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決明]珠寶匠【嚴家當舖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11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7:42
  朱子夜鼻頭一酸,剛剛才哭過一輪的眼淚,又在眼中醞釀半刻,全數洩下。在此刻,還有他陪著她。這些年裡,每回她為公孫謙而來,受了傷,都是秦關陪她,偶爾,他會用極冷的口吻質疑她為何不懂得放棄;偶爾,他會低聲歎息而不說話;偶爾,他彷彿有話要告訴她,卻拙於言詞,僅能沉默。站在哥兒們立場,她真高興擁有他這麼一個好兄長,而站在另一種立場,她又無奈得有股落寞感……

  她跟他,是哥兒們,只能是哥兒們,這條無法誤跨的界線,橫亙在兩人之間,她在心裡默默發過誓,她一定要將秦關當成兄弟就好,連一咪咪的奢想都不能有,萬一誤踩界線,她從秦關口中聽見了公孫謙說過的拒絕字眼,就等同於她親手破壞與他的哥兒們關係,連朋友都沒得當了。若秦關當面告訴她「我對妳沒有男女之情」、「我當妳是妹妹」、「我們永遠不可能」……她就真的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也許,她會哭得比現在更慘。

  如果,一直維持在那時無憂無慮的哥兒們,多好。

  如果,能維持在他還沒愛上歡歡時,多好。

  她越是想,眼淚掉得越凶,為無法回歸的歡樂時光而哭。秦關卻以為她是為公孫謙再度落淚。他多想狠狠斥責她的癡傻!她浪費多少年在一個不愛她的男人身上,不聽任何人的勸說,一徑向前衝,撞個頭破血流也不懂得要停止。她為什麼會如此深愛公孫謙?!愛得盲目、愛得不豁達、愛得連旁人都不忍心看下去?

  如果,時間仍停留在那時她與他形影不離的青澀歲月,多好。

  如果,能維持在她還沒愛上謙哥時,多好……

  她將蠔首靠在秦關肩上,側流的淚水,一點一滴濕濡他的衣。

  溫熱的淚,被冷風吹涼,在他衣上染開漬痕時,冰得猶如融雪。

  老天爺給予朱子夜的打擊還嫌不夠。十個?十個算哈呀」第十一個如雷劈下時,之前的打擊全變得比螞蟻更小更無關緊要-

  就在朱子夜匆匆來,又匆匆去,準備逃回朱家牧場去躲起來療傷,公孫謙隨她而來,是開導,也是希望她釋懷,更是要她死心。她雖冥頑不靈,固執得像顆頑石,但介入別人感情這種缺德事,她做不來,公孫謙有了心愛姑娘,她還無法爽朗祝他幸福,可是她保證,明年她再來時,就可以呵呵笑著說恭喜。兩人談完後,公孫謙拋來的話語,轟隆迎頭落下!

  「我以另一個人的兄長身份,向妳開口請求。若妳很肯定,妳對秦關無意,確定這輩子絕對絕對都不會愛上他,請妳……狠狠拒絕他,不要讓他有懸念,不要讓他放不下妳,不要讓他承擔妳的喜怒哀樂之後又不許他靠近妳,不要讓他浪費感情在妳身上,像我拒絕妳一樣,拒絕他。」

  「秦、秦關?……為什麼突然會提到他?」

  「他愛妳。」

  他,秦關;妳,朱子夜。

  他愛妳。

  秦關愛妳。

  秦關愛朱子夜。

  完全呆住,她,朱子夜,瞠目結舌,像聽見朱家牧場被火炮打爛同樣等級的愕然。

  「咦?! - 他他他他……他不是愛歡歡嗎?」她終於找回驚叫的聲音。

  「秦關與小當家?」公孫謙聽見這兩人名字被擺在一塊兒,反而比較驚訝。

  「我以為他愛的是歡歡,然後歡歡愛義哥,義哥愛妅意,妅意又愛武威哥,武威哥愛的……是你。」朱子夜每年來嚴家,都會看見詭譎的情勢發展,有一回撞見嚴盡歡伸手討著要尉遲義抱她回房,朱子夜還暗暗為可憐的秦關生了點悶氣,以為嚴盡歡玩弄秦關感情,後來又不小心發覺尉遲義對歐陽妅意比較好,而歐陽妅意膩在夏侯武威身邊撒嬌,夏侯武威則是與公孫謙感情看來更好……一整個混亂。

  「妳方才說的那一串,沒有半個蒙對。」公孫謙笑她的異想天開。

  「所以歡歡沒有愛義哥,義哥沒有愛妅意,妅意沒有愛武威哥,武威哥沒有愛你?」

  「對。」

  「那到底是誰愛誰,誰又愛誰?」

  「不重要,重要的是,秦關愛妳,如果妳也愛他,那皆大歡喜;如果妳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不要佔據他心房的空缺,不願意愛他,又讓他無法去愛別人。」

  公孫謙說完,走掉之後的良久良久,她仍傻乎乎站在原地。

  騙人。

  秦關愛她?

  騙人的吧……

  秦關明明愛的是歡歡。公孫謙看錯了,嚴家當鋪的首席鑒師也是有眼拙出錯之際。秦關若愛她,為什麼那個時候……他沒有響應她呢?正是因為他沒有愛她,才會無法回答,以沉默讓她自己明瞭答案。公孫謙他們都是旁觀者,不明白始末,誤會了她與秦關的哥兒們感情,這樣不行的……會害她和秦關當不成好哥兒們……

  她無法想像,有朝一日,秦關像公孫謙一樣地堅決拒絕她,她要如何自處?

  失去秦關這位哥兒們,她會好難過、好難過的,光是哭泣,也無法表達痛苦。

  她不能被公孫謙誤導,真的以為秦關會愛她……

  「已經說好了,一輩子當哥兒們的,不要弄砸,朱子夜,弄砸的話,就什麼也沒有了……」她含糊地喃喃低語,告誡自己。

  不過第十一個打擊著實太嚇人,她有些晃神,拖著沉重步伐,要去馬廄牽出暴暴,意外地在馬廄裡,看見秦關正輕輕撫摸暴暴的馬臉,暴暴舒服閉上眼,享受他溫柔手勁。

  她怔在原地,秦關察覺她的到來,側首覦她。

  秦關愛妳,如果妳也愛他,那皆大歡喜;如果妳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不要佔據他心房的空缺,不順意愛他,又讓他無法去愛別人。公孫謙的話,在此時此刻一再迥響。不對不對……沒有這回事,朱子夜,不要胡思亂想。

  「……謙哥跟妳說了什麼?」原本,要追著朱子夜出來的人是他,公孫謙阻擋下他,堅持自己與朱子夜談談。他心裡知道公孫謙會說出傷人的實話,在朱子夜甫受情傷之時,和她說這些不過是在傷口上撒鹽,於是,他擔心她又哭了,便守在馬廄,等她過來。

  看見她雙眼又被淚水洗滌過後的微紅,他微皺眉心。

  「沒說什麼呀……就、就是告訴我,我和他還有機會當兄妹這一類的吧……」

  實際上,她忘得差不多,滿腦子只剩下第十一個打擊存在。

  「我送妳回牧場。」

  「不用啦……我一個人沒問題的。」

  「我送妳回去。」他很堅持。他不放心現在的她,孤孤單單一個人騎著暴暴,失神落魄地回家。

  秦關真要拗起來的話,誰也勸不退。

  「好吧,我們哥兒倆一塊兒花光一千兩,速度也比較快。」她除了點頭,也沒其它法子。

  他牽出暴暴以及另一匹黑馬,她接過暴暴的韁繩,與他一前一後走出大門。

  「關哥,我們去喝酒,好不?」她停下,驀地回頭與他說道。

  「藉酒澆愁愁更愁。」他不同意這種消極做法。

  「沒有要澆愁啦,只是想喝一點暖身嘛。」喝酒,是為了要花錢,肩上的銀兩越輕鬆,心情也會越輕快吧。他不相信她這套說詞,她向來不特別愛沾酒,若非情緒欠佳,又為何會突然提出喝酒建議?

  不過,他沒有拒絕,默許她的提議。

  朱子夜挑了南城最豪華的大酒樓,一踏進去,便先付清幾百兩,要夥計送上樓子裡最貴的酒來,再點些高價菜色來當下酒菜,能將鮑魚當花生米在猛吃的人,放眼望去,除了朱子夜,不做第二人想。

  她豪氣牛飲掉一大碗的蜜林酊酒,醇液滑入喉頭的瞬間,是不適應的熱辣,她輕咳幾聲,抹去唇邊殘汁,配口鮮鮑魚,繼續灌。

  「這樣喝會醉。」他要阻止她,被她一手撥開。

  「我們以前拚過酒,記不記得?」她想起了這條往事。

  「嗯。」他頷首。

  「我酒量比你好。」她哩腦嘿直笑。

  「那回,妳吐了我一身。」還發了一夜酒瘋。有人醉起來,會傻笑、會昏睡、會唱歌跳舞,她麻煩多了,吵著他替她磨墨,她要寫信,真替她取來文房四寶,她連筆桿都握不牢,筆鋒沒蘸上墨,倒是她的小臉先蘸滿了。

  「我有跟你道過歉了嘛,你怎麼還記仇呀?」小鼻子小眼睛的。

  「不是記仇,只是記牢罷了。」關於她與他的回憶,他忘不掉。

  「我都忘掉那次為什麼咱哥兒倆會這麼有酒興。」她轉眼又喝掉半碗,酒的辣甜,麻痺掉口腔對它的排斥,逐漸變得順口。

  「妳不知從哪兒拿到一大壇奶酒,連夜趕來要我陪妳一塊兒嘗嘗滋味。」那時她神神秘秘的笑容,拉他進房,關門落閂,悄聲說別讓旁人知道,她要與他獨享。

  「呀……對,奶酒,那可是用十一斤牛奶精釀出來的好東西,有人送了兩壇給我爹,我馬上污走他一壇,哈哈。」奶酒,酒色清澄透明,口感醇香,有著一股香奶味,甜甜辣辣的,嘗起來新奇又好玩,滋味相當好呢。

  「妳還吵著要和我喝合晉酒。」

  「有嗎?」有這回事嗎?朱子夜對那次的印象……實際上並沒有太深刻,因為,後來只剩一片空白記憶,她干了哈好事壞事,她全記不得了,只知道隔天醒來看見秦關一臉深沉,表情是她不曾見過的……嚴肅,直勾勾瞧著她好久。

  「有。」幾杯黃湯下肚,她的醜態都露出來了,惡霸地強挽著他的手,說這樣喝才有趣,她時常看見牧場裡的人都是這麼做的。

  「……這可真糟糕。」她乾笑。合晉酒,是新婚之夜的夫妻交杯酒耶!她怎會做這種蠢事呀」酒呀酒,害人不淺。

  「那……你有喝嗎?」秦關沉默的表情,讓她額上冒出冷汗兩顆。這表情,就是「有」「別當真別當真!你不說我不說,全天下沒人知道這回事!咱倆就悄悄忘掉它吧。」她趕忙拍拍他的肩,安慰當年慘遭她強逼的可憐男人。

  就在剛剛!一灶香前的「剛剛」,還同他勾肩搭背說要一塊兒湮滅往日證據的傢伙,喝掉兩瓶蜜林酊酒之後,重蹈覆轍,一碗滿滿的酒塞進他手裡,纖臂纏過來,標準喝交杯酒的姿勢已經準備好,她白牙咧開開,雙頰火紅鮮艷,眸子迷濛矇矓,滿身酒味,端捧著碗,溢出大半酒液,弄濕他與她的腕袖。

  「來!干!」小酒鬼豪邁爽快,喳呼著要他乾杯。

  「……」秦關一點都不意外,她的酒品自小到大沒長進過。

  咕嚕咕嚕咕嚕,呀!

  她灌完自己手上那碗,倒在他臂膀上呵呵傻笑,吁出的氣息混有酒香,吹拂在他頸間。

  「夠了,別喝了。」他拿走她手裡見底的空碗,正要招來夥計收拾一桌狼藉,她卻迥光返照地彈坐而起。

  「你那碗還沒喝!要乾杯!一定要乾杯!不乾杯就是不給我面子!不當我是哥兒們!看不起我!你看不起我是不是胤是不是呀!」她口齒不清,又拗得教人無言以對,想與一位彷彿浸過酒池的醉鬼講道理,全是枉然,若不順她的意,她會大吵大鬧。真想讓她自己清醒時看看這副醉樣,偏偏她每回酒退,不記得的事都當它未曾發生過,徒留他一人,記得憊牢。

  當年,她不只逼他同喝合晉酒,還像只睡眼惺忪的貓兒,伸出粉軟小舌舔去他唇邊酒液,吮至他的唇問,四唇相貼,啄著觸著,又嫩又紅的豐唇沾滿奶酒的香醇,卻比奶酒滋味更好、更教人沉醉。他並不願意在她意識混沌時佔她便宜,那太小人,可她太溫暖、太甜美、太迷人,他終究是無法抗拒她的撩撥,密密吻住了她。

  這件事,他沒說,就算說了,她也不會承認,還會要他快快忘掉它。

  敢做不敢當,這五個字,最能貼切形容她。

  「好,我喝。」他只想快些讓她安安分分坐下,便順應她的耍賴,仰首灌酒,她的手掛在他肘際,小臉仰抬,蒙然覦他,直至他將酒碗倒置,裡頭滴不出半點酒,她滿意地搖頭晃腦,唁咕笑著。

  這一次,她沒有吻他,癱在他懷裡打酒一隔,他有些失望,她安靜不到一盞茶時間,開始唱起趕羊曲兒。

  「軟綿綿的小白羊像團雲,像團雲,低頭吃草抬頭吃草,嘿唷嘿唷嘿唷!小姑娘帶馬鞭,趕著羊兒回家去,小白羊不聽話,幾隻跑東幾隻西,嘿唷嘿唷……」她音量真不小,以為這裡是寬闊大草原,歌聲暸亮,想從山的這端唱到山的那端,但這兒是酒樓,週遭全是客人,秦關承受數道嫌吵的指責目光,不待酒樓夥計趕人,他自己就要識趣走人。

  趕羊曲兒唱到最高潮,羊兒一隻一隻跑光光,小姑娘朗聲求救,情郎該要出場救美,有一個高音飄上去,整首曲兒才算唱入精髓,他懷裡小醉鬼扯開喉,像只嘯月的幼狼!

  「好哥哥呀快捉羊,美麗妹妹眼淚擦呃嘔嘔嘔嘔- 」

  很遺憾,高音沒上去,清高的天籟破掉,連帶嘔出一堆高價的蜜林酣酒、鮮鮑魚、醉蝦、牛肉,只是它們已非端上桌時的色香味俱全……

  她真會挑,挑了一個將蟯首緊貼他胸口的姿勢才吐,所以,穢物全吐在他衣襟裡。

  夥計很體貼地詢問他,要不要乾脆要間上房住下,順便打理他一身狼狽。

  朱子夜醉成這樣,今天也別想上路回牧場,他不想冒險讓她酒駕摔馬,於是,便麻煩夥計帶路。

  「請給我一盆溫水。」秦關在夥計退出房門前要求。

  「我知道,馬上來。」任憑誰都看得出來,這位男客多需要好好清洗自己。秦關將朱子夜擺上床,她小嘴裡唧唧哼哼不知說些什麼。他動手褪去被弄髒的衣裳,丟進一旁竹簍裡,一回頭,猛然看見她差點滾下床榻,他快步上前護住她,她翻身,又滾回床榻裡頭,他坐在床緣,避免她危險。伶俐夥計送來溫水,貼心多準備一套乾淨舊衣裳。「客倌,您若不介意,勉強先穿我的吧,雖然是舊衣,但是乾淨的。」

  「謝謝你。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不會,開酒樓的,哪會怕客人喝醉?這算是小狀況而已呢。」夥計帶著笑,離開時不忘為客人關上門扉。

  秦關開始打理自己,眼下的情景,與當年真相似,弄出一團混亂的她,癱軟睡死,留他一個人收拾善後,不過,千萬別像當年還有後續發展,她最好能一覺睡到天亮,千萬不要又!

  「……不對……我忘了……」床上小醉鬼坐起來,口中唸唸有詞。

  秦關暗自叫糟,數落自己的烏鴉嘴,他潦草抹完身,套上乾淨舊衣,尚來不及繫妥棉繩,她已經光著腳丫子落地,搖搖晃晃摸索著桌沿。

  「怎麼了?妳要做什麼?」他來到她身旁扶她。

  「還、還沒寫……」她咕噥,伴隨酒一隔一個。

  「寫什麼?」

  「寫信呀……我要寫信……我的筆,還有墨呢?」

  「妳醉了,不要寫信,去床上睡覺好嗎?」他軟著嗓,試圖安撫小酒鬼。

  「不要!沒寫完信我才不要睡!」喝醉的她,脾氣像牛,拉也拉不動。

  「好,我拿紙筆給妳,妳先坐下。」

  她這回倒是乖乖巧巧,瞇笑地任由他將她安置於長凳上,等他送來文房四寶。

  酒樓客房裡怎可能會備有筆墨紙張,秦關不願再麻煩酒樓夥計,便隨手折下窗外桂花枝極充當毛筆、茶杯盛的水充當墨、一方帕子充當紙,只能期盼她喝太醉,別在這種時候神智清醒,他猜想,就算現在真拿來一支毛筆,她也會問你為何給她一根茄子?

  幸好,她真的醉迷糊了,握著桂花枝極時,惑乎乎地笑,認真蘸上茶水,又攤平帕子。

  「……我要寫給關哥……」醉言醉語醉人兒,腦袋瓜子軟軟垂著,眼簾幾乎快要強撐不住。

  「我就坐在妳面前,妳有話直接告訴我便是。」

  他的聲音,沒能傳入她耳裡,她抖著右手,在帕子上認真揮舞桂花枝。

  「我要告訴關哥……我最討厭他……」慢慢一字一字,在帕上拓開水漬,字跡全糊成一片,若不是她嘴裡念著,誰也瞧不懂她寫了哈鬼畫符。這種酒後吐出的「真言」,他一點也不想聽見。即便只是少少幾字,對他的打擊卻非常巨大。秦關連苦笑都擠不出來。

  「……明明以前跟我那麼好……和我在一起不快樂嗎?不快樂的話幹嘛每次都笑得瞇起眼睛來?你說說看呀,你說說看呀………呃!」打個大大酒一瞞,他以為她又要吐,快手抵來小盆,她沒有想吐,嫌小盆礙事地推開它,繼續揮毫。「為什麼現在對我不好?……為什麼現在看見我都不肯笑了?……他都不懂……為什麼不肯再寫信給我?我在等……等……」含糊了幾句他沒能聽明白的話,但九成九是埋怨。

  「我沒有對妳不好,是妳,不給我對妳好的權利。」他低歎,「我看見妳無法再笑,因為妳每回來,都是為了另一個人,妳每回走,都掛著滿腮眼淚,我怎麼可能笑得出來……」她以為她的傷心難過,他會無動於衷、置身事外嗎?

  秦關無奈低歎。他在做什麼?竟然與一隻酒鬼認真交談?!他說了這些,她又聽不進去,就算聽進去,明天酒退,一樣會忘得乾乾淨淨。

  他都沒再送過我禮物,以前,都會有一些珠煉呀耳墜子的……我好期待……好喜歡……」她仍逕自說著醉言醉語。

  「每年,我都為妳特製獨一無二的飾品,每年,它們都無法送出去,我仍是年年都做。」藏在木匣深處,全是為她而做,想像著它們配戴在她身上時的光景,它們無法轉送給任何一個女人,因為飾物上,有著她的名字,有形的,無形的,顯而易見的,隱含深意的。

  細銀線,纏成「朱子夜」,融合在紋飾之中,每一顆白色珍珠,全代表著一聲「朱朱」,它們不若那些用以出售的鈿飾,只求美麗,不問是誰買下,他為她做的飾品卻不同,他在製作它們的過程裡,滿腦子想的全是她。

  「……我要跟關哥說……我把耳墜子弄丟了,我找不到它……跑遍牧場就是找不到它……」一瞬間,她就哭起來了,豆大淚水嘩啦啦爬滿臉,說起話來沒頭沒尾,一會兒抱怨著他的不好,一會兒話題又跳到耳墜子上,雜亂無章,和她向來慣有的寫信風格一模一樣,每個句子的連貫性微乎其微。

  「什麼耳墜?」

  「就是綴有好幾顆白珠珠的耳墜嘛……我沒有耳洞,勾不住它,左邊的它不見了,嗚嗚嗚……關哥一定會罵我……以後再也不送東西給我……」她哭得彷彿痛失至親,俏臉扭皺,像團扁包子一般。

  「我再幫妳做一隻就好,不要哭了。」這種小事,只要她開個口,他便能為她解決,犯不著如此苦惱,連酒醉了都惦記它。

  「……真的?」她迷濛看他,他頷首,她沒破涕為笑,反而將五官哭得更皺,任性撇開小臉。

  「不是關哥做的,我才不希罕!」誰做的東西她都不要!她只喜歡關哥做的東西!她到底把眼前的他誤認為誰呀」秦關好想問。

  「我叫關哥幫妳,行了吧?」他用手背抹掉她腮幫子掛著的淚珠。

  「好!」聽見關哥兩字,她終於露出陽光笑靨,又哭又笑的,像個孩子一樣,他幾乎有種錯覺,好似她不曾長大,仍停留在小娃兒的稚幼年紀。她輕搖他的手臂,「你再幫我跟關哥說……不要生我的氣……我不敢再弄丟其它東西,不敢再戴……所以都好好收起來,放在那個:-… 那個……裡面。」

  「那個」是哪個,她沒能說清楚,只是兩隻小手比畫著方方正正的形狀,他猜想,應該是珠寶盒之類的東西。

  「他不會生氣。」

  「真的?」

  「真的。」他保證。

  「……」她瞇眸打量他良久,「你跟關哥很熟哦?」

  「當然。」秦關就是他,他即是秦關,簡直熟透了。

  「……關哥沒什麼朋友呀!他認識的人我都認識……」她困惑呢喃。

  「我有這麼慘嗎?」沒什麼朋友?

  「他和謙哥他們是兄弟,和我是哥兒們……」她頓了頓,柳眉皺起,小嘴不自覺嘟高,「……可是我後悔和他當哥兒們……好後悔好後悔好後悔……為什麼要是哥兒們……哥兒們的話,一輩子就是哥兒們……只能……」

  她沒再說下去,握著桂花枝的手軟軟鬆開,桂花枝滑掉,她伏臥在帕子上,酣呼大睡,沒抹乾的淚痕,狼藉地濡亮眼角。

  「我也很後悔,和妳成為哥兒們。」
匿名
狀態︰ 離線
12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8:06
第七章

  有人說,酒醒之後,還能記得當時醉態難看所說的話、做的事。全是胡調騙人的!至少,一覺睡到日上三竿的朱子夜全忘光光,一臉癡呆問他,桌上擺了支桂花條和帕子做什麼?

  她喝著濃茶,解酒意兼醒腦,有些人酒退後會頭痛,她很幸運沒有這項後遺症,只是嘴很干很澀,需要大量灌水才能解渴。

  已經過了用餐時刻,酒樓廚房熄火,秦關好不容易才商請夥計替他取來一籠冷掉的小籠包,讓朱子夜先填肚子。

  一口茶,一口包子,她倒是不挑嘴、不難養,隱約察覺到自己昨夜又惹出麻煩給秦關收尾,於是,她現在特別乖巧,他說什麼她都點頭,只除了!

  「等會兒去酒樓後堂的共享澡室沖個身體,會比較舒服些。」秦關也是一直等到她醒來,才到澡室淨身,他不敢放她一個人在房裡獨處,怕沒隨時盯著她,她突然又惺忪爬起,會出什麼意外。

  「共享澡室哦……」那一大池的水,不知道多少人泡過,她不喜歡。「我們回去的途中,不是會碰見天然溫泉嗎?去那裡泡澡好不好?」

  「不好。那處露天溫泉,前無遮蔽,後無密叢,姑娘家在那裡泡澡,全身上下都被看光光。」

  「那裡又沒有人!」溫泉可是被她欽點為「秘密場所」之一。

  「妳怎麼知道那裡沒有?」

  「以前泡這麼多回,都沒有遇見人呀。」雖然都只是泡泡腳,就算遇見人也沒哈好尷尬。

  「萬一有呢?」他反問她。

  「不會有萬一啦。」她擺擺手,樂觀無比。

  「萬一有萬一呢?」

  「……」她擺出一臉無奈,沒頂嘴了,嚥下最後一口小籠包,配茶灌下,再去翻包袱,拎出乾淨衣褲,乖乖去共享澡室沐浴。

  秦關回想著自己態度是否太過嚴厲,用語上是否令她不快,她眼底方才燦亮的星光,飛快消逝。

  他無意破壞她的興致,野外淨身對一個姑娘家而言,是極大的冒險。

  萬一真有旁人出現在溫泉畔,他怕他會忍不住把無辜路人的眼珠子給挖出來!她現在正逢情傷,他應該要順著她一些,所有能令她轉移壞心情的事,都該陪她去做,而不是潑她冷水,也難怪……我要告訴關哥……我最討厭他…………我後悔和他當哥兒們……

  難怪她會愛上溫柔的公孫謙。

  他沒有公孫謙的好口才,不懂得順著她的毛摸,總是惹她不快,又囉唆,每回開口,就是壞話、就會傷人。

  難怪她後悔和他當哥兒們。

  像他這種不會笑,說話不甜不討喜的男人,永遠也表達不出自己的心意……

  他多想說些會令她開懷大笑的話,而不是總在訓斥她,這個不行那個不准地破壞她的喜悅;他又多想告訴她,他對她的情意……該如何用言語讓人感受到愛情,他不知道如何做才好,單刀直入地講嗎?嚇到她怎麼辦?她拒絕了又怎麼辦?

  腦子裡打轉了許多的話語,卻理不出該從哪個字開口。

  秦關按著額際,阻止由深處泛開的頭疼,閉起雙眸,深深吸氣。驀然,由窗外傳來耳熟的聲音,是朱子夜,似乎正與人發生爭執。

  「你這個人怎麼這般不講理?!你以為只有你會搖人嗎?!我也有人撐腰呀!關哥!關哥!關哥!」朱子夜嘹亮的嚷嚷,響徹酒樓客房,讓全酒樓都知道,今天住房的客倌裡,有一位叫「關哥」的傢伙。

  秦關立即推開窗扇,一眼便看見朱子夜抆腰,解開辮子的長髮兀自滴著水,她脫掉滾毛背襖,裡頭薄透的單衣,被水漬濡濕,隱約看見漂亮膚色。她面對幾個高出她許多的魁梧大漢,氣焰毫不退縮。

  「發生何事?」秦關人站在房裡問她。

  「關哥!」她給大漢們一眼「你們該糟了!」的挑釁,奔向秦關告狀,「我就說我不喜歡共享澡室嘛,你看啦,害我遇到怪人!他們好野蠻,誣賴我偷他們家主子的首飾!硬要搜我的身!」真倒霉,洗個澡也會碰上衰事,她這幾天真是背到家。

  「妳在澡室裡遇見這幾個男人?」共享澡室有分男分女,不可能在女澡室撞見男人,若有,擅闖女澡室的男人,罪該萬死。

  「公子請不要誤會,我們無意為難姑娘,只是今早我家主子到澡室淨完身,發覺掉了一支鑒金鳳簪,折回澡室尋找,卻尋無鑒金鳳簪。據酒樓夥計說,這段時間,女澡室沒有其它人入內,僅有姑娘一個,才會希望姑娘給個方便。」漢子之中,較不魯莽的一位,揖身上前解釋。

  「姑娘的身子豈能說搜就搜?」秦關神情極度不悅。

  「當然不是由我們幾個大男人動手,而是請姑娘到上房去,由我們家主子的貼身女侍來搜。」

  「我才不要哩,我壓根沒看見什麼鳳簪龍釵的。」朱子夜討厭這種被人當賊看的感覺。

  「她說沒有,便是沒有,你們該去其它地方尋找,別在這裡浪費時間。」秦關朝她伸手,要她直接跳窗進來。「妳頭髮還在滴水,會著涼的。」而且衣裳半透,都快被看光光了!

  「偷兒永遠不會承認自己偷東西。」一句嗤哼,從漢子群中傳出來。

  「若沒偷,為何不敢讓人搜身?我看,鑒金鳳簪八成在她身上。」緊接著便有人附和。

  「大哥,別同她囉嗦,直接動手押她去見主子!」衝動派的男人,箭步上前就要擒住朱子夜的手臂,秦關動作更迅速,單臂使力,攔腰抱住朱子夜,一旋身,朱子夜被提過窗欞,穩穩當當安置在房內,他另只手直接與男人拆招。

  朱子夜知道秦關有武底子,別看他總是埋首珠玉寶石間,一副只會熔銀爍金的悶樣,實際上他的拳法學得極好,見他與漢子們對打,她並不擔心,更明白此時此刻閃遠一點,別成為秦關的絆腳石,對秦關造成困擾。

  秦關以一搏五,游刃有餘,只是,一道光芒映著頂頭烈陽的耀眼,迫使所有人瞇起雙眼。漢子中,一個被秦關出掌推得幾尺遠,狼狽跌跤的傢伙,亮出鋒利大刀,重新回到戰局,只見刀鋒揮動的炫光交雜在拳腳相抵之間,刀劍不長眼,誰挨刀誰倒霉。朱子夜眼巴巴看秦關險些被刀鋒劃過,連忙到房裡翻找馬鞭,要助秦關一臂之力。

  打人,和打羊應該是差不多的。

  「住手。」

  吆殺喝打聲中,輕易淹沒掉黃鶯出谷的輕嫩嗓音。

  「統統給我住手聽見沒!」震天獅吼代替細嫩嬌嗓再吠一次。這回,成功地驚嚇眾人,握刀的漢子甚至嚇到鬆手掉刀,一個一個抬頭望向聲音來源的三樓雅房,立即紛紛單膝跪地。

  酒樓第三層全數被包下,不允許閒雜人等擅入,此刻,三樓廊前佇著一班女眷,為首的姑娘年輕貌美,俏顏因倨傲而染上一層冰霜,散發強烈距離感。她衣著打扮明顯與身邊幾人不同,上好的金織紗羅,在襟邊、袖口及裙襬綴點精緻耗工的針銜繡花,纖頸上紅玉銀煉,細腕上鑲玉金鐲,額心小花鈿,髮髻上珠花閃耀若星,金箔花瓣在青絲間綻放開來,每件首飾皆獨特珍稀;秦關一眼便能認出其中多數出自於他之手。她髻邊的珠玉長串如晶瑩雨滴,自髮際垂至胸口,是嚴家珠寶鋪日前以二百五十兩賣出予禮部尚書夫人,說是要送給愛女十七歲生辰禮物,三樓的嬌嬌女身份,呼之欲出。漢子們尚未得到主子允許起身之前,全都跪著沒敢動。嬌嬌女娓娓踩著銀鈴繡花鞋,款步走下樓階,曳地紗羅讓身後一干侍女惶恐撩著,她步代極慢,存心要眾人恭候她的到來,鞋上銀鈴,鈴鈴、鈴鈴……一聲一聲。

  她的姿態,令人聯想起嚴盡歡,尤其是下巴高揚的睥睨神情,有九成九相似。

  等嬌嬌女走下最後一階樓階,朱子夜都足夠剃花十隻羊毛哩,她真不懂,女人家在身上掛滿累贅,拖累行走速度,又害自己脖子肩膀酸得要死,很有樂趣嗎?

  「喳喳呼呼的,擾得我心情惡劣。」嬌嬌女的聲音好聽是好聽,就是冷冰冰了些。

  「全給我自己掌嘴!」嬌嬌女身後的壯女侍,也就是方才吼聲嘹亮的那一位,忠誠傳達主子那句話裡沒講明的語意。

  漢子們面面相覦,雖臉露難色,仍無法違逆主子之令,一巴掌一巴掌往自個兒臉上招呼,連打數十下後,壯女侍才命他們停手。

  「是逮到了偷我鑒金鳳簪的賊兒嗎?」嬌嬌女問。

  「還不確定鳳簪是不是她偷的……我們正希望說服姑娘同意讓我們搜身。」漢子中的大哥面對身高不及他胸口的嬌小女人,仍不自覺地戰戰兢兢。

  「說服?」嬌嬌女微微挑眉,目光輕挪向朱子夜。壯女侍又明白主子神情細微變化的涵義,抆腰站出來,「說服什麼?!直接動手押住她再搜就好!若她掙扎,定是有鬼,擺明東西是她偷的!」

  「怎麼主子和下人全是同一種調調?」朱子夜翻翻白眼。指責別人是賊的氣焰都很囂張。

  「妳說什麼」」壯女侍眼看就要衝上來教訓她的出言不遜,但被秦關擋下。

  「你們的行徑,稱之為『 誣賴』 。」秦關語氣低沉,擋在窗扇前,護住朱子夜。

  「我只是在找回我的鑒金鳳簪。」嬌嬌女不同意秦關的用詞。

  「妳無法證明鳳簪是她拿走。」

  「讓我搜過,我就能證明是或不是。」她說得理直氣壯,好似天下道理,她說了便算。

  「那我也誣賴妳偷走我家暴暴身上的跳蚤呀,妳讓我搜身,我就讓妳搜身。」

  朱子夜仗著有秦關擋在前方,沒有被捉花臉的危險,講起話來自然大聲。

  「放肆。」嬌嬌女斥喝人毋須齜牙咧嘴,淡淡一凜,週遭手下便會自動將這句話的恫喝發揮得淋漓盡致,漢子們凶神惡煞圍上來,女侍們亮出爪子,像要狠狠耙人一般。

  「我不會放四,我只會放羊。」牧場兒女的好本領。

  「掌她嘴!」嬌嬌女難得加大音量,花顏微微獰了起來。

  「誰敢動她!」秦關不容任何人上前,靠近朱子夜。

  「我現在認為鑒金鳳簪一定在她身上,就算沒有,也是她偷藏起來,我要帶她上官府,請南城知縣評個公道。」嬌嬌女見多了官威,懂得利用官戚身份,禮部尚書的掌上明珠對上平民老百姓,知縣會判誰對誰錯,用腳趾想也知道答案。

  「有偷沒偷全是妳一個人說了就算呀?」朱子夜腮幫子鼓鼓脹脹,朝嬌嬌女做鬼臉。

  「那又如何?」嬌嬌女冷冷扯唇一笑,姿態宛若綻放於至高山頂的天山雪蓮,俯瞰腳下萬物。

  「妳也不看看我家小姐是誰,膽敢對她不敬,妳準備吃不完兜著走吧!」壯女侍總能清楚自家主子沒挑明脫口的狠話,相當盡責地適時加油添醋。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同理,遇上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官家千金也一樣。朱子夜頭一回覺得面對「人」這種生物,比面對一大群羊兒更累。

  「無妨,讓知縣評個公道,既然妳能認定鑒金鳳釵在她身上,也能認定簪子是我所拿,我與妳走一趟官府。」秦關要一肩擔下所有麻煩,不要與朱子夜牽上半分干係。

  「關哥!他們故意找我們麻煩,你又何必……不然我讓他們搜身嘛!來呀!要脫要剝隨便你們!你們找得出哈勞什子鳳簪,要我把它吞下去我也照辦- 」朱子夜又從窗子跳出來,這回不躲在秦關身後,反倒朝他身前一挺,腰桿子又硬又直,她的身形不足以完全護住秦關,但架式取勝。

  此情此景,秦關並非首次遇過,她不自量力想保護他的次數,真難扳指數盡,有一回在山裡遇見狼群、有一回巷尾遭到地痞流氓包圍、有一回她熱血沸騰去救無助可憐的小孤女,不讓她淪為淫官手裡玩物,反而害得她與他身陷險境,被兵差追著打……唯一不隨時間改變的是,一遇到危險,她不會永遠藏在他身後,等他解決難題,她會像只母雞,努力伸展手臂,好似這樣就可以護衛背後的他,也不想想與他相較之下,她太瘦、太矮、太單薄,她才該是被保護的一方。

  「我說了,簪子不一定在妳身上,妳偷了,藏在某處,就算搜妳身,怕是也找不著。」嬌嬌女未審先判,一字一句,都將朱子夜視之為賊。

  眼下無論搜不搜得出鑒金鳳簪,朱子夜的黑鍋都背定了,除非,鑒金鳳釵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而且,有人嚷著「姑娘!找著了!找著您的鳳簪了!」,才能解決所有麻煩,但,天底下怎可能有如此湊巧的事情發生?

  偏偏-

  「姑娘!找著了!找著了!您的鳳簪找著了!」酒樓夥計興匆匆疾步奔來,手上揮舞招搖的鑒金鳳簪金光閃閃。突如其來的發展,惹來一片死寂。驕傲控訴別人是賊的嬌嬌女、身旁一干與主人同仇敵愾的侍女護衛、被護在纖瘦身後的秦關、化身人肉盾牌的朱子夜,全都呆住。

  鑾金鳳簪搖得啪啪直響,鳳眼嵌入的紅寶,燦亮得像在笑。

  酒樓夥計大概是在場所有人中唯一仍帶有笑容,一張嘴嘰喳說個沒停。

  「姑娘,您的鳳簪掉在酒樓水廊邊的園圃旁,咱樓裡僕役掃地時發現了它……

  「咦?」酒樓夥計終於發覺眼前幾位客倌的怪異反應,明明早上還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只差沒撬翻樓裡的一磚一瓦要找出昂貴鳳簪,怎到了下午,就變得無關緊要,甚至用一種奇怪眼神在瞪著他手中的鑒金鳳簪。

  「拿來!」嬌嬌女臉色微微漲紅,強端起的冷傲瀕臨破碎,忿忿奪走酒樓夥計手裡金簪,連聲謝也不說,哼聲走人。

  「慢著。」秦關出聲攔人,「妳欠她一句道歉。」

  嬌嬌女難以置信回首,自小到大,誰不是都要讓著她、討好她?無論她做任何事,「請、謝謝、對不起」這類的詞彙,決計不會從她口中說出來,現在,這個平民老百姓竟敢要求她道歉?向一個村姑道歉?

  盡忠護主的壯女侍跳出來為主子解除窘況,說什麼都不能讓主子向平民百姓低頭認錯。「抱歉啦,是我們誤會妳,妳可以走了。」與其說是道歉,不如說是在驅趕人,半點誠意也沒有。說完,就要攙扶千金之軀的主子走人。

  秦關左臂阻擋嬌嬌女離去。「請妳道歉。」他不慍不怒,但也不輕易妥協,他並不想為難人,然而一句誠心歉意,是朱子夜應得的,在沒得到嬌嬌女致歉之前,他絕不退讓。

  「我不是已經道歉了嗎?!怎麼?是想向我們勒索銀兩是不?!」壯女侍不滿,下顎挺得懇高。窮人就是如此,遇上哈事都要錢打發,悴!

  「妳們不過是聽命行事,並非下決策者。」秦關就事論事。主子不講理,迫使手下跟著不講理,狐假虎威,若不是嬌嬌女氣焰高,手下也不敢如此囂張。他淡視嬌嬌女,續道:「妳在無憑無據的情況下指控人為賊,破壞她的名譽,給個道歉並非無理要求。」

  「你!」嬌嬌女一時語塞,即便心裡明白自己有錯,要她低頭仍是件難事。

  朱子夜拉拉他的衣袖,像兒時要找他說悄悄話的習慣一般。

  「關哥,算了啦,這種小事!」秦關反手握住她膚色漂亮健康的柔萸,略略收牢五指,暗示她先不說話,他不允許她受此委屈。瞭解他心思的朱子夜胸口暖呼呼,被護著的感覺,自小到大都不曾中斷。與他相識已經超過十年,人的一生中,能有多少個十年?他與她,在彼此生命中就佔據了如此漫長的歲月,她曾視他為兄長,卻迷惑於那樣的關係究竟是什麼,他也當她是妹妹嗎?

  秦關愛妳。

  偏偏又想起公孫謙的話,可是,非但沒將她拉出五里霧,反而把她推得更深。

  秦關愛她?

  有嗎?

  若有,他為何那個時候……不回應她?

  她在等著呀!正是因為他的沉默,才教她認清現實,要自己藏起了癡心妄想,為了維持與他的哥兒們情誼,即便不被他所愛,也不要失去在他身邊的權利……

  若沒有,他何以每每當她流淚時,默默守在身後,一臉顯而易見的憂心及想責備又開不了口的為難神情?何以……陪她走過遙遠的路途,平安送她進家門,再獨自一個人,靜寂地踩著月色,返向歸途。

  她真的不明白。好想直接開口問他……又怕會像那封信一樣,石沉大海,她怕死了他的無語默認。「抱歉!」朱子夜是被這咬牙吐出的兩個字給喚回神,出乎意料,開口的人竟是嬌嬌女。

  她方才太不專心,沒注意事件發展進度,一味沉浸在亂七八糟的思緒之中,看著秦關的臉龐發怔,完全弄不懂一切急轉直下,硬頸高傲的嬌嬌女向她致歉!

  「她、她怎麼……」轉性了?朱子夜來不及問完,嬌嬌女目中含淚,仍端著高貴身段,以哼聲掩飾哽咽,疾步退場,一干女侍護衛緊追而去。不,她沒轉性,方纔的道歉,咬牙切齒,一聽便知道是被秦關硬拗來的,說不定秦關還訓斥她一頓。

  「你有沒有覺得……她挺像歡歡?」

  等人走遠,朱子夜有戚而發。

  同樣都美,同樣都嬌,同樣都渾身傲氣,同樣性子都不好。

  「嗯。」同感,皆是被寵壞的嬌嬌千金。

  「是你喜歡的類型。」她不自覺喟歎。

  「……為什麼這麼說?」

  「我以為。」

  「嚴盡歡或方纔那位官家千金,都是我最不喜歡的類型。」秦關說道。他對驕縱、任性、人美心壞的女人沒轍,他沒有太多心思去討好她們,甚至為博她們一笑,昧起良心,做些自己不認同之事,也不願愛情必須戰戰兢兢才求得圓滿幸福。朱子夜怔仲片刻,不確定自己聽見什麼。這是……第十二個打擊嗎?

  與其說打擊,不如以驚震來得更貼切。

  嚴盡歡或、方纔那位官家千金,都是我最不喜歡的類型。

  她以為,他是喜愛嚴盡歡。

  至少,她所看見的,正是如此。

  「那麼……你喜歡的姑娘類型是……什麼?」

  這句話,朱子夜不是在酒樓問,不是在騎馬晃回牧場的途中間,不是在溫泉泡腳玩水時間,不是兩人坐在樹下咬著硬饅頭時間。

  有些話,越是想挑對機會開口,越會發覺難以開口,朱子夜便是如此。她錯失了在第一時間接續秦關的語尾追問下去,因為秦關更在意她仍在滴水的頭髮,拉她進房裡,為她拭乾。之後朱子夜有好幾回想將話題導回這上頭,就是插不上話,直到秦關送她踏進家門,婉拒朱老爹留他下來用膳的好意,準備趕夜路回嚴家之際,他在馬背上,她在馬旁側,他以為她要朝他道出「再見」兩字時,她卻突兀地問出它。秦關定定啾著她,好半晌沒有挪開視線。朱子夜被他深邃雙眸瞧得極度窘困,咬著唇,怕他不悅她的多管閒事。不該問的……他應該不喜歡她干涉他的感情世界,明明就忍了那麼久,為何在最後還是衝動開口呢?朱子夜在心裡氣惱自己。

  秦關的眼,像夜空,有著月暈一般的光輝,更像牧場的天幕,綴滿星辰。

  他沉默得令她以為他不準備回答她的發問,她沒發覺自己已經咬起下唇,忐忑全鑲在小臉上。

  「我喜歡的人,是妳,朱子夜。」

  秦關緩慢地輕敔雙唇,一字,一字,一字,清晰道。

  這一次,朱子夜愣了非常非常之久。

  我喜歡的人,是妳,朱子夜。

  秦關剛剛是……這麼說的嗎?

  她想看清楚秦關的表情,但夜色太黑,她看不見他是否在笑,看不見他是否認真,她只聽見他用他慣有的淡然口氣,說著這一句話。

  秦關愛妳。

  公孫謙是這樣說的。

  如果妳也愛他,皆大歡喜。如果妳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跟他說清楚。她愛他嗎?她不愛他嗎?她愛他嗎……

  她不愛他嗎……

  她分辨不清楚,過了這麼多年,她對於她與秦關的感情已經混亂得讓她無法釐清,她愛的人……應該是公孫謙才對,不然如此多年追逐公孫謙,努力為公孫謙臢銀,理由又是什麼呢?

  如果她愛的人是秦關,這些年來,她做的事,豈不是淪為笑話一件?

  所以,她對公孫謙的感情才叫愛,對秦關的,便不是了吧?

  秦關這句話說得太遲,他若在那時回信告訴她,她會瘋掉,開心的瘋掉。

  她應該已經……不愛秦關了,就算在好多好多好多年前曾經……愛過。

  她對秦關的感情應該已經……昇華為兄妹了。

  她應該如公孫謙所言,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

  她應該……跟他講清楚,不要拖累他……

  「關哥……」她的嗓音僵硬,光是道出他的名字,就耗費好大力量,潤潤唇,忽視喉頭的乾啞疼痛,她十指揪緊褲管,十指泛白,與她的臉色一般。

  「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

  對,哥兒們,這樣的關係最好,像朋友,像親人,可以無話不談,可以遠,可以近,可以……她眸光迷濛,帶有些水霧,聲若蚊納,囁嚅問他:「我們……就當哥兒們,不好嗎?」

  秦關眼裡的星輝,全數損落,是他閉上了雙眼,還是他撇開頭不看她?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月色被夜雲掩去,天突然變得更黑,是風雨欲來前的跡像嗎?不然……

  為什麼眼前一片水濛濛的模糊扭曲,像是漣漪激生的湖面,波瀾不息?她看不清楚秦關策馬遠去的身影,只隱約聽見了彷似歎息的回應,淡淡說著!

  「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13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8:52
第八章

  好。原來自己仍能平平穩穩響應著她的拒絕,或許,他擁有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極強忍耐力,秦關自嘲想著。他撥弄木碗裡百來顆水滴形狀的白玉,它們每一顆皆是他親手琢磨而成,玉面溫潤細膩,串在銀絲上,便是漂亮的首飾,是誰曾經說過,它們像極了眼淚……

  干、嘛把它磨成眼淚形狀?我比較喜歡圓的,像荷葉上的露珠。

  為她這句話,他替她串了一條清澄無瑕的圓形水玉珠煉,但,沒能送出去,因為她那時忙著追在公孫謙身後跑。

  誰說只有水滴形狀的白玉像眼淚?

  澄澈的圓形水玉,也是淚水,凝在掌心裡,冰冷無比。

  他取出一隻木匣,挑開銅扣,打開。

  柔軟紅綢上,躺著數項首飾,每一項,都專屬於她,以螺栓取代耳勾的金絲包玉耳墜、素雅小巧的花紋香皮囊、銀線鈴鐺毛球手環、珠貝簪、珠貝耳墜、珠貝煉、將她姓名巧妙融入鑒金圖紋的富貴鎖……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我們……說當哥兒們,不好嗎?他沒有歎息,掩上匣盒,扣回銅扣,默默將它放回桌邊屜裡。而在屜內深處,壓著許多年前她寫給他的幾封信,這裡並不是她所有寫來的信,只有近幾年的-

  從她開始不寫信給他的前半年,更早之前的信件,收於床下數只大木箱中。

  它們塵封太久,紙面泛著微黃,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重新讀它們,現在,興許是最壞的情況已面對過,再糟也不會糟過她親口告訴他的那幾句話,他開始取出它們,一封一封讀起,一點一滴的回憶席捲而來。

  他總是覺得她歪歪斜斜的字,每一個都像在笑一樣,無法安安靜靜定下來的過度活潑,雖然他沒跟她說過,她的字,教閱讀的人跟著想笑。

  他讀到的這一封,寫著魯蛋的壞話,寫著她要和魯蛋絕交,寫著魯蛋的重色輕友,寫著她只要有他這一個好哥兒們就夠了。

  下一封,寫著她和朱老爹去西京親戚家玩的事,毫無重點,從句首至句尾就是一整個歡樂,末了補上一句,下回她要帶他一塊兒去見識見識西京的熱鬧繁華。

  再下一封,雜亂寫著疾風生小馬、白白生小狗、花花孵小雞的芝麻小事。

  下下一封,寫著她愛上了謙哥。秦關讀著曾經教他胸口疼痛的字句,不能說他已經無動於衷,而是疼痛早就麻木。下下下一封,書信封口連拆也沒拆,爾後他才想起,這封未讀過的信,在他心煩意亂之際送來,他沒有拆封它的勇氣,現在想想太可笑了,怕什麼呢?了不起就是告訴他謙哥怎樣怎樣、謙哥那樣那樣、謙哥多好多好。

  他還會怕嗎?

  傷痕纍纍的心,再添一刀,又算得了什麼?

  秦關準備動手拆開它。

  「阿關。」尉遲義敲門敲得砰砰砰。「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干哈呀?出來出來,咱兄弟倆來過幾招啦!」砰砰砰。

  秦關吁歎,將信放回屜裡,起身開門,他動作若再慢些,門板就要被尉遲義敲破。

  「義哥。」

  「走了走了走了,找謙哥一塊兒,他心情也不好。」尉遲義拉著他跑,目標是公孫謙所在的當鋪庫房。

  日前,李梅秀偷走當鋪高價的典當品,離開當鋪,誰都沒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嚴盡歡暴怒。這幾天,當鋪籠罩在陰霾烏雲底下,時時能見嚴盡歡氣憤拍桌在罵公孫謙眼拙,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李梅秀事件,受創最深的人,是公孫謙,他被騙走的,不只是當鋪典當品,還有他的信任,以及他的愛情。尉遲義不會安慰人,只能用體力宣洩的方式來挺自家兄弟。

  「找謙哥的話,我滿擔心你被打趴。」平時公孫謙溫雅和善,是不想出全力打人,挑眼下的時機和公孫謙練武,感覺有種自找死路的皮癢。

  「打趴也沒關係啦!」他尉遲義皮厚肉粗,挨得了打,只要兄弟心情能變好,無所謂。

  「真夠義氣。可借,謙哥不在鋪裡。」秦關阻止尉遲義白跑一趟。「謙哥收到李梅秀寄回的古玉環時,便跑出鋪子,還沒回來。」那是兩天前的事了。

  「呀,對哦。」一時給忘了。

  「我也有事要忙,你想練拳的話,找武威吧。」秦關說完,就要回房去。

  「慢著慢著!」尉遲義粗臂橫亙過來,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手。「只有我們兩個也能打!你再不暖暖拳腳,都快生銹了!再說,你有哈事要忙?」

  實際上,秦關平時就很忙,他若不忙,珠寶鋪要賣什麼?賣石塊嗎?

  尉遲義的口吻多像他秦關應該很閒似的。

  「我要替朱朱再做一隻耳墜,她弄掉了一邊,很捨不得。」在他讀完舊信之後,確實是打算動工做耳墜,她酒醉時仍心心唸唸著它,想必是真心喜歡它。尉遲義一臉不屑。

  「怯!你老是叫朱朱醒醒,別再迷戀謙哥,你哩,你自己才是最昏庸的那一個。」追個姑娘超過十年,就該認命放棄,像他,十天追不上手,便不再浪費時間,何必這般累人又為難自己?全天底下只剩一個女人嗎?非她不可呀?憑秦關的條件,以及在南城響噹噹的寶玉匠名聲,還怕找不到好對像?

  「做一隻耳墜,並非想討好朱朱,更不是我昏庸地期待它會改變什麼,以為耳墜能收買她,純粹……只是耳墜缺了一邊,便不再成雙,無法再戴,身為匠師,我覺得可惜了。」秦關拍拍尉遲義的手臂,要他放過他。

  「看起來,你很平靜。」尉遲義從歐陽妅意口中聽見秦關與朱子夜之事,在冷嗤朱子夜不識貨的同時,他更擔心秦關會大受打擊,出乎意料,秦關一臉平靜,但通常太平靜也是另一種不平靜。失戀的男人,藉酒澆愁或失魂落魄都值得被原諒,用不著冷靜得像無事人。

  「我沒有需要失常的理由。」秦關嘴角牽起笑。不擅長笑的皮相,有些僵硬,尉遲義打量他好半晌,想看清秦關是在逞強抑或真的釋懷。

  秦關比公孫謙更會藏心事,當他面無表情時,很難讓人看出端倪,好吧,是他尉遲義眼拙,他坦承自己看不出來,只好當秦關是釋懷。

  「也不需要兄弟陪你喝兩杯?」尉遲義探問。「我不想照顧另外一隻酒鬼。」尤其是尉遲義的酒品也沒多好。

  「那拆個幾招總成吧?難道你怕打輸我,臉上無光?」拙劣的激將法,一點都激發不了秦關的好勝心,不過最後他仍是應允尉遲義的邀戰,因為他知道,這是兄弟關心的方法,尉遲義老愛說,男人流汗比流淚好。

  兩人閒晃般地步往位在鋪子後庭的小武場。嚴老爹在世前,認為當鋪每一分子,不分男女,至少都該有基本的武底子,才得以應付任何突發狀況來自保。

  他們幾件流當品,兒時除了學習當鋪生意之外,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武場中度過。

  這兒,就像是他們的童戲場一般。

  「來吧!」尉遲義擺開架式,挑釁地朝秦關招手。

  「點到為止。」秦關一點也不想明天頂著鼻青臉腫去珠寶鋪上工。

  「是男人就別怕痛!」喝!猛虎拳幗地迎面來。

  一開始就出狠招!

  秦關擋下他的拳,知道下一招馬上會換左拳掃來,果然,就像尉遲義猜拳一定先出布,後出剪子是同樣道理,尉遲義的第二拳,秦關輕易料中,自然能四兩撥千斤化解。

  單純的拳腳比畫,不為恨、不為仇,只為渾灑汗水,宣洩情緒,本有些意興闌珊的秦關,在身體煨熱之後,也開始跟著認真起來。汗水濡濕他系額頭巾,尉遲義的拳擦過他的臉頰,他毫不客氣回敬尉遲義一腳,暢快淋漓的比試,你一拳我一掌,兩個男人都不願先服輸。曾經,有個嫩娃,把男孩們之間的比武當成互毆,從場邊好遠的地方便仰天喳呼!

  你干嚇欺負我家關哥」可惡可惡可惡!粉拳亂亂打,毫無招勢可言,小身子更是瞬間化身為潑猴,跳上尉遲義的背,嘴兒爪子一併用上,又咬又捉,堅硬貝齒咬得尉遲義齜牙咧嘴,本能給她一記過肩摔,若非秦關機警撲上來接住她,怕有人就得好幾日下不了床,更慘的還會摔斷肋骨幾根。

  我家關哥。他當時還冷冷回她:誰是妳家關哥」我和妳有這麼熟嗎?

  嫩娃小臉皺成一團,揉揉被尉遲義粗魯箝紅的膀子,聽見他的說法時,還迷惑地抬頭觀他,你呀,我們不是結拜了嗎?

  誰跟妳結拜了?哪有這回事,他一點也不記得。

  你怎麼記憶力這麼差?有啦,我們兩個已經是哥兒們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說是你的事。兩個人從今以後肝呀膽呀心的都要相照。

  他無言以對,從那一天起,他變成了她家關哥。

  是那天起,他只能是她家關哥。他在說謊。他一點也不想和她成為哥兒們。他一點也沒有無動於衷。他的心,是疼痛的。

  秦關的失神,讓尉遲義一拳正中他的胸口,他跌坐在地,良久沒有起身。尉遲義連忙收勢,蹲下來查看秦關情況。

  「阿關!你怎麼沒閃呀?!」

  「我沒事。」秦關閉著眼,深深吐吶吸氣。

  「那種拳路,很好閃吧?……你打架不專心。」見秦關仍能自行起身,尉遲義才稍稍放心,一放心,就數落他。

  「我的功夫原本便不如你。」秦關笑了笑,「好了,不打了。」他以袖抹臉,擦去汗水,本來還很有對招的興致,偏偏在武場裡,充滿與她的回憶,它們此刻太沉重,壓在胸腔,快要喘不過氣。

  「還沒過癮耶!」

  「我還以為你找我對招,是為了讓我流流汗、暖暖身,而不是為了你過癮。」

  「也是啦……但打沒幾招就喊停,就像胯下有只蟲在咬卻撓不到癢。」

  很貼切的形容。

  「改天吧。」秦關拍拍尉遲義的肩,離開武場。改天,他沉澱了心情,即便站在武場裡,想起她跳上尉遲義的背上狂揮猛打,只為保護他的那一幕,不再感到心痛,他很樂意與尉遲義好好再比畫。希望能趕在下一個冬末初春時,她來到嚴家當鋪時,他能牽起真誠笑容,迎接她那聲「關哥」

  可惜,下一個冬末初春來臨,春風來了、綠芽發了、白雪消退了,他為她補做的左邊耳墜已經完工,應該要來的,卻缺席了。

  朱子夜,今年,沒有來。

  已經習慣每年這段日子都有安排好的行程,突然中斷而空出來的時間,只能讓朱子夜躺在牧場草地上,望向藍天發呆,一旁暴暴優閒吃草,小黑仍是像瘋了一樣在追逐蝴蝶汪汪叫。

  世上有沒有什麼話語,會教人脫口說出之後會馬上後悔,恨不得將它們重新嚥回肚裡?

  有。

  她說了,說完,好後悔。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聽見秦關應「好」時,她的眼淚幾乎快要掉下來。明明是她自己先開口要和他維持哥兒們關係,他和她達成共識時,她卻悵然若失,連她都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希望他點頭抑或搖頭……

  朱子夜,妳是白癡嗎?為什麼會不明白自己愛不愛他?

  要是不愛,拒絕了他,應該要很開心呀,他答應要和她繼續當哥兒們的耶,多好呀,多好……

  那麼妳又為哈不敢上嚴家當鋪去看哥兒們?她自問著。

  因為我對公孫謙的情傷還沒能痊癒嘛。她自答著。

  是嗎?那妳這些日子怎麼滿腦子想的全是關哥?她又問著。

  ……我沒法子一心兩用嘛。她又答著。

  妳自己誠實說,妳半次也沒想起謙哥吧?她再問著。

  呃,對。她再答著。

  她的情傷期,真短,只從嚴家維持到南城城門口,不,僅只於酒樓門口,一千兩都還沒散盡,情傷卻已經結痂。

  之前那幾年的愛戀,像黃粱一夢,短暫,不真實。

  她以為在那場夢裡,可以得到愛情,醒來之後才明白,夢,永遠是夢,不會成真。愛情……她以為它應該很甜蜜,但沒有,她完全沒有嘗到它的甜。她以為它應該很豐富,但沒有,她仍然不曾從它身上學習到半點東西。

  她以為它應該很美,但,沒有,她根本看不見它的形狀,迷糊摸索,還是拼湊不出來。

  相較之下,她遇過更甜蜜、更豐富、更美的東西,它存在於無憂無慮的童年,存在於與秦關騎著馬兒,優閒地胡亂馳騁的碧綠草茵,存在於托腮凝望著秦關專注琢磨寶玉的認真容顏……

  「妳又躺在這兒偷懶啦?」

  俏婦人手裡牽著一個小童,背上背著一個熟睡奶娃,款步而來,年輕麗顏上堆滿笑。她才調侃完,小童也倣傚娘親的口吻,指著朱子夜笑。

  「姨姨懶!朱爺爺打!」

  「茶花,小豆子。」朱子夜彈坐起來,茶花帶領孩子來到她身邊,小豆子撲進她懷裡,和她打鬧起來。兩個明明年紀相差十五歲以上的大人小孩,還能快樂打成一片,難怪朱老爹總笑歎他的女兒一輩子長不大。

匿名
狀態︰ 離線
14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9:03
  茶花解開包巾,將背上那只鑽進臂彎裡輕搖。

  「小魚和味味呢?」朱子夜邊哈小豆子癢,邊問茶花。魯魚、魯豆、魯味,外加魯菜,魯家孩子的暱稱,難脫食物之列。

  「我爹帶他們去買糖。小豆子,不許沒大沒小!」茶花回道。看見小豆子拿小樹枝要撓朱子夜,她端出娘親氣勢。

  「茶花,妳好像娘哦。」真不相信和她同齡的茶花,會有這種模樣,她明明記得茶花以前是個連後山都爬不上頂的柔弱女孩,現在她能一手抱小的一手扛大的也不喊累。

  「我本來就是四個孩子的娘呀。」為母則強嘛。

  「我以後變娘,也會像妳一樣嗎?」

  「我看很難,妳呀,老像個孩子,以後說不定妳的孩子會當妳是同輩呢。」茶花輕笑。

  「我哪有這麼慘?」一點都不長進?

  「妳就有,再過十年二十年,妳八成仍是如此。妳這些年來,一點都沒變。」

  茶花拍了好動的小豆子屁股,要他安分坐下來,別像臀上有蟲在咬,半刻都靜不下來。然而孩子才乖不了一會兒,便跑去追小黑玩,茶花喊不動他,隨他去了,繼續與兒時玩伴朱子夜聊著。「這也不是壞事,我很羨慕妳不用像我,每天睜開眼來除了孩子孩子孩子外,只剩柴米油鹽。妳還是個姑娘,我卻已經是個婦人,明明我年紀比妳小兩個月,現在咱倆同時站出去,人家會說我比較老,應該是因為妳總是快快樂樂,沒煩沒惱吧。」

  「誰說的?我……也有我的煩惱呀。」朱子夜咕噥。像現在,她就無比苦惱。

  「妳煩惱什麼?煩惱等會兒會不會下雨,打擾妳躺在草地上睡午覺的興致?」

  茶花以為她的煩惱應該是這類芝麻綠豆小事。

  「才不是哩!」

  「那妳有哈好煩惱?」說來聽聽吧。

  苦無人能討論商量的朱子夜,如獲救兵,終於可以不用對著暴暴或小黑吐苦水,眼下就有一個經驗豐富的人妻能提問。

  「……茶花,我問妳哦,妳是怎麼愛上魯蛋的?……我的意思是,大家以前不是都只是死黨嗎?就像兄弟姊妹,哪時蹦出『愛』這玩意兒?我一開始真的不知道妳和魯蛋是一對耶。」朱子夜正襟危坐,認真詢問「前輩」

  茶花先是被朱子夜的提問給問怔了,爾後歎笑搖搖蟯首,「妳還……真不是普通遲鈍。」

  「咦?」為什麼罵她?

  「妳一定不知道,魯蛋最開始愛的人是妳。」茶花拋出一句青天霹靂。

  朱子夜先是呆住,然後誇張大叫,那一聲「咦!」響徹草原,引來所有羊只的羊眸注視。她最近真的太常受到驚嚇了。

  「偏偏妳沒察覺,老是在我們耳邊關哥長關哥短,搞得我們沒見過關哥也差不多都認識他了。」茶花提及自己丈夫之前的暗戀情事,說不吃醋是騙人的,但往事已過數年,女主角也駑鈍得教人無法生氣,加上孩子都生四個了,她不擔心丈夫有機會和朱子夜萌發情絛。「魯蛋每回聽妳在說關哥的事,他就會很生氣,我則是陪在他身邊,與他一塊兒數落妳的不識相。不過,我心裡是感激妳的,因為我喜歡魯蛋。」

  朱子夜是當真沒發覺魯蛋對她……真的有嗎?她仔細再仔細地回想,仍舊覺得大家純粹是同一掛的玩伴呀!

  「記得妳掉了一隻綴有珠貝的耳墜嗎?」

  朱子夜點頭。

  「魯蛋揀到它了,可他把它丟到後山山谷裡,那是妳家關哥送妳的,妳又成天戴著它,在我們面前獻寶,他嫉妒,要讓妳找不著它。很幼稚吧?魯蛋很後悔,卻不知該如何向妳道歉。」茶花替丈夫說清楚當年做下的錯事。

  「原來……是在後山山谷,難怪我找不到……」朱子夜沒有為魯蛋的行徑而發怒,興許是知道魯蛋喜歡過她的震驚多過於其它所有情緒。「妳摔馬那一回,妳家關哥特地跑來看妳,魯蛋暗自生著悶氣,認為自己怎可能比得過那樣子的一個男人,便獨自躲在馬廄裡喝酒,他喝得有些醉,誤把我錯當成了妳,才會……」茶花臉頰微紅,沒說的,便是羞於啟齒的私密事。

  「魯蛋酒醒後,允諾我,他會好好待我,將妳忘掉,所以,妳沒發現魯蛋後來與妳漸漸疏遠了嗎?」

  有,她有發現,以為魯蛋有了愛人就沒有朋友。

  「我都不曉得這些事……」連朱子夜都想羞辱自己的遲鈍和反應慢半拍。

  「妳說像兄弟姊妹的死黨,怎會蹦出『愛』?怎不會呢?妳對於妳家關哥,不就是愛嗎?一種提及他時,會開心、會喜悅、會驕傲、會滔滔不絕,和我們吵嘴時,會搖下『我要跟你們切八段,我有關哥就好了』的狠話,一種得到好吃好玩的東西時,就會說著『我好想把這個給關哥嘗嘗看哦』的反應,一種無時無刻無不拿關哥來和所有人比較……『你好凶,我關哥比較好』、『你好煩,我關哥比較好』 、『你好笨,我關哥比較好』,連我都快以為妳家關哥是個完人了。」茶花取笑她。以前,和朱子夜在一塊兒,一整天下來,最常聽見的字眼不是「你我他」而是「關哥」

  那時確實如此,在她小小心靈中,關哥的位置無比巨大,他並不是她第一個交到的朋友,卻勝過任何一個朋友的地位。

  「我一直以為,妳會比我早嫁呢。畢竟妳家關哥年紀長我們許多,一定會想娶妻生子嘛,說不定妳剛十四歲,他就會上門提親呢。」世事皆難料,朱子夜快二十了,牧場唯一剩下的老姑娘。

  「妳覺得關哥那個時候……喜歡我嗎?」朱子夜歪著腦袋,不懂為何茶花會認定秦關會上門來……向她提親。

  「喜歡呀。」茶花一副「妳這是什麼蠢問題」的表情。「若是不喜歡,見妳摔馬受傷又怎麼會垮下那張冷硬的臉,又急又氣?我記得他要走的那一天,與我在牧場巧遇,他托我好好照顧妳,那模樣真有趣,腳步明明往前走,視線卻頻頻往妳家宅子看,任誰來瞧也能瞧出他是打從心底喜歡妳。」

  「我以為……那是哥兒們的關心。」因為秦關把她當妹妹嘛……應該是這樣呀……

  「妳被『哥兒們』這三個字給蒙住了雙眼,將它抽掉吧,妳才有機會看見藏在它身後的感情是什麼。」

  「糖糖回來了!爺爺!」小豆子見到魯家老爹牽著哥哥妹妹,三人手裡都有油紙包,他興奮飛奔而去,茶花隨之起身,準備要與公公會合,臨行前,搭搭朱子夜的肩,要她好好想想。

  把「哥兒們」抽掉?那秦關變成什麼?

  一個男人……不算帥卻又莫名順眼的男人,讓她喜歡膩著他說話的男人,總是專注聽她嘰喳嘰喳的男人……單純的- 男人。

  金剛鑽的原礦,毫不起眼。若未經過雕琢切割,它就僅是一塊石,而它不像一般碧玉紅玉,磨成圓形便算完工,秦關發覺,稜角,能讓金剛鑽更美,光線會透過稜,進入鑽內,折返,每一面稜經過計算,找出最恰當的角度,若太深或太淺,都會破壞光的走向。秦關試過數十種切法,從原礦裂紋、礦石內原存的雜質、色澤,終於試出將金剛鑽展現最耀眼風采的方式,道道光線匯聚成虹,它的光輝,沒有任何玉石足以比擬。

  然而它非常堅硬,一般刀器無法切開,這讓秦關想起矛與盾的故事,最鋒利的矛,與最堅固的盾,兩者交擊,兩敗俱傷,於是,他以金剛鑽為刀,切割金剛鑽。當第一串金剛鑽腕煉放進珠寶鋪的櫃位上,閃耀迷人炫目的璀璨,壓過金飾銀器,教它們為之失色。珠寶鋪裡像突然竄進了久未食肉的餓狼,爭相想搶買它。它最後落入禮部尚書的夫人手中,其餘扼腕痛失的貴客,便開始動用關係與交情,拜託嚴盡歡或是玉鑒師公孫謙替他們弄一條來戴,要多少銀兩不成問題。

  從那日起,秦關磨鑽的手,不曾停下。

  幸好,他幾年前收了三名學徒,目前鑒金類的飾物和玉石,有他們分工幫忙。

  忙碌,對此時的秦關,未曾不是好事。

  切割原礦,他必須認真專注在小而精巧的金剛鑽,無暇分心於其它事上。自從公孫謙帶回李梅秀,也帶回一整座蘊藏滿滿金剛鑽的礦山,他便一頭埋入雕琢、精切金剛鑽的工作,有一陣子更是直接住在珠寶鋪裡,幾天幾夜不回嚴家睡是常有的情況。

  例如,到今天為止,他有七天沒踏進嚴家大門,足足兩天沒合眼睡覺,嚴家當鋪發生哪些事,全靠被嚴盡歡派來保護金剛鑽的尉遲義傳達。他知道幾日前,鋪裡收了一件要來典當「心」的當物,是名男人,嗓音粗啞難聽的男人,因為妅意之故,他在鋪裡住下,詳情尉遲義交代不清,秦關也沒太多心思去細聽,待手上工作告一段落,再回嚴家好好去瞭解始末吧。

  「你今天又要熬夜嗎?」尉遲義百般無趣地在秦關身邊猛伸懶腰,他不懂珠寶,也不會雕石琢玉,在這裡,沒歹徒上門來讓他練拳,一整天下來就僅是站在秦關旁邊聽著磨原石的刺耳聲,枯燥乏味地令他呵欠連連。

  「義哥,你若累了,先去睡無妨,我一個人沒問題。」秦關明白尉遲義枯站在珠寶鋪內,對他是種折騰。

  尉遲義守在珠寶鋪好幾日,鋪裡平安無事,警戒心已經不若第一天坐鎮珠寶鋪來得強烈,加上珠寶鋪一盞茶前閉門歇業,外頭燈籠和幌子全取下來,夜深人靜,街巷沒幾條人影走動,不會有客人上門,今天應該如同前幾日,不會有哈突發情況吧?……只是小瞇片刻,無妨才是。

  「好吧,我睡半個時辰就回來,有任何事,你大聲叫,我會趕過來。」尉遲義咧嘴笑,要放兄弟坐在小房裡工作,自己先去睡,總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睡到隔日也行,放寬心吧,你半個時辰回來,小屋裡還是這樣枯燥的情況。」秦關懂武,不怕匪人闖入,在珠寶鋪甫開張時,他便親手逮過幾隻夜賊,他應付得來,是嚴盡歡捨不得珍貴的金剛鑽稍有閃失,才會調來尉遲義,保護她的心肝寶貝。

  「我覺得你也休息一下比較好。」尉遲義知道秦關比他更累。

  「等我弄完這批鑽,我會向小當家開口休息半個月。」

  「半個月太少了啦!你這陣子賺入的銀兩,休個一年都不為過。」幹嘛和嚴盡歡客氣?她坑他們,他們也坑她幾次呀!

  「忙一點,比較感覺不到……」失落。

  「你說什麼?」尉遲義沒聽清楚秦關的語末。

  「沒。」他搖首,趕尉遲義去睡, 那兩字,藏在秦關嘴裡。

  待小房恢復獨處的靜寂,留下幾盞燭火陪伴他,秦關繼續磨著原石。

  外蟲鳴聲越是清晰聽聞,彷彿應和他磨鑽的聲音。

  距離上一回如此認真去細聽蟲兒鳴叫,是多久前的事?秦關放下鑽刀,轉頭望向窗外。好久好久了。

  當他還是個大男孩,而身邊總跟著一個小嫩娃的年歲!

  關哥,我們去捉蟲!小嫩娃跳上他的床榻,小掌拍打他的被裳。

  三更半夜,捉什麼蟲?大半夜被人從被窩裡硬挖出來的大男孩,披頭散髮坐起身,臉色難看,同樣解開髮辮而一頭蓬鬆的她,笑得甜似蜂蜜。

  外頭的蟲呀!牠們唧唧叫我去捉牠!小嫩娃手舞足蹈,開心說道。

  他賞她白眼。蟲鳴並不是為了讓妳去抓才叫,牠們是在求偶。

  球偶?哈意思?小嫩娃不懂,蠔首歪一邊,用力思考。那兩字太陌生,超出一個娃兒的理解範圍,她纏問他:告訴我麻!關哥,球偶是哈?圓的嗎?吃的嗎?是蹴鞠的一種嗎?

  頭痛。他不知道如何向一個十歲女娃兒解說男與女、雄與雌、陽與陰的傳宗大事。

  球哦?球偶?球哦到底是什麼?關哥,為什麼要球偶?牠們也想玩球?

  為了制止好奇寶寶繼續追著他問,他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披上外衣,拉起小嫩娃到後花園去捉蟲。

  或許是聽見人的腳步聲,蟲嗚選擇性地唧叫,她走往左,右邊那群叫,她走往右,左邊那群叫,好似故意與她作對,滿園子都有小蟲子,偏偏半隻也瞧不見,她撥弄草叢,不時在裡頭探翻,他將她抓回來。

  草叢裡會有蛇。等一下被咬到又要哀哀叫了。

  又換那邊在球偶了!她又跑到右邊園圃,馬上再被他拎起來。

  妳抓牠們做什麼?等牠們真的跳出來讓妳看,妳又要嚇得四處亂竄。

  關哥!你看!小嫩娃根本沒在聽他教訓,指向池畔,流螢!是流螢耶!換她拉著他跑,奔進一閃一閃的池邊星辰間。

  我家那邊的小溪旁,也有好多流螢哦!下回我帶你去看,好不好?不好,說實話,他現在只想睡覺,明早……不,是再過幾個時辰後的「今早」,他還要跟大夥一塊兒去當鋪上工,不像她,在嚴家暫住作客,天天都能睡到自然醒。話雖如此,他仍是被她小手牽著,來到池畔。

  未到流螢求偶季節,數量稀稀落落,不比盛夏時,她家牧場邊來得多,她仍是好快樂,追著小小螢星跑,把一開始的目標拋諸腦後,忘了最原先是要抓唧叫的蟲兒。

  一隻流螢,停在她微鬆發上,像顆閃耀的小珠鈿。

  一隻流螢,落在她纖巧指上,像戴著寶玉的指環。

  忽明忽滅的點點光芒,帶有夜明珠一般的嫩綠顏色,而她毫不掩飾的笑顏,更是天真璀璨。

  她還握著他的手,一併輕輕甩晃搖動,他的指腹指節因為燒銀熔金而佈滿燙破又結痂的粗糙傷痕,更有長時間握著銼刀而生的硬繭,他並不喜歡被人握住,不想被人察覺到他有雙醜陋的手,像這樣握著他,她應該也會厭覺到不舒服吧?那些硬繭和粗糙,會弄傷她細膩的指膚……

  她一點也不以為意,反而認為他的手掌好大好寬,輕易便能包覆所有的她,這令她感到有趣,他掌心暖暖的,在夜風裡,像懷爐。怕嚇著流螢,兩人皆放輕動作、減少交談,只有她偶爾看見螢光飛上飛下,像在繪圖、像在寫字時,小小地呵笑幾聲。一直到他嶺覺原本乖乖坐在他身旁的小嫩娃,越來越往他靠過來,賴在他臂膀的重量越來越沉,他知道,她睡著了。

  他不意外,小娃兒哪可能耐得住睡意?支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吧?

  不負責任的小傢伙,吵人好夢,要他起來陪她抓蟲,結果蟲沒抓到,他倒是得抱她這條軟綿綿的睡蟲回客房去安置,照顧小娃兒真累……

  他把她攬進寬大的衣褂裡,她嫩軀歪一邊,泰半全往他懷中塞,握在他掌中的小手食指上,停歇的流螢仍沒飛離,在那兒,閃著迷人碧光。

  若他知曉自己在未來將如此深刻地愛著她,那一夜,他會與她在螢光漫舞的池畔邊,多待幾刻,不急著抱她回客房,他會延長與她獨處的光陰,貪看她的睡顏,感受她的氣息和體溫,甚至是一同迎接早晨旭光,讓她握著他手,再久一點……

  那時的他,無法以任何珠玉來記錄下那一幕深刻的記憶,現在他終於找到了……

  金剛鑽可以,它像歇在她指上的螢,迸散著光芒。

  「應該……替她做一隻金剛鑽的指環。」秦關掌心躺著紅豆般大小的裸鑽半成品,腦子裡想像著以銀戒為身,包嵌住鑽,毋須任何累贅花飾,單純素雅,就能很美。

  他還能以哥兒們的身份,送她這些小東西。

  哥兒們……天知道他有多痛恨這三個字,痛恨到咬牙切齒……

  秦關專注凝觀掌心間的小鑽,全然沒注意遠窗外蟲嗚聲因為外人的走近而停止。
匿名
狀態︰ 離線
15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29:58
第九章

  秦關遇襲,賊人清晨時分闖入珠寶鋪,本欲偷竊,未料撞見秦關,雙方在小房互鬥,一屋子凌亂不堪,滿地散落珠珠玉玉。秦關佔了上風,雖然對方人數勝過於他,手裡也有武器,不過秦關仍應付有餘,他聽見賊人中有人出聲喊著:「用藥!用迷藥!」

  「迷藥……迷藥……是哪一袋呀」」他們準備太多小人物品,有蒙汗藥、麻沸粉、巴豆,連毒藥都有。

  「隨便啦!」一人搶一袋,幾名賊人,各自在刀上抹了藥,又再攻過來。

  秦關自懷裡掏出幾顆玉石,當作回擊武器,利落彈向賊人,糠糠糠糠打掉幾把刀,身後劈來偷襲,秦關側身避過,賊人近身攻擊,一次三把刀涮涮逼近,閃得過左邊、躲得過右邊,中央那把大刀突刺而來時,要反應已經來不及,秦關僅能靠賊人之手為支撐點,扣住對方手臂,旋身,借力使力,躍出被夾擊的危險地帶,腹側被刀鋒劃破一道血口,但不嚴重,皮肉之傷罷了。

  秦關操起鑽刀,刺入賊人膀內,賊人痛得大叫,又挨秦關一腳踢,撞翻小房矮櫃上的瓶罐,銀粉、金片狼藉傾倒。趁秦關仍在與同伴對峙,距離金剛鑽最近的賊人迅速將一袋原礦及數十顆琢磨完成的裸鑽掃進襟口,大聲對同伴道!「到手!撒!」他率先跳窗而逃,其餘人紛紛跟進。

  秦關尚未發現金剛鑽失竊,無意戀戰,任由賊人消失眼前,等他看見空空如也的桌面,除了歎氣之外,什麼也沒法子挽救。

  「這下子……沒被小當家剝掉一層皮才有鬼。」秦關收拾一屋子慘況,撿起地上珠玉,卻有更多鮮紅色珠子墜地,在他腳邊綻開成花,他按著傷處,潦草地簡單包紮過後,費了一番功夫,動手將小屋恢復原狀。他沒有驚動尉遲義,想獨自攬下金剛鑽失竊的處罰,嚴盡歡暴跳罵人是小事,拖延交付客人商品期限是大事,弄丟琢好的裸鑽,他得盡快補回來。

  當他清洗染血的鑽刀時,本該是小傷的部分傳來刺痛,他以為自己能忍下,但那痛太強烈,比被滾燙的熔金燙著時更劇烈,他低頭望去,包裹傷處的棉布沁出並非尋常鮮紅色澤的血漬,而是深得像血中混入黑墨的駭人顏色。

  「……不是說要用迷藥嗎?」他明明聽見賊人們是這麼說的,所以他認定刀上抹迷藥,並不可懼,可是迷藥絕不可能這麼疼痛,教他站不直身……

  是毒呀……高瘦身軀抵擋不住窒息的暈眩,想按住桌角撐住自己,指腹碰到任何東西都如遭炙燙細針沒入膚肉一般的疼,他的手,滑過桌緣,整個人撞倒桌椅,癱瘓在地,額際撞破,血蜿蜓流下,此時它仍是鮮紅色,但在睡到日上三竿的尉遲義踏進小屋之時,從額傷汨出的血色,已轉為濃黑。

  閻王要你三更死。賊人抹在刀上的毒藥名稱,眾大夫都耳熟能詳的一種毒,制之容易解之難。百年前,由神醫研製發明,做法流傳下來,解法卻早已失傳,當鋪請來的大夫無能為力地搖首,他無法解去「閻王要你三更死」的劇毒,不,應該說,放眼天下,找不到能解毒之人。

  言下之意,秦關只能等死,等待毒性流遍全身。

  「……要不要去把朱朱找過來,我、我想……關哥在這種時候,會希望見她最後呃……見她一面的。」有人囁嚅道出了秦關藏在心裡最可能的遺願。

  此話一出,增添更多絕望。如果他們無法救活秦關,最起碼……讓他最懸念的朱子夜陪在身邊,他才能了無遺憾,若真發生不測,至少,他能一路好走。

  嚴盡歡命令夏侯武威趕往朱家牧場去綁來朱子夜,務必趕在秦關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

  當朱子夜愕然看著夏侯武威上門,不懂交情不深的他怎會有空上牧場串門子,夏侯武威連馬也沒下,彎身撈她上馬,一句話,讓朱子夜停下掙扎動作!「阿關出事了,快些!興許,是最後一面。」

  什、什麼……什麼意思?出事了?出了什麼事?最後一面?這四個字有多嚴重,夏侯武威不知道嗎?!

  最後一面耶!

  這玩笑開大了吧?!朱子夜很生氣,秦關身體那麼好,雖然有犯些小胃痛,以及容易受風寒之外,他哪有哈大毛病?!她還打算釐清思緒之後,就要上嚴家當鋪去,怎可能會……變成最後一面?!

  然而,夏侯武威沒熟到會與她說笑,他此時緊繃肅然的神情更無半分戲譫,這一讓她自腳底竄起寒意,止不住身子猛打哆嗦。

  夏侯武威胯下駿馬沒有時間休息,掉頭奔回當鋪方向,一路上不歇腳、不用膳、不飲水、不浪費任何時間地全力馳騁。人命關天,秦關存著的最後一口氣,可不容他們放慢腳步。

  途中,夏侯武威約略提了珠寶鋪遇襲,秦關遭刺中毒的情況,他所知的,也僅止於此,無論朱子夜想再多問,他亦無可奉告,他同樣心急想趕回去看秦關目前是否安好。

  金剛鑽……他是因為那種聽都沒聽過的鬼玩意兒才會被貪心賊人刺傷。閻王要你三更死……什麼鬼毒藥名?教人頭皮發麻的不祥……「妳需要休息一下嗎?」夏侯武威問她。

  「不,不需要。」朱子夜吃得消,她一點都不覺得累,就算夏侯武威此時想讓馬兒休息喝水,她也要自己用跑的,跑往嚴家。

  兩人趕回嚴家,已是四更天之事。

  深沉的夜,靜寂無聲,燈火微弱,整條長街沒有醒著的人家,馬蹄聲急如星火,躂躂馳過,在當鋪前停下。朱子夜不待夏侯武威停妥馬,她一躍而下,甫踉蹌站穩,急忙拍打門板,要門房開門,門縫才拉開一些,她已經撞開它,慌亂衝進去,直奔秦關廂房。門房見是她,也沒有伸手斕她。

  這段路,她跑過無數回,每次來到嚴家作客,她都是率先奔往這方向,他住的小院,在嚴家最南邊的園林後方,那兒佈局規整,未植花卉,清一色全是綠蔭樹木,白色雲牆,圍繞宅邸,雲牆的一角,有她頑皮以紅瓦片繪上醜醜圖畫的痕跡,畫著她、他、小黑、暴暴……

  這段路,今天為何變得如此遙遠,像永遠看不到盡頭一般?

  她腳步慌亂,跑得太急,導致呼吸零落,肺葉出息多入息少,傳來了抗議的疼痛!

  「關哥!」朱子夜喘吁吁奔進他的房,撥開擋在面前的任何人。她喊出他的名,眼淚馬上跟著掉下。秦關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胸口起伏淺淺,若不靠近看,根本無法察覺他仍有吐納。臉色介於慘白與鐵青之間,唇色仍可見淡淡的黑,赤裸的上身,腰側傷口綁妥乾淨的布帛,膚下青筋因為毒的濡染而深濃明顯,盤踞在他頸部、額際及手臂上,交織成駭人情景。她看見他的枕畔邊好多好多血,雖然已干,有黑有褐,他吐了那麼多血嗎……連被裳也是血跡斑斑……

  「關哥- 嗚嗚嗚……關哥……大夫呢」為什麼沒有替關哥請大夫來?!」朱子夜哭得涕泗縱橫,「快點找大夫來呀!不然關哥就要死掉了- 」她慌張撫摸秦關臉龐,好冰,一點熱度都沒有!一點暖意都沒有!

  她試圖用自己發顫的手心煨暖他。

  秦關房裡沒剩幾個人在場,數數就是嚴盡歡、小紗、尉遲義和公孫謙,其餘閒雜人等,早就回房去睡。該忙的,下午全都忙過了,大夫第一時間就硬架過來,毫無作用又被踢出去,在束手無策之際,公孫謙領著當鋪新收的「典當品」而來,為秦關解毒。

  秦關現在的情況比下午時已經好得太多太多,最糟的時候,秦關整個人像塊黑炭,冒出來的血比墨更黑,他體內的毒與解藥正在對抗拉鋸,尚需要時間來排毒。

  「沒有救了!」嚴盡歡重重拍桌,震翻茶杯。「大夫說他沒救了啦!現在就是在等死!」她故意說得狠。

  嚴盡歡的話,彷彿一記狠狠左勾拳揮來,打得朱子夜小臉扭曲,合不上的雙唇蠕著、顫著,眼淚像飛瀑,傾洩而下,滴滴答答滑過泛白的腮幫子。

  「嗚嗚嗚……我不要……我不要關哥死掉……」她嚎啕大哭,耍賴說著,動手去扯他的臂膀,搖他,求他別死。

  「哭要是有用,妅意剛剛已經哭過一輪,秦關早就該沒事了!」嚴盡歡輕哼。

  夏侯武威趕至時,看見朱子夜失控哭泣,以為秦關真的快死了,正心驚上前查看,被嚴盡歡小手拉住,阻止他過去,她逕自倒滿一碗冷泉水,喀地重重擺在秦關床邊小几上。

  「這是大夫開的解藥,妳有方法餵他喝下最好,能全數灌完,或許會有奇跡。」

  朱子夜壓根無心去發現嚴盡歡眼神中的促狹,她看著那碗清澈的「藥」,二話不說便端起來,顫抖的右手好不容易捉穩調羹,一小匙一小匙舀著要餵他,眼淚不受控制地落入碗裡。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言下之意,嫌她這種喂法太慢。

  「而且,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裡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

  「我做!我要做!」朱子夜不假思索,攬下這種可能要她小命的危險事。

  「很好。」嚴盡歡得到滿意答案,唇角露出揚弧,「我們不打擾妳,走吧。」

  她拉著夏侯武威,要屋裡其它人跟她一塊兒走。

  一出房門,夏侯武威便忙不迭追問公孫謙:「阿關情況如此不樂觀嗎?……但……你們為何一點也不緊張?」

  沒人回他,直到距離秦關房裡有段路後,尉遲義第一個噴笑出來。

  「小當家,妳擺明在耍朱朱嘛。」

  嚴盡歡走在最前頭,趾高氣昂的嬌哼:「我受夠了朱子夜的遲鈍和愚蠢,我忍耐已達極限,我最討厭心口不一的傢伙,特別是明明就有愛,還嘴硬說沒有的那種。」美眸意有所指地瞟上去,冷瞄夏侯武威,嘴上續道:「所以……忍不住想整整她,替關哥出口氣,也替關哥討些甜頭。」不然秦關這幾年嘗的苦,太不值了!

  「朱朱是個雲英未嫁的姑娘,妳這惡整豈不太過火了些?」公孫謙不像嚴盡歡魯莽,只求過程爽快而不顧後果,嚴盡歡故意誤導朱子夜,要一個閨女兒做些破壞名節的事兒,那些事,若被朱老爹撞見,他會活活打死逆女。

  「反正關哥會負責到底。」嚴盡歡聳聳纖肩。要不是看秦關身體尚未恢復,該舉的地方應該舉不起來,她會直接拐朱子夜和秦關洞房,省得有人老演著拖棚歹戲!毒汗都嚇不退朱子夜,她心甘情願要為秦關死了,最好是兩隻傢伙沒有互有愛意啦!

  愛就愛了,裝哈哥兒們呀?!看不過去了!

  加上金剛鑽失竊,她心情惡劣至極,正巧拿朱子夜來洩洩怒火。

  「慢著,你們在說什麼?」夏侯武威完全狀況外,他們一句來一句回,說的每個字他懂,湊在一塊兒說,卻聽得一頭霧水。「妳不是說阿關沒救了?妳不是告訴朱朱,阿關他- 」

  「阿關沒事啦!」尉遲義啪啪拍打著夏侯武威的寬肩,「謙哥收留的那件典當品!」

  「是妅意收留的。」公孫謙修正他的說法。

  「對啦對啦,妅意收留的那件典當品,謙哥說他價值連城,連在哪裡我們一直都沒弄懂,原來他是個藥人,能解天下所有毒,阿關已經喝下他的血,現在只等毒退乾淨就沒事啦。」放心放心,秦關醒來僅是早晚的事,那位典當品向他們保證過了。

  呀,難怪他們一點也不急不慌,更未面露即將失去親人的痛苦,還有心情說著「耍」呀「整」的。夏侯武威恍然大悟。

  「那,朱朱……」

  「她現在應該忙著將那碗潤喉解渴的冷泉水當解藥,哺喂關哥喝吧,喝完還得舔他咧。」呵呵呵呵。

  城裡人的心,是非常陰險的,牧場長大的善良小村姑,誰教妳不懂提防。

  除了嚴盡歡外,其餘人都小小同情起朱子夜,然而一想起兄弟秦關的一往情深和守候,又忍不住默默想著!

  朱朱,妳就捐軀吧妳。

  沒有第三種辦法了。朱子夜放棄用小調羹餵他,太慢了,她怕五更更響之前,沒能全數喂完他,想扶他坐起身喝,她又無法一邊支撐他一邊以碗口抵在他唇心而沒灑出湯水,最後,她以嘴對嘴方式,含著湯水,小口小口哺進他嘴中。

  出乎意料的,湯水不若一般黑濃的苦藥,她舌尖嘗到的滋味是冰冰涼涼又無異味的液體,不是說良藥苦口嗎?它一點也不苦,連草藥味都沒有……她無暇去管這類小事,小心翼翼抵住他的唇,舌尖鑿探,將湯水慢慢、慢慢地餵入。她屏息,一直等到他嚥下湯水,她才有辦法鬆口氣,但還不到完全鬆懈的時間,湯水仍剩大半碗,她必須加快速度,又喝一口,過渡予他。當最後一滴湯水喂盡,仍貼在他唇間的她,才稍稍分神地感覺他雙唇的沁冷及柔軟,它被湯水濡得濕亮,除了一開始有些許乾澀,刮疼她細膩的唇瓣,之後的接觸都是陌生和新奇的,她甚至不想離開他的唇,已經沒有湯水可喂,她仍一啾一啾地啄吻著他。

  害怕失去他的恐懼仍緊緊包圍她,他依舊臉色不佳地昏睡,就好像永遠不會再醒來一樣,她在他耳邊喊他,他一點反應都沒有,這讓她又沮喪又難過,眼淚幾乎不曾停過,就連餵他湯水時,她的淚珠也不斷滴落在他臉頰上。

  五更前沒喂完,藥湯會失效,他就死定了。嚴盡歡說。

  她已經喂完藥,可是秦關看起來沒有變得更好呀……

  他沒有張開眼、坐起身,沒有活蹦亂跳,他一樣是躺著不動呀……

  喂完湯藥,妳得用嘴吸出他身上毒汗,當然,妳可以不做,畢竟吸出毒汗,一不小心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咱們全鋪裡沒人敢拿生命去賭,只能眼睜睜看關哥死-

  呀對,她差點忘了!

  她還有這件要緊事沒做!她太混亂、太恐慌了,腦子裡沒有任何條理,才會漏東忘西。問題是……他身體像塊冰,根本沒有半滴毒汗呀!不管了,朱子夜伏在他身上,避開他腰側的傷,思索該從哪處下手,最後看見自己的眼淚掉落在他的肩窩,像在告訴她,從這兒開始吧,快些,別遲疑了,他的生命可是一點一滴在流逝……

  唇貼著他的肌膚,試圖吸嘔出汗水,但汗水怎可能因此就被吸出,嚴盡歡胡亂羅織的理由漏洞百出,朱子夜卻渾然未覺,仍是在他身上努力奮戰。

  從肩膀移到鎖骨,再到頸部、胸部、每一寸膚……她嘔吮力道太重,很快便在他身上留下無數紅痕。

  不是錯覺!

  方纔盤踞在他身上的黑色脈絡已經消褪不少,雖然仍能看見毒的殘存,不過情況比她一開始甫見到他好得太多太多,他臉色不再是難看的鐵青,蹙緊的眉頭倒是沒松,胸口起伏趨於平穩,氣息噴吐在她發漩,暖暖的,體溫也逐漸回復,不再冰冷嚇人,她分不清楚那體溫是由她身上傳遞過去,抑或是兩人密密相貼才煨出來的熱度。

  然而,他身上色彩仍是很豐富,只不過由黑變紅,滿滿全是她用力吸出來的痕跡,乍看之下頗為精采。

  「歡歡沒騙我……真的有用……」朱子夜壓下想飛奔出去感謝嚴盡歡的衝動,在秦關沒事清醒之前,她絕對不離開他半步,要是走了,他又發生什麼事怎麼辦?他又像剛剛那樣半死不活的怎麼辦?她不要他死。
他若有不測,她會好難過,她會一直哭一直哭,她會不知所措,她會……

  寧願死掉的人是她。

  她不要失去他。

  因為是好哥兒們嗎?

  不,換成魯蛋的話,她才不會這樣,交情根本不一樣,今天若躺在床上的人是魯蛋,她不會像現在一樣恐懼發抖、猛流眼淚,還有,胸口悶痛。

  妳被「哥兒們」這三個字給蒙住了雙眼,將它抽掉吧,妳才有機會看見藏在身後的感情是什麼。茶花那時淡淡笑著,告訴她的話語,在朱子夜倦累癱軟在秦關胸口,意識漸漸模糊之時,依舊清晰迴盪。

  不是哥兒們的話……

  秦關醒來時,右臂是完全麻掉的,他試圖握握五指,幸好,它們仍能動,而五指這麼一攏,握到了詭異的東西,像是……肩膀,而那詭異的東西壓在他右半邊,氣息拂在他頸際,隱約還能聽見吸鼻聲。秦關濃眉攏聚,強逼自己睜開沉重雙眼,將視線挪往右下方,然後,一整個傻住。

  為什麼朱子夜會躺在他身邊?

  怎麼回事?

  他努力回想,只記得珠寶鋪裡闖進賊人,搶走金剛鑽,他挨了一刀,刀上有毒,再來呢?

  沒辦法,記憶一片空白,他連自己怎麼回到床上都不清楚。

  她挨在他膀間,臉上仍有斑斑淚痕,黑睫掛著淚珠子,而他視線範圍的餘光竟還瞄到她枕靠著的部位,佈滿紅紅紫紫的……吻痕?!

  他把她怎麼了嗎?或是他應該問,他被她怎麼了嗎?

  他上身赤裸,她衣著完整,連辮子都沒解下,應該未發生任何事。

  不懂她為何在這裡,他以為是自己在做夢,夢見她,像隻貓兒蜷躺他身邊,以她一身柔軟肌膚熨貼著他,麥芽色小臉溫暖細緻,鼻頭紅通通的,不時還會抽兩聲,他的臂膀濕濡一片,是她的眼淚,她雙手掄成小拳,一隻擱在她嘴前,一隻橫過他的胸口,絞揪在他身側的被裳上,雙腳迭著,還算安分地微曲在他腿邊。她的表情,像讓人拋棄過,又重新被找回來一般,帶有些些委屈、些些害怕、些些怨惹。他看著她的同時,再度覦見一顆淚珠自她眼角淌落,他伸手擷去它,明明動作已經夠輕微了,仍是驚動到她。朱子夜驀然瞠大滿滿血絲的圓眸,整個人重重一震,兩人四目相接,他還在疑惑是何原因令她這般恐懼,就連睡著,都不安穩,她卻瞬間大哭,本來只有久久滑落一顆的淚水,演變成決堤河水,撲進他懷裡,嗚嗚在說著話,說些亂七八糟……他真的沒聽懂,除了「關哥」兩字之外的話。

匿名
狀態︰ 離線
16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30:10
  她一直在哭,雙臂將他當成浮木似的緊緊不放,嗚咽聲就在他耳邊迴響,即使當鋪裡好幾人被她的哭聲喚來,以為秦關發生不測,迅速衝進房裡查看情況,她也沒停止哭泣、沒從他身上離開。

  秦關很需要有人替他解答眼前情況,求救目光自然而然落向衝進屋內的好兄弟們。尉遲義或謙哥,你們誰能說說現在是怎樣?

  「你身中劇毒?本來以為你死定了。」尉遲義嗓門大,仍是必須更大聲說話才能勝過朱子夜的嚎啕。

  「朱朱趕來見你,她很擔心你,昨夜看顧你一整夜。」公孫謙的回答比較貼近秦關想知道的。他與尉遲義光覦秦關身上精采的痕跡,就知道朱子夜有多賣力。

  「原來是這樣……對了,金剛鑽被歹徒給!」

  「這事你不用擔心,我會負責找回來,你只管好好養病。」尉遲義笑得面目猙獰,十指咋味作響地扳著。歹徒以為能從嚴家手中奪鑽而逍遙法外嗎?哼哼哼哼,也得先看看他們有沒有命花。

  「小當家很生氣吧?」畢竟一整包的金剛鑽……

  「沒有,等阿義確定這輩子都找不回鑽,我想小當家才會生氣。」公孫謙戲譫道,現在要發脾氣太早了點,嚴盡歡不做這種吃虧事。「我與阿義先出去吧,將你清醒的事告訴大伙,每個人都很關心你,聽見你平安無事,大伙也能放心。」公孫謙以顎輕努他懷裡仍在哭泣的朱子夜,示意秦關先安撫她的情緒。秦關苦笑,頷首。

  公孫謙和尉遲義正要退出去,歐陽妅意來了,看見秦關已能在床上坐起身,開心尖叫一聲,跨過門坎就要飛撲過去給他擁抱,但秦關懷裡塞滿一個朱子夜,完全讓不出位置給其它人,歐陽妅意也非不識趣之人,不跟朱子夜爭搶,仍不改喜悅地挨坐床邊。

  「關哥,你真的沒事了吧?沒有哪兒覺得不舒服?給我看看你的手。」歐陽妊意央求道。秦關將左手伸向她,她翻看他臂上的碧青脈絡,它們全數恢復成應有的正常顏色,秦關唇色亦由墨黑色轉為紅潤,還能朝她輕笑,歐陽妅意笑吁,眉眼裡的擔憂總算能卸下。

  「關哥,你差點嚇死我們……不過,是不是毒沒解乾淨?你身上怎會有這麼多紅斑- 」她湊過去要看。

  「妅意,別多問。」公孫謙阻止她。

  「可是萬一餘毒!」歐陽妅意沒機會看過吻痕這玩意兒,誤以為與毒脫離不了干係。

  「那是朱朱治療阿關所留下的『拔罐』痕跡啦。」尉遲義爽朗大笑,朝秦關擠眉弄眼。秦關一聽,也一頭霧水。

  「可是,治好關哥的人不是古……」歐陽妅意已經被公孫謙攬著細肩,帶出房外,聲音遠去。

  尉遲義堆滿一臉笑意,招招手,跟著走了,魯性子的他難得體貼地為兩人關上房門。

  秦關低首,挑起還在哭泣的朱子夜下巴,她哭得好慘,眼淚鼻涕一塊兒來,眼睛已經約略浮腫,鼻頭非常紅,她這種模樣他當真沒見過,之前她為失戀而哭也沒有這般慘烈。

  「妳的眼淚也未免太多了。」他以指腹抵在她眼窩,為她阻擋淚水。

  「嗚嗚關哥……嗚嗚死掉……嗚嗚沒事……」她含糊不清在說話,但他竟然完全聽懂了,懂得不是她想表達的一字一句,懂得是她環抱在他背後的微微顫抖。

  「我沒事了,真的,妳看我,我一點病容也沒有,不是嗎?」他要她擦乾眼淚,仔細看他。她抽鼻,兩管鼻涕硬吸回去,一停止吸氣,它們又淌出來,像個毛孩子一樣邋遢,秦關貢獻自己一件棉衣給她抹淚捍鼻涕。他替她擦臉的同時,她啞著可憐兮兮的嗓,再三問他。

  「你真的一點都沒有感覺不舒服嗎?有沒有頭暈?有沒有胸悶?有沒有肚子痛?有沒有!」鼻子被他捏住,她自然而然地「吭!」幾聲,清空鼻腔,終於覺得呼吸好順暢,空氣好清新,腦袋也不會疼得像要裂開一樣,看見他認真打理她,淡淡臉上有些紅潤氣色和淺笑,連帶讓她跟著露出笑靨。

  「沒有,都沒有。」他甚至現在就可以下床走走跳跳。

  「那就好……那就好……」

  她看起來有些驚魂未定,他想下床倒杯水給她,他不過是掀開薄被,她又跳起來,滿臉惶恐。

  「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只是要倒杯茶……」

  「我來我來!你躺好!我來!」她爬過他的腳,裸足咚咚下床,斟了茶,茶色和她昨夜餵他的湯藥真像,她無心細想,端著茶杯回來,挪往他唇邊,要餵他喝。

  秦關搖首,反而握住她的手,杯緣抵在她嘴前。「我是要倒茶給妳喝,妳看起來比我需要。」這是事實,她口好幹,昨夜只顧著替他吸毒汗,勤奮地從上到下、從左到右,雖不敢說毫無遺漏,但至少她盡力了。她用唇在秦關的膚上嘔著,他不像她,渾身都是軟軟的肉,他好硬,手臂上糾結著緊實肌理,胸膛渾厚強壯,她還記得當她的唇移動到他頸邊,吮著那一方的肌膚,感覺到細微脈動時的亢奮;還記得當她來到他的心窩處,聽見他的心跳,她哭得多慘;還記得她舌尖嘗到他身上微鹹的汗味,和她眼淚的味道好相似……

  而他的唇,軟軟的,她曾經喂完湯水,忍不住在那兒流連徘徊許久。

  憶起那些,她臉兒燥熱,喉頭覺得更渴,亟需一杯茶水來解除乾涸。

  朱子夜不客氣地大口灌下,喉頭隨著咕嚕咕嚕吞嚥而上下起伏。她吞了半杯,突地想起嚴盡歡提及「毒汗若吞下,妳也會跟著中毒」的事兒- 她想起來得太遲,昨夜在吸毒汗時,她壓根給忘掉這回事,全心全意只記得要快些救他。

  那……她中毒了嗎?是吧,她昨天可是沒吐出半口唾液吶。

  她也會像秦關昨天毒發一樣,全身佈滿黑墨經絡,嘔出的血不再是鮮紅色嗎?

  她也會像秦關昨天毒發一樣,渾身冷冰冰,彷彿一具死屍嗎?

  她昨天一點都不害怕自己中毒,現在,竟然也不怕耶,好神奇,這究竟是什麼思緒?只要他好,她就跟著好?只要他快樂,她也跟著快樂?只要他沒事,她中毒又何妨?太亂七八糟了,她怎麼會產生如此詭異的蠢念頭?而且……還覺得這個念頭很理所當然」

  該不會是毒發的前兆吧?!

  可她不覺得身體有任何不舒坦呀……有啦,頭有些昏眩、發脹和燠熱,尤其是盯著秦關瞧時,她不由得想起昨夜伏在他身上的一情一景,她的唇到過哪兒,此刻便完完整整地藉由那些紅紫色的深痕在提醒她-

  「朱朱?」他察覺她在發傻,唇兒咬著杯緣,眼睛卻看著他。

  「……說不定我快死掉了……」她突兀地喃喃道,覺得胸口咚咚跳得好急,一定是中毒的影響。

  「什麼?」他聽見她的嘀咕,聽得一清二楚。「妳為什麼這麼說?」

  她不想讓他知道毒汗的事,萬一他知道她中毒,依他的性子,他定會像她一樣,寧願中毒的人是自己,甘願再以嘴為她吸毒汗,並且痛斥她的胡作非為,怎可以不好好保護她自己,怎可以不顧生命安全地救他?

  他待她的好……她不是不懂的。

  「我是說……」她沒料到他耳朵這麼靈光,連她含糊幾句他都沒聽漏,只能「呃」了幾聲,改口:「你在快死掉的時候,心裡想著什麼?」「想什麼?……」他沉吟。他不太記得,好像賊人退散後,他花了些功夫整理凌亂的房間……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在賊人入侵之前,在夜深人靜間,他想著的,是她。

  想著要以金鋼鑽為她打造一隻指環。

  想著那一夜的稀疏流螢。

  想著被流螢包圍的男孩與小娃。

  「想起一些過去的事情。」末了,他籠統回道。

  「過去的事情呀……」那應該有她吧,過去的她和他,感情真的很好呢,像是哥兒……呀不,她不想再提那三個字。

  「對了,妳上回告訴我,妳弄丟一隻耳墜,我做了新的給妳。」秦關走向長桌,自屜裡取出飾匣,本準備開盒拿取耳墜,但這一整個飾匣裝著全是要送她的飾品,又豈止僅有一隻耳墜呢?

  一直沒能送出去,此時,是個機緣。

  「咦?……上回?」她是有告訴過他,但印象中……是很久以前,而且不是用嘴說,而是以筆寫。

  「妳喝醉酒那一回。」他將飾匣整個交給她,「裡頭還有一些是原本就打算送妳的東西。」

  朱子夜緩緩打開匣盒。盒裡,滿滿的,幾乎毫無空隙。一些?不,這裡不只一些,而是好多好多好多……

  漂亮的髮飾、美麗的頸煉、她喜歡的純白珠貝、靈巧的手煉、花鈿,她曾在珠寶鋪開張時看見的花簪、鏤嵌著她姓名的銀製富貴鎖,它們不是新品,至少,不是今年新做的,有些純銀簪子,表面上浮現淡淡黑褐,那並非髒污,而是銀的特性,秦關教過她,應該如何保養這類飾物,才能讓它們散發出白亮原色,這些飾品,是他日積月累為她而做的……

  「沒有別的意思,只是一個兄長送給妹子的禮物。」怕她有所顧忌而不收受的他,補上這句話。

  她沒有動手去翻弄底下還有多少首飾,因為在匣蓋上,卡著一封發黃信函,吸住她所有注意力,信封上極醜的字,她認得;那是當然呀,寫字的主人從以前到現在,完全沒有進步,以前字丑,現在的字,不遑多讓。

  尤其是不再寫信給秦關之後,她握筆的次數更是少得好可憐,難怪字跡練不來娟秀美麗。

  關哥敔。她的字。這封信,沒有被拆過,只有邊邊一角,有撕開的痕跡,但僅僅不過指甲大小,不足以取出裡頭厚厚信紙來閱讀。信封上,有她不小心打翻墨硯而留下的記號,這是她最後一次寄給他的信。

  「關哥……這封信,你沒讀過?」她拿起它,揚在兩人面前。

  「呀……原來夾到飾匣裡去了。」他要拿,她將它藏回背後,他歉然苦笑,「我沒有讀,前些日子本來有打算讀它,但被許多雜事打擾,便給忘了。」

  「我以為你讀過了,我以為你會回信給我的……」

  「……我想,那封信裡,應該還是不斷提及謙哥吧,若是,我不知道如何回復妳。」他坦言。他不是心胸寬大的男人,他承認自己狹隘善妒,在收到信之際,他真的無法展信閱讀。

  「關哥,都是你害的!」她氣憤跺腳,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挨了她哭紅

  雙眼的瞪視。她好惱地一直碎碎念著:「全是你不好!我以為你……才會不想回復我……誰知道你連拆都沒拆過?!你知不知道我寫這封信寫了多久?費了多少功夫?

  壓搾了多少腦漿?我寫到後來根本不懂自己在寫什麼,我以為你會回信告訴我那些迷惑、那些不解,結果你、沒、看!」

  「……」他想開口,她像只蚱蜢蹦蹦跳,一會兒走到書桌前,一會兒繞到窗台邊,每一步都挾帶著惱火。

  「我以為你看過了……所以我好氣你,甚至有那麼一點點的恨你,發誓再也不要理睬你……」雖然很快她就自己打破這個誓詞。

  「要跟你切八段……要跟你佯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要跟你繼續假裝還是好哥兒們……」

  「朱朱!」

  最後,她用唯一能想出來最惡毒的罵人字眼,連同絞在指掌間的信團,狠狠丟出!

  「笨蛋關哥!」她抱著屬於她的飾匣,如狂風般掃出房門。

  秦關知道必須去追她,但有件事他更需要瞭解,否則他無法理解她的怒氣、她的委屈,以及……他究竟做錯了什麼!

  關哥:上一封信袒,呃,我寫了一句連我自己都還很不確定的話。

  我好像愛上謙哥了、它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

  謙哥我當然喜歡他……他那麼溫柔、又睿智、又風趣,他很好很好很好,我每回和你生悶氣時,他就會恰巧出現在我身邊,陪我說話,聽我訴苦。但,喜歡是什麼?我喜歡謙哥、喜歡你、喜歡我爹、喜歡紅意、喜歡小妙春兒老帳、房、喜歡暴暴、喜歡歡歡!寫太長了,好累,我歇一下。

  剛剛我寫到,我也喜歡小黑,就算牠是只不會懷小狗的公狗,因為我漏掉牠,牠一直吠我。

  呀,回到正題。喜歡是什麼?

  爹說,等我長大就知道了,可我已經是個大姑娘,我還是不明白呀。

  最近,我總是很茫然,老是想起你幫歡歡梳發的模樣,說真的,我好討厭那時的你!你怎麼可以那麼不像我認識的秦關?!你一點都不公平!你幫她梳發的時間比我長、幫她整髻的動作比我輕柔,就連同她說話的嗓音都比我溫和……好吧,你一定覺得我小鼻子小眼睛小雞心腸,竟和自己的表妹爭這些?

  我也不懂呀!我明明很喜歡歡歡,也很喜歡你,兩個教我如此喜愛的人,為什麼變得刺眼?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反正……我就是很計較,

  連現在我光是把你和歡歡的名寫在一塊兒,我就、就、說……你要取笑就笑好了!我看不到,不跟你計較,哼。你是不是很喜歡歡歡?雖然歡歡現在還小,但她長大一定是大美人,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吧?我從歡歡三歲時就知道她會成為南城之花,每個男人都會愛她,只是,我沒想到……連你也……

  你比較喜歡我,還是歡歡?

  或者,這兩種的喜歡是不一樣的?

  喜歡?愛?喜歡?愛?比喜歡更喜歡?比愛更愛?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在寫什麼,喜歡和愛的差別在哪裡?

  我們是哥兒們,你要是比較喜歡歡歡,我會有點小難過……嗯,是大難過啦!我一定會哭的,所以……你回信時,還是別回答我這個問題好了……(當然啦,要是你比較喜歡我,你可以告訴我哦,我會偷笑兩聲的。)

  呀,對了,還有一個喜歡,我在前一張信紙上也忘了寫,我喜歡珠珠釵和你送我的那些小東西,很喜歡很喜歡很喜歡!它們讓我覺得自己變漂亮了,變得更像一個姑娘(誰教我爹總說我就是少了一根小東西,否則他根本以為他生的是兒子)。你那天問我為什麼不戴它們,我說是我不會用髮釵,那也是小小小小的一部分啦,實話是!我弄丟了你送我的耳墜,左耳的一邊,我好受打擊!幾乎是快把牧場每一塊草皮翻開來找,偏偏就是找不到,明明我每日走的路就是那幾條,怎麼會不見了呢?是不是被哪只笨羊嚼進肚子裡?!我氣哭了好幾天,早知道就不戴它出去向魯蛋炫耀!我不敢跟你說,怕你生氣,又為我了……關哥,前幾天在嚴家說你愛凶我,對不起啦,我不是有意那樣說的,

  我只是生氣明明就是你放我和暴暴鴿子,你不道歉說算了,還說話那麼大聲,好似有錯的人是我,我一時緒氣,才會頂你嘴,你也沒有那麼愛凶人啦……只是,小小愛罵而已啦,你為人的表情又不嚇人,所以我一點點都不害怕。同樣的,我不說耳墜子的事,怕你為是小事,我討厭自己的粗心大意、討厭自己的遲鈍迷糊,我不要你以為我好像一點都不珍惜你送我的東西、不要你說一句「以後再也不送妳任何首飾」……我現在把你做的所有東西擺進我娘留給我的珠寶盒,小心收著,有空拿出來玩玩摸摸,偶爾在鏡匣前戴戴,再仔仔細細收好。

  我好像又嚴重離題了吼?(你習慣了吧?)

  回到最一開始的地方,謙哥那一段啦,你要是忘了,就翻回去重讀一下。

  我對謙哥的喜歡,還差你的一點點(一點點嗎?……我不知道是大一點還是小一點,我很困惑想了一整天……),謙哥陪我吃飯時,他不會將我最愛的雞腿夾給我,他不知道我愛吃香菇,他不知道我討厭青豆子,他不知道我怕辣,那些,你都知道;謙哥送我回家,明明是一樣的景物,一樣的樹蔭,一樣的青山綠水,那條路,說是一整個陌生。我看見那塊我和你曾經坐在上頭啃饅頭的大石,備感親切,謙哥卻對它沒有感情;我看見那探曾經結實景景的果樹,記得它的果子有多甜多香,謙哥卻沒檔過;還有那條我拌下去過的小溪、滑倒跌落的小山崖、躺平的大片草茵……那些,你也都記得嗎?

  和謙哥同行的途中,很快樂沒錯,但感覺不太對,總好像……哪兒怪怪的。我想著這個差異,想了好久,終於知道那股突兀是什麼。

  是你,關哥。

  少了你。

  好多次,我都不經意對著謙哥叫「關哥」

  好多次,我都以為站在我身旁的人是你。

  我想跟你一起看那片星空,想跟你一起看那株盛開的山櫻花……

  在我寫出「我好像愛上謙哥」那句話之前,是不是……我早就愛上你了?比喜歡還要更加的喜歡加喜歡?我……真是太差勁了,說好了是哥兒們的……你喜歡的人又是那麼美麗可愛的歡歡,我這樣說,會讓你很苦惱吧?如果,你真的很苦惱,就、說不要回我信,我懂的,我會明白你的意思,我也會很識相不再寫信擾你,我會還你清靜,以後,我去嚴家作客,我會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你我說維持哥兒們的老樣子,不讓嚴家任何一個人看出破綻……

  如果,你覺得,我們只是哥兒們的話……

  我們當哥兒們就好,一輩子是哥兒們就好。
匿名
狀態︰ 離線
17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30:32
第十章

  如果當年他折開了那封信,細細讀完她的每一字每一句,讀完她的發問、她的等待解答,今日情況會是如何呢?也許這些日子以來,他的煩惱和相思,她的錯戀和眼淚,根本就不會發生,他不會以為她愛上謙哥,她不會錯解他和嚴盡歡的關係,他與她,何必浪費掉漫長的光陰,在錯過、在失去、在白耗?

  是他的錯,是他連累了她,讓她迷惑思量、讓她無所適從、讓她以為他給她的答案會是傷人的,會是拒絕的!

  秦關呀秦關,多年來你感受到的疼痛,是你活該倒霉,那些全是你自己應得的!

  但你怎麼可以教她背負著沉重的猜測,掛起強撐起來的笑容,佯裝無事地喊著你的名字?佯裝兩人還是好哥兒們?

  秦關宛若無頭蒼蠅,四處尋找朱子夜的身影,從他撕開信封,取出數張厚厚折信,光是讀完第一張,他幾乎就要奪門而出,去將她捉回身邊,他用盡最大克制力,往下讀去,第二張、第三張、第四張……她在信裡問他,喜歡是什麼?她在信裡問他,你是不是很喜歡歡歡?她在信裡問他,你比較喜歡我,還是歡歡?

  她在信裡問他,喜歡?愛?喜歡?愛?比喜歡更喜歡?比愛更愛?

  她在信裡問他,在我寫出「我好像愛上謙哥」那句話之前,是不是……我早就愛上你了?比喜歡還要更加的喜歡加喜歡?

  她在信裡問他,我這樣說,會讓你很苦惱吧?

  她在信裡告訴他,如果苦惱,就不要回信,我會明白你的意思,會識相不再寫信擾你,會還你清靜,會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不讓嚴家任何一個人看出破綻……

  她在信裡告訴他,如果,你覺得,我們只是哥兒們的話……

  還不識情愁的小女孩,滿信裡全是困惑,用她稚拙又混亂的語法,問著他。

  她需要他肯定的答覆,解答她的迷途,將她從苦惱中帶領出來,可是他錯失了機會,他讓她一個人困在那裡胡思亂想;他讓她一個人去整理那些凌亂的思緒,是他讓她被動地愛上公孫謙,愛上不曾愛過她的人,讓她流淚、讓她追逐、讓她嘗到愛情的苦澀。秦關呀秦關,是你的錯!全是你的錯!她的迷惑、她的痛苦、她這些年所經歷的點點滴滴,全拜你所賜!你真是一個混帳,一個天大的混帳!

  「朱朱在哪裡」」他抓到第一個掃地雜役,劈頭就問。

  「朱小姐方才去找小當家,說是要向小當家道謝。」

  秦關趕往嚴盡歡房裡,撲空。

  「朱朱說,要去看看妅意收留的那件典當品。」嚴盡歡一大早被朱子夜吵起來的不悅全鑲在俏顏上,匆匆跑來,連門也不敲,闖進來就嚷嚷:「歡歡!歡歡!謝謝妳教我救關哥的方法!」抱著她激動搖晃,害她忍不住脫口而出:「妳以為是妳救的呀?是古初歲啦!要謝,謝他去!」

  秦關轉身再到客房,撲空。

  「朱朱說,她要到廚房去端碗涼茶,來給古初歲喝。」正準備與古初歲一塊兒吃早膳的歐陽妅意想起朱子夜一臉討好古初歲的態度,她就想笑,那種「您救關哥的大恩大德,小女子沒齒難忘」的諂媚,真可愛,像個天真無邪的孩子,喜怒哀樂都嵌在臉上。

  秦關明知道只要守在客房,總能等到朱子夜端茶回來,但他太心急,完全無法靜下來,又奔往廚房。

  「涼茶還沒冰透呢,朱朱說要去後院幫我喂大黃。」廚娘富態胖臉堆滿笑,在秦關追進來問朱朱在哪時這般回答。秦關的目標轉往後院。大黃狗與小白狗為搶陶盤裡的狗食而吠得全嚴家都能聽到,兩條狗身邊不見朱子夜,他又趕回廚房。

  「朱朱端走涼茶了,剛剛才離開呢,你沒遇見她嗎?」

  沒有。

  他幾乎要懷疑朱子夜練就一身乾坤大挪移的好本領,來無影去無蹤。

  「朱朱去找謙哥了耶。」嘴裡喝著涼茶的歐陽妅意一臉惺忪,好似隨時都會夢周公去。她昨夜沒睡好,滿腦子全是她親眼見著古初歲救治秦關那時的驚人奇景,想了整整一晚,直到今早才總算從古初歲口中得到疑惑的答案。現下心情放鬆,整個人也被困意襲來,她強打起精神,回答秦關。

  秦關連搖頭吁歎的時間都省下來,就要改往公孫謙房裡去。

  「秦關兄。」古初歲開口喚住心急尋人的秦關。他不想在此時此刻成為讓人討厭的礙事者,於是盡可能簡潔發言,用粗啞的嗓說道:「朱姑娘似乎誤解她身中劇毒,以為自己來日無多。」

  秦關皺眉聽著。

  「她說要去向嚴家眾人辭行。」與其說辭行,更像辭世。

  「她為什麼會以為自己中毒?」

  「這我並不清楚,你可以去問問公孫鑒師。」反正順路嘛。找公孫謙詢問是其次,重點仍在於先找到朱子夜,別讓她再四處亂跑,教一個昨天才從鬼門關搶救回來的病患如此奔波,太不道德。

  「朱朱往小當家房裡去了,說是要找她算帳。」公孫謙驚訝於前腳送走朱子夜,後腳就來個秦關,他今兒個真忙,本打算在用早膳之前的空閒時間,讀些書冊,現在全耗費在朱子夜和秦關這兩隻身上。

  秦關發出歎息,感覺自己追著一隻野馬在跑,明明好似看見一抹蹤影,拔腳要追,卻又瞬間失去。

  她與他的追逐,好似總是如此,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分明就觸手可及,又失之交臂。

  「謙哥,朱朱為什麼會誤以為她中了毒?」秦關來的首要目的失敗,先解決次要目的,問清楚朱子夜的誤會是何原由。

  「小當家誤導她的。昨夜她趕至你身邊,見你奄奄一息,哭得萬般淒慘。實際上當時的你,早已飲下古初歲的鮮血,解去毒性,正逐漸好轉,不過臥床的模樣仍是有些嚇人。我與阿義眾人都親眼見到你毒退的差異,但朱朱沒有,她以為那時的你,是最糟糕的情況。小當家氣惱她遲鈍,便故意扯謊,拿冷泉水騙她是解藥,要她餵你喝盡,恫喝她若沒能及時喂完,藥效盡失,更要她喂畢之後,還得為你吸取毒汗。」

  「難怪我一睡醒,全身都……」

  「小當家告訴她,萬一誤吞你的毒汗,她也會中毒身亡,朱朱那時連考慮都沒有,完全不顧自身安危,一口允諾。」朱子夜的壯舉,不能不說給秦關知道。公孫謙希望秦關明白,朱子夜那位遲鈍的姑娘,在心底深處是如何地看重他。

  「你確定她昨夜……那樣吮遍我的身體,真的不會中毒嗎?」秦關擔心的是嚴盡歡的烏鴉嘴會一語成讖。

  「她不是剛從古初歲房裡過來嗎?若她有中毒,古初歲會看出來。」鋪子養個藥人真是太方便了。

  那就好。秦關稍稍安心些。

  公孫謙續道:「她來找我,說些什麼人之將死其言也真,她抱歉這幾年帶給我的困擾和糾纏,她說她有點弄懂自己對我的感情是屬於哪一種……還說了些亂七八糟的話,我想這次誤會大了,才會趕緊把小當家的惡整全盤托出。朱朱聽完,氣嘟嘟說要找小當家理論。」公孫謙不說謊的習慣,當鋪上下皆熟知,他實在無法面對朱子夜一副「我再過幾個時辰說要死」的淚眼汪汪中,仍幫著嚴盡歡扯謊。

  「小當家怎會扯出這般離譜的謊來騙朱朱?……謙哥,你為何不阻止她?」為何放任小當家胡亂耍著朱子夜玩?雖然朱子夜總是大而化之,不像尋常姑娘纖細易感,但畢竟是個黃花大閨女,名節豈能讓人惡意破壞?

  「我們一致認定,你會負責到底。」公孫謙說完,故作驚訝貌,「難道你不打算負責嗎?」

  「……我現在就準備要負責。前提是,人,得先找到呀。」秦關無奈搖頭。他們都說對了,他會負責到底。

  「我想,朱朱開始開竅了,那小丫頭,取下了遮在眼前的布帛,看清楚她自己的心意。」公孫謙給予兄弟支持的笑容。「快去吧,如果朱朱有過來我這兒,我替你留下她。」

  「謝謝你,謙哥。」

  秦關受公孫謙鼓舞,也露出笑,腳步變得雀躍,之前四處奔走的辛苦煙消雲散。他急於找到她,要親口響應她在信中問他的那些問題,面對面告訴她,那是愛,她在她察覺之前,就已經愛上他,他幾乎要為此喜悅至瘋,他會伸手擁抱她,將她牢牢嵌在懷裡,填進心窩,不再放手讓她溜掉……

  奈何他去到嚴盡歡房裡,迎接他的,並非朱子夜臉頰紅似火的害羞身影,只有高傲慎怒的嚴盡歡,小臉怒氣騰騰,見他二度進來,火氣上來。

  「你和剛剛那只指著我鼻頭吠的朱子夜是約好淪流進來炮轟我嗎?!」嚴盡歡本要插腰斥喝,無奈春兒正在替她整裝綁腰帶,想插腰也無處可擺,只得端出臭臉。今兒個天候微涼舒服,蓋件涼被在身上正巧暖暖的,又不過度燠熱,繡枕曬得香香膨膨,枕起來帶有一股天晴的味道,她想痛快賴個床,朱子夜的狂敲門,吵醒她,大清早來向她表達謝意,謝謝她教她救治秦關的方法,秦關當真清醒哇啦哇啦哇啦一大串。起床氣旺盛的嚴盡歡不會因為朱子夜雙眼光芒璀璨就原諒她擾她清夢的老鼠冤,她毫不客氣冷言冷語踹走朱子夜,繼續睡,秦關來了,要找朱子夜。

  好,解決這兩隻不到一灶香時間,她剛再睡沉,朱子夜又闖進來,這回眸裡沒有感激謝恩的明亮淚光,有的只有急躁逼問和氣得辣紅的鼓脹雙頰,問她是不是戲耍她?問她昨夜教她救秦關的方法是不是誰騙她?教她日後還有什麼臉去見秦關?吼得多響多亮,吼得她直接捂耳,低聲地告訴朱子夜:「沒臉見他,妳就自個兒去找個湖跳!咱嚴家水池沒有加蓋,撲通就下去了!包準妳明天才會浮上來!」朱子夜雙手掩臉,哭著逃出去,她睡意全消,冷著顏要春兒為她梳妝時,秦關又來了!

  一整個早晨就是朱子夜秦關朱子夜秦關!

  他們不煩,她都嫌煩!

  「朱朱去哪裡了?」秦關問道。

  「她說她沒臉見你,要去投湖。」沒臉見他是真的,去投湖只是嚴盡歡的提議,做與不做,嚴盡歡不負責多管。

  秦關身影如風,咻地奔走,快得教春兒咋舌,才一眨眼,哪裡還有秦關在?昨天才見秦關半死不活的毒發模樣,真不敢相信今早的他,已恢復得和平時沒有兩樣。

  「別做傻事!朱朱!」秦關焦急躍過庭園水廊,生平第一次嘶吼狂叫,在嚴家的半空中馳騁若鷹,大聲咆哮!

  朱子夜終於知曉,什麼叫做「好想死」。她窘得好想死呀呀呀呀呀……根本就沒有解毒治病這一回事。

  她含在嘴裡哺喂到他口中的東西,不是藥湯,只是水,只是一碗冷泉裡舀上來的解渴玩意兒。

  她想將他身上毒汗嘔吸乾淨的努力,全是白費功夫,她啾啾吸他頸子、嘖嘖吸他胸口、啾啾吸他肩胛、嘖嘖吸他腹肌……那些當時她一再告訴自己「這是在救他」的義正詞嚴,如今看來多蠢多笨,多……情色。

  竟然被嚴盡歡耍得團團轉,還叫她去跳湖,嗚嗚嗚,歡歡,妳是鬼,妳是惡鬼啦!她到底做了哈白癡事呀……餵他喝藥?那是吻啦!她趁他毫無反抗力之時,惡狠狠地偷吻他……

  吸毒汗?!那是……那是……哎喲,天呀……打從她從公孫謙口中聽見一切的實情,她滿臉燥紅不曾褪下,血液在腦門沸騰,不斷提醒著她,昨夜她是怎麼樣又怎麼樣在他身上反覆做著的壞事兒。

  她這輩子真的無顏去見秦關,她不知道要如何面對他……

  對,快逃回牧場去,讓時間洗滌羞恥記憶,等她明年再來,就裝做哈事也沒發生過,要是有誰提起,她就搞起耳背重聽,反正到時所有物證都消失得乾乾淨淨,死不承認就好了呀,裝傻這種事,她很熟練嘛!

  對,快逃!

  朱子夜猛地站起,然而血液多數充斥在脖子以上的部位,導致四肢駑鈍,險些要一頭栽進水池裡滅頂,幸好她胡亂攀住水池旁的吐水石龍,只有半截腳掌踩在池面上,弄濕了她的長靴。

  「別做傻事!朱朱!」

  石破天驚的巨吼,是將搖搖欲墜的朱子夜硬生生推進水池裡的原凶!

  嘩啦!

  水花四濺,掩蓋掉朱子夜的慘叫,滿池錦鯉以為是用餐時間已至,一窩蜂朝她泅來,魚尾魚嘴全朝她招呼而來,左邊紅白相間那尾,鰭兒一甩,正中她的鼻頭,打得她淚花亂墜,張口哀叫時又灌了許許多多的池水。秦關把她從不深的池裡撈起來之時,實在看不懂她是感激,抑或怨懟,當她惡狠狠鱖著唇,把嘴裡那口魚池水噴到他臉上,要他一塊兒嘗嘗池水的腥臭味時,他得到了答案- 她在生氣。

  鱖高的嘟嘴沒來得及抿回,驀然被他擒獲,以唇。

  秦關近乎鷥猛的姿態箝制她,他吻她的方法,與她昨夜餵水的溫吞淺嘗全然不同,他像在品嚐著最誘人的美食,連皮帶骨還有髓,一點點都不錯失。她的味道,芬芳宜人,像青草,乍聞之下,生澀滋味衝鼻,更細細嗅聞,會發現那股味兒清新迷人,不似花香的衝鼻刺激,倒更貼近正待成熟的果子香氣。

  朱子夜此時才知道該臉紅,在她伸手欲推還抱地碰觸到秦關燙人的胸口時。

  秦關上身赤裸,連披件外裳也沒有,雖然稱不上一絲不掛!他腰側有纏綁傷口的布帛,但,那條布是能遮什麼?! - 大剌剌帶著一身吻痕四處跑,是希望全當鋪裡的人一塊兒來見證她朱子夜對他做了多少丟臉事嗎?

  她咿咿嗚嗚的埋怨,全被秦關鎖在嘴裡,他抵著她的舌尖,輕佻慢拈,像掌心正被人攤開,以指尖撩撥搔弄著圈圈一般的麻癢,他故意挑弄起癢意,又不讓她止癢。

  「我又沒有溺水,你幹嘛這樣……」過後,她喘吁吁抵在他肩上,不由得埋怨問他。

  「會傻到將親吻和救人弄混的糊塗蛋,天底下應該也只有妳一隻吧。」他忍不住又輕啄她的軟嫩臉頰,惹來她捂臉瞠眸,不懂他這舉止是什麼意思。

  「我讀完那封信了。」雖然遲了非常非常多年,帶給他的震撼依舊不減。

  「……是哦。」她曾經志下心於他的回答,更曾失望於他的沉默,現在,就算他只是給她一句「我讀完那封信了」的淡淡回復,她也絕對不會再哭泣掉淚。

  「妳喜歡我「… 不,妳愛我,愛了許多年,妳以為那是哥兒們的感情,但又隱約察覺兩者不同,所以才會困惑。妳明明已經試圖向我求援,我竟錯過它。」秦關握緊她的手,她抿著唇不答腔也不否認,只有在秦關說出「妳愛我」之際,她的手,震了一震。

  「我讓妳誤會我喜歡嚴盡歡,我一點都不喜歡她,除了她是老闆托孤的寶貝女兒、是我們幾個人肩上的責任之外,我對她絕對沒有半點遐思。」他在這裡明明白白回答了她信中疑問。

  朱子夜本想說什麼,一時之間,想不出言詞,只能聽他慢慢說。

  「我對嚴盡歡的『喜歡』 ,和對妳的『喜歡』 ,絕對不一樣,對她,純粹僅是恩人的女兒,不願讓老闆放心不下自己愛女孤單無助而留在嚴家幫助她;對妳,是愛。」

  她凝覦他,表情有些不知所措,一邊回憶起自己在那封信裡,問了他什麼,她只記得大概,那時她吃著嚴盡歡的乾醋,問他許多亂七八糟的問題,其中一項便是「你比較喜歡我,還是歡歡」?

  他那時沒回信告訴她,被她逕自解讀成:我比較喜歡嚴盡歡,只是不願說出實話來傷害妳。

  她沒想到在這麼多年之後,還能聽見她曾經悄俏放在心裡默默祈禱能獲得的答案……

  她一直都希望,有一天從信差手中接過他寫來的信,信裡也能寫著他現在對她說的這一些……

  她一直等。

  她一直等不到。

  希望,慢慢等成了失望。

  「我不把妳當哥兒們看待,從來就不曾。」

  他並非頭一回對她表白心意,第一回,她拒絕了他,又端出「哥兒們」的擋箭牌來逃離他,是因為她也曾問過他-

  如果,你覺得,我們只是哥兒們的話……如果,你覺得,我們只是哥兒們的話,我就一輩子把你當成哥兒們,絕對不跨過界線,不讓你苦惱、不讓彼此壞了感情、不讓你必須以遠離我來換取自由。

  「我對妳,沒有存在過單純的朋友之情,我想擁抱妳,我想親吻妳,我想愛妳,那是『哥兒們』沒有的慾望。」秦關灼熱的黑眸,望進她眼眸深處,讓她想逃也無處可逃。他說的,她不是不懂,只是不習慣從「秦關」口中聽見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親暱愛語。

  她咬咬唇,臉上是一大片鮮艷彤雲。「關哥才不會說這些話……你該不會是我妄想出來的幻影吧?」因為太奢望聽到秦關告訴她那些,奢想過度,才在大白天就發夢。

  「我也從不知道自己如此囉唆- 『朱子夜!不許挑掉青豆,吃完!』 、『朱子夜!妳乖乖坐著吃飯!』 、『朱子夜!騎馬專心!要看路!妳快摔下去了!』

  『朱子夜!錯字連篇!字要練!』 、『朱子夜!姑娘坐姿端正,腳不要張開開的!』 、『朱子夜……妳為什麼這般死心眼?!為什麼要把心放在不會愛妳的謙哥身上?』 。」在她面前,他不寡言,他好長舌,總是為她瞻前顧後、總是替她掛心煩惱,她讓他成為碎嘴嘮叨的大嬸,老念她這念她那。

  「好了好了,我相信你是我關哥,不要再碎碎念我了!」她忙不迭搖手,一點都不想聽他教訓人的字句,這讓她覺得自己活像個長不大又難教乖的臭小孩,她又不是想要他當她的娘……兩人身上濕灑灑的,他還好,僅有大腿以下的褲管浸水,她就比較慘些,整個人摔進半腰深的水池,從頭濕到腳,髮梢都在滴著水。秦關拭去一顆凝聚在她眉梢的水珠,問道:「那妳的回答呢?關於我方才說的……」

  「嗯……」她搖頭晃腦,故作沉吟,認真思考的模樣,擁有女孩的俏麗及女人的嬌媚。她吊足他的胃口之後,才瞇瞇笑道:「你剛剛說的那些話,本來應該是要用書信回復給我的吧?」

  他點頭。

  若他當年拆信讀罷,絕對會立刻提筆!不,用寫的太慢,他會直接趕至朱家牧場,將他的答覆告訴她,不會讓她誤解、不會讓她有錯愛公孫謙的機會。

  「那麼!」她「麼」了又臭又長,一口氣拖拖拉拉死不肯斷,「麼」了他也跟著屏息以待,要聽她的回應。她嘿嘿笑了,「你等著收我的信吧。」

  好久沒磨墨潤筆,努力荼毒無辜白紙,她要用寫的!

  ……用寫的,比較不會尷尬嘛,有些話,透過嘴來說,總是說得七零八落,時常言不及義,無法完整表達她的意思。

  「為、為什麼不直接告訴我?- 」好與不好都只是幾個字的工夫,何以要他忐忑猜測她的回復,擔心著這麼多年過後,她已經不再心儀於他?或是擔心她對他的愛,終止在那一封信件落款之際?

  「我等你回信等了好幾年,我有催過你嗎?」朱子夜一句怨懟,堵死他的話。

  「……好,我等妳。」秦關知道她逼迫不來,只能順從。

  「嘿嘿嘿嘿。」她咧嘴,露出白哲的兩排貝齒,神秘兮兮的。

  隔天清晨,秦關匠房的桌上擱著一封信,信封上的醜文字久違了,好久不見,他真懷念它們,懷念他的名字被這樣醜丑斜斜地寫出來。

  關哥敔。

  這麼多年來,字跡完全沒進步,也是件不容易的事。

  他帶著不安,取出薄薄一張的紙。

  怎麼會僅有一張?

  他以為至少會有個十張八張的……

  她該不會只有一句話要告訴他,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就像那時,他對她坦誠心意,她給他的回答。

  他的雙手,完全汗濕,薄薄紙張幾乎要握不住。他深吸口氣,這一次,他不會將它藏起來不讀,無論內容如何,他都要在第一時間知道她寫了什麼-

  關哥,我們絕交吧!

  然後,從新從情人開始!
匿名
狀態︰ 離線
18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31:00
尾聲

  哥兒們與情人,之間的落差有多少?如果秦關曾經幻想過,與她解除「哥兒們」魔咒之後,兩人會如膠似漆地難分難捨,感情甜蜜得教眾人羨慕嫉妒,那麼他就太傻太天真了。好吧……

  他真的曾經幻想過。

  以為日後兩人就會開始幸福美滿;以認兩人時時刻刻都要挨在一塊兒,臉貼臉、肩靠肩;以為他要變成兄弟口中「有了女人沒了人性的畜生」

  結果,說要和他絕交,再從情人重新開始的朱子夜,根本還是用同樣方式在對待他,唯一的差別僅只有她恢復了寫信吵他的習慣,那至少信件內容也得偶爾補上幾句肉麻情話吧?

  如果,「關哥,多穿衣、少生病、少熬夜,記得想我」算是情話的一種,那麼,她勉勉強強還算常說。

  幸好秦關不是太貪心的人,沒有非得要靠嘴上說說的情話來穩固自信。他知道,她是喜愛他的,否則活潑好動的大姑娘無法安安分分坐在他身旁,陪著他,一塊兒在燠熱匠房裡,面對許多珠玉原石、金銀銅鐵,也不曾埋怨過半句無聊。他怕她感到悶,驅趕她去當鋪找妅意或小紗去街市逛逛,她只是搖搖蠔首,嘀咕一句:那才無趣呢,我要在這兒,跟你一起。

  他竟然為了她這句話,開心了好幾日,像個情竇初開的毛躁少年。

  哥兒們與情人,之間的落差有多少?

  如果朱子夜曾經幻想過,兩人關係晉陞,從此變身為親暱愛侶,每時每刻都得賴在彼此身上,「小寶貝」、「小心肝」滿天飛,眼中除了對方之外,其餘閒雜人等淪為無形氤氳……那麼,她就太傻太天真了。

  好吧,她確實那樣妄想過。

  然而,哥兒們變成情人的秦關,仍舊維持以往待她的態度,不是埋怨他不好,只是她以為他會像魯蛋對茶花一樣,偶爾,以唇吻吻她的髮梢;偶爾,用臉頰貼貼她的腮幫子;偶爾,說幾句騙姑娘家的甜言蜜語來討好討好她……他真的只是「很偶爾」會按著她的後腦勺,讓兩人四唇相印;「很偶爾」牽起她的雙手,兩人由青龍街四巷漫步回到嚴家當鋪。

  至於綿綿情話嘛……假如「朱朱,這首飾給妳」勉強算是情話的一種,他倒是很常說,其餘的,他在之前表白情意時,應該已經將他這輩子的情話數量都用罄了。幸好她朱子夜不是太囉哩囉峻的姑娘,沒有非得纏著情人每日一句「我愛妳」來當肥料,餵養自己的自信心。她知道,秦關愛她,他的心意,已經毫無保留地攤開在她面前,正因為確認了兩人情意,她的心情平靜踏實,遲疑烏雲退散殆盡,只剩和煦陽光。

  她永遠忘不了那天秦關收到她的絕交短信,急奔而至,一臉欣喜若狂,無視眾目睽睽,抱起她,不斷不斷不斷轉著圈圈!這種蠢事,她以為只有魯蛋會抱著茶花做呢- 直到她暈眩地捂嘴告訴他:「你再轉下去,我會把早膳的地瓜粥吐到你臉上……」他才作罷,放她雙腳落地之後,仍緊緊抱住她不放,雙臂激動顫抖的力道,透過衣裳傳遞過來。

  她好像……不曾看過秦關這麼開心、這麼愛笑、這麼雙眼燦亮,好似就在前一刻才挖到滿山金礦一樣。

  不過,秦關的失常僅僅維持了那麼一天,之後,她與他就變成現在這副模樣……

  老夫老妻。

  這是嚴盡歡下的註解。

  還真的……有點像。他與她認識得太久太久,感情絕對不會只有單純的「情人」這一項,要他們兩人成天耍著蠢,你一句「愛妳」我一句「想你」來荼毒無辜路人,他們也做不來。而兩人皆以彼此最習慣、最沒給對方壓力的方式在相處、在相愛,或許看在旁人眼中,無法理解有哪對愛侶坐在匠房裡,一個認真工作,一個認真在訂正對方以紅筆圈畫出她信件中的錯字?

  但,她樂在其中。

  她喜歡和秦關一起,喜歡看秦關專注磨鑽的神情,當秦關撥冗教她如何以軟軟銀絲交纏成任何她想做的圖形,她可以玩一整天而不膩,將銀絲繞呀繞,繞出他的名,再包著她的名,自己做得不亦樂乎。

  而那些遊戲似的成品,他從不准她揉掉它們,他會在最適合的位置,嵌上最美的珠玉,畫龍點睛地讓成品亮活起來,再把它們做成項鏈或手煉,給她配戴,成為獨一無二的飾品,而他還反常地央求她,替他做一隻男戒。

  明明自己的好手藝無人能出其右,他想戴男戒,自己愛做多少便做多少,要她做?能看嗎?她連最素面的銀戒都弄不圓耶……

  秦關雖是珠寶匠師,身上卻找不出半件飾物,連冠釵也不簪,會向她討男戒,使她無法拒絕,只能再三言明在先,她的技術很差,做出太難看的東西可不接受退貨哦。即便如此,他仍是點頭說「要」於是,她做了,比她想像中更慘的成品,純銀製,很亮,但形狀詭異,不用秦關給評語,她自己都想悴聲羞辱醜男戒,他卻伸出手,要她替他戴上。結滿硬繭及熔金燙傷疤痕的長指,黝黑厚實,套上那抹歪七扭八的銀亮,

  竟……還不錯看。

  比起她做的那些亂七八糟,她還是偏愛他親手設計的飾品,尤其是金剛鑽指環,她一戴上就未曾再摘下過。金剛鑽不大,光芒璀璨不輸給珠寶鋪裡任何一項金剛鑽飾物,特別是當她從秦關口中聽見它的靈光乍現來自於遙遠的某一年,她與他夜遊捉蟲的往事。她記得那回事,卻不記得後續,她醒來時,是睡回自己暫住的客房,知道定是秦關抱她回去,後來她才知道,原來秦關牢記著那一夜的流螢,與那一夜的她。

  他的話,讓她總忍不住看著指環呵呵傻笑,跟著指環中央的七彩炫光一塊兒傻笑。

  「……妳有在聽嗎,朱朱?」

  秦關的聲音,將她從迷濛混沌中硬生生拉回來,她吐吐舌,用力點頭。實際上她沒聽見他說了哪些話,只回味在他為她戴上指環時,黑眸裡沉濃的愛意,更勝金剛鑽明亮。他光讀她的表情就知道她沒在聽,只好不厭其煩重複一次,「等會兒如果有客倌上門,妳無法應付,就把我叫出來,明白嗎?」呀,對,她想起來了,昨天聽見珠寶鋪的夥計美珍向秦關告假,她自告奮勇要代替美珍工作一日,秦關擔心她無法勝任,才會百般叮嚀,不知是怕她砸掉珠寶鋪的聲譽,或是怕她被某些難以搞定的客倌刁難。

  「我知道啦,你都說兩百遍了。」她嬌慎抆腰,覺得被他看扁扁。真的將她當成小孩子囉?她可不是哈事都不會的嬌嬌女,好歹她手底下統治一百多頭羊兒,也是她家老爹的得力幫手!雖然得力幫手這四個字,有待商榷!在未來更得一肩扛下朱家牧場的繼承人,區區賣飾品這類小事,她會辦不牢?

  怯,怯,怯。

  「我若真的說有兩百遍,妳就不會一臉渾噩了。」秦關不想成為她口中的「秦大嬸」,但每回遇上攸關她的事,他就會變成嘮叨男人。

  他替她梳好髮髻,發尾散放在她背後,形成微譬的特殊波浪,再簪上數朵珠花,一改她向來慣做的俊姑娘打扮,她的手環叮叮咚咚,隨著她的好動而毛球、鈴鐺左右晃蕩。

  「反正飾品都有綁上標價,我不會弄錯的。你到後頭去努力磨鑽哦,多做些商品出來賣呀。」朱子夜豪氣拍拍他的肩膀,神清氣爽準備上工去,秦關又叫住她。

  「不懂得攬客,妳就乖乖坐在櫃檯,毋須刻意去招呼人,懂嗎?」朱子夜是屬於多做多錯、少做少錯型的麻煩人物,她若乖巧坐著,珠寶鋪便能風平浪靜,反正一日的生意,做或不做,他不是很在意。

  「秦、大、嬸!」她自從不和他當「哥兒們」,越來越沒大沒小、越來越不懂得敬老尊賢,只要他多囑咐兩句,她就會用這三個字來頂他的嘴。

  「好,我不囉峻,妳去吧。」他苦笑,看著她驕傲端出小孔雀氣勢,碎步去開舖子大門。

  珠寶鋪的生意很不錯,店舖開門營業之後,客倌便陸陸續續上門參觀,不到半個時辰,她賣掉兩副純金耳墜,一隻嵌玉銀鐲,幾支玉簪。她不諳舌架蓮花的推銷手腕,飾品戴在客人身上真的不合適,她便會坦白說不好看,有些人會賭著一口氣,硬要買下不搭的飾物,朱子夜還會和對方爭吵起來。

  她希望秦關做的東西,都能得到最好的發揮效用,這種方式相當容易得罪人,不過也有客人喜歡她的率真,不像一般鋪裡夥計,明明是穿戴在身上就難看到爆,還昧著良、心說:這東西根本就是為您量身訂做的嘛……

  朱子夜將賣掉的飾品空位再補上其它款式的新品,鋪子裡踏進一男一女,說是要看金戒。

  她自然熱烈招呼,以目測來看,這對男女應該是情人關係,兩人密密依偎,試戴金戒的姿態濃情蜜意,幾乎要教人羨慕起來。「這只好不好?」女人攤開戴了金戒的纖纖手指。

  「好,妳戴都好看。」

  「說實話,我覺得那一隻比較好看耶。」人家情侶在咬耳朵說情話,朱子夜硬是要插嘴。

  「再拿那只給我瞧瞧。」男人指著櫃裡最左邊的指環。

  「邦哥,那些我都不中意。」女人摘下金戒,看見朱子夜指間的金剛鑽戒,閃閃發亮。「妳的指環好漂亮,可以看看嗎?」

  「這個?」朱子夜挑眉,摘下指環遞給她。「看看是沒問題,不過這種金剛鑽戒的訂單,我們已經排到明年年中。」她是有特權,才能第一時間拿到呢,這算是和珠寶匠師當情人的最大好處。

  「這就是嚴家珠寶鋪最著名的金剛鑽呀……」女人雙眼晶亮,藏不住她對它的喜愛,試戴在指上,雖然有些小,只能卡在中段指節,它依然亮得像日芒。

  「這可是我們家一等一的匠師雕琢出來的上好金剛鑽,其它匠師想仿都仿不來,它的切割、它的角度,只有咱家秦匠師才做得到!」朱子夜說得可驕恣了,好似金剛鑽是她琢磨出來的一樣。

  「可惜要等到明年年中……」

  「沒辦法嘛,每一顆金剛鑽都得仔細雕琢,很費功的,急不得嘛。」她時常看秦關都熬夜呢,害她在牧場寫信給他時,都得念上幾句,要他照顧自己身體。朱子夜想快些取回金剛鑽戒,指上缺了它,總覺得怪怪的,偏偏女客人愛不釋手,仍戴在指上比畫。朱子夜想想,反正指環沒長腳,又不會逃跑,便也稍稍任由女客人戴著。

  「姑娘,這些金指環我都不太中意,請妳拿些鏈子給我們瞧瞧,好嗎?」

  「哦,好呀。」朱子夜轉身要取金鏈子的托匣,便聽見身後男女奪門而出,她猛回頭,櫃上金戒被一掃而空。

  搶劫!

  朱子夜大驚,從櫃檯一躍而出,拔腿追了過去。

  她的指環,秦關送她的金剛鑽指環!

  那對男女有備而來,奪走櫃上金戒,利落跳上安排在鋪外的高大駿馬,逃得飛快。朱子夜哪可能眼睜睜看他們溜走?她一雙好腳力,跑遍牧場高山深谷,可不是尋常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柔弱嬌嬌女!

  「別想逃!」她撲跳過去,勉強攀住馬鞍邊緣,扯喉高喊,要全青龍街的百姓都幫忙斕人:「搶劫呀!這兩個人是搶匪!抓搶匪呀!」

  「快把她的手扳開!」駕馬的男人急急要坐在身後的女人動手將朱子夜糾纏在馬鞍上的十指剝離。

  「妳放手!」女人當真照辦,隨手抓起竹筒水壺便敲打朱子夜的指掌,叩叩有聲。朱子夜瞪著女人拳間有炫光閃耀,知道那是她的金剛鑽指環,激動生蠻力,騰出右手去逮女人的手腕,還真的給她蒙中!

  「還我!那是關哥送我的!」

  「放手!放手!」女人改以左手打她,竹筒甚至擊中朱子夜的額頭。

  「把指環還給我!」手痛!額頭也好痛!但沒搶回指環,她不放手!她不放棄!

  「邦哥!怎麼辦?! - 」女人束手無策,右腕被朱子夜揪個死緊,她像塊甩不掉的糖飴,被竹筒打紅了額,卻怎麼也不死心。

  「用這個劃她手背!我不信她撐得住!」男人情急之下,遞給她一柄匕首。

  「這……」女人遲疑。他們原意是想搶些值錢的東西去典當,換取私奔路費,並不想真的傷人。她咽嚥唾沬,對朱子夜勸道:「我不想傷妳!妳快放手!」

  有沒有搞錯?搶人者,毫無悔意,還要她別窮追猛打?

  「把指環還我!」朱子夜吼她。

  女人見她頑固,牙一咬,心一橫,匕首劃過朱子夜的手背。皮開肉綻的刺痛,險些讓她鬆手,朱子夜明白自己支撐不了多久,便全心全意要去奪回女人掛在指上的指環。女人下刀力道並不重,恫喝意味大於實質傷害,然而匕首割破膚肉時的鮮血淋漓仍然是駭人的,她看著朱子夜整手爬滿血紅,嚇得弄掉了匕首,朱子夜乘機雙手捉過去,女人急忙要抽手,原先就不合手的金剛鑽指環應聲脫手,落入朱子夜掌心,同時朱子夜整個人在奔馳的馬側摔了下去。

  「朱朱!」

  「夏侯!別讓人逃了!」

  前一句,是及時趕至的秦關,他只勉強來得及撲跳過去,伸長手臂,接住滾落的朱子夜,她墜地之際的撞擊,全靠他的雙臂承受下來。

  後一句,是正巧準備上街閒晃的嚴盡歡,碰見自家珠寶鋪遭搶,顧不得摔馬的朱子夜,心心唸唸只有那一小袋的金指環,大聲嬌喝要夏侯武威追壞人。

  秦關救下朱子夜,夏侯武威逮著一對男女。

  「東西被搶就被搶了,妳竟然拿命去拚?!」秦關瞪著她鮮血直流的手背,方纔他在匠房聽見朱子夜大叫「搶劫」,急奔出來,已經看到朱子夜掛在馬鞍旁側,被馬兒拖著跑。他在後頭大喊要她別管那些被搶走的東西,它們不重要,丟了還能再做,她的安危必須擺在第一位,她卻沒聽見,仍愚蠢地與搶匪對峙,當女人高舉手中匕首,他的心幾乎要從胸口狂跳出來。即便是她已經安然待在他懷中的現在,因緊張而凌亂震盪的心,依舊未能平息。

  「因為她搶走我的金剛鑽戒呀!」朱子夜一點也不怕他板臉凶她,她有充足的理由,攤開佈滿血稠的手,指環躺在她的掌心,光芒未減。「她說要借看,我才摘下來借她的,誰知道她轉頭就跑!」她說得氣呼呼的。

  「指環丟了,我可以再做給妳。」

  「那又不一樣!這只指環的戒身上有刻你和我的名字耶!」雖然小小的,刻在戒環內面,平時若不摘下根本無從窺探,但它貼在她指膚上,她就是可以清楚感覺到它的存在,這指環,烙有她專屬的姓名,誰也無權配戴。

  「我送指環給妳,並不是要妳為了它涉險!」

  「如果不是你送的,我才不會笨到抓馬鞍,被人劃了幾刀也不在乎,就是要搶回它!若情況反過來,你手上的銀指環遭搶,你會不會拚死去搶回來?」

  會。這個答案毋庸置疑,但秦關在這個教訓她的重要時刻,不想說出會降低義正詞嚴的資格,他選擇直接跳過不作答。

  「……比起金剛鑽,妳是最珍貴的,戒身上的名字可以重刻,妳若發生什麼事、刻在我心上的遺憾又該如何彌補?」秦關面容嚴肅,以衣襬為她止血,幸好刀痕非常淺,沒有傷到經脈。她是他最珍寶的寶石,她的遲鈍勝過金剛鑽的堅硬,他費時多年細細雕琢,她未能開竅,仍藏在石間,默默斂著美麗如鑽的愛情。善於琢磨寶玉原礦的匠師幾乎要以為自己永遠也鑿不穿她的硬殼,得不到她的愛情,殊不知,他只顧著由正面著手,忽略了她早在背面已經為他顯露珍貴的原礦,那是她愛情的真實面目,單純、粗率,未經雕琢,如石一般。

  一刀,切出她嬌羞迷人的女孩風情,在他輕挽她柔黃的時候。

  一刀,切出她雙頰粉嫩的女人韻味,在他親吻她唇瓣的時候。

  一刀,琢著她笑靨甜似蜜糖的幸福容顏。

  一刀,琢著她眸裡越發晶亮的璀璨,琢著她眉宇問的快樂雀躍,琢著她時而流露出來的羞澀……

  她終於為他綻放耀眼炫目的虹彩光芒,由他獨自收藏。他無法想像,方纔他只要晚一步趕到,她從馬側摔下,頭顱先著地,抑或強壯馬蹄後踢,她脆弱的腦袋與胸口就會像砸塊豆腐一樣支離破碎。

  「……關哥。」

  「嗯?」

  「我本來以為,這輩子應該都沒有機會聽見你說情話了耶。」她曾經認為「我對妳,沒有存在過單純的朋友之情,我想擁抱妳,我想親吻妳,我想愛妳,那是『哥兒們』沒有的慾望。」這已經是他人生最後一句肉麻情話,她還打算用一輩子來回味它,沒想到今天又聽見一句,她好驚訝,也好開心哦。秦關實在不是一個嘴甜的男人,他不會用甜言蜜語拐得她心花怒放,偶爾又會猛然給她一擊,害她為他吵嗦酥麻。

  「那不是情話,是實話。」秦關睨她。

  「哼哼哼……」嚴盡歡下轎,冷笑加冷哼,冷覦跪坐在大街中央擋路的一對情人,「比起金剛鑽,朱子夜算什麼?夏侯,金指環都沒事吧?」

  秦關視為寶石的朱子夜,對嚴盡歡而言,連鑽石屑都不及。

  情人眼裡出西施,情人眼裡成稀寶,只有情人才會覺得對方值錢。

  「半件不差。」夏侯武威將一小袋金指環遞給她。

  「……夠了沒呀,那對笨蛋情侶?」嚴盡歡纖手抆腰,看著兩人光是套一隻指環都能套得四目膠著、套得四周春花亂萌、套得沒心思去留意他們擋住了多少人的去路。

  「阿關在這裡,朱朱也在這裡,我記得美珍今日告假,那麼,珠寶鋪裡現在誰顧?」夏侯武威比較實際,他看到了嚴盡歡忽略的重點。

  珠寶鋪,放空城,大門開開,歡迎賊人入內光臨!

  「我還以為秦關談起感情會是最冷靜的一隻!屁哩!走!快走!快去珠寶鋪!」嚴盡歡連轎都不坐,花容失色地扯著夏侯武威奔往嚴家珠寶鋪,守護一屋子的金銀珠寶鑽!

    【全書完】
匿名
狀態︰ 離線
19
匿名  發表於 2015-7-8 00:31:30
「哥兒們」、「琢寶匠」、「珠寶匠」 決小明

  最早的書名,應該是叫「哥兒們」,它是系列中最早被我取好的一個,結果,沒採用,因為和其它本格格不入(沒辦法,要以職業取名,前有鑒師後有夥計,突然來個哥兒們,太跳tone 了),不過這三個字仍是完全貫穿整本書,像是串著烤雞屁股的竹籤(好吧,寫這一行,純粹是我有點餓了……),就是這本書的宗旨。

  第二個想取的書名「琢寶匠」是可愛小雨點幫我想的,涵義很美,秦關是雕琢出朱子夜這塊頑石的珠寶匠師,但,乍聽之下,會一頭霧水,我想擺在書局時,應該也會有不少人對這三個字一臉茫然吧。所以雖然從開稿時,「琢寶匠」一直是我的文檔名稱,但真正到了交稿時,善變雙魚座的我,又開始犯了龜毛病(沒有藥可以醫呀,我想要變成「隨便病」呀!)

  然後,第三個書名跳出來了,「珠寶匠」,好,大家先不要笑,乖。老實說,我自己最開始就否決掉這個名字,因為……搞什麼呀?古裝稿來個時裝書名?乾脆叫「珠寶設計師」不是更淺顯易懂?但是- 一切果然都是注定好的巧合。

  在決定秦關的職業之前,朱子夜的名字已經取好了,人物設定時,也沒有多做聯想,但打完這兩隻偽哥兒們的漫長故事之後,卻發現「珠寶匠」的「珠」,是代表著朱朱,寶匠則是秦關在嚴家當鋪副業的工作,兩者拼湊起來竟然產生了隱藏意義,聽起來不怎麼順耳的書名,在那一瞬間,讓我萌了!就是它呀!

  我要的就是它呀!

  於是,書封上,就掛了這三個字(笑)

  不過聽袁姊說,之前馬大爺先上的廣告是用了「琢寶匠」這個書名,嗯……

  我果然是一個不能先上廣告的傢伙,因為我有很多強迫症(跪),隨時都會改東改西的(藥!給我吃藥!) ,才會產生了這個美麗的錯誤。也許會有讀友覺得「琢寶匠」比「珠寶匠」好聽,那麼,廣告頁就變成了一種紀念囉。

  反正一切都是巧合的天意,無論是書名和主角名。

  取秦關的名字時,正好讀完一本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真的非常〉 紹〈 的非常哦)好看的書,直接拿書名來取他的名字,哈哈哈,也正好……他就是那麼的深陷情關,卡著動彈不得(還好我沒卡章,嗚嗚嗚,我好怕我也被卡住,畢竟太內斂的角色,在某些程度上,比外放的角色更難寫),幸好有朱子夜這個活潑的傢伙,讓這本書不會一整個進入沉悶的內心戲世界。我自己寫她寫得很順暢,但聽說有人剛讀完《玉鑒師》時,不太喜歡她這號人物(因為她是死纏著公孫謙不放的女配角嗎?) ,實際上朱子夜就是個傻大姊,有點駑鈍,不是慧黠型的聰明女主角,她對於「愛情」看得並不清楚。大家或許也曾經像她,遇上一個人,心裡不確定是否存在著「愛」,是愛?還是喜歡?或是不討厭罷了;或許,遇上一個人,以為那是愛,在被傷害、背叛、欺騙之後才發覺,那樣的愛灰飛煙滅得太快速,到後來連半點甜蜜都記不住;更或許,愛上一個人,以為自己很愛很愛,卻在每天相處中察覺到自己並沒有想像中的「愛」對方?

  朱子夜便是在這類問題上頭非常非常的遲鈍,於是,她曾經愛上公孫謙,但這份愛情,是包含在另一份愛情之中,她對於公孫謙的愛,是依賴、是逃避,也是一種取代。我相信,現實生活中有不少人談的戀愛也有類似的心境,至於它到底算不算真愛,那就見仁見智了。

  我在下筆時很想拿捏出這樣的感情交錯,這倒也不是太複雜的想法(寫法), 也許是因為她很單純,沒有讓我很傷腦筋,有時寫到她的戲份時,我還會同情起這個傻大姊,很想直接跳到第十章給她幸福快樂算了,還好,傻人有傻福,在最後,Happy ending了。

  朱子夜真的就像是一顆原石,秦關雕琢她,我也在雕琢她,寫完她與秦關的故事,希望她能變成散發光芒的小小鑽石。附加一提,我沒有在提倡「鑽石恆久遠,一顆永流傳」的經典廣告名言,不鼓吹大家去買鑽石(也不要看完書之後就去買鑽石呀,大家)。曾經有位女性友人告訴我,女人,一輩子一定要有一顆鑽石,當時我看完她秀給我看的閃亮亮鑽戒時,我只說了一句:「妳把一台高檔Zotebook 戴在手指頭上耶!」。我的計價方式。(笑),就像有人秀給我看一支一萬多的手機時,我也是驚呼:「妳用PS3 在講電話?!」當然,這只是純屬個人想法,我也遇過朋友看見我滿滿N 櫃的書時,嚴肅地跟我說:「妳那些書,已經夠買好幾個名牌包了吧?!」每個人都有每個人愛收藏的東西,千萬不要用自己的眼光去指責別人哦(笑,只要不偷不搶不騙,努力靠自己雙手賺來,愛收藏什麼都是自由啦)

  雖然我愛亮晶晶水鑽類的飾品,買項鏈買手煉,只要有水鑽閃呀閃,我百分之百都會心動,但,僅止於便宜水鑽,高檔鑽石對我而言,代表著太多我想要買的東西,XBOX 啦PS3 啦版畫啦公仔啦……(物慾太強烈,有沒有藥吃呀〉口〈 )

  接下來,我要來羞辱我自己了。(默默拿起紙袋,朝頭上套)

  是的,Bugs……(還要加S ,嗚,心痛)

  朱子夜和嚴盡歡這對表姊妹,相差三歲,我一直是這樣設定的。但是……為什麼明明已經設定好了,我還是會打錯呀呀呀呀呀呀呀〉 口〈 (大哭)。我在《玉鑒師》時,將某一句話打錯了(讓我剁手!不要阻止我剁手!咦?真的沒有人要阻止我嗎……):嚴盡歡與朱子夜兩人相較,年長數月的朱子夜反而被親戚視為長不大的小孩- 是年長數年啦!(丟石頭)因為看起來不像是錯字,所以它靜靜地被忽略掉,這種感覺就像當初在某一本裡,我錯把「騎虎難下」key 成了「騎馬難下」一樣的無語。這句成語我當然熟,沒有將它還給國文老師,可是騎虎為什麼會打成騎馬,已經不可考了……

  但,它清清楚楚在書裡,提醒我,我用錯了成語(蹲牆角畫圈圈),好嘛,腳短的人,騎馬很難下的,至少,對我而言啦(歪理)

  老實說,騎馬難下算什麼?我還犯過更可怕的數字Bugs,它帶來的陰影嚴重到我寄稿子給編輯時都會含蓄地說:「要是遇到數字,請用計算器幫我重新驗算一下……」數字,是我的死穴(虧我還是商科畢業,我沒走上會計這一行,真是全天下的公司之幸呀……我常常異想天開地回憶起學生時代的數學成績,如果它代表著我的體重,我就有資格成為大家口中的紙片人了……偏偏我的體重一直和數學成績相反,一個高一個低,(歎ing ) ,還好,有超細心的編輯在罩我,不然真要說Bugs,我應該可以再寫一萬字以上吧(被打)

  羞恥的事,先寫到這裡就好,我以後會更小心的,希望把零bug 當成我的人生新目標。(誰?是誰馬上就說「不可能」的」真是……太瞭解我了……)

  幾天前,在寫稿子的過程中,習慣打開電視在「聽」,正好停在某台的談話性節目,又那麼正好主持人與來賓們談到了「羅曼史」,因為與自己息息相關,便仔細聽了一下,結果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在場應該沒有真正的羅曼史作者吧(開口就是「我有一個朋友」是羅曼史小說作者;我有一個同學的妹妹是……),所以,他們講了一些和現實情況非常不符合的論點,姑且先不提他們對於羅曼史小說的評價是好是壞,是否覺得寫小說簡單容易,是否覺得小說沒什麼內容(當然,也是有來賓誇獎了羅曼史帶給少女少婦美麗的幻想世界,謝謝您〉織〈 ) ,其中有一位來賓說,看他「朋友」寫一本小說,只要兩天。

  兩天。

  兩天……我連楔子都打不完。(應該這麼說吧,兩天,就算是給我一本小說,叫我單純只是重新打字,我都打不完Orz )

  嗯,是天分的不同嗎?我必須要花兩天的三十倍甚至是以上的時間才能寫完一本書,他們口中說的超輕鬆工作,必須用掉我一天中絕大多數的精神和腦力?(我承認,我不是一個有天分的人,很多時候我學習的進度是很緩慢,當然,我的情況不能代表所有人,天才,是真的存在的。)

  我是曾聽說有作者十幾天就能寫一本書(神!) ,這是每個人本領不同,寫得又快又好的作者不是沒有,但絕對不像那節目中說得一樣,好似羅曼史之所以沒有閱讀價值,就在於它的產生是隨便的,是簡單的,這樣的說法實在是很不負責任,傷害了每一個認真在對待自己作品的作者。(而且我覺得「兩天」這個說法,有考證的必要,因為這真的是很離譜的數字,如果是名嘴在節目上傳遞知識給每個觀眾,應該要對自己的說法負責吧?要是真的有兩天就寫一本的作者,那就太讓人敬佩了,出版社一定很愛這種速度的作者吧,每次都苦苦追著作者交稿的編輯會巴不得手下多出幾個乖寶寶哩,我也不用每次等我心愛的作者大人出書都要等好久好久……)

  我想,每個領域都有各自在努力的人,也許有些行業是自己不熟悉的,或是沒接觸過的,或是先入為主認為它是不好的,不輕易批評,便是一種基本尊重了.

  祝福每一個正在自己工作崗位上努力中的人。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9-8 05:1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