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 聲
熟悉得讓我的心泛起陣陣漣漪呵!
一行行桃花樹底下,栽種著我再熟悉不過的蕃茄。
坐火車離開繁華的大城市,到了鄉下站牌再轉公車巴士,問了路徒步二十幾分鐘,沿路欣賞農村風景,呼吸新鮮空氣,而提著黑色大提袋的我,終於看見眼前綺麗還有些詭異趣味的畫面。
有誰會在桃花樹下種金色蕃茄?肯定不會是專業的農家子弟。
不遠處,有群孩子在一座四合院前玩耍,似乎正自得其樂。
在今天第N次深呼吸之後,忐忑不安的我還是加快了接近的腳步。
無法否認,我希望能在其中找到女兒的身影。
“阿姨,你要找誰?要找院長的話,我可以帶你進去。”一個約莫九歲大的女孩子,擱下正在和同伴玩耍的遊戲,在我走近後仰起天真的笑臉,用有些小大人的成熟口吻朝我問道,對我這個外來者毫無防備之心。
這便是鄉下孩子與都市孩子的不同之處。
都市里的孩子,大都被教導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哪可能主動親近陌生人。
小朋友,本來就該毫無心機、天真無憂的不是嗎?
一時之間,沒找到女兒身影的我,不知該從何打聽丈夫和女兒的下落,卻陷入這年代為人父母者常有的感慨裏。
“阿姨,我在和你說話耶。”小女孩突然拉住我的手,搖著央求我的注意力,更殷勤地朝我教育:“院長說別人說話不專心聽,是很沒禮貌的喔。”
楞了下,我很受教地露出懺悔的眼神道:“對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沒關係,院長說人都是要學習,笨也還有救。”
小女孩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的知錯能改,寬容的用詞卻讓我聽了有些失笑不已。活到三十幾歲,還被一個小女孩說教,那感覺還真的要個人去體會,才能明白個中滋味了。
“阿姨想找一個任叔叔,你知道他在哪里嗎?”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試著跟她打聽。
既然任峽是孤兒院的院友和資助者,小朋友們認識他應該不奇怪吧。
“原來你要找任叔叔?”她恍然大悟的張大圓圓的眼睛。
“是呀,能告訴阿姨任叔叔在哪里嗎?”聽見她知道的口氣,我整顆心都高懸起來,不由得再度回到緊張的情緒。
這麼說,蕭慎真的沒有騙我,也沒給我錯誤的位址。
小女孩歪著頭,伸出手指向我後頭的蕃茄園,突然降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說:
“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任叔叔在種他老婆最愛吃的蕃茄喔。”
“嗄?”
似乎見我詫異,小女孩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說,興致勃勃地道:“幾年前,任叔叔突然叫人移植好多桃花樹,那時候院長就說他很奇怪了;結果任叔叔這次回來竟然開始種蕃茄,所以我就忍不住偷偷問他,為什麼要種蕃茄啊?結果任叔叔說是他的老婆愛吃,所以他要種好多好多等她來吃呢。”
“我說任叔叔一定有很多老婆,才會種那麼多蕃茄。”聽見我們的談話,另外一個早就知道這秘密的小女孩,忍不住湊過來加入談話。
看來,所謂的秘密,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雖然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小女孩這麼說也沒有錯。
“可是任叔叔種了那麼多蕃茄,卻沒有一個老婆來看過他,我看他蕃茄是白種了。”轉眼間,又湊過來一個似乎很同情任峽的小男孩,發出嘖嘖有聲的感言。
“沒關係,如果任叔叔的老婆跑了,我可以嫁給他。”
不會吧,這麼想不開?
“可是等你長大,任叔叔會很老很老了耶……”
嗯,這小傢伙聰明。
“老有什麼關係,院長說任叔叔是新好男人,只要他疼我就好了。”
呃,說得也是很有道理。
“就算你沒關係,任叔叔在寂寞的晚上會需要一個暖床的老婆,才等不到你用烏龜速度慢慢長大哩!要是你小小的他就把你當老婆,人家會說他老牛吃嫩草。”
啊,現在的小孩這麼早熟?
“那我告訴大家,是我想吃任叔叔不就好了?”
唉,小小年紀別那麼想不開,為了一個老男人自毀名譽啊;何況,這回我可沒打算出讓老公,管她是多幼齒可愛的妹妹,想嫁任峽還得先過我這關才行。
不知不覺,我已經被小朋友包圍住了。
“任叔叔!”
小朋友齊聲一喊,倏地全往我身後方向跑過去,嚇了本能回頭、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我一大跳,不安的視線也直接撞進熟悉的黑瞳裏。
說真的,人要是長得好看加上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
單手抱著女兒的任峽,一身再簡單不過還沾了許多泥土的上衣,因為汗水緊貼在他結實的胸前,在我眼中卻比型錄上的任何模特兒,穿著入時、打扮高尚要來得帥氣多多。
說我是情人眼底出西施,那倒也無所謂。
其實我只知道,終於能如願看到他,讓我高興得快掉下眼淚來。
“媽咪!媽咪!”
看見我,奇奇在他懷中興奮扭動,總算沒把我這個為她牽腸掛肚、幾乎為他們父女廢寢忘食的母親給忘了。
疼女兒,還是有些用的是不?
“老婆,看樣子奇奇很想你。”終究是他先開了口,卻讓熱流沖上我的眼眶。
聽見他對我的稱呼,圍在我們身旁的小朋友開始鼓噪起來。而我的心,全系在他那句如此熟悉順口、卻第一次讓我覺得踏實的昵稱上。
沒有任何疑問,我從他眼中看見了全然的真情。
很簡單,但絕對是真心真意的感情。
“你……還要不要我?”看著他許久之後,揪緊了心的我只問一句話。其他的,本來還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卻早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全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他還要不要他的老婆,還有沒有一點愛我……
“要,不過——”他的嘴角緩緩扯出一抹讓我悸動加速的微笑,輕輕放下懷中的寶貝女兒,他朝我張開雙臂,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我們得開始談戀愛。”
一切重新開始,是這句話裏彼此都明白的暗示。
“好——”淚水落下,我毫不考慮的撲進他的懷裏,哭得又大聲、又淒慘。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哭個不停的我,看上去肯定是又醜、又淒慘,活像被人拋棄十八年又撿回老公的王寶釧。可是他完全不在意我臉上的慘狀,還像是對待珍寶般輕輕捧起我的臉,溫柔吻去我臉上由快樂和悲傷所交織的淚痕,不由得讓我哭得更凶了。
只要鑄下的錯誤還能挽回,能牢牢抓住差點失去的幸福。
結婚多年,才開始跟老公談戀愛,有何不可?
如我所願呵!
—本書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