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雷恩那]相公唬不過【唬來唬去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10:48
第十章

  騙行既已揭開,索性徹底曝露。

  安純君呆望眼前男人,既熟悉又陌生的面龐讓她恍恍然。

  他沒打算再隱瞞,不僅如此,他當著她的面剝掉惡人一身「外皮」,郎三變的臉與她當時救男童時所見的那一張又全然不同,她看到明顯的虎爪抓痕,長長地留在郎三變其貌不揚的黝黑面頰上,爪痕倘若再長一點,能將他的眼珠剜出。

  所以……除爹娘外,世間最重情義、護她到底、抵死不會騙她的,捨安小虎其誰?

  是當年帶你去虎穴的人……

  是和你一起野放虎子的人……

  是和你約定每年入深山看那頭白毛黑紋虎的人……

  是你在「風雪齋」小園內、時不時便遇上的人……

  壞人!壞人!全是壞人!

  他和一天到晚頂著別人臉皮在外作惡的郎三變一樣壞!

  她舌頭像是僵了,無法說話,怔怔地看他在郎三變身上種毒。

  種毒啊……他除懂得種山參外,原來也會種毒……

  他的聲音好聽依舊,低幽幽迴盪,鑽進她耳裡——

  「純君,這是毒茄參加蔓蘿,再加番紅藥的粉末,我以氣逼入,毒自會遊走在他任脈二十四穴,以及督脈的二十八穴。我手法很好,中毒者很難即刻死去,一開始僅是力不從心,跟著任督二脈會疼痛搔癢,一日較一日加劇,那搔痛感聽說比挖心剜骨還痛,如此痛上三個月,痛到他不成人形、痛到沒力氣哭天喊地,你說好不好?」

  他表面上說給她聽,其實是說給郎三變聽。

  她忘記自己有無答話,事實上,她那一晚是如何走出藏書閣、回到寢房,腦中半點記憶也沒有。待清醒過來時,外頭天已大亮,她人是裹著棉被蜷在榻上的,頰面猶有淚痕,可她不記得自己何時哭過。

  學老人坐在茅屋前的土夯上,此時月明星稀,她一口口飲著酒,每口都喝得少少的,但一直喝,沒停過,像是不把一整甕酒灌光絕不罷休。

  這一整日,她彷彿若無其事,做該做的事,學該學的東西,甚至和婆婆鄺紅萼一起接待幾位登門造訪的武林人士。

  堂上談起的話題自是以郎三變為主,鄺紅萼笑著要眾人安心,說她山人自有妙法,必能讓郎三變乖乖吐實,尋到以往落入他手中的那幾名孩童和少年,不管是生是死,都將有個結果。

  她聽著他們說,忽又頓悟,連婆婆也跟鄺蓮森一塊兒瞞她。

  鄺蓮森武藝高絕,當娘的豈有不知之理?

  奇怪的是,她對婆婆竟生不出多大惱恨,尤其晚膳時候,婆婆還拉著她的手,當著鄺蓮森的面一把鼻涕、一把眼淚——

  「你們小倆口別吵架,別這樣緊繃著不說話,千錯萬錯都是我這個當娘的錯,誰教我沒把兒子教好,純君啊……若你心裡仍氣,娘任你罰,你想要什麼,娘都給你。蓮森行事如此不入流,我也心痛得很,你要是也對娘繃著臉,我可不要活了呀……」

  她安純君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別人對她使軟。別人一軟,她也硬不起來,心裡委屈,只會紅著眼眶猛搖頭。

  勉強撐過晚膳,她便晃進地窖裡挖酒出來,獨自走過水杉林來尋酒伴。

  今夜,她啥話也沒說,跟以往對著老人碎碎念的模樣全然不同,她只是安靜喝酒,而謝老爹這回沒阻她,也沒陪她喝,仍是坐在門前土夯上,嘴裡叼著煙桿子,手中忙著那一把竹條,那玩意兒隱約瞧得出模樣了,像是一把傘骨子,他慢條斯理整弄著。

  屋裡透出的燈火照著他們的背,細細月光落在他們身前。

  有人從林子裡走出,地上影子被拉得長長的,投進安純君低垂的眸線內。

  她倏地抬頭,瞪著筆直走來的鄺蓮森,後者面龐沉靜,淡淡迎視她。

  「仇人」相見,分外眼紅。

  週遭氣流大波動,林子裡無端端吹來一陣風,謝老爹卻恍若未覺,逕自做著手工,眉毛動也沒動一下。

  「夜深,該回去了。」鄺蓮森徐靜道。

  安純君一向很乖、很聽話,但平時越好相處、越沒脾氣的人一旦被惹惱,發起倔來,簡直比十頭倔驢還難擺平,根本是「拉著不走,打還倒退」,不讓她發完氣,誰來勸都沒用。

  「哼!」不理人,她再灌一口酒。

  覷見她喝酒的那股子蠻勁,鄺蓮森眉峰微蹙,又道:「謝老爹也該歇息,你不走,要他老人家陪你到天亮嗎?」

  這一招戳到她軟肋。

  安純君瞥向身旁聾啞老人,恰見對方隱了個呵欠,她拉拉老人家衣袖,做了幾個簡單手勢,表示自己要走了,明兒個得空還會來。

  她起身就走,還不忘抱著酒甕,經過鄺蓮森身邊時,瞧也不瞧他一眼。

  鄺蓮森怔了一怔,心裡挺不是滋味。他被妻子干晾在一旁,裝聾作啞的飛燕大俠似乎頗同情他,只是那雙湛光的老眼很有幸災樂禍的神氣。

  他轉身追進林子,跟著前面那抹纖細人兒,她慢他也慢,她快他亦快,始終尾隨,不發一語。

  安純君被跟得一肚子火,走了一段,她乾脆停下腳步,想開口罵人,突然記起自己正在「不理他」、「不看他」、「不跟他要好」中,遂重重咬牙,把衝至舌尖的話吞回去,抱高酒甕又猛灌好幾口。

  「不要喝了。」男人語調冷颼颼。

  喝喝喝,我偏要喝!

  「你什麼時候變酒鬼了?」明顯忍氣。

  我一直都是,只是你不知道!瞧,我也唬到你了!再喝再喝,好酒沉甕底!

  砰!嘩啦啦——

  她捧在手裡的酒甕被一顆小石子彈破,尚餘一小半的酒汁全瀉將出來,弄得她臉濕、手濕,整片前襟全濕!

  「鄺蓮森!」安純君不敢置信地瞠圓眼,車轉回身怒瞪始作俑者,火氣高漲。「你……你……簡直壞透了!大壞蛋!大惡人!可惡透頂!」沒什麼罵人的經驗,能派得上用場的詞彙少得可憐。

  「終於肯理我了?」他臉色很難看,力持的沉靜盡毀。

  幽幽林間月光稀微,兩人就這麼對峙。

  瞅著面前那張氣鼓鼓的小臉,鄺蓮森暗想,當年因安小虎而起的衝突與這一次相比,根本小巫見大巫。

  他曉得她會生氣,但氣到不理人、對他采視而不見的路法,而且只針對他,不良娘親竟兩下輕易就脫身,這實在讓他……很不平衡。

  「我、我……我不跟你說話!」安純君掉頭又要走。

  「你說過的話想食言嗎?」他喊住她。「你說你不會不理我。」

  「我惹你生氣,欺負你,讓你不痛快了,你會不理我嗎?」

  「我不理你,你會很難受嗎?」

  「會。」

  「那我就理你,不讓你難受。」

  他不提便罷,這一提,當真火上添油,也或者他是有意這麼說,激得純君瞬間像顆熱燙鐵鑊裡的爆豆,噼哩啪啦炸開。

  她火速衝回他面前,掄起拳頭便打,抬起腿便踢,直往他身上招呼。

  「你還說?你還敢提?可惡!可惡!你故意挖個洞要我跳,要我困在自個兒的承諾裡!食言的是小狗嗎?對啊!我就當小狗,我愛當小狗,我樂意!我就食言!我就食言!」她練過拳腳功夫,此時處在盛怒中,力道著實不輕,拳拳捶打在鄺蓮森胸膛上。

  他不動如山,由著她洩忿。

  有幾下揮中下顎,打破他嘴角,他雙眉皺也沒皺,僅垂目盯緊她帶淚的臉容。

  「你騙我!一直騙我!難怪一扯到飛燕大俠,你動不動就岔開話題!難怪飛燕大俠下巴乾乾淨淨、沒留鬍鬚!難怪飛燕大俠身上嗅得到你的氣味!難怪飛燕大俠一雙眼跟你生得那麼相似!難怪你身手如此俐落,能把翻倒的一籃子雞蛋全救起!」拳打加腳踢,她把他當成練武的木樁,邊揍邊哭邊嚷。

  「混蛋!壞蛋!臭雞蛋!什麼欲練輕功先練氣?什麼七七四十九天……你滿肚子壞水!」一口氣沒提上來,她眼前一花,酒氣沖腦,身子驀地癱軟。

  鄺蓮森及時摟住她,讓她貼靠著他喘息。

  幽暗中,她臉色蒼白得教人心驚。

  「純君,休息一會兒,若還想揍我,等會兒有力氣再揍。」

  「嗚嗚嗚……你騙我,你扮成飛燕大俠騙我,可惡……」

  他歎氣。「我從未說過自己是飛燕大俠。難道纏頭蒙面的黑衣客就一定是飛燕大俠嗎?」

  「你還狡辯!我喊你飛燕大俠,你也沒否認!」

  意識稍稍回穩,她抬頭瞪他,近近一瞧,見他唇瓣滲血,心隨即一擰。

  她想起適才暴沖的舉動,從不知自己會失控到如此地步,她打他、捶他、踢他,拿他當仇人對待,他能閃能擋,卻由著她拳打腳踢施暴……哼!以為使苦肉計就天下太平了嗎?她、她……可惡!她偏偏吃這一套啊!可惡!可惡!

  心覺得疼,又覺不甘願,她不想隨他搓圓揉扁。

  深吸口氣,她調開眼。「你放開我,我、我不想再跟你說話。」

  聞言,鄺蓮森俊臉一變,語氣略急。「純君,你聽我說……」

  「我不要聽!」她孩子氣地摀住兩邊耳朵。他口才太好,說話很動聽,她受不住他猛攻的,一聽下去她心就軟了。她還不要理他,她情願當小狗,還要氣很久才甘心!

  「純君,看著我。」他沉聲要求。

  「我不要看!」連眼睛也閉起,閉得緊緊的。

  淚掛香腮,羽睫顫顫,她一閉眼,模樣更可憐。

  鄺蓮森內心既急又惱,對她既愛又憐。

  他一時間莫可奈何,左胸鼓動,遂抱住她俯首就吻。

  這不是輕憐蜜意的誘哄之吻,而是帶有火氣的慾念,安純君一驚,眸子大張,雙手雙腳又打又踢,在他懷裡掙扎。

  她不肯松唇,鄺蓮森便強吻。

  抗拒間,她嘗到他唇肉的血味,方寸一絞,明明傷在他嘴上,她卻覺得好痛,很沒用地嗚咽了聲,他的舌、他的氣息便乘勢而入。

  這個吻持續許久,直到他徐徐退出,貼著她濕潤的嘴角,兩人呼息交錯,密密交融,安純君突然開始哽咽,哽著、哽著抽了氣,下一瞬,她放聲大哭,哭聲響徹整座水杉林——

  「爹啊~~娘啊~~安小虎啊~~鄺蓮森欺負人!嗚嗚哇啊……他欺負人——我恨死他、恨死他了、恨死他了……嗚啊啊……爹啊……」

  鄺蓮森一個頭兩個大,實在拿孩子氣的她沒辦法。

  歎氣,他把哭得眼花花、滿身酒氣的妻子攔腰抱起,往大宅方向走。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她至少沒再堅持要他放開她。

  幾日後。

  「各位師傅,明兒個再走半日就到咱們南七鋪的總貨棧,今日催大夥兒趕了一整天路,實在辛苦各位,純君以茶代酒敬謝大家。」押貨出門,未到目的地絕不飲酒,這是「五梁道」裡的規矩。安純君大口灌完手裡的溫茶,姿態豪邁,宛若痛快飲酒。

  此處是出「五梁道」往南方總貨棧的道途中,唯一一家旅店,店名「青山館」。店佔地頗大,但屋房甚為老舊,沒什麼擺飾,入眼的東西全都灰撲撲,連掛在店外的大紅酒旗也被長年風沙打成黃灰色。

  不過旅店儘管住起來不如何舒適,「五梁道」眾人也已習慣,在外走踏,有個遮風避雨的所在就該知足。

  「小純君,等到了總貨棧把正事辦完,你老鐵大叔帶你進山外大館子吃香的、喝辣的,再配一壺上等『雲門春』,咱教你劃酒拳!」

  安純君拊掌大樂。「好啊!」

  這一次出「五梁道」的共二十人,女家主指派安純君為領隊頭頭,並請幾位老手師傅幫忙看顧,師傅們可以盡量給意見、出主意,但最後決定權仍握在頭頭手上,因此安純君這回責任頗重,幸得這幾年常受調教,遇上事又有經驗老道的師傅們相幫,她只要仔細想、大膽做,事情也就十拿九穩。

  與眾人在旅店堂上用過飯、喝了茶,安純君回房準備歇下。她排定與其他三人負責隔日寅時至卯時的守備,早點上榻睡下,才好養足精神。

  在外過夜,身負重任,她絕對是和衣而眠。

  用盆子裡的冷水洗面、擦頸後,她摸摸收在靴內的短匕,下意識再摸摸懷裡的虎頭黃玉,心有些沉,因為擱著家裡頭的那個男人。

  與丈夫之間的衝突還不知如何拾掇,她丟下他跑出山外,想說能放空幾日也好,未料及他一直相隨,在她腦海裡、胸臆間。

  待這趟任務結束,回到「五梁道」,她也該找他好好談過,總不能這樣懸著。

  她氣他、惱恨他,卻也喜愛他、捨不得他……都成夫妻了,她難道狠得下心一輩子不理他,甚至休了他嗎?

  她想過又想,其實,是對自己狠不下心,真離開他,她會沒命的。

  安純君,你也真是不爭氣到了極點……不用別人瞧不起,她先自我唾棄。

  甩開紊亂思緒,她走到舊舊的床榻邊,彎身,掀了掀有些霉味的大被子,這一掀,棉被底下一隻肥老鼠飛竄而過,嚇得她立馬驚呼倒退。

  她不怕老鼠,只是突然被嚇到。

  然而,更驚人的還在後頭——

  砰!她老舊客房的窗子驟然一開,一抹黑黝黝的影子搶進!

  她還來不及回應,人已被護住,被密密圈在安全懷抱中。

  「鄺……鄺蓮森?!」

  她嗅到他身上好聞的氣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眼睫一揚,見到丈夫繃緊的白玉俊面。是幻覺嗎?他怎會出現?

  「純君,出事了嗎?」房裡寧和得很,聞不到一絲危險氣味啊!他緊聲問,五感大開,目光仍持續環視。

  「沒事……我沒事……」她怔怔搖頭。

  「我聽到你驚叫。」確定無事,他定下心神,垂目看她。

  「……有一隻大老鼠窩在棉被窩裡。」眼前男人仍是黑衣勁裝,但沒纏頭、沒蒙面,長髮用黑帶子簡單綁著,真是鄺蓮森。

  聞言,他好看的眉淡挑,似有些不能置信。

  「大老鼠?在棉被窩裡?嚇著你?」

  「嗯。」她還有點發傻。

  他繃緊的臉部輪廓終於一緩。「那……要我幫你捉老鼠嗎?」

  「不用。」她臉紅,又一次搖頭。

  跟著,她記起兩人還沒和好,她在他懷裡扭身子。「你、你放開啦!」

  鄺蓮森竟配合得很,她一叫放,他便撤手,神情有些莫測高深。

  純君倒沒想到他會如此這般的「好商量」,他突然收手,她反而一愣,雙臂甚至還畏寒般環起,相互挲了挲。

  「你來這裡幹什麼?」

  他但笑不語,笑中似顯露許多事,笑她終於因好奇心旺盛而不得不理他,笑她問了一個傻問題,笑她心軟了、臉紅了……

  純君瞪他一眼,凶凶問:「你到底來這裡幹什麼?江湖可不是人人都有本事走踏,別以為你武功高強,來去自如,就可以跟著大夥兒……」話音陡頓,她明眸湛湛。「……你一直跟著我們?

  他仍是笑,徐淡道:「這陣子因郎三變之事,『五梁道』風頭太盛,總得確保眾人無事才好。」

  「你尋常時候裝弱,就是不讓別人知道『五梁道』還有你這只暗棋,是不?」

  「這是『五梁道』女家主的主意,她輩分大過我,我敵不過,為了能在『五梁道』安身立命,只好勉為其難答應她。」硬是把不良娘親牽拖進來。

  安純君眼神直勾勾,突如其來地問:「是不是每回我離開『五梁道』,你都跟著?跟我來,再跟我回去,你……你就對我那麼沒信心,怕我把娘交代的事搞砸,把咱們『五梁道』的生意弄垮嗎?」

  他深深看她,見她眼眶微紅,心不禁一扯。

  「純君,你做得很好。」他柔聲道。「我跟著你,一開始確實是因放不下心,怕路上有狀況你應付不過來,後來跟著你,是因為獨自待在『五梁道』,沒你在身旁,總覺得……怪怪的。」

  純君發現他聲音裡競有靦腆之意,白玉面頰淡透赭色……他也會害羞嗎?她呼息陡緊,心鼓震得厲害,整個人在發熱。

  「既是沒事,你睡下吧。」他突兀道。調開眼,他推窗一閃而出。

  啊?安純君慢上半著才記起這是「青山館」二樓,他這一閃,閃哪邊去了?

  她追到窗邊,探頭張望,外面只有一彎明月、滿天星子,哪還有誰的身影?

  落寞登時襲上心間。

  她走回榻邊,仍是彎身有一下、沒一下地掀動被子,掀著、掀著,一個念頭突然被掀將出來——

  她驀地放聲尖叫。「啊啊……」

  亂七八糟、砰砰磅磅的腳步聲群衝上樓。

  「純君!出啥兒事啦?」

  「遇賊了嗎?」

  「哪條道上的混帳東西,有膽別跑!」

  「小純君,撐著點,大叔們全來啦!」

  安純君不等眾位大叔師傅破門而入,自個兒已「砰」一聲打開房門。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事,我……那個……有老鼠在榻上亂竄。」至少這是實話。她這一叫叫得太響亮,結果把一干人全都喊來了。唉。

  嗣明白事由後,提刀掄棍的大叔師傅們全都笑彎腰。

  眾人走後,她闔起門,落下閂,額頭抵在門板上敲了敲,覺得自己實在笨,怎會想用這種法子誘鄺蓮森出來?

  她歎氣,慢吞吞轉身,眸子突地瞪圓,想見的那個男人竟不知何時已立在臨窗處,俊龐略側,似笑非笑瞅她。

  「你……」

  「純君又被老鼠嚇著了?」

  她頰如霞燒,眉宇間仍有倔色,嚅著唇。「……就是有頭可惡的老鼠神出鬼沒,一下子竄出來,一會兒竄出去,鼠輩橫行,竄來竄去,我有什麼辦法?」

  他的小娘子罵人不帶髒字,暗暗意指他是鼠輩嗎?

  鄺蓮森也不惱,反而安心些,她肯罵他,也就表示肯理會他了。

  「既然沒事,那我走……」

  「娘那邊的情況怎麼樣了?」她忽地問,大眼睛瞟他一眼,又好快挪開。「她領一小隊人馬出『五梁道』,把郎三變扣在身邊帶著走,真能找到那些被劫走、拐走的男童和少年嗎?」

  鄺蓮森並未立刻答話,沉吟了會兒才出聲。

  「純君不用擔心,我種在郎三變任督二脈上的那個玩意兒,一定能讓女家主得償所願。郎三變每供出一個消息,女家主就賞他一顆解毒丸,但藥丸僅三天藥效,三天一過,要好、要壞又得端賴他自己。」他五官有些冷峻。

  如郎三變這種惡人,是完全不需要同情的。純君已從女家主和那些來訪的武林人士的談話中,得知不少郎三變在山外幹下的惡事,只是鄺蓮森此番「以暴制暴」的手法,她頭一回見識,再一次讓她覺得自己實在好蠢,她嫁的男人明明是個狠角色,她卻傻乎乎直嚷著要保護他。

  見她點點頭後便抿唇不語,鄺蓮森心裡躊躇。

  唉,他想親近她,又怕弄擰兩人之間好不容易才稍稍轉好的形勢。

  深深呼息吐納,他仍逼自己道:「要是沒事,那我走……」

  「你、你功夫跟誰學的?」安純君驀地又進出問題。「你說自個兒不是飛燕大俠,但你使的確實是飛燕一派的功夫,不是嗎?」

  「是。」他頷首,眼神奇異,盯著她紅紅頰面和蜜色秀額,聲音輕啞道:「飛燕大俠是我師父,我在五歲時拜他為師。」

  她其實也猜到其中關聯,表情沒多大驚異,僅又問:「那飛燕大俠呢?他還健在嗎?」

  他微笑。「師父身體依舊硬朗,但他退出江湖久矣,不管世事了。」

  「他住在哪裡?我能去拜訪他嗎?」

  他笑意更濃,徐聲問:「你找我師父幹什麼?」

  她一愣,眼珠轉了轉。

  「我……我若見到飛燕大俠,自然是跟他說你有多壞。一代大俠門下竟然出了你這麼壞的人,我請他老人家清理門戶,把你逐出師門!」她語帶氣惱,胸脯鼓伏,答了話後,她臉容一調,偏不看他。

  鄺蓮森暗暗歎了口氣。

  「師父見過你好幾回,儘管你認不出他,他是相當喜愛你的。往後他老人家若願意跟你相認,你開口要他罰我,我肯定是吃不完、兜著走。」

  「飛燕大俠知道我?他也喜愛我?」

  「是啊。」他神情溫柔。「師父喜愛你,女家主也喜愛你,大夥兒都喜愛你。」

  「那你……你……」你也好喜愛我嗎?她問不出,心裡有些酸。

  見她欲言又止,鄺蓮森擱在身側的拳頭張合幾次,頭一甩,很故意地說:「倘若無事,那我走……」

  她這次沒發話問他,卻吸吸鼻子,把身子轉開背對他。

  她在掉淚,巧肩微顫,背脊倔挺。

  鄺蓮森想走都難,更何況他半點也不想走啊!

  一個箭步往前,他從身後摟她入懷,感覺她小小扭動了幾下,他收攏雙臂抱得更牢些,她忽而放軟,不動了,但吸鼻子的聲音更響。

  他胸中生疼,再次體會到情愛的磨人與蜜味,俊頰摩挲著她的發、她的淚腮。

  「純君,你不要我走的,是不是?」

  「才不是……」眼花花,亂七八糟掉著淚,她鼻音好濃。「你臭美,你要走便走,我才不……」

  「純君,你不理我,我說我會很難受,是真的很難受。」他聲音沉而嚴肅,平淡說著,力道卻重,重重扎進她心窩裡,要她明白。

  「啊!」她其實留意到了,他雙頰明顯凹陷,讓原就偏白的臉色瞧起來更帶病氣,眼窩也凹陷,那雙鳳目竟有滄桑氣味。

  閉起眸,她放任自己窩進他的懷抱,思緒飛馳,想起十二歲那年,爹出事,她哭得幾要氣絕,後來他帶她夜闖虎穴、得虎子,幫她養著那頭小虎,讓她不再一直沉溺於爹已不在身旁的憂傷……她想起十六歲那年,小虎發情,火爆躁狂,他是對哭鬧的她沒轍了,才又以黑衣蒙面的姿態出現,帶著她一塊兒將虎子野放,他當時應承她,每年領著她入深山探安小虎,他沒食言……她之所以如此喜歡飛燕大俠,是因為他這個假的飛燕大俠對她很好、很好,他騙她,卻待她很好,她剛開始很氣,氣到最後,他仍在她心裡。

  「嗚嗚……我恨死你了……我恨你……」

  她說恨他,他卻笑了。「好。純君,我讓你恨,一直恨、一直恨,恨到你覺得痛快為止,好不好?」

  他把懷裡的人兒轉過來,雙掌輕捧她的臉,拇指擦掉那些眼淚。

  底細被掀,沒辦法繼續裝文弱博取同情,但他似乎找到另一條蹊徑——純君心軟無藥醫,他在感情上扮弱,連尊嚴也不要了,她哪能抵擋?

  「你只要肯理我便好,就算是恨,我也歡喜。」

  「鄺蓮森,你、你很可惡……」嗚……

  「對。我很壞,很可惡。我是壞蛋中的壞蛋、臭雞蛋中最臭的臭雞蛋。」他回應,輕輕吻上她的唇,剛罵著他的那張小嘴卻乖順輕啟。

  許久過去,安純君偎在他臂彎裡喘息,胸中悸動猶在,她聽到丈夫低問——

  「純君,還在恨我嗎?」

  「恨……」邊說,小臉邊埋進他溫暖頸窩。

  「你打算再恨多久?」

  「很久啦……」

  他低笑,熱息吹進她耳裡,悄悄、悄悄地對她喃了一句很「恐怖」的話,讓她身子震動、心肝發顫,細瘦臂膀不由得緊緊攀牢他。

  他說——

  鄺蓮森此生已不能無你。

  他以為這招叫作「在感情上扮弱」,他以為在玩,說的卻都是最真的心底話……他還會這麼玩下去,重新將呆寶娘子控在掌心中,一直一直玩下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5-5-26 00:11:08
尾聲

  那頭姓安的巨獸又換地盤。

  這次它耍狠,不僅搶一頭塊頭與它不相上下的黃毛黑紋虎的地方,還把對方的母獸一併接收。

  鄺蓮森立在下風處,儘管如此,白毛黑紋虎仍察覺到他的氣味。

  它剛戰完一局,虎目金光閃爍,隔著一段距離凜凜瞪視他,儼然在說——

  怎麼又是你?你來幹麼?

  鄺蓮森挑眉。

  還不是為了你那個「娘」,總得掌握你的近況。

  煩不煩?「吼……」大虎晃動毛茸茸的大頭,張牙低咆。

  它懶得理他,漂亮的長尾一掃,掉頭,踩著慢騰騰的步伐晃進山林深處。  

  回到大宅時,濃春午後的園子裡,花似乎開得特別香。

  他走往自個兒的「風雪齋」,一路上豐郁的香氣纏上袖底、袍擺。「五梁道」盛春時候向來如此,繁花盡綻,把山參原有的清苦氣味全給覆蓋了。

  他微微笑,想著等會兒妻子若聽到她虎兒子幹下的好事,會有什麼反應……搶糧、搶地、搶姑娘,她聽了定是揪著臉,既搖頭又歎氣。

  她回來了嗎?

  「鄺蓮森!」甫踏進「風雪齋」,清亮嬌音已喚著他。

  循聲揚眉,一抹嬌嫩嫩的明媚顏色抓住他所有目光。

  他看到小妻子盈盈佇立在廊下小園裡,穿著她最愛的鵝黃衫裙,向來素淨的發上簪著一朵盛開的花兒,她手持著一把油紙傘,斜拿傘柄,傘面在她背後也如嬌花盛開,襯得她的膚色如蜜,絳唇泛光。

  他步近,不由自主被吸引過去。

  兩名婢子見他出現,原本跟小家主玩得頗開懷,在園子裡又叫又跳的,此時也都不敢再造次,乖乖退到一旁。

  「鄺蓮森,你瞧,謝老爹今兒個送我一把油紙傘,是他親手做的,是不是很好看?」安純君眼笑、眉笑,握著傘柄愛不釋手。

  「好看。」他頷首,摸摸她嫩頰,像是誇她而非在說那把傘。

  以他九彎十八拐的壞心眼,很難不去推想師父此舉的目的——正所謂「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師父以物相贈,會不會是覺得往後若飛燕大俠的底細被掀,純君一旦知道他這個老人其實耳聰目明兼之說話流利,比較不會惱太久?

  安純君哪知道他轉什麼心思,她咧嘴露齒,笑得更開懷。

  「鄺蓮森,再過幾日咱們出山外往南方去,要把我娘的墳遷來『五梁道』,我就帶這把傘出門。南方多雨,它肯定派得上用場,你說好不好?」

  「好。」他忍不住再摸摸她的臉,目光先是溜向她發上的花,然後溜過她的眉眸,再一路溜到她微揚的下顎,淡淡定在她胸前的虎頭黃玉上。

  安純君眸線一低,也瞧見那塊定情虎玉了。她哈哈大笑。

  「剛才三桃子和如意教我用油紙傘玩轉圈圈,八成我轉啊轉的,把玉珮也給轉出來嘍!」

  轉圈圈?用油紙傘?他一臉迷惑。

  「原來你不知道嗎?哈哈,很好玩的,不過轉太久會暈。鄺蓮森,我轉給你看!」她興致勃勃地退開三小步,將撐開的傘面擱到面前來,雙手握傘柄,伸直,接著開始原地轉圈,慢慢轉,再慢慢加快,這個動作會讓大張的傘面鼓滿風,彷彿在跟打轉的人相互拉扯。

  鄺蓮森越看越想笑,他家的娘子小孩心性,一輩子改不了的,但這樣很好,他就要她這樣。他喜愛她這樣。

  轉圈圈的人兒勢子略慢,腳步也變緩,他以為她會漸漸停下,誰知她竟猛地定住,定得太突然,身子還不穩地顛了顛。

  「小心啊!」他正要伸臂去扶,卻見她既驚且怒地瞠大雙眸,瞪著他袍擺。

  「……怎麼了?」他垂目去看。

  嗄!是那條養在毒茄參盆栽後面的珊瑚小蛇!

  他尚不及說話,安純君手中的油紙傘一收,當作武器陡地揮下,打得他下意識往後一躍,而那條沒事爬出來惹事的小紅蛇竄竄竄,竄進造景用的山石堆裡。

  「三桃子、如意!」安純君目光如炬地緊盯不放,喊著兩名婢子。

  「是!」兩婢子異口同聲。

  「快把我從山外帶回來的那桶加料爆猛的雄黃粉拿來!快快快!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總有一天定會堵到你!嘿嘿嘿,你再也逃不掉了!哇哈哈哈哈……」

  救蛇不救?捨蛇不捨?

  鄺蓮森陷入兩難,頭很痛。

  他忽地想到,倘若純君知道當年是他故意唆使小紅蛇咬她,那……那那那……那就真的大事很不妙了!

  此時的俊美男嚇得一張美臉嚴重扭曲中,可以想像他接下來的日子都將過得提心吊膽,特別是當年這件事情,女家主也清楚……嗯……事到如今,只好殺娘滅口了嗎?還是殺蛇滅屍……還是,他自己先把自己滅了?頭痛頭痛……

  總之,「五梁道」的春日好爛漫,有恩的報恩,有仇的報仇,一會兒是大虎,一會兒是小蛇,不熱鬧也難啊……
  
  
  【本書完】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4 20: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