,才會讓所有人更加敬畏我。若我犯上稱王,反而失去了最初那些擁戴我的人心,所有的美麗都會在一夜之間變成醜陋,消弭怠盡。
  
  “至於那個女人,我知道你其實是想指我與她如今的關係似乎不比最初。好,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訴你,我與她的感情也在這明與不明、說與不說之間才最有趣,若是挑明瞭,無非一個愛字,從此以後都索然無味,還有什麼可值得我期待的新意呢?”
  
  他的這番話以及他這張少見的明麗笑容,讓令狐舞人聽得呆了,看得怔了。
  
  “所以,即使不算我的命,我依然知道我想要的是什麼,我能要的是什麼,就不勞你們外人再為我操這份心了。”
  
  “七哥,”令狐舞人最後一次叫住他,“感情之事未必是靠算的就能算得清楚的,再厲害的蔔算之數也難免有失算的時候,七哥不要因此而錯過本應珍愛一生的幸福。”
  
  令狐笑低頭一笑,“什麼是幸福呢?或許我與你對幸福的認知不同,只要自己過得開心就好,但你的心意我謝了。”
  
  他的嘴唇囁嚅了一下,“七哥,一路順風。”
  
  “你在聖皇跟前要學會珍重自己了。”深深叮嚀之後,他瀟灑離開。
  
  “我知道。”令狐舞人喃喃低語,也不在乎他是否能聽到了。
  
  *********
  
  令狐笑離開皇城的最初幾天過後,賀非命開始明白他為什麼會叮囑她關於聖皇優柔寡斷、不能自決的事情。
  
  不論是以前令狐笑在前面為他運籌帷幄,還是當她入宮之後的那些推波助瀾,聖皇要做一個決斷其實並不難,不是倒向她這邊就是遷就於令狐笑的意見,總能將事情磕磕絆絆地解決。
  
  但是如今令狐笑不在,她所說的話卻似乎不足以形成讓聖皇放心的壓力,時常猶豫斟酌,反復詢問,到最後依然遲遲不能頒佈聖旨施行。
  
  “真想知道當日他是怎麼勸服陛下的。”她輕輕歎息,又不得不認命地重新看起那些奏摺。
  
  所有的奏摺現在已是一式兩份,一份由快馬或快船送到令狐笑的手上,另一份送入內宮由聖皇親審。雖然令狐笑已經走了幾天,但是因為聖朝的驛站辦事得力,不出兩天,令狐笑的批文也會送回皇城。
  
  她開始懷念他的批文,懷念那些簡潔有力的批語,以及那筆俊秀逸麗的文字。
  
  “聽說丞相明天就可以到達蘇青和的鎮河府。”
  
  坐在她旁邊正在和聖皇說話的人是宇文化成。自從令狐笑離京,聖皇就經常將他召入內宮一同議事。
  
  奇怪的是,以前當她和這些人在一起商議任何事情,尤其是和令狐笑有關的計策,都會興致高昂,如今她卻意興闌珊,越來越不喜歡這種三人議事的場景。
  
  剛剛宇文化成的這一句話讓聖皇打了個哈欠,“是啊,丞相是快到那裏了,一住又是好多天,朕已經開始覺得無聊了。”
  
  “陛下是想念丞相了?”
  
  聖慕齡無所謂地搖頭,“他愛去哪裡就去哪裡,不回來最好,省得老有人在朕的耳根子邊嘮叨。”說完他站起身,“朕有些困了,就不陪兩位,剩下的摺子你們看著辦吧。”
  
  直到聖皇離開,宇文化成才低聲問:“娘娘近日有何打算?”
  
  “打算?”她一邊在奏摺上批閱,一邊回應,“能有什麼打算?”
  
  “丞相不在宮內,這正是我們反客為主的機會啊。”他說:“龍再厲害,出了海也會受制於天地。令狐笑如今孤身在外,如果他不回來,那就最好了。”
  
  賀非命猛一抬頭,盯著他,“您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娘娘不清楚嗎?”宇文化成笑道:“我已經和蘇青和打了招呼,保證做得神不知、鬼不覺,讓人以為是河上盜匪幹的。”
  
  她渾身頓覺毛骨悚然,從外面冷到心裏,“你要殺他?”
  
  “令狐家如果失去了令狐笑,就如大廈將傾,不堪一擊。聖朝如果沒有了令狐笑……”
  
  “就離滅亡不遠了!”她霍然起身,“大人您是瘋了嗎?暗殺令狐笑,如果被人知道了,您有沒有想過如何讓宇文家全身而退?令狐家門人無數,文臣武將能人輩出,一旦讓他們知道令狐笑的死因,必然群情激憤,到時候宇文家和令狐家就是劍拔弩張,水火不容,整個聖朝為之顛覆都有可能!”
  
  她的聲音朗朗,容顏肅穆凝重,氣勢竟然震住了宇文化成,一時間無言以對。
  
  賀非命丟下他,在門口的地上抓起一把草漫天灑下,小草們橫七豎八地倒在一起,她眯起眼,為眼前這副緊迫到了極點的卦象而心驚肉跳。
  
  她跑向聖皇的寢宮,一路撥開所有企圖阻擋她的兵士,闖進宮苑,一眼看到聖皇正拉著令狐舞人,調笑著要親他的嘴唇。而她的驟然造訪讓兩人都愣在那裏。
  
  “愛妃,你、你怎麼來了?”聖慕齡有點尷尬地開口。
  
  但賀非命根本沒有看他,而是一把拉起令狐舞人,“你跟我來,有急事找你商量!”
  
  他本可以輕易避開她的手,但是眼見她如此神色慌亂,心焦如焚的樣子,心中一動,跟隨著她走出了宮門。
  
  “令狐笑有危險了。”
  
  她脫口說出的第一句話,讓他的眉骨一沉。“你怎麼知道?”
  
  “你不要管我是怎麼知道,但這件事已經確實無疑,如果去得晚了,他將有性命之憂!要趕到他那裏,或者傳信給他,最快有多快?”
  
  賀非命一口氣說完,令狐舞人看著她,沉聲說:“如果用飛鴿傳書,也許一天一夜可到。”
  
  “一天一夜?不知道會不會太慢?”她喃喃自語,隨後說:“在他身邊有沒有足以保護他安全的侍衛?”
  
  “七哥這次出門特意輕簡行裝,帶的人並不多。”
  
  “這個人怎麼如此大意!”她頓足連連,“無論如何,要在他人住蘇青和的鎮河府之前阻止他!”
  
  “蘇青和的身邊有十一弟沖然。”令狐舞人鎮定地提醒,“有沖然在,七哥沒事。”
  
  “就怕萬一令狐沖然也著了道就壞了。”
  
  令狐舞人的眼中露出精光,“你是說,蘇青和可能會對沖然和七哥不利?”
  
  她咬了咬嘴唇,“這件事的前因後果我現在不方便和你說,你儘快想辦法找到他就好,要竭盡一切能力擋住他!”
  
  “為什麼?”令狐舞人沉聲問:“為什麼你要救七哥?讓他去死不是你樂見之事嗎?”
  
  “我只想打敗他,但是並沒有想要他的命。”她深吸一口氣,“他若死了,我要去哪裡再找一個這麼強的對手?沒有了勾心鬥角的爭奪,日子還有什麼樂趣?”
  
  她的話讓令狐舞人赫然想起令狐笑臨行前的那一番言論,不由得挑起嘴角,無聲地一笑。
  
  他的笑容和令狐笑很有幾分相似,讓賀非命看得一怔。
  
  “你笑什麼?”
  
  “七哥的事情我會去辦妥。不過……”令狐舞人悠悠問道:“你是想在宮裏等消息呢,還是和我一起去看看?”
  
  嗄?
  
  她又呆住。和他一起去看?難道他的意思是要她一起親自去救令狐笑嗎?這怎麼可能?
  
  *********
  
  直到坐進了馬車,賀非命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做這麼冒險的事——出宮去救令狐笑。
  
  她沒有一個光明正大的藉口出宮,是令狐舞人去找聖皇說的,不知道他到底說了些什麼,聖皇竟然就同意了。
  
  從宮內出來,他們已經走了整整一天的時間,賀非命起先擔心馬車走得太慢想換水路,但是令狐舞人說現在聖河隨時會氾濫,有危險,坐船還不如坐車安全。
  
  令狐舞人獨自騎馬在外,並不常和她說話,而她一直在車內蔔算,推測令狐笑距離危險還有多遠。
  

  奇怪的是,令狐笑的命脈竟然越來越弱了,弱到她連算十次才有兩三次可以算出他所在的位置。這意味著什麼?難道是說令狐笑已經命懸一線了嗎?
  
  “八少,還要多久才能到?”忍不住她撩開車簾又一次詢問。
  
  她一直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令狐舞人,只知道他是令狐笑的雙胞兄弟,但是卻沒有固定的宮位名稱,於是只好以排行來稱呼。
  
  他雖然心中著急,但是表面並不顯露,“今天晚上我們住驛站一夜,明天午時之前就可以到了。”
  
  “要住在驛站嗎?”她焦慮地說:“其實你如果帶著我這麼走會走得很慢,不如你先趕過去,能提早找到他最好,不要被我牽累了。”
  
  “不行,”令狐舞人一口回絕,“你是七哥的人,我要殺你時七哥以命相攔,如果七哥知道我丟下你去救他,也一定不會饒了我。”
  
  她面上滾燙,只因為那一句“你是七哥的人”聽來實在是曖昧到了極點。
  
  “他那個人才不會真的擔心我的安危,只不過他把自己當作貓,把我當作嘴邊的老鼠,隨意逗弄而已。”
  
  “能被七哥看中的老鼠,這麼多年來也只有你一個。”他回頭看她,“所以,我更要護你周全。”
  
  他那種深湛的眼神實在是像極了令狐笑,讓她竟然有種怦然心動的感覺。
  
  突然間,半空中一隻鴿子撲拍著翅膀飛到他們面前,令狐舞人一招手,那只鴿子落在他的手腕上。
  
  他從鴿子身上解下了一格竹管,展開看後神情大變。
  
  賀非命在他身後看到他的肩膀不住地顫抖;心高高提起,驚問:“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七哥……昨夜落水失蹤。”
  
  幽靜的一句話,陡然將她面前的陽光遮蔽,賀非命只覺得自己雙目一黑,心墜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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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5:38
  第九章
  
  令狐舞人趕到鎮河府的時候,令狐沖然正焦慮不堪地在府門口張望,一見到他遠遠出現,立刻飛奔而來,一把抓住剛剛下馬的他的手,哽咽道:“對不起八哥,我沒有把七哥照顧好。”
  
  “他人是怎麼失蹤的?”令狐舞人直奔主題。
  
  “昨天七哥要去巡視堤壩鑄造工程,說是很快回來,只自己乘了一條船去,正好河面起風,我派人去接應,但是風大浪高,那船不經顛簸,七哥就……”
  
  “船上的舟子呢?”令狐舞人身後的馬車車門打開,露出賀非命蒼白卻平靜的臉。
  
  令狐沖然愣了一下,他沒見過賀非命,並不知道她是誰,本能地回答,“舟子被救起來了。”
  
  “船工活著,但是丞相大人卻失蹤了,那這名舟於是幹什麼吃的?”她盯著兩人,“請即刻下令捉拿這名舟子,審問明白。丞相的失蹤與此人難脫關係!”
  
  他疑惑地看著她,“姑娘為何會這樣想?”
  
  令狐舞人在旁邊說:“聽她的,照做就是,但是不要驚動蘇青和。”
  
  “蘇大人?”他更不解,“蘇大人與此事有何關係?那天他留在府內並沒有出門。自從七哥失蹤之後,蘇大人也很著急……”
  
  賀非命冷笑一聲,“看來蘇青和果然是條狡猾的老狐狸,而令狐笑把你放在他身邊卻是一大失策。”
  
  “你說什麼?”令狐沖然不滿賀非命對自己、甚至是對七哥的刻薄評價,“你到底是什麼人?憑你也配對我令狐家說三道四嗎?”
  
  “她是七哥的人。”令狐舞人又丟給弟弟一句足以驚天地的話,推了他一把,“還不快去!別讓敵人趕在我們前面滅口!”
  
  令狐沖然雖然信不過賀非命,但是令狐舞人的話他不可能不聽。在令狐家,令狐舞人身為第一影子殺手,並沒有台前的人風光,私下裏卻深得同族兄弟的敬重。因為大家都知道他是令狐笑的左膀右臂,也是聖皇最親近之人。
  
  所以看了八哥一眼之後,他不再和賀非命辯白,快步走回鎮河府。
  
  蘇青和見他回來,問道:“令狐家有人來了?”
  
  “嗯。”令狐沖然叫過一名心腹,低聲吩咐幾句之後讓那人離開,隨即高聲喝令,“來人,將這個鎮河府給我圍住!”
  
  他嚇了一跳,“將軍這是做什麼?”
  
  “抱歉,蘇大人,我這樣做也是無奈之舉。七哥失蹤之事不能走漏半點風聲,我要先上報陛下之後,才能決定後面該怎麼做。”
  
  蘇青和說道:“可是當務之急是去尋找丞相,將軍把府圍住只會徒惹外面人的困惑,消息會走漏得更快啊。”
  
  “只要不是刻意洩露,外面的人不可能知道真相。況且,我的手下向來很有分寸,蘇大人可以放心。”
  
  他更著急道:“但是河防之事每天都刻不容緩,將軍封府,本官還怎麼督辦河防?”
  
  “這個……”令狐沖然正在遲疑之時,令狐舞人已經挾著寒風大步走進。
  
  他看了一眼蘇青和,問道:“蘇大人?”
  
  蘇青和並不認識他,但卻見過令狐笑,眼見一個酷似令狐笑的人用如此殺氣騰騰的寒眸盯著自己,驚得差點叫出來。
  
  “是、是下官,丞相大人,您、您沒事了?”
  

  “這是我八哥,並不是七哥。”令狐沖然領著令狐舞人轉入內庭。
  
  他站在原地,還沒有從最初的震驚中清醒過來,又看到門口還有一個女子,驚問:“你是誰?”
  
  “蘇大人的忘性好大。”賀非命笑道:“當初在宇文府中我們曾經見過面的,大人高升之後就把舊友都忘了嗎?”
  
  蘇青和一拍額頭,“哦!是賀姑娘!可是,您怎麼來到這裏?難道是宇文大人……”他陡然住了口,警惕地看著四周。
  
  賀非命走近他,神情淡然,“宇文大人不知道您這邊事情辦得怎麼樣,正好我有事要路過這裏,就帶他的話過來問問大人您。”
  
  他疑問:“但是姑娘又怎麼會和令狐家的人走在一起?”
  
  “因為同行,所以路上遇到的。”她撒謊面不改色,故意沉聲道:“聽說大人得手了?”
  
  蘇青和也低低地回應,“只是弄翻船,讓他落了水。”
  
  她心中凜然,表面上還要做出一絲笑容,“那令狐笑人呢?就一點消息都沒有嗎?”
  
  “當時河水湍急,可能沖到了下游,我派人暗中搜逼了那一帶,卻依然沒有蹤影,到現在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賀非命的心頭像被人揪起又橫抹了一刀,雖然想裝作證許,卻按捺不住那股憤怒。“蘇大人辦事果然讓宇文大人很放心。這些事情令狐沖然就沒看出來嗎?”
  
  “我和他相處日久,平日裏對他很是禮敬,時時談論國事和詩詞,又對丞相大加讚賞,這小子對我也就沒有那麼多戒心了。”
  
  “果然是老奸巨猾!”一句冷冷的評價,竟然將她的心中話搶先說了出來。
  
  蘇青和大驚,回頭看,就見令狐舞人和令狐沖然連袂站在自己的身後。
  
  令狐沖然更是沖過來一把揪住他的衣領,抽出腰間佩刀,橫在他的脖子上怒喝道:“我七哥和你有什麼仇?你要這樣害他?!”
  

  “沖然,罵他沒用,現在當務之急是要找到七哥。”令狐舞人冷然道:“這個人你不能殺他,他是朝廷命官,要怎麼發落,等找回七哥再說!”
  
  賀非命頗為驚訝令狐舞人的冷靜鎮定,她以為像他這樣殺人如清風過耳般容易的人,必然會先一劍殺了蘇青和為令狐笑報仇。
  
  令狐家的人,看來個個都很難懂啊。
  
  “你現在能不能蔔算到七哥的所在?”令狐舞人看向她。
  
  賀非命有點黯然,“我盡力而為,但是……”來時路上已經算了好多次,令狐笑就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憑空消失了似的,音信渺茫。從來沒有她算不出來的人,除非是死人。
  
  於是她的心情一沉再沉,幾乎絕望。
  
  走到大廳中間的一張桌子旁,她拿起一隻茶杯托,將其用力砸向地面,磁片摔碎飛開,她卻驚喜得聲音都變了,“有了!找到他了!”
  
  *********
  
  在去尋找令狐笑的路上,賀非命終於對令狐舞人問出她心中的一個問題,“你是怎麼說夫陛下讓我和你一起出來的?”
  
  “很簡單,我坦白告訴他,七哥有難,只有你能找到他的所在。”
  
  賀非命愣住,“他就相信你,還同意了?”
  
  “嗯,陛下知道這裏面的厲害,不能不答應。”
  
  “可是……陛下對令狐笑……”她努力尋找一個詞來解釋他們之間錯綜複雜的感情關係。
  
  令狐舞人卻笑了笑,“你是想說陛下對七哥‘情有獨鍾’?”
  
  “的確是這樣的吧?”她囁嚅著,“他離開皇城之前,我在東暖閣見到你和陛下在一起。他說陛下喜好男色,而陛下對他的態度也一直讓我覺得奇怪。我質問過他,他不置可否。”
  
  “七哥不喜歡和別人解釋自己的心事,不過在這件事上你的確對他有誤解。”他的身影在馬背上輕輕地搖晃著,聲音卻非常清晰,“那晚你走後,我問過七哥,他坦白說自己對陛下從無半點感情。”
  
  “你相信他?”
  
  “七哥從不說謊。”
  
  賀非命無意識地咬著自己的手指,“但是你和陛下在一起,到底是你心甘情願的,還是他強迫你做的?”
  
  “我雖然效忠令狐家,但七哥從不會強迫我們做任何違背自己的心的事。”
  
  賀非命忍不住嗤之以鼻,“你們用不著把他說成是大善人,他如果不是精於謀算,又怎麼可能有今天的局面?”
  
  “謀算是必須的,利用別人達到自己的目的也無可厚非。但是七哥對家人向來很留情面。雖然有些事他做的時候別人並不能理解,但七哥其實是按照命理推算過的。就好像金城與玉陽的兩樁婚事,還有九弟和黑羽女王的分分合合。”
  
  “這些又都是什麼故事?”賀非命不大明白他所說的。
  
  但令狐舞人並沒有再過多解釋。“今天晚上我們就會趕到你所說的地點,你確定七哥在逃異?”
  
  “卦象上指的的確是那裏。從地圖上來看,這裏是聖朝與玉陽的邊界處,又是聖河入海的關口。”
  
  “嗯,所以如果七哥的確被聖河帶到那裏並不奇怪。不過,七哥並不會泅水,從你的卦象上是否看得出他有沒有生命危險?”
  
  “他不會泅水?”賀非命驚問:“這怎麼可能?”
  
  令狐舞人雖然背著身,但是聲音裏卻有一絲笑意,“是啊,難道你以為七哥無所不能?”
  
  “他不是向來都高高在上,自負得不得了……”她輕聲嘟囔著,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忽然問道:“八少,那天用劍刺傷令狐笑的人,是你嗎?”
  
  “嗯。”他頓了頓,“怎麼猜到的?”
  
  “這兩天聽你說話多了,漸漸想起,你和當日的蒙面人說話很像。”證實了這個猜想之後,她並不驚恐。今非昔比,她已經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賀非命,且不說自己如今櫻妃的身分,就是令狐舞人對令狐沖然說的那一句“她是七哥的人”就讓她的心頭蕩漾起奇異的暖意。
  
  “當日是誰讓你殺我?”她又問。
  
  令狐舞人沈默了片刻,“這件事你最好不要知道,反正那個人現在不會對你不利。”
  
  “不答,我也未必猜不出。”她淡淡一笑,引得他不得不回頭看她。
  
  但是她轉而一歎,“這種宮廷傾軋,官場惡鬥,就是他所說的人心和人性之爭吧?細細回想起來……你信嗎?我開始覺得累了。”
  
  令狐舞人的眼中閃過驚異,似乎不信她的話。“若是找到七哥,你要怎樣?”
  
  “我也不知道。”她輕輕地吸氣,“如今只希望能找到他,不論我們勝敗,我要……要他無恙。”
  
  *********
  
  三、四排竹籬笆,五、六隻咕咕叫的母雞,兩間簡單的茅舍,還有門前潺潺流過的一條小溪……這一切是那麼寧靜悠遠,寧靜得不像是有人居住,悠遠得好像世外桃源。
  
  當令狐舞人和賀非命來到這裏的時候,不禁疑問道:“真的是這裏?”
  
  “聖河東,鳥木藏。依卦象來看,應該的確是這裏沒錯。”賀非命也有點遲疑了。如果令狐笑被人救下,難道不應該是立刻趕到當地的府衙嗎?
  
  此時,茅舍中忽然傳出一陣笑聲——
  
  這笑聲很美,她以前從沒想過聲音也可以用美麗來形容,但是當她聽到這個聲音之後,卻在心底湧動出“美麗”這個詞來。
  
  “怎樣?我說你未必能難倒小鶴吧?”那個笑聲還有幾分得意。
  
  “難為你這樣的人能教出這樣的孩子來。”另一個聲音不疾不徐,淡淡而來,淡中有冷,卻讓賀非命渾身都像被火焰撩起。
  
  是他!是令狐笑的聲音!他果然無恙!
  
  她情不自禁地推開竹門,向內走,屋內說話的聲音也因而更加清晰了許多。
  
  “並不是我教得好,而是這個孩子有很多地方很像你,說起來這就是天賦。”
  
  那美麗的聲音讓賀非命陡然駐足。孩子像他?什麼意思?
  
  令狐笑說:“既然像我,將來就讓他參與朝政好了,我原本還擔心令狐家後繼無人。”
  
  “小琪呢?”
  
  “那孩子雖然資質很好,在我面前也裝得很順從、很聽話,但骨子裏卻儘是反叛,並不像你們想的那麼簡單。”
  
  “哦?可我看你一直把他放在身邊,以為你是有意栽培他接你的位子。”
  
  “我還年輕,這位子再坐個二、三十年也可以,小琪的年紀並不比我小太多,他又無心於此,我留他在身邊還有別的用意。”
  
  “什麼用意?”
  
  “你不用管。十年之後我會把他送到你那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又故弄玄虛啊。”美麗的聲音取笑道:“不要總是故作神秘,其實我還是滿期待看到你失算,看到你狼狽不堪的樣子,就好像那天我們把你從河水中救起時,我的心裏還真有些偷笑。誰能想到,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令狐笑,居然也會有如落水小狗般可憐的時候。”
  
  如此戲謔侮辱的口氣讓賀非命暗暗心驚,但令狐笑並不生氣,只是冷冷說道:“這有什麼奇怪?幼時我忙於文武之道,沒有閒工夫去學鳧水。”
  
  “是嗎?我還記得小時候孩子們都愛趁長輩不在家的時候跳到荷花池戲水,只有你永遠捧著一本書,冷冷地坐在樹陰下,嘲笑別人濕漉漉的樣子。如今這算是報應了吧?說起來又好奇怪,你向來神算,為何這次沒算出自己會有此一劫?”
  
  “我從不算自己的命。”
  
  “為什麼?”
  
  一陣沉寂之後,令狐笑的鼻音悶悶的,“你現在很閑?”
  
  “只是想看看你,在你身體還沒好之前,我不放心離開啊。”
  
  “不必了。”他揚起聲音,“已經有人來接我了。”
  
  有人在屋內走動,緊接著門被拉開,一道倩影娉婷而立,讓賀非命陡然止住了呼吸。
  
  從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就如同剛才之前沒有聽過那麼美麗的聲音一樣,美到根本無法移開視線,即使她從不以容貌對人,卻忍不住低下頭,不敢和她的豔光相對而視。
  
  但就在她低下眼瞼的時候,發現那女子的手上還牽著一個稚齡男童。可能也就三、四歲的年紀,一雙黑眸像極了令狐笑,難得的是,他竟然可以不哭不鬧,不說不笑,一直靜靜地注視著她,讓她不由得呆住。
  
  “來接你的人,是她嗎?”那美麗女子笑吟吟地看著她,“我怎麼沒見過你?你是令狐家的人?”
  
  她微微皺起眉。這女子是誰?聽口氣好像對令狐家很熟?
  
  緊接著,那女子的眼睛抬起,看到不遠處靠著馬車站立的令狐舞人,一笑道:“八哥?你來得好快。”
  
  八哥?賀非命震動不已。先看看那女子,又看看令狐舞人,最後將目光停在那名小男孩的身上。
  
  陡然,她抬起腳,走過他們的身邊,逕自走進了房間內。
  
  令狐笑斜躺在床楊上,眼睛從手中的書本抬起,對視上她火辣辣的眼神,微微凝固。
  
  “你怎麼會到這裏?”他平靜地開口,又狹起眼,“陛下呢?”
  
  “我一度找不到你,”她一字一頓,“甚至我用盡方法也占卜不到你的訊息,我以為你已經死了。”
  
  “連你也找不到我了?”他挑起了眉,微微一笑,“終於可以破解那道符咒了嗎?”
  
  什麼?她恨聲問:“你故意詐死?”
  
  “詐死?”他輕笑道:“你以為我活得不耐煩了,要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
  
  “你就算真死了,我也不奇怪!”
  
  她反身要出去,身後的他悠然地說:“你千里迢迢從宮中跑出來找我,就為了咒我死嗎?”
  
  令狐舞人此時走進來,接話道:“櫻妃娘娘知道七哥有難,特意找到我來救七哥,可是我們晚到了一步,以致讓七哥遇險,請七哥恕罪。”
  
  令狐笑斜飛一眼,“櫻妃娘娘何時知道我有難的?”
  
  “在你出行之前,我就知道了。”她同樣斜吊著眼角,“丞相大人是責怪我說得太晚了?”
  
  “微臣不敢。娘娘輔政陛下,日理萬機,還要抽出心神操勞微臣這個政敵。若換作微臣算出這件事,可能也不會告訴娘娘。”
  
  賀非命深深盯著他,“這是你的真心話?”
  
  他只笑,眼波如舊的幽深。
  
  她憤然走了出去。
  
  令狐舞人一直靜靜地看著兩人,此時開口,“七哥何必故意氣她?她冒險來救你,放下立場的成見,已經說明你在她心中的位置非比尋常。”
  
  令狐笑閉上眼,嘴角噙著一抹特殊的笑,“難道你希望我熱淚盈眶地感謝她?或是她痛哭流涕地撲到我身邊,慶倖我沒有死掉?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看她生氣的樣子。”
  
  令狐舞人哼了一聲,喃喃自語,“你是在自尋煩惱。”
  
  然而,那抹笑,停留在原地,並末褪去。
  
  *********
  
  賀非命氣得肺都快炸掉。她千辛萬苦地趕到這裏找他,因為他失蹤,她急得心跳都快停止。如今好不容易找到人,他平安無事當然好,可是他竟然悠哉悠哉地和美女閒聊,更對她冷言相加。這樣的人,何必來找他救他?
  
  腳底下那幾隻母雞咕咕咕地叫著,好像湊熱鬧似地圍著她的腳轉。她氣得撩起裙擺,喝斥道:“走開!”
  
  但是那幾隻雞卻咕咕地叫得更歡。
  
  身旁有人笑道:“雞有雞言,人有人語。這些雞笨得很呢,聽不懂你的話,也看不懂你的臉色,要是坐著有氣千萬別對著它們發洩,因為你罵完之後會覺得更生氣。”
  
  賀非命看著那名女子,星眸流動片刻之後,紅唇一翹,“見之一面,不語三日的令狐媚公主?”
  
  美女微笑,“這麼快就猜到我是誰了?”
  
  “世上能有如此奪人魂魄般美麗的,我想就只有公主您一人了。”她說:“不過,如今應該改口稱呼您玉陽王后才對。”
  
  令狐媚笑道:“我雖然嫁到玉陽好幾年,但是大家都還是習慣叫我公主。”
  
  她將視線轉移到那名小男孩的身上,“那這個孩子……是玉陽王的子嗣?”
  
  “是啊。他叫玉紫鶴,只是不大愛說話,人家說外甥像舅,我一直覺得他和七哥好像,你覺得呢?”她蹲下身,指著賀非命對兒子說:“她是舅舅的朋友,叫聲姨吧。”
  
  “不敢當,我可不敢做丞相大人的朋友。”她攔住了玉紫鶴將要出口的話,並不想聽到令狐笑的名字,免得自己好不容易平息的怒火又高漲起來。“能否請問玉陽的王后怎麼會到這種地方來?”
  
  她甚是覺得奇怪,這裏完全是田園農家的景象,甚至令狐媚的穿著也是再普通不過的民婦裝束。除了她驚世駭俗的美貌,還那一身粗布衣裳也難以遮掩的優雅貴氣之外,誰能把眼前的令狐媚和玉陽國堂堂的王后聯想在一塊兒?
  
  令狐媚答道:“這是玉陽國的傳統,王族之人每年都會在深秋時節到田中進行農耕,以體會百姓勞作的疾苦。如墨因為有事昨天剛剛離開,七哥身體不適需要靜養,我就留下來陪他了。”
  
  賀非命知道她口中的“如墨”乃是指玉陽王,玉如墨。
  
  看人家夫妻可以如此相守相隨,無論宮中還是田間,都能做到相濡以沫,不信不疑,這份深情世間少有。
  
  然而她自己呢?雖然也嫁給了聖朝皇帝,卻將身子給了另一個男人,別的夫妻或許會有同床異夢,她竟然連“同床異夢”的資格都沒有。只因為那個名義上的丈夫,心中眷戀的是得到她身子的男人。
  
  好混亂的關係,混亂到她自己已經覺得不堪其痛。
  
  想到這一切,她的眉心就一蹙再蹙。
  
  令狐媚佇立在旁邊靜靜地看著她,唇邊掛著一抹溫柔的笑說:“還沒請教您的名字?”
  
  “賀,賀非命。”
  
  “賀非命?”她先是露出訝異的神色,然後噗哧笑出聲,“好名字。”在她的眼中閃過某種狡黠的光芒,“今天要麻煩您先住在這裏一晚,明天再和七哥一起動身回聖朝吧?”
  
  “不,我今天就走!”她可不想再看到令狐笑的那張臭臉。“讓令狐舞人和他一起回去就好了。”
  
  “別以為七哥看上去沒事,這次落水幾乎要了他的命。連著兩天晚上他都在發燒,而我今天晚上必須趕回玉陽王宮去,如墨身邊沒個細心的女眷照顧他,我會很不安心。”令狐媚柔聲道:“賀姑娘不會讓我為難吧?”
  
  這樣柔媚的聲音,誰能拒絕得了?更何況,聽到令狐笑原來這兩日都在發燒,她的心又軟了下來。
  
  “為何不趕快派人送他回去?”當初救起令狐笑之後,如果趕快送至附近的府衙,找名醫就診,難道不比在這種鄉間小屋中更容易恢復?
  
  令狐媚輕歎了口氣,“我也是這樣勸他的啊。但是他居然說最近有點累,不想太早回去,還說朝中會有人替他管家,不用他操心,所以我也只好由著他休息了。可是真的很奇怪,朝中除了他,還有誰能管家?”
  
  她的問題沒有得到賀非命的回應,瞥眼看去——賀非命正咬著唇,雙手十指勾在一起,眼中像是在笑,眉宇間卻又像帶著輕愁。
  
  令狐媚看到她這種神色,心中已經了然。
  
  誰解情字哦,只有同樣走過這條坎坷之路的人才能明白了。
  
  *********
  
  深夜,賀非命在內屋輾轉不能成眠。令狐笑就在隔壁的屋中,令狐媚已經帶著兒子離開,臨走前還特意叮囑,要她晚上多過來看一看他,怕他病情反復。
  
  此時月掛中天,令狐笑那邊寂靜無聲,她該不該過去?
  
  窗外秋風蕭瑟,雖然她身上蓋了被子卻還是覺得涼涼的。那個人,前幾天落入冰冷的河水裏,被急流沖了這麼遠,又被病痛折磨了兩天兩夜,不知道能不能抵禦夜裏的寒冷?
  
  終於忍不住,她起身下了地。沒有拿燈,輕悄悄地推開內外屋隔擋的門,借著月光走到他的床邊,然後又輕輕地坐在床楊的邊緣。
  
  他的呼吸很均勻,被角也都蓋得很嚴實,只是他的眉心像是蹙著,還蹙得很緊的樣子。
  
  “難道你在夢裏都在和人鬥嗎?”她低聲自語,伸手去摸他的額頭——那裏很清涼,沒有發燒。
  
  她吐出口氣,剛覺得輕鬆些,陡然他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半夜摸上我的床,櫻妃娘娘有事?”
  
  他促狹的話讓她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甩開他的手,說道:“別臭美,我只是受公主之托,看你有沒有病得快死掉。”
  
  他的另一隻手也從被子後面伸出來,將她猛地一拽,拽倒在自己的身上,然後沉聲威脅,“要是不想讓舞人看到我們現在這個樣子,就別叫。”
  
  令狐舞人就在隔壁那間草舍裏,為了不驚動他,她只得咬著牙掙扎,卻掙脫不開。
  
  “有意思,和那天的景象很像呢。”他的冰唇擦著她的鬢角。“似乎每次都是你主動對我投懷送抱,這是為什麼?”
  
  “誰對你投懷送抱?是你強行逼我留下的!”她的每一個字都是從牙縫裏擠出來,“上一次是我害你喝藥沒錯,但你這一次是清醒的,幹麼還拉著我不放?”
  
  “這一次也是你害我的。”他冷冷地,近乎逼問:“為什麼知道我將有難還不出聲警告?”
  
  “因為我想看你倒楣的樣子!”
  
  “那為什麼現在又跑來找我?”
  
  “因為……因為我不想讓你死得太難看,所以來給你收屍!”她有點不敢掙扎了,因為兩個人的身體實在是貼得太緊,這種曖昧的姿勢讓她想到那天晚上他們的抵死纏綿,生怕自己過分掙扎會讓他做出什麼出軌的事情來。
  
  但是她的話說得越狠,令狐笑的手臂就箍得越緊。
  
  “我,還真的是很欣賞你這種言不由衷的女人呵。”戲謔的話語,掛著餘味悠長的聲韻,慢慢滑過她的耳垂,吹起耳畔的一縷青絲。
  
  她的渾身都泛起一層寒栗,因為這種感覺是讓她連魂魄都要為之顫抖的熟悉,所以當他的唇舌如攻城掠地一樣吞噬著她的思想,侵犯她的身體時,原本僵硬的身體也不由得在他懷中輕輕蠕動著,尋找著最適合自己蜷伏的角度和姿勢。
  
  “但是你很叫我失望……”他幽然歎息,“我沒想到你會丟下陛下和聖朝跑來救我這個死敵。你,該不會是對我動了真情了吧?”
  
  她的身子再度僵住,聲音一冷,“不要太自以為是。”
  
  “那最好。”他啃咬著她紅潤的唇和因為半散開衣襟而裸露出的肩膀,“我只喜歡和敵人交手,不喜歡和情人做這種遊戲。”
  
  “你這樣冷血寡情的人,不配有情人!”她狠狠地反咬了他一下,將他的嘴唇幾乎咬破。
  
  不過接下來他沒有給她反擊的機會,雙臂一推,反將她壓在身下,雙臂牢牢地將她固定在自己的鉗制範圍之內。
  
  “櫻妃娘娘既然如此情深意重地來救微臣,微臣應該以身相許作為報答,不是嗎?”
  
  她清楚地看到月光照在他唇畔的那絲淺笑,也知道接下來他想做什麼。但是她的眸子陡然陰沈下去,容顏素冷,一字一頓地說:“不!我已不忠於陛下一次,你別想讓我成為你玩弄於股掌間的罪人。”
  
  說完,她用力推開他,拉緊鬆散的襟口,頭也不回地奔進了自己的房間,將門緊閉。
  
  令狐笑略有些詫異地看著那扇阻擋著兩個人的門,沒想到在關鍵時刻她會選擇拒絕。
  
  不過,剛才他分明聽到一陣如雷的心跳聲,那是誰的心跳?跳得那樣亂,沒有了規律。
  
  男女之間,誰先動情,誰就先輸了一陣。這是他告訴令狐琪的話,也是告誡自己的警語。無論有多欣賞對方,都不能將欣賞變成喜歡,因為一旦動了情,就等於給對方殺傷自己的致命機會。
  
  他要用事實來證明,“死於非命”是一句愚蠢的鬼話。他是不可能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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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6:13
  第十章
  
  令狐笑回到聖朝是三天後的事情。令狐舞人本以為他會立即採取行動報復宇文家族,然而他卻按兵不動,一如既往地埋頭處理朝政,仿佛這些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聖皇在令狐笑回來的當天親自到丞相府看他。
  
  由於對前因後果並不清楚,但聽說他可能遇險之後,聖皇就坐臥不安,直到看見他本人也沒有鬆口氣,反而更加緊張地問東問西,“怎麼好像瘦了?到底出了什麼事?”
  
  令狐笑的口氣淡淡,三百兩語帶過,“河上風大,微臣不慎落水,已經不礙事了。”
  
  他說得越淡,聖皇就越是覺得驚心動魄,再問又問不出來什麼,只好轉而去問令狐舞人。
  
  結果他的回答更加簡潔,“七哥既然無恙,陛下就可以放心了。”
  
  那麼,賀非命呢?
  
  當日她匆匆來找舞人,緊接著舞人以笑遇險為由,帶她出宮尋找,雖然他很不甘心讓她和笑有機會單獨相處,但為了笑的安危又不得不同意。
  
  如今當事人都回來了,卻全都三緘其口,這未免讓他心生疑竇。去問賀非命,她以身體不適為由,竟然避開他的幾次召見。
  
  這幾個人之間明顯有事,但人人都不肯說,簡直讓他快發狂。
  
  漸漸地,秋去冬來,有些事情正在悄然發生改變。
  
  主要問題在賀非命這裏。
  
  以前她每天幫助聖皇處理朝政,與令狐笑暗中交鋒,朝中臣子在懵懂無知的情況下,被捲入其中更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聖皇原本以為她從邊境回來拒絕召見是在找藉口,為了避談關鍵之事,誰知她竟然“一病不起”,連著一個月的時間都很少露面。
  
  令狐笑這邊,依舊大權獨攬,宇文家也似乎開始偃旗息鼓,情勢比起最初完全沒有好轉,反而更加倒向令狐一族。
  
  面對這種情況,聖皇無奈又沒轍,乾脆也縮起來,暫時不聞不問了。
  
  旁人不知風雲事,只道日月是尋常。
  
  聖朝的天,真的平靜如昔嗎?
  
  *********
  
  令狐舞人敲了敲門,門內傳來令狐笑的聲音,“進來。”
  
  他推門而入,只見令狐琪也在屋內,托著下巴笑道:“八哥什麼時候這麼客氣了?進門還要先敲一敲。”
  
  “陛下那裏最近沒找你麻煩吧?”令狐笑看他一眼又低下眼,“我聽說你一連七日都留宿在內宮。群臣已有議論,你自己要留意。”
  
  “既然是人人皆知的事情,我又何必遮掩?”
  
  令狐舞人這句傲然的話讓令狐笑有點詫異地看著他,“就算你不怕,也要為陛下留一分顏面。陛下已到而立之年,與你廝混是一回事,但是若讓群臣認定是你害得陛下沒有子嗣,就是一種不可赦免的大罪了。”
  
  “狐媚惑主的罪名也會落到我的頭上嗎?”他冷笑道:“再說就算沒有我,陛下也未必會有子嗣。你我都知道陛下對女人的感覺。當日賀非命入宮,人人都說她受寵,陛下也沒有碰她。更別說現在她病得就剩下一口氣,我看你要為陛下另擇一個可以為他誕育子嗣的人了。”
  
  令狐笑的目光一沉,“她裝病這麼久,還沒有裝夠?”
  
  “我看她不像是裝病。”令狐舞人的表情甚是不經意的樣子,“我昨天在內宮遇到她一次,她的臉色蒼白如紙,兩頰都凹陷下去,看起來的確是病了很久。”
  
  “什麼病?”令狐笑脫口而出之後又抿了抿唇,“難道太醫沒看過?”
  
  “這些事我就不清楚了。她貴為娘娘,生了病是否傳召太醫不歸我管。”令狐舞人忽然笑了,“七哥,恭喜你,可以兵不血刀地除掉這個敵人。”
  
  “誰告訴你我要除掉她?”他皺起眉,“我說過要她死嗎?”
  
  “你們兩個人還真是奇怪。”令狐舞人說:“當日她風風火火地找到我,說是你有大難,要我救你。我問她,為什麼不盼著你死?她說,在她心中從沒想過要你死,只盼著你無恙。如今你也說不想讓她死。不死又怎樣?難道就這麼一輩子鬥下去?你們不累,我冷眼旁觀都看累了。”
  
  “那就閉上你的眼,沒人強迫你看!”令狐笑的聲音陡然一冷,竟像動了怒似的,霍然起身繞過他身邊,逕自走出書房。
  
  “七哥要去哪裡?”令狐琪好奇地問。
  
  令狐舞人仰著臉,“若我沒猜錯,他現在要去太醫院走一趟了。”
  
  *********
  
  賀非命最近咳嗽得比較厲害,尤其是早晚時分。
  
  宮女們看她每次咳得很痛苦,幾乎要把心肺都咳碎了一樣,不由得深深擔心。
  
  “娘娘,還是叫太醫來看看吧,這樣下去會把娘娘的身體拖垮啊。”
  
  “不,不要。”她推開宮女好心過來攙扶自己的手,搖著頭,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要……驚動、任何人。”
  
  門外又有宮女慌張地跑進,“娘娘,丞相大人來了。”
  
  令狐笑?她睜開眼,眼中是一片水霧,看不清正在走進的那個人的面容。
  
  “丞相大人這麼晚來找本宮,有什麼事嗎?”她強笑著,卻控制不住從咽喉深處再度噴發出的一串咳嗽。
  
  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的雙肩按住,沉聲道:“宋太醫,麻煩您替娘娘切脈。”
  
  “不必。”她揮揮手,“當年我在宮外獨自生活的時候也給自己看病,我只是感染了風寒,不是大病。”
  
  他強行按住她的手,命令道:“宋太醫。”
  
  跟隨而來的宋太醫到現在還怔怔地,沒搞明白情況。丞相大人突然到太醫院,不說什麼事,只叫他跟隨入宮,沒想到竟然是給陛下的寵妃看病。
  
  給皇親國戚看病是經常的事,只是眼前這種情形他還是第一次遇到。丞相大人貼著娘娘的後背,還強拉娘娘的手讓他診脈,怎麼看都覺得“曖昧”。
  
  但令狐笑他是惹不起,也不敢惹的,急忙應著坐到櫻妃娘娘的身邊,小心翼翼地診脈。
  
  過了一陣,他站起身說:“回稟丞相大人,娘娘感染風寒,病人肌理,必須立刻用藥,否則一旦寒氣人心就難治了。”
  
  “麻煩您現在就開藥,”令狐笑的寒眸掃向屋內的宮女,“你們去拿藥,立刻煎來。”
  
  “是,是。”宮女們手忙腳亂地跟著太醫去抓藥、煎藥。
  
  賀非命冷笑一聲,頹然倒在椅子中,“真是反客為主,這聖櫻宮的主人是我,不是丞相大人您。”
  
  “為什麼生病了也不叫太醫?”他坐在對面,修長的手指抬起她的下頷,盯著她的眼睛,“難道你不知道小病延誤會變成大病,甚至可能要了你的命。”
  
  “我等的就是那一天。”她的回答讓令狐笑皺起眉。
  
  “故意求死可不像是你的脾氣。”他鄙夷道:“曾幾何時你也會有活膩了的想法?這一個月的懈怠躲避,我只當你是養精蓄銳。若是你想撤離戰場,我告訴你,休想!”
  
  她眯著眼,輕輕笑道:“你還真是霸道。和你鬥是我挑起的沒錯,現在我把戰場拱手還給你,你卻不肯接受。哪有強迫敵人和你開戰的道理?”
  

  令狐笑深望著她,“這是我的處事原則。若不能從裏到外地征服對方,就要鬥死方休!”
  
  “做你的對手還真的是慘,要有足夠堅強的信心和足夠長的壽命和你纏鬥。不過……”她的眼波縹緲,好像一團抓不住的雲,“好孤獨啊。不,我不是說你,我是在說我自己。怎麼?你沒有發現嗎?一直以來,最孤獨的人其實是我。”
  
  “你有令狐一家,有令狐舞人,有令狐琪,有令狐沖然、令狐媚,有滿朝的文武,甚至有傾慕你的陛下。而我呢?我有什麼?家人不是死去,就是失散,我一個人孤獨地活了這麼多年,即使嫁作皇妃,依然是獨守空房。”
  
  她綿長地幽歎著,“所以,我覺得自己鬥累了,也鬥厭了。令狐笑,求你放過我,讓我自生自滅好了。”
  
  “沒我的允許,你哪裡都不能去。”他環抱住她的肩膀,咬著牙說:“就是死——也不行。”
  
  將她抱起,放在里間的床上,不待她說話,他也同樣半坐半靠在她身邊,將她抱在懷中。
  
  “你瘋了?這裏是禁宮,被那些宮女看到可怎麼辦?”她又開始咳嗽,一是因為病,二是因為氣。
  
  “誰敢在背後亂說我的是非,就是不想要她自己的舌頭了。”他冷冷地說著,大手摸摸她的臉,“一會兒藥來了,必須喝掉,不要再故作姿態推三阻四。”
  
  他的手掌好暖,和他冰冷的唇截然相反。賀非命淡淡笑道:“真有趣,看你這麼在乎我的死活,我都恍惚覺得好像你不是把我當敵人,而是當情人了。”
  
  “敵人與情人只有一字之差,你若是這樣想可以讓自己多活幾天,我也無妨縱容你的胡思亂想。”
  
  他的言詞永遠都是滴水不漏。她再歎口氣,側身向內,背對著他,闔眼小睡。
  
  濛濛矓矓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直到他的聲音又響,“起來喝藥。”
  
  她迷迷糊糊應著,“不要,我不想喝。我討厭藥的苦味。”
  
  “良藥苦口。”他無視她的反抗,強迫著將她拉起來,將藥碗塞到她的手裏,盯著她喝。“若留下一滴藥汁,我就讓她們再煎十碗給你!”
  
  “蠻不講理。”她嘟囔著,每喝一口就抱怨著皺眉,再嘟囔著,不情願地總算是把藥全都喝乾。
  
  剛要反身倒回床上去,他的身子壓過來,他的唇從沒有像今天這樣火熱,仿佛從內到外都在燃燒。即使是可以將冰塊變成烈火的春藥不到他身上,也沒有讓他的身體如此滾燙。
  
  她本來就呼吸急促,因為他的強吻而更覺得呼吸困難,幾度幾乎要昏厥過去。
  
  “這是給你一個教訓,讓你以後明白如果不聽話會有多危險。”奇怪,他的聲音同樣的低促。“不過我真的有點懷疑,懷疑你這次到底是為什麼生病?你的腦袋裏是不是還裝了什麼不想讓我知道的陰謀詭計?”
  
  賀非命沒有回答。
  
  也許是因為缺氧而昏厥,也許是因為她孱弱的身體已承受不了疾病的重壓。在他的逼問之下,她竟然沉沉地昏睡過去丁。
  
  令狐笑懷抱著她,靜靜地聆聽著她均勻的鼻息。這一次沒有再聽到那種奇怪的心跳聲,這說明什麼呢?
  
  唇底舌尖,還殘留著從她口中汲取到的那一絲苦藥的味道。
  
  他的心,從這一夜起,仿佛有了些許變化。不再沉靜如水,冷漠如冰。
  
  致命之變,卻並未讓他恐懼。為何?
  
  *********
  
  雖然令狐笑威懾天下,但是他逗留聖櫻宮一夜的消息,還是傳到了聖皇的耳朵裏。
  
  第二天,朝廷之上,群臣剛剛站定,聖皇冷冰冰地喝道:“今日不早朝,全都退下!令狐大人請留步。”
  
  朝廷之上立刻走了個乾乾淨淨,令狐笑揚起臉看他,“陛下有什麼要緊事和微臣說嗎?”
  
  “這話應該是朕反問卿才對啊。”聖慕齡咬著牙,“卿看起來很疲倦,一夜都沒有睡好?居然今天還能準時上朝。”
  
  “為君為國,這是臣分內的事情。”
  
  他淡冷的回答一下子激怒了聖皇,“你要是存心和朕過不去,就明說!這個聖朝明裏暗裏都是你的,為什麼連朕的後宮你都要插一腳,給朕戴綠帽子?”
  
  令狐笑看著他發怒欲狂的神情,緩緩問道:“陛下是在乎自己的名譽,還是在乎櫻妃?陛下狎男寵於後宮的事情,朝中幾人不知?而櫻妃纏綿病將近一個月,陛下可曾去看過她?”
  
  “那是朕與她夫妻之間的事情,與你何干?”聖慕齡冷笑道:“你喜歡她,是嗎?我就知道,你看上了那女的,所以朕才要娶她!朕娶她,不完全是為了要打擊你高傲的心,更是要她也斷了對你的念頭!朕得不到的人,她一個小小的民女憑什麼得到?”
  
  令狐笑直視著他張狂的面容,淡然笑道:“陛下不覺得自己好像還是一個小孩子嗎?什麼東西都一定要最好的,一定要爭到手,如果得不到,就不許別人得到。這實在不是身為人君的典範。”
  
  “哼,朕從來不是什麼人君,在你們這些人的心目中,朕只是一個傀儡!”
  
  “是人君,還是傀儡,都是陛下您的選擇。”他森然道:“陛下埋怨任何人都沒有用。百年來,聖朝任何皇位繼承者都性格柔懦,貪好喜樂,豢養男寵。我令狐家一直是輔佐帝王,別無二心,陛下之所以成為今日之陛下,怨不得別人!”
  
  聖慕齡大震,有點頹然,又陡然梗著脖子,“好,那朕也自己做主一回!這個女人,朕不要了,但你也別想要!來人啊!”他高喊一聲,從殿門外湧入眾多的鐵甲士兵,他冷笑著大聲說:“請丞相大人暫時留在這裏,不得出殿門一步!丞相大人要是離開了一步,朕就殺你們一人!”
  
  他倏然沖下高臺,直奔聖櫻宮。
  
  *********
  
  賀非命剛剛起身。鏡子裏的她看起來蒼白憔悴,已經沒有任何的光彩可言。她淡淡一笑——如果早知道昨天被令狐笑看到的是自己這副醜臉,也許她不會讓他有機會見她。
  
  掃去妝台的灰塵,她剛剛拿起梳子,聖皇已經氣勢洶洶地沖進來,一把抓起她的胳膊,問道:“昨天晚上你們都幹了些什麼?”
  
  她眨眨眼,沒想到事情這麼快就被“揭發”,但她回答得很坦率,“陛下是問昨天丞相和臣妾在做什麼嗎?沒有什麼特別的,丞相來看望臣妾,帶來了太醫,還逼迫臣妾喝了藥。”
  
  “逼你喝藥?”他緊盯著她的眼睛,“是他逼的,還是你心甘情願的?他對你果然是很關心啊。你不是一直把他當死敵嗎?為什麼他會對你這麼好?”
  
  賀非命挑動唇角,“丞相大人向來喜歡把對手玩弄於股掌之間,難道陛下不記得了?”
  
  “他也會把你玩弄於股掌之間嗎?”聖慕齡連連冷笑,“他已經把你捧在掌心中了吧?”
  
  他捏緊她的肩膀,眼中噴出的火幾乎可以殺人。
  
  “說!你用的什麼辦法蠱惑他?讓他對你另眼相看?這件事,從頭至尾是不是都是你們的陰謀?你們合計好了用這種方法來侮辱朕!”
  
  “陛下已經有了令狐舞人,難道還不夠嗎?”賀非命輕歎口氣,“為什麼陛下一定要本來並不屬於你的東西?”
  
  “你和他同聲同氣!你們才是一夥的!”聖慕齡高高揚起手,朝著她的臉想打下去,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他回頭一看,竟然是令狐舞人站在身側。
  
  “舞人,拔你的劍!殺了她!朕不要留著她了!”他又急又喜地說。
  
  令狐舞人動也不動。
  
  聖慕齡急道:“舞人!你不聽朕的話了嗎?”
  
  他靜靜地說:“她是七哥要保的人,我不能殺她。”
  
  “是你那個七哥和你親,還是朕和你親?”聖慕齡的右手快如閃電,從他的腰間將長劍猛地抽出,轉身斜劈下來。
  
  令狐舞人長臂一伸,將他腰帶抓住,硬生生將他拉開,但是他的劍鋒已經掃過賀非命的脖子,劍鋒銳利,將她的皮膚劃開,一串血珠驟然滾落。
  
  賀非命感覺到自己脖子上的刺痛,但她只是用手掌摸了摸傷口處流出的鮮血,面無表情地說……“這就是我非要參與宮廷鬥爭的結果。非命非命,無非是讓自己送命。”
  
  門外有人影閃入,一隻熟悉的大手蓋住她的傷口,緊接著是布帛撕裂的聲音,她的脖頸被人纏上了一截白布。
  
  “舞人,拉陛下出去!叫太醫!”
  
  令狐笑的聲音響起,賀非命看著令狐舞人將還在盛怒的聖皇強行拖走,聖皇還意圖掙扎地沖過來,令狐舞人在他的背後一點,聖皇就頹然倒在他懷裏。
  
  “你來遲了。”她平靜地轉動眼睛,看著身邊這位袖口殘破,衣擺上還有些灰塵的男子。“和人動手了?”
  
  他也淡淡地回答,“陛下的貼身禁軍,要脫離他們費了點手腳。”
  
  “哦?原來這宮中也不是人人都聽你的話。”她嫣然一笑,“總算在我臨死之前,也親眼看到一次你衣冠不整的狼狽樣子。比起你平日那種完美無缺的風儀,現在的你,更像個人了。”
  
  “誰說你要死?”他的寒眸凝固在她的臉上,按著她傷口處的手掌似有意地用力按了一下。“誰同意你死?”
  
  “陛下同意了。”她望著他,“你再強,能強過陛下嗎?”
  
  “你想讓我們君臣為了你失和?”他眯起眼。
  
  “不敢。”她笑笑,“我是什麼人?沒有傾城傾國的美貌,也沒有絕代風華。今天早上,我連鏡子裏的自己都不敢看,醜陋如斯的我,可沒有任何自信能挑動你們君臣失和。”
  
  他深深地凝視著她,許久之後,說出一句,“不要小看你自己。”
  
  “嗯?”她挑起眉梢,淡淡一笑,“我不懂大人的意思。”
  
  “不懂?”他哼了一聲,又站起身,“在這裏等我,我去和陛下談。”
  
  “談什麼?”她想叫住他,但是他並未停步。
  
  賀非命轉過身,身後依舊是那面銅鏡,只是鏡子裏的女人,雖然憔悴,眼中卻是不可抑制的異彩,如四散的流光,美豔不可方物。
  
  該是結束一切的時候了。
  
  *********
  
  聖皇雖然已經清醒,但是餘怒未消。
  
  “誰把丞相放出來的?”他站在殿中,大聲斥責,“朕說過,誰要是放丞相出門一步,就要死一人!”
  
  “陛下就算是殺光了聖朝的人,微臣還是要離開這間大殿。”令狐笑出現在殿門口。“殺人,是留不住人心的。”
  
  “不殺呢?不殺難道就可以留住人心了嗎?”聖慕齡袍袖一揮,喝道:“都給我退下!”
  
  殿內依然只剩下他們兩人,就同剛才一樣。
  
  聖慕齡喘著氣,冷笑道:“到底是兄弟連心,本以為舞人早已對朕唯命是從,關鍵時刻,他居然會不讓朕殺那女人,只因為他認定那女人是你的人。”
  
  “舞人的心並未背叛陛下,但是是非曲直總要弄個明白。”令狐笑說:“當初是陛下要召她入宮,風風光光的冊封大典之後,不過一個多月,陛下就要殺她,傳出去,以後誰還敢嫁入皇家?”
  
  “朕從來都不希罕那些女人!朕要的只是你的心,你這個人!”
  
  他每次聽到這樣的話都是面無表情,“微臣很感念陛下的知遇之恩,但是微巨不得不再次說明,微臣只是陛下的臣子,而不是陛下的情人。”
  
  “夠了!這樣的話朕已經聽厭了!聽膩了!”
  
  令狐笑淡淡回答,“這樣的話,微臣也講厭了,講膩了。”
  
  聖慕齡沖下來,緊緊捏住他的雙臂,“你明明知道朕,知道我和舞人混在一起是為了你,娶那個女人,是為了你,這朝廷之上,以前我對你所言所講無不應允,都是為了討好你!為何你的心像塊冰?就是砸不開,化不掉!”
  
  “陛下和舞人在一起並不完全是因為他像我,而是因為舞人與陛下的確命中有情有緣;陛下娶賀非命,雖然是為了和微臣鬥氣,但也是帝王後宮穩固之道,可以告慰先祖;陛下在朝廷之上對微臣所言所講的應允,不是為了討好微臣,而是為了聖朝的大業。這些事情,陛下請不要都掛一個看似冠冕堂皇,其實荒唐可笑的贅名放在前面,強說與微臣有關。”
  
  “好,這一切你都要否定掉。那你坦白告訴我,那個女人,在你心中到底算什麼?”
  
  令狐笑沉吟片刻,“她是微臣這一生都難尋的敵手。”
  
  “是敵手,還是那個可以跟在你身邊,與你並肩而行的人?”
  
  他微垂下眼瞼,只說:“微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既然是不情之請,朕不會答應的。”聖慕齡又端回身為王者的架式,人似寒冰,“我知道你想求什麼。你想要朕放過她?是嗎?朕告訴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令狐笑眸光震動,“陛下又想做什麼?”
  
  “你攔得了朕一次,還能攔得住第二次、第三次嗎?”
  
  聖皇陰沈的口氣讓令狐笑心中的不祥之感再度湧起,他的身子僵硬筆直地挺立著,耳朵裏清晰地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陛下到底做了什麼?”
  
  瞥了眼窗外的樹影,他慢聲說道:“剛才我已經吩咐了內侍監,將內宮中最紅豔的櫻桃送去給她。櫻妃娘娘當日風風光光地來到我聖朝皇宮,如今要走,也要走得乾淨漂亮才好。”
  
  他的衣領陡然被人抓住,令狐笑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眨眼間已將他從高臺上拖了下來。
  
  “要是她死了,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麼嗎?”令狐笑的聲音已不是平日裏優雅的冰冷,而是一種猙獰的憤怒。
  
  “難道,你還敢殺朕不成?”沒想到他會震怒到如此地步!聖慕齡清楚地感覺到抓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令狐笑猛地將他一推,旋風閃電般的速度撲向聖櫻宮。
  
  *********
  
  秋風蕭瑟,一壺溫茶還在桌上。周遭的寧靜讓令狐笑已經感覺到一種恐懼的不安。
  
  “她人呢?”他一眼看到令狐舞人站在寢宮門口,急切地發問。
  
  他垂著頭,“抱歉七哥,我來遲一步。”
  
  令狐笑的眸光震碎,仿佛被什麼東西從裏到外狠狠砍了一刀,無形之傷,卻能致人命。
  
  我就是要看看,你算不出自己的未來時會有多恐懼……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之後的自己到底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也許今天你還風風光光,明天就什麼都沒有了。這種感覺是不走很可怕啊?
  
  恐懼,可怕。這四個字原本是他拼命擺脫的,此時卻如鬼魅一樣,如影隨形地跟在他的心裏。沒有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跌落在身畔的手無意識地張開,他低垂的眼睛赫然看到左手掌心中變成了一片空白——那四個字呢?何時隱滅?為何消失?
  
  “死於非命”……他原本以為,是指自己將死在她的手上。誰知,誰知,她死了,卻將他的心一併殺死。當真是死在她的手上,以這樣慘烈悲涼的方式,以這樣決絕悲痛的感覺——置他子死地!
  
  他的步履沉重如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她的床前的,她的面容很安詳,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超脫的微笑。看來櫻桃茶中的毒藥,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讓她等候死亡。
  
  等候死亡?那該是多恐懼的滋味。難道她不怕嗎?
  
  他的手指輕輕幫她整理好發絲,指腹擦過她的臉頰、嘴唇。
  
  “從今以後,我才是最孤獨的人。”他幽幽地低歎,握緊她冰冷的手指,整顆心,已化成死灰。
  
  
  尾聲
  
  櫻妃“因病薨世”已經一個多月了,聖朝中關於她的風風雨雨的傳言,開始漸漸歸於平靜。
  
  皇城的西郊外,忘塵寺。
  
  清燈古佛旁,她還在烹茶。
  
  那一壺櫻桃茶,曾經是可以讓人斷魂送命的櫻桃茶,與周遭濃密的檀香夾雜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但是烹茶的人卻悠然自得,不亦樂乎。
  
  門外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她聽到有人在笑,“這裏可真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要是可以一輩子住在這裏,朕也不想還朝了。”
  
  於是她站起身,微笑地靠在門框邊上,欠身行禮,“臣妾可以把這塊寶地讓給陛下,只怕陛下捨不得聖朝。”
  
  來的是兩人,此時一前一後翻身下馬,當先者來到她面前,盯著她的眼睛哼笑道:“都說男人薄情,舞人你看,這個女人才真的是寡義,我們的丞相為了她和朕翻臉,她卻在這裏過得愜意悠哉。”
  
  她挑起眉毛問:“丞相敢和陛下翻臉嗎?”
  
  令狐舞人隨口接話道:“七哥已經一個月不和陛下說話了。”
  
  “舞人!”那急促的斷喝說明來人的憤怒和不滿,而他對面的女子眼中卻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那麼,陛下和臣妾的這個賭約,是否可以到此為止了?”
  
  “休想朕那麼快就罷手!”聖慕齡很鬱悶,卻依然不甘心地冷笑,“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你著什麼急?朕還有後話。”
  
  “陛下還有多少奇思妙想?臣妾洗耳恭聽。”
  
  她微笑地坐下來,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與一個月前在宮廷內令狐舞人傳聖皇賜死之言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
  
  那天,令狐舞人在令狐笑走了之後,突然返身回來,凝視著她,說:“陛下要你死。”
  
  她點點頭,“我明白。事到如今,如果我再活下去必然為陛下所不容。”
  
  “你肯死嗎?”他一拍手,有人送上來一盤鮮亮的櫻桃。
  
  她當然了然這盤櫻桃是做什麼用的,只輕輕歎息,“櫻桃這東西似乎就是我的催命符,每次遇到它都不是什麼好事。”
  
  “陛下不是真的要你死。”令狐舞人又說了一句讓她有點吃驚的話。
  
  “不是真死?難道還是假死不成?”
  
  “是假死,要瞞過七哥的眼睛。”
  
  “為什麼?”
  
  “陛不想知道,當你們陰陽相隔的時候,七哥的心中是否還會有你?他要和你打一個賭。如果七哥很快地忘了你,你就要遠離聖朝,再也不許回來。如果他忘不了你,陛下可以放手,讓你們雙宿雙飛。”
  
  她微微挑眉,“這是陛下的意思?他會有這麼仁慈?”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陛下認定七哥不會把你的死太放在心上。”
  
  “是嗎?”她抬起手,將櫻桃丟進茶壺中,傾倒出一杯就要飲下。
  
  令狐舞人反而有些著急地攔阻,“你就真的無所牽掛,甘心去死?”
  
  “無所牽掛?”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不知道嘲諷的人是陛下,是令狐舞人,是令狐笑,還是她自己。“那麼麻煩你轉告陛下,就說我很感激他給了我這樣一個試那人心的機會。如果能夠試出令狐笑的真心,知道他會為我痛苦,我很高興。”
  
  “讓七哥為你痛苦,你高興?”令狐舞人不解地重複她的話。
  
  “是啊,你不會明白,這一個月裏,我躺在病榻的時候心裏有多恨他!”
  
  他驚詫地望著她,一字字重複,“你恨他?”
  
  “是!我恨他。當日我拋下一切,背棄了陛下和宇文家的盟友,千里迢迢趕去救他,沒想到他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還對我冷嘲熱諷。聖心別苑裏,我甚至把自己都交給了他,事後他也沒有半句溫存。你說我心中有他,沒錯!
  
  “自從聖心別苑那一夜之後,我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與他為敵,因為我的心已經軟了,射出去的箭會失去力氣和準頭,無法射中目標。而他呢?他可曾對我有過半點表示?只讓我傻傻地付出,得不到一點回饋!”
  
  聽她一口氣說出這麼多怨恨的話來,令狐舞人悠然地揭開那話意背後的心事,“那不是恨,而是喜歡,刻骨銘心地喜歡。難道你就從來沒注意過七哥看你的眼神在一天天變化?你們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男人明白地說出他喜歡你,才認定對方的感情?但那幾個字有那麼重要嗎?你,對七哥說過你喜歡他嗎?”
  
  她突然被問住,吞吞吐吐地,“他不說,我為什麼要說?”
  
  “你怕自己先說出來會輸嗎?”令狐舞人揚起頭,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慨然道:“七哥的心思何嘗不是和你一樣?你們都怕輸,所以寧可將真情藏得很深,於是就這樣錯過了。”
  
  *********
  
  錯過了。賀非命錯過的最大遺憾,就是沒有看到令狐笑以為她已死時,那心如死灰的面容。聖慕齡看到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令狐笑的表情。那不是憤怒到可以橫滅天下的極致憤怒,而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絕望到了極點的哀傷。
  
  讓他又恨又憐的哀傷……
  
  聖皇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用平靜的語氣告訴她一件事,“今日在朝廷之上,朕已經冊封了宇文柔為柔妃。”
  
  她的眸子一亮,“恭喜陛下。”
  
  “你不介意?”雖然明知道她對自己無情,但是看到“前妻”對於他新娶妃子竟然這麼開心,他的心裏多少有點不高興。
  
  “為什麼要介意?這對小柔來說的確是件好事。我本來心中一直有愧於她,希望向她道歉,為她找到一門好親事。如今這不是皆大歡喜了?”她眨眨眼,“陛下大概不知道,她有宜男之相,所以請陛下不要辜負這段姻緣,讓小柔成為名副其實的柔妃吧。”
  
  “朕後宮的事情如今已經輪不到你來插手了。”聖慕齡的目光一沉,鷹隼般的利眼挾著一抹詭異的光芒,刺向她心裏,“還有一件喜事也要告訴你。今晨在朝廷上,群臣勸婚丞相。諸位大人的家中閨秀都紛紛被提出來候選,那議事的場面啊,真是千古奇觀!也就只有我們的丞相大人可以有這等本事,把朕的朝廷變成了為他保媒拉牽的地方。”
  
  她一震,隨即點破,“這是陛下的授意吧?沒有陛下暗示,群臣怎麼敢在朝廷談論丞相的私事?”
  
  “就算是朕的授意好了,那你知道丞相怎麼回答的嗎?”
  

  賀非命很自信地笑道:“這有什麼難猜?以他的脾氣,就算不是拂袖而去,也必然是當場拒絕。”
  
  聖慕齡放聲大笑,“這一回你終於猜錯了!”
  
  她急忙看向令狐舞人,想在他那裏尋找到真實的答案。
  
  他避開她的眼神,說道:“七哥已經同意了。”
  
  什麼?她霍然起身,而聖皇還在得意揚揚地繼續說:“朕為他指婚幽州王的女兒,此女才貌雙全,與丞相大人是絕配。”
  
  “他,真的同意了?”她感覺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手腳冰冷。
  
  聖慕齡說:“不信的話,你現在就可以去令狐府看看,朕命他三日後成婚,現在家中大概已經開始……”
  
  話末說完,她已經沖出門去。
  
  他收斂起放縱的笑容,幽幽一句,“女人就是沉不住氣。”
  
  令狐舞人遲疑了片刻,突然也抽身走出門去。
  
  *********
  
  她恨,真的很恨!她“死”了不過才剛一個多月,那個人居然就背棄了她心中對他最後的一點希冀,決定娶別的女人。
  
  不是說沒有什麼女人可以和他並肩而行嗎?他等了二十七年的人,原來竟然可以那麼輕易地找到?
  
  那麼她所做的這一切,在轉眼間就成了荒唐的笑話、虛幻的泡影了?
  
  她不甘心!不甘心!
  
  如果他心裏有她,為何不像他蔔算別人的命運一樣,蔔算一下她的人生?難道他蔔算不出她其實只是假死?只是為了掩人耳目,是她為了能最終來到他身邊而與聖皇周旋的計謀?
  
  “不要恨七哥。”令狐舞人如鬼魅一樣出現在她的身側,他的眼睛似乎已經洞悉了她的心事,“七哥並不是忘了你。但死人不應該妄想讓活人永遠記得你,還為了你守身一輩子。”
  
  “他為什麼不算?”她將自己的不滿喊了出來。
  
  然而他說的話足以讓她震驚,“天下人,七哥都可以算,唯獨有兩個人,可能是他算不出來的。”
  
  “誰?”
  
  “你,和他自己。”
  
  這就是他當日不知自己會身處險境的原因?也是害她辛苦謀畫的詐死之計,至今都沒有被揭穿的“幸運”之處?棋差一招!
  
  但是,但是她明明算過自己,與他是五十年爭鬥不休的對手。五十年啊,漫漫人生路上,他的身邊一直有她,難道不是嗎?難道她也會算錯?
  
  *********
  
  令狐府中張燈結綵。聖旨頒下之後,他居然這麼快就準備親事了?
  
  賀非命氣得臉色蒼白,抬腳就往裏闖。
  
  門口的侍從攔住她的去路,她怒視對方,質問道:“知道我是誰嗎?”
  
  侍從被她的氣勢嚇了一跳,本能地回應,“你是誰?”
  
  但是不等她回答,令狐舞人已經出現在她的身側,悠悠地說了一句,“她是櫻妃。”
  
  不理眾人那如白天撞鬼一般的驚恐表情,賀非命直沖進去,大步來到正廳,抬起眼,看到正廳中懸掛的一個花球,鮮紅的顏色刺得她的眼睛幾乎要流淚。
  
  “令狐笑呢?叫他出來見我!”她朗聲說。
  
  令狐舞人詭譎地微笑,“見到他,你要說什麼?”
  
  “我……”她一路怒氣衝衝地趕來,卻忽視了這個問題。見到他要說什麼?罵他負心負情?可是他何曾對她有過只口片語的山盟海誓?
  
  旁邊有侍女恰巧向令狐舞人請示,“八少,十一少和新娘的吉服都已經送到,丞相要您一旦回來就立刻去幫忙點驗。”
  
  “哦。”他隨口應道。
  
  賀非命卻怔住。等等,十一少的吉服?到底是誰要成親?
  
  她愣在原地有片刻,霍然明白,“你們騙我?”
  
  “偶爾能騙倒你一次,的確是一件開心的事。你太激動,竟然沒有想到他就算是要成親,也會只是在丞相府,不可能回到令狐府中的道理。”令狐舞人的雙眉展開,笑意更深。“這是陛下最後的計策,他說很想看到你們一起發現中計時憤怒的表情。”
  
  “於是你們就騙我來這裏見他?”她倒抽一口冷氣,恨恨地說:“虧我在心中還曾經想把你當作朋友。”
  
  “朋友?不必。”令狐舞人的眼波飄向她的身後,“若是你做我的嫂子,我倒是有點興趣。”
  
  賀非命的臉漲得通紅,頓足要走,驀然聽到身後有個熟悉的聲音,緩慢而遲疑地問:“你、是誰?”
  
  她的雙足猶似被點住,無法挪動,連頭都不敢回,低低地回了句,“我是……鬼。”
  
  倏然間,一雙手臂從背後將她環抱住,拉進一片溫暖的胸膛。
  
  “就算是鬼我也要抓住你。”他的心跳好響好亂。
  
  她滿足地靠緊他,幽長的歎息卻像是幸福的呻吟,“不,是我要抓住你。”
  
  不管是誰抓住誰,今生今世他們都註定要糾纏在一起了。
  
  這一場勾心鬥角、你攻我守的龍鳳鬥,到底是誰贏了?
  
  管他呢——誰在乎!
  
  *********
  
  棋收檀香木,
  
  捲入畫堂東。
  
  誰伴一曲吟落日,
  
  與君共笑楚江紅。
  
  勝負古今同。
匿名
狀態︰ 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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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6:35
  番外篇一
  
  爺爺:
  
  知道孫女現在在哪裡給您寫信嗎?在令狐笑的丞相府。當年您對我吩咐的話,我都已經照做,只有一件我沒有做好,就是——對他動了真心。
  
  爺爺,您身為神算子,難道沒有算出這一點嗎?
  
  您說他令狐家欠我們賀家的,讓我必須拿回來。我處心積慮地在聖朝隱藏了許多年,等待您所說的,他二十七歲命星最弱的時候才去見他。
  
  但是……為何我的心會陷落得這麼快?
  
  您一定猜到,我和他鬥是一件多讓自己快樂的事情,尤其是在聖心別苑的那一夜,我本來可以逃走,卻半推半就地留下來。為何?只因我的確已經迷戀上他,我不甘心將他拱手讓給別人,寧可背負天大的罪名,我也要享受那一夜與他相守相依的幸福。
  
  爺爺,您在天之靈,會怪我嗎?
  
  我是不是錯了?深陷情網之中不能自拔,一陷再陷。直到去聖河救他,我已知道,我不能沒有他,他若死了,我再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他的命與我是維繫在一起的。
  
  可是,我明明感覺得到他心裏有我,為什麼他不說出口?即使他可以緊緊地將我抱住,熱烈地吻我,卻還是不肯明白地表白心意,死硬著嘴來諷刺挖苦我。
  
  既然如此,就讓他吃點苦頭好了。
  
  我裝病,裝到最後我幾乎以為自己真的要病死,他終於姍姍來遲。我喜歡躺在他懷裏入睡的感覺,但是僅僅一夜怎夠?
  
  陛下要借殺我的假像去試令狐笑的真心,這正中了我的謀畫,我甘心赴死,終於逃脫出那個束縛我的金色牢籠。
  
  只可惜,等了許久,最終還是要我來找他。但是,幸好這一次他留住了我,不至於再錯過。
  
  昨天晚上我躺在他的懷裏,心中很開心。因為這世上有女子千千萬,唯有我可以看到他的睡容。
  
  他向來睡得很輕。昨夜他告訴我說,那是因為他必須保持警覺,防止外敵內奸的刺殺,為了聖朝,他不能倒下。於是我抱緊他,告訴他,現在這個聖朝我會幫他一起扛,所以在我的身邊他可以安心地睡,沒有人能夠傷害他。
  
  卦象說我們將糾纏爭鬥五十年。能有五十年的日夜可以與他在一起,哪怕是爭鬥,我也開心。
  
  賀家與令狐家的恩怨就這樣了結吧。不是孫女鬥得累了,而是覺得冤冤相報何時了?
  

  令狐笑為了整個聖朝的穩固大局都肯放過害他的宇文一家,我們兩族百年前的恩怨下如也隨風散去。孫女得到了一個值得珍愛一生的人,總比得到一個要算計一生的敵人要幸福許多,不是嗎?
  
  很想念您,很希望您能看見孫女開心的笑容。相信您泉下有知,一定和孫女笑得同樣燦爛。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6:51
  番外篇二
  
  那天晚上,我看到七哥一個人在月下飲酒,我走過去,故意用一種很愉快的語氣對他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七哥現在和李白一樣了。”
  
  七哥只是冷冷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手腕揚起——潑了我一身的酒水。
  
  七哥很少動怒,因為這世上已經沒有多少人能夠讓他動怒,值得他動怒。但是為了那個女人,在我眼裏向來深不可測的七哥第一次動怒了。這一次,他動怒的對象居然還是陛下。
  
  七哥向來將國事和私事分得很清楚,自從那個女人“死”後,七哥居然不再和陛下說話。所有的國事只是在朝廷之上和群臣處理完畢,就算是陛下發問,他也不肯多說一句。陛下雖然屢屢動怒,卻拿他無可奈何,只因為陛下離不開他,陛下心中最愛的人,是他。
  
  我是陛下名義上的情人,但我心裏明白,陛下每次看我看到最專注的時候,都是想透過我的五宮看到七哥的臉。我酷似七哥,但我不是七哥。
  
  有一次,陛下喝醉了,在我懷中哭倒,他很不甘心地問:“為什麼我對他這麼好,千依百順,他卻對我不假辭色?”
  
  我沒有回答,只是幫他擦乾了眼淚。其實我很想反問他,“為什麼我對你這麼好,你卻依然鍾情於別人?”
  
  感情的事,誰能說得清楚?又豈是能勉強得來的?只是我實在是看不慣明明兩情相悅,卻偏要裝作水火不容,煞費苦心地去算計對方,其實到頭來被算計的還不是自己?
  
  我說的不是我自己,而是七哥和那個叫賀非命的女人。
  
  我知道七哥為什麼要對她另眼相看,不完全是因為她有一雙和七哥一樣精明狡詐的眼睛,還因為七哥的左手掌心裏有四個字——死於非命。
  
  那是在這個女人出現之前就印在七哥掌心裏的。七哥總是很謹慎小心地把它們隱藏起來,但我發現它們已經許久。我不知道那四個字是從哪裡來的,為什麼去不掉?我只知道,七哥很痛恨這四個字,恨不得把它們都捏碎在手裏。
  
  那個女人,就是七哥的罩門所在,讓他恨到骨子裏的敵人。
  
  七哥要殺她,我當然同意,也許我比七哥本人還不能容忍看到他有缺點存在。可是到了緊要關頭,七哥竟然放過了她,從那一刻起,他們之間的關係就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爭鬥。
  
  七哥眼中的贊許、認可、怨恨、憐惜,每一次微妙的變化都盡在我的眼中,為何那個女人卻沒有發現?她到底是聰明還是愚蠢啊?
  
  到最後,她接受陛下荒謬的提議,以詐死來逼迫七哥露出真心。若換作是我,我不可能讓喜歡的人受這麼痛苦的折磨。她的愛,比我狠。我的心,卻不是石頭做的。
  
  七哥是我的手足,我和他有著比其他兄弟更親近的血緣。有時候,我甚至希望我就是他,能夠獨享陛下的傾慕;但更多的時候,我又希望他能夠像我,可以自由自在地生活,不要背負太多的責任,活得壓抑且孤獨。
  
  那女人的“死”雖然化解了七哥手心上的咒語,卻同時又在他的心上打了一個瞭解不開的死結。
  
  他們兩個人就像站在一條河的兩岸,中間隔著濃重的河霧,看不清對方,更不肯輕易涉水,害怕自己先溺斃在已經氾濫的情河水中。
  
  如今能夠解開這個結,把他們同時拉到河心的人大概就只有我了。明日我要慫恿陛下把她送回到七哥身邊。陛下未必肯答應,我要有足夠的理由先說服他。
  
  雖然終我一生未必能完全得到屬於自己的真愛,但我希望他們能夠代替我找到幸福。
  
  是的,一定要幸福。
  
  欲知令狐笑以他神算計謀,促成幾對佳偶發展出纏綿悱惻的愛情故事,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5-2-12 00:57:25
 湛筆夜話之十六    湛露
  
  和一對折磨了我半個多月的男女主角說“Bye—bye”之後,我想我該回頭看看我最愛的笑笑了。
  
  去過BLOG的朋友肯定已經看出我對笑笑是有多麼的喜歡了,人前人後大力地鼓吹,唯恐大家不肯來看他的故事。但是鼓吹的背後又難免戰戰兢兢,生怕寫得太差會讓讀者覺得失望。
  

  在這一系列即將寫完的時候,我和朋友以及編輯說:“我感覺這套書是一本比一本寫得好。”(果然臉皮之厚賽過城牆)
  
  我想我之所以敢這麼說大話的原因就是因為我對笑笑投入的感情和精力的確是很多。所以這本書的字數大大超標,以至於我投稿的時候先和編輯打好招呼,讓她做好心理準備,而且還很無恥地在投稿之後的第二天又做出再追加幾千字修改的決定。
  
  我很堅定地認為——字數並不是決定一本書起始和終點的關鍵。把故事說完整了,說得精彩好看了,才是最重要的。
  
  我常常說,我喜歡戀愛中的男女在戰鬥的對手形式,喜歡他們愛著而不肯坦白的曖昧感覺。上一次我表述這種思路是在《金鑲的教皇》中,這一本書更是將這個寫作理念又一次發揮。
  
  從現代到古代,穿越了時空的局限,可以讓我的主角為所欲為,呼風喚雨,真是讓人興奮又開心。
  
  笑笑與賀非命的對決模式就是這樣產生的。
  
  關於這一對,實在有太多的話想說,但是一時間千頭萬緒又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再加上這本書字數超過得太多,紙張實在緊張哦,所以請各位別怪我再做一次廣告,我會在BLOG裏為大家留著位置,等你們來踩、來說、來批評、來傾訴、來閒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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