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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董妮]大清織王【霸主天下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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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0:18:53
第八章

    「什麼?你要成親?」

    當康熙聽到艾新請求他做主婚人時,驚得把手裡的茶盞都打翻了。

    「哥,你十五歲的時候孩子都好幾個了,小弟今年十六,尚未娶妻,成親有什麼不對?」

    呃,康熙窒了下,弟弟說的也對,皇族子弟中十六而未娶者,確實是少見了。

    「可有必要急在這一時嗎?」

    艾新斜著眼睛看他。「我說哥,這一趟你可以出來多久?」

    「至多三個月。」

    「現在已過多久?」

    「兩個月。」

    「也就是說,一個月後,你必得回宮?不對,還要扣掉回程的時間,那就剩不了幾天啦!」

    「當然。」君王長期離宮不歸,對朝政不好,康熙斷然不會犯那等錯誤。

    「那你回去之後,多久可以再出來?」

    「這可不好說,快則一、兩年,慢則五、六年也有可能。」

    「那不就得了,我不趁你在江寧的時候,趕快把婚事辦一辦,難道要等你回宮再私下拜堂?這樣你還不怨我一輩子?」

    「不如回京——」話到一半,康熙也住口了。回了京城,他要用什麼理由給艾新主婚,他甚至連觀禮也不成,因為對外,他們的身份有若雲泥。

    「算了吧,哥,我就在江寧成親,有你、有我、雲初、水老爺、水夫人、雲錦,沒有那些繁瑣的禮節,就我們一家人開開心心地鬧上一場,豈不更和美?」

    康熙默然。艾新所思所慮全是為了他,要他如何不感動?

    「哥,你倒是說句話啊!究竟是同意還是反對?」艾新催他。

    康熙拍拍他的肩,只道:「說吧,你想要什麼禮物?」

    這意思是同意他成親嘍?很好很好,艾新扳著手指,細數自己心中所望。

    「別跟我提你要一個要求之類的蠢話。」

    「我是那麼貪心的人嗎?」

    「多數時候不是,但偶爾你腦子不小心進了水就難說了。」

    「你都這麼說了,我要的禮物若份量太輕,豈非折了哥哥好意。」他賭氣了。「好,我就要哥哥將民間織機不得逾百這樁事廢掉。」

    「可以,但不是現在。」

    「那要等多久?」

    「短則十年、慢則二十年。小四,你應該知道,一條政令的發佈與廢除都要經過審慎評估,否則不僅於民無益,反而有害。」

    他大概能夠瞭解康熙是想用這段時間將整個天下平定,再開放織機的限令,屆時,萬戶織杼聲、錦緞如雲來,不僅充實了百姓的生活,與海外的交易更能大大增添國庫的收入,這才是一舉多得的好事。

    「那麼長的時間,你弟弟早就餓死了。」他啐了一聲。「要不我上山落草算了。」

    康熙瞪他一眼。「朕賜你一面『大清織王』的金牌,許你便宜行事,並讓曹卿家與你多多配合,這總成了吧?」

    「臣弟叩謝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他倒身便拜。

    這麼大的好處,不要的是笨蛋。

    ★★★

     艾新與水雲初要成親了,大家都很高興,只有水雲錦不太開心。

    「晦氣,每天開門就見滿人官,一波過去又一波,到底有沒個盡頭?」

    「傻瓜!」水雲初一掌揚得他腳步一個踉蹌。「這都是錢啊,你懂不懂?」重點是,只要賣了這些禮物,她就能償盡欠典家當鋪的全部銀兩了。

    幸虧艾新扶住他,否則水雲錦一張風靡全江寧大小姑娘的俊臉就要摔得鼻斷容毀了。

    「你真不會看人臉色,雲初收禮收得正痛快,你去觸什麼霉頭?」他小聲說。

    「我看到那些人阿諛奉承的嘴臉就想吐。」說著,水雲錦瞪了他一眼。「你老實說,你到底是哪個王府出來的?差不多半個江寧的官都要巴結你。」

    「人家禮是送到水家,又不是送給我,關我什麼事?」

    「少來,水家一個破落商戶,從前那些官見了都要踩兩腳,突然這麼好心來送禮,只可能是為了你,沒其他原因了。」

    「真的與我無關。」只是曹璽對水家禮遇過甚,而那些官又都是精明的,眼見當今聖上的寵臣曹大人都卯足了勁地給水家送禮,他們當然會懷疑水家是不是攀上高枝,也就紛紛追著曹璽的腳步上門巴結了。

    「信你才怪。」水雲錦翻了個白眼,看到又有人來,更恐怖的是,那人還是曾經想殺他的制台大人,如今卻笑吟吟地與水雲初拱手行禮,天啊,他要去確認一下,今天的太陽是否仍由東邊出來。

    「不許跑。」艾新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沒看到人家送這麼多禮過來嗎?你跑了,我一個人怎麼搬?」

    「我一定看錯了,他怎麼可能來送禮?」

    「你管那麼多,搬就是了。」水雲初已經應付完制台大人,回過頭來,又在水雲錦頭上敲了一下。

    「又有人來了。」艾新提醒道:「雲錦,是你那未婚娘子喔!」他去「拿」回盤龍佩時,見過蔣欣蓉一面。

    水雲初和水雲錦同時轉身一看,果然是蔣氏父女來了。蔣老爺一臉的燦爛笑容與往昔的冷淡相比,天差地別。

    眼看著蔣欣蓉一路狂奔著,就要撲進水雲錦懷裡,他後退一步,很壓抑地歎了口氣。沒有人注意到他眼裡閃過的無奈,但艾新看見了。

    「要不要幫忙?」他低聲問。

    這種事外人幫得了嗎?水雲錦給他一個白眼,不及開口,已經被蔣欣蓉抱了個結結實實。「錦哥哥,我好想你喔!」

    「是嗎?」水雲錦笑得很僵。

    艾新給了水雲初一抹眼神——雲錦似乎不是很喜歡他的未婚妻?

    水雲初聳聳肩。但蔣妹妹非常喜歡雲錦,早立誓非他不嫁。

    艾新偷偷地牽住她的手,黑瞳裡,柔情洶湧。

    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們是幸運的,兩心相許,情投意合,得結良緣,才是人生最完美的圓滿。

    鳳眸流轉間,她唇角勾起了幸福的弧。

    「水姊姊。」蔣欣蓉抱夠了水雲錦,終於注意到旁邊還有人在。「上回那塊玉珮……對不起,不知道為什麼,它突然不見了,我……咦!」話說到一半,她的目光被水雲初腰間懸的那方盤龍佩吸引住。「這不是你借我的那塊玉嗎?」

    她什麼時候把玉珮借人了?明明是蔣欣蓉硬搶走的好不好?水雲初暗暗翻個白眼。

    「蔣姑娘是吧?這方玉珮是我讓人去拿回來的,畢竟,它意義不凡,不能隨便落入第三者手中。」艾新的聲音異常冰冷,帶著一種尊貴和蔑視群雄的霸氣。

    蔣欣蓉一向驕蠻,天不怕地不怕,卻也被嚇了一跳,一溜煙地躲到了水雲錦身後。

    水雲初好奇地看著艾新,認識這麼久,頭一回看他端起皇族的架子,很威風,卻也很詭異;他不會又想搞什麼花樣吧?

    「哈哈哈,水丫頭成親,怎麼能少了伯伯我呢?」蔣老爺大笑著走過來,一步搶進,瞬間戳破了那僵凝的氛圍。

    「蔣伯伯。」水雲初和水雲錦急忙行禮,就連艾新也矜持地點了個頭。

    「這位必是丫頭的未婚夫君吧?哈哈哈,果然一表人才。」蔣老爺表現得很粗豪。

    「不敢當。」艾新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

    蔣老爺卻絲毫不以為忤,仍叫下人將一箱箱的禮品抬進水家。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艾新。」

    「很特別的名字。」

    「再添幾個字想必蔣老爺就耳熟了。」

    「是嗎?卻不知要添什麼字?」

    「蔣老爺以為呢?」

    水雲初悄悄地橫他一眼。你們打什麼機鋒?

    艾新不著痕跡地拍拍她的手,要她稍安勿躁。

    蔣老爺的視線轉向懸於水雲初腰間的盤龍佩。「這大概就是那方鬧得我蔣家天翻地覆的盤龍佩吧?水丫頭不知道,為了它,蓉兒可將府裡的下人打殺了半數。」

    「啊?」水雲初驚呼,望向蔣欣蓉。

    「那……他們沒把門看好,讓偷兒進來將水姊姊的玉珮盜走了,所以我……」蔣欣蓉說到最後,怨怪的視線溜到了艾新身上。

    艾新毫不在乎地伸手,捧起那沉碧盈綠的玉珮。「世間唯一,真龍獨享,它,只能配在它的主人身上,卻是不得外流的。恕我冒昧,蔣姑娘,有些東西是不能亂拿的,否則哪怕你背後勢力再強,也會召來滅門大禍。」最後幾個字彷彿自齒縫裡吐出。

    蔣老爺雙眼微瞇,精光迸射。他注意到了,那方盤龍佩不止是神似,而是真正形神俱備的五爪真龍玉珮。民間也有器皿、織畫什麼的,喜歡用龍做裝飾,但沒人敢用上五爪龍,因為那是當今天子獨享的。

    艾新——是愛新覺羅吧?皇上居然來到了江寧!

    早先聽聞江寧半數官員往水家送禮時他就納悶,水家已不復當年首富盛景,還有什麼值得這些官員奉承的?但巴結的對象如果是皇帝,那一切就有了答案。

    而聽艾新的意思,好像早知蔣家的靠山是平西王吳三桂,並且對平西王的印象不是很好。難道削藩不止是傳聞,皇上真的想平三藩?

    他的腦子整個亂了,只想著要怎麼把這消息通知王爺?如何扼殺一場彌天大禍?

    水雲初一直注意著艾新,已能確定他在謀劃著什麼,但細節卻不清楚,只是心裡隱隱起了不安。

    ★★★

     蔣氏父女離開後,水雲初便將招呼客人的事丟給水雲錦,拖著艾新來到後花園。

    「你又想搞什麼鬼?」不拐彎抹角,她直接要答案。「你認識蔣伯伯嗎?你跟他說的那些話有何隱喻?你為啥要恐嚇蔣妹妹?」

    艾新失笑。「雲初,我剛才講的話還不到一百句呢,哪能藏著這麼多隱喻?」

    「別人或許不行,但你……」鳳目斜挑,精光流轉。「我不是第一天認識你,我很清楚,你一句話裡可以藏一百個意思,更何況一百句了。」

    「我該感謝你的讚美嗎?」

    「不客氣,我不會要求太高的回報,只要你老實說出你的陰謀。」

    「我能有什麼陰謀?」他涎著笑臉靠近她。

    她一巴掌拍在他額頭上,斷了他混水摸魚的念頭。

    「你是要自己招,還是我逼供?」

    「你也懂得逼供?說幾樣來聽聽。」依舊努力轉移話題。

    但她一句話斷了他的妄想。「三天不見你。」說完,走人。

    「別啊!」他搶快幾步抱住她的腰。「我說就是了,別不見我,我會想死你的。」

    「三天而已,你不會死的。」頂多憔悴一點。

    「生不如死不是比死更慘。」他咕噥著,還是老實交代了。「你可知蔣老爺不是普通商人,背後另有靠山?」

    「原本不知道,剛才聽你說了,已然知曉。」她腦子一轉,一個念頭浮了出來。「你針對的是蔣伯伯背後的靠山?」

    「無所謂針不針對啦,只不過他背後的人是平西王吳三桂。」

    「你確定?」

    「上回去他家拿回盤龍佩時,偶然撞見了他與平西王府的管家密會,才知他曾是吳三桂麾下部將,雖不擅長征戰,卻頗有商業才能。吳三桂封王后,家中族親諸人都不好再出面做些買賣行當,便將生意上的營生交由他負責,倒也做得風生水起,頗得吳三桂寵信。」

    「這跟你威脅、恐嚇他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需要一個擁有足夠份量的人攪混江寧這灘水,看能不能把我阿瑪和額娘引出來。」他笑著。

    「順治皇帝、端敬皇后?!」她大吃一驚。「你到底要幹麼?搞這麼大陣仗?」大清前後兩任皇帝齊聚首,天啊!那場面她光想就發寒。

    「我希望阿瑪、額娘能親眼看到我成親,很奇怪嗎?」

    呃……按天理人倫來說是很正常啦,但是……好吧,誰教他出身太顯赫,平民百姓家常見之事,落到他身上便成了恐怖。

    「我記得你以前說過,你阿瑪是受夠了宮廷鬥爭才看破一切,佈局假死,與你額娘逍遙江湖。難道這麼長的時間裡,你們從未聯繫?」

    他抱住她的腰,腦袋擱在她的肩上,良久,歎氣。

    「該怎麼說呢?我在宮中的時候,阿瑪和額娘為了避免身份洩漏,是不敢聯絡的;我出宮之後,又一路逃、四處跑,就更難聯繫了,以至到現在,我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們的下落。」

    「皇上也不知道?」她認為以康熙的精明,該是諸事盡在掌握中才對。

    「這問題更複雜了。」他終於如她所願,做出了一張很皺、很皺的包子臉。「阿瑪和哥哥之間有些不對頭……也不能這麼說,是阿瑪心裡對哥哥有很大的虧欠,畢竟,他是為了自己開心才把那副重責大任扔哥哥頭上,而哥哥嘴裡沒怨言,心中其實是難過的。誰家的孩子不想爹娘疼?偏偏皇宮中就是沒有、也不能有親情,在宮裡講的是義務、現實和權勢,太重情就會像我阿瑪那樣,怎麼做、怎麼錯,最終弄得裡外不是人。」

    她看著他苦惱,心裡泛著淡淡的疼。

    「原來在那座金碧輝煌的皇宮裡,什麼都有,就是不能擁有專心的愛。」

    他默然。是啊,他阿瑪只想專寵他額娘,卻差點成為千古罪人,因此康熙冊妃時,第一個考慮的不是自己喜不喜歡,而是八旗間的勢利分佈,務求讓各世家望族皆大歡喜。

    只是,誰來考慮康熙心底的喜好?

    她張開雙手回抱他。「若順治皇真出現了,又與康熙帝撞個正著……不會出亂子吧?」

    「應該不會。」想了想,他搖頭。「這麼多年過去了,還識得阿瑪的人已然不多,再說,哥哥大權在握,即便讓人發現阿瑪沒死又怎樣?難道還有人敢去觸哥哥霉頭?」

    「若對方意不在奪權,而是想混亂朝廷,達成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他圓亮的雙眼定定地看著她,半晌,親了她一下。

    「我發現你很容易把事情聯想到反清復明上頭。」

    她身體很明顯僵了一下,從來上揚的菱角嘴也不自覺地彎了下來。

    他胸口一陣悶痛,很努力才壓抑住不教自己呻吟出聲。

    「你也希望大清亡國,再復前明嗎?」他軟軟的聲音裡帶著掩飾不住的傷。

    「艾新,我——」

    他卻開口截斷了她的話。「很多漢人都忘不了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哪怕朝廷再如何輕搖薄賦,為百姓做再多的事,大家還是記著滿人都是該死的,有血性的人都該記住,驅逐韃子,復我山河。你也是這麼想?」

    「艾新——」

    「我阿瑪可以為了一個漢人女子放棄江山,我這樣一個不是滿人、也不是漢人——唔!」

    他說不出話了,因為水雲初以唇堵住了他的嘴。

    哪有人老是自顧自說,卻不給人解釋的?她絕不再給他第三次插嘴的機會,小巧的丁香探進他濕熱的唇腔裡,含怨帶氣地糾纏。

    他本就圓亮的眼睜得更大了,她看著他眼裡飄起一層又一層的驚訝,心裡有點小小的得意。

    唇間的糾纏愈發激烈,她小巧的丁香翻起他心裡情潮洶湧。

    情不自禁,他雙手箍緊了她的腰,用力將她摟進懷裡,加深這突如其來的親吻。

    是錯覺嗎?她的味道嘗起來越來越甜,帶著一股醉人心魂的媚惑。

    當她的鳳眸飄起水溝璘的霧氣,被情慾染成一片迷濛時,他的身體熱得幾乎燃燒起來。

    「雲初……」控制不住,他的手探入她的衣襟裡,觸摸到一片滑膩,比他在宮裡見過的任何錦緞綢料都要舒服,貼得人心窩暖暖。

    趁他開口的時候,她一把推開他,彎著腰,拚命地喘氣。

    好險,差點憋死了!太可惡了,她自負腦袋也沒比別人笨啊,怎麼就是學不會親吻時用鼻子呼吸?

    眼望她的狼狽,他忍不住好笑。「看來你親吻的功力還是沒半點進步。」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呼,經驗豐富嗎?」這種事雖然刺激,可做起來也很累,似乎不適合她啊!

    「錯,這種事是講天分的,與經驗無關。」他壞笑地靠近她,熱熱的吐息吹拂在她耳畔。

    「也就是說你天生花心、本性放蕩嘍?」想笑她,也要看他有沒有那本事啊!「眼前原來是艾大色魔,恕小女子眼拙,失禮了。」

    「呃……」被打敗了,他愣了下,隨即大笑著摟住她的腰。「如此,色魔夫人,本魔君有禮了。」

    真是,不管什麼時候,他都能找到機會吃她豆腐。

    「叫幾聲汪汪來聽,本夫人便恕你無禮。」

    「汪汪。」

    換她愣了。以為他不會認輸的,想不到……

    「還有沒有什麼指教啊?夫人吩咐,為夫莫敢不從?」他一邊說,毛手毛腳沒個稍停,卻是輕浮到了極點。

    她嗔他一眼,只見他黑瞳清亮、澄澈,心頭一顫,那狂放的行為下藏著多少真心,怕是車載斗量,舀上一輩子也舀不幹這份深情吧!

    忍不住一歎,她的嬌軀軟軟地偎進他懷裡,讓他可以盡情地吃豆腐。

    「不求你從我什麼,但願你為我好好保重自己。」

    他正探向她腰帶的手頓了下,臉上閃過一抹驚詫,迅即而逝。

    在她面前真的不能說謊,她一下子就看穿了他挑釁蔣老爺,不純然是想引出阿瑪和額娘,還有別的意圖。他最終目的是要在水雲錦徹底受吳三桂控制前,先逼吳三桂造反,一則救雲錦出歧途,二來,提早拔除吳三桂這顆禍國殃民的毒瘤。

    只是中間的過程危險,所以他一個字也不能對她吐露。

    她反手抱住他,親吻著那孩子般的臉龐,暖和的膚觸是如此讓人心疼。

    「我知道你還有事沒說,我也不問你,只要你知道,你是滿人、漢人、皇族抑或平民,我都不在乎,只要你是艾新,那個不需言語便可與我心意相通,耍盡了小手段,但求為我謀一方幸福的艾新,便是我的夫君,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也許是她的錯覺吧,她覺得唇下的肌膚越來越熱,鼻息不自禁急促了起來,一顆心堵得難受,身體脹得痛苦。

    突然,他攬腰抱起她,力道大得她以為自己要被拋飛上天。

    她驚呼了聲,雙手環緊他頸項,眼看著他熱切的吻就要印下,她急喊:「記得隔一會兒鬆一下,讓我呼吸啊!」

    就見他本來繃緊的臉上,一點東西被擊碎了,接著是萬千情緒一一閃過黝黑如夜空的瞳,一點情化成了一顆星,數不盡的愛鑄成銀河,光輝閃耀了整片眸海。

    「雲初……」他的聲音帶著夢一般的迷幻。「我會保護你的。」

    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點堅持,為此,他身墮地獄,亦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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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0:19:18
第九章

    艾新是個極為敏銳的人,可以從隻字片語,甚至是一抹眼神中察覺很多事情。

    因此,儘管水雲錦極力掩飾自己的心情,如同過去的每一日,雞方啼,便去劈柴、與他學習武藝,他仍然發現了這未來妻舅的不對勁。

    「雲錦,你沒話跟我說嗎?」

    水雲錦擊出的拳頓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復正常。

    「說什麼?你一套武當長拳教了半年,幾時換點新花樣?」

    艾新不說話,只是看著他,透亮的眼像可直視人的靈魂,直望得水雲錦毛骨悚然,一套拳打得歪七扭八,不成樣子。

    他很早就知道水雲錦對大清朝廷不滿,也是,任誰從首富的位置上摔下來,變成破落商戶,心裡都會不滿的。

    他也極力想彌補這項缺憾,與曹璽聯繫,讓水家織造坊的東西有更大的市場,也向哥哥求情,開放織機限令,甚至求來「大清織王」的金牌,只要大清一日不滅,水氏永沐皇恩。

    他以為滴水能穿石,終有一日可以弭平滿漢間的差距。

    但他錯了,有些怨可以消,有一些……那是即便死亡也遺忘不了的。

    「雲錦,你真以為吳三桂坐上龍廷,百姓和水家就會過得比現在好?」

    水雲錦一口氣岔了,咳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你你你……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吳三桂狼子野心,生性反覆、多疑且猜忌,任何人和他合作,無異與虎謀皮。」

    水雲錦喘了半晌,漸漸恢復平靜。

    「我說艾新,你是不是腦袋壞了,好端端地提平西王幹麼?」

    「現在的日子不好嗎?天下承平、海晏河清,至少我從京城一路南下看過來,街上的乞丐是少之又少,官員百姓也不用成天擔心錦衣衛、東西廠的人找上門,無端被扣上一個莫須有罪名,推上斷頭台。雲錦,你何苦再掀起風浪?」

    水雲錦不曉得自己哪裡露了破綻,但聽艾新之言,他已知道自己隱藏的身份和種種圖謀。

    真不愧是姊姊看中的人,和姊姊一樣地敏感,心思周密,可惜姊姊勸不了他,艾新同樣也無法讓他改變主意,因為他們不懂,人生中總有些東西比生存更加重要。

    「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水雲錦,這個名字曾經是一項光榮,後來變成一種諷刺,如今,它是我生命裡唯一的目標。」他不再掩藏,年輕的俊顏上透著悲傷。「艾新,我真的不想走到這一步,我也希望你跟姊姊可以幸福,但我無法放下肩上的責任,為了它,我連自己都可以犧牲,更不用說其他了。」

    「你以為聯合了吳三桂就可以成功?」艾新冷笑。「二十年前,朝局未穩,吳三桂若敢起兵,或許有機會;十年前,主弱臣強,國家動盪,依舊是個好時機。而今,一切都太晚了。」

    「晚不晚總要做了才知道,何況,我們還握有你親手創造出來的一線生機。」

    正是艾新讓康熙離開了皇宮,否則誰能捉到這位天子陛下?

    「是良機還是死局?未到最後關頭,猶未可知。雲錦,我最後仍想勸你一句,籌謀大事是急不來的,必須徐緩圖之。二十年,只要你能挨得過,必不負你『水雲錦』之名。」

    「來不及了,你——」

    「四爺,主子有請。」卻是康熙的貼身內侍來找艾新了。

    「我這就去。」艾新深深地望了水雲錦一眼。「雲錦,你若還信我、認我是姊夫,這一、兩天曹大人會請你們去參觀江寧織造局,爾後,水氏織造坊將有和朝廷合作的機會,水家一定可以東山再起,你便跟著伯父、伯母和雲初一起去吧!」話落,他邁步與內侍一同離去。

    水雲錦仰頭望天,良久,吐出一口長氣。艾新臨別那一眼給他太大的震撼,他眼底流轉的悲傷與無奈深濃如墨,他是真心想拉他離開吳三桂的陣容,也是赤誠地要扶持水氏織造坊。

    他相信艾新,問題是,艾新不是皇帝,不是做決定的那一個,再有心,也不可能事事如意。

    「我需要更大的力量來改變這個天下——」為此,他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艾新隨著內侍來到西廂院落,見康熙正在練拳,那鮮紅色的勁健身姿一如當年扳倒鱉拜時的驍勇,絲毫未因坐穩皇位而鬆懈。

    他想起兄弟倆一起練武、角鬥的過去,一時興起。「哥,我陪你練一趟。」他雙腿躍起,一個空翻,飄向院落的同時,雙掌已經像穿花蝴蝶般擊向康熙。

    「來得好。」他們兄弟倆好久沒玩玩了,他心裡也想念得緊,雙拳揮舞如風,迎了上去。

    啪啪啪,拳掌相交,一時間,勁氣四揚。

    兩名內侍站立不穩,被逼了出去。

    不是他們功夫不好,而是這兩位主子都是堅韌執拗的性子,當年為了對付「滿洲第一勇士」鱉拜,他們練武練得可以說是把命都拚出去了,也造成了主子的武功不比護衛差,甚至高出那麼一點點的窘境。

    說來,當年四爺能逃出皇宮,也與那番苦練有關。他都比禁軍厲害了,誰能看住他?

    艾新飛起一腿,康熙雙手交叉硬擋。

    砰地,康熙連退兩步,手臂微微發麻。

    艾新可不會因為他是哥哥、是皇帝就手下留情,連環的飛踢如狂風暴雨般地落下。

    康熙只得不停地退,直退到牆邊,再無退路,他功運雙掌,吐氣開聲,硬架艾新的攻擊。但他預想中的勁道卻未落下,相反地,他掌中感到一股綿力,心頭頓驚。

    艾新的右腿在他手上輕輕一撩,飛在半空中的身影硬生生轉折過來,一拳破了康熙的守勢,又一掌印在他胸前。

    「好。」康熙也是不認輸的人,越被逼到絕境,越激起他的悍勇,當下不擋不避,反而大步向前,直衝入艾新的攻擊中。

    這是生死相搏、兩敗俱傷的一招。

    瞬間,康熙被打飛了出去,艾新也受了一拳,連退三步。

    康熙在地上打了個滾,狼狽地站了起來。「小四的武功卻是勝過哥哥了。」

    「這就是有在江湖闖過,和只會閉門造車的差別了。」艾新得意洋洋。

    康熙白他一眼。「你不錯嘛,逃家逃得這樣狂妄囂張,絲毫沒有反省的念頭。」

    「是哥哥自己說的,為人處事,要嘛不做,要做就做最好的。我是個聽話的弟弟,自然要件件照辦。」

    「你——」康熙算是被這弟弟打敗了。「也罷,不與你鬥口。找你來是想問,你做這一堆紅衣幹什麼?」

    「這都是水氏織造坊的東西,讓哥哥穿了,它身價自漲,還怕其他豪門富戶不來買嗎?哥,我也是混口飯吃,你就當幫弟弟一把。」

    有這種兄弟到底是幸還是不幸啊?康熙長歎口氣。「那也沒必要都做紅的!」

    「我喜歡紅色。」艾新素來紅衣著身。

    「我不喜歡。」

    「來不及,做下去了。」

    「那就拿去改了,你自己留著穿。要我穿的,另尋顏色重做。」康熙很不習慣自己整天紅通通的,他偏好白色和藍色。

    「做是沒問題,可至少要三天。」

    「你便是三十天後再給我也沒關係。」

    「那這三天你沒有其他衣服可以換喔!」

    「我的舊衣呢?」

    「扔了。」艾新不好意思地搓著手。「我當時心想,一定要哥哥穿上水氏的東西,所以……衝動了一點。」

    「小、四!」皇帝發威,非同小可。

    艾新立刻跳起來。「哥,別生氣,我現在就去找人做新衣!」他一溜煙便跑得沒影了。

    ★★★

     皇上駕臨江寧一事終於還是爆發出來了。

    一時間,小小的江寧聚集了全天下的目光,各種流言、無數勢力都盯住了這塊地方。

    制台以保護聖上安全為由,恭請聖駕移居府衙,卻遭康熙拒絕。大小官員終於知道曹璽為何多方禮遇水家了,一切只為奉承聖上,但他們不懂的是,皇上怎會獨鍾那破落商戶?

    曹璽是唯一知道真相的,但他不會背叛康熙。

    其他官員作夢也想不到,年輕的皇帝其實只想多享受一些平民百姓家的親情,親自為弟弟主持婚禮。

    制台很無奈,卻無法違背聖命,只能調集兵馬,進駐水家,準備保護皇帝。

    但有人的動作比制台更快——吳三桂的人馬早一個時辰衝進了水家。

    「保護皇上和四爺!」內侍和護衛們堵在內院的出入口,堅持不教反賊傷害了他們的主子。

    能被康熙帶出宮的人都不是普通貨色,但抵不過對方強弩利箭的招呼,尤其周旋的地方越小,弓弩的殺傷力就越大。

    吳三桂的人是有備而來。當大家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護衛已經被攻破了,康熙和艾新不得不親自出手應敵。

    「頭兒,有三個年輕人,哪個才是皇帝?」一個黑衣蒙面人問。

    混亂間,艾新看見水雲錦出現,心頭浮現遺憾。雲錦終究不信他,沒有聽他的話去曹家避難。

    「上面傳話,皇上年約二十,喜歡穿白衣或藍衣。」那被稱為頭兒的人說。

    這樣的目標已經很明顯了,大部分的攻擊目標都轉向了艾新。

    康熙面色鐵青地望了弟弟一眼。他終於知道艾新為什麼要把他的舊衣都扔掉,迫他穿得一身艷紅了。

    艾新的眼睛根本不敢看向康熙,埋頭應付一波又一波的敵人。

    「頭兒,有兩個穿白衣的耶!」突然,蒙面人又道。

    艾新和水雲錦同時變臉。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

    但一條白色的身影卻真真切切地從迴廊深處衝了出來,是水雲初。她穿著打扮得和艾新一模一樣。

    那頭兒也愣了一下,終究沒見過皇帝,分不清楚真假,狠聲說道:「兩個一起捉!」

    「不,你們誤會了,那是個姑娘,與她無關!」艾新與水雲錦同聲吼道。

    可來不及了,水雲初已經落入蒙面人手中。

    「放開她!」艾新一腳踢飛一名入侵者,撲向水雲初。

    蒙面人見艾新勢如瘋虎,駭一大跳,手一抖,刀子便在水雲初頸間劃出一道血痕。

    「別傷她!」艾新驚呼,不敢再動。

    蒙面人見人質好用,嘿嘿獰笑。「不想她死,你自縛雙手走過來。」

    艾新抬眼看向水雲初,那雙鳳眸裡波濤不興,平靜得就像乍後沉凝的碧湖。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他皺眉,目光傳遞著疑惑。

    她笑了,淺淺的笑好像風過林梢,臉上只是一片坦然。

    總不能什麼都讓你背吧?我也有肩膀,也可以幫你背一部分擔子。

    他很焦急。如果只是一點小問題,我自然樂意與你並肩而行,但這是生死人事啊!

    她微一挑眉,濃濃地堅持。便是黃泉,也永不相棄。

    他閉眼,長長地歎了口氣,再睜開眼,只是看著她,半晌,他撕下一截裡衣,自縛了雙手。

    那頭兒立刻衝過來,一把刀架在艾新頸上。「皇帝到手了,撤!」

    瞬間,所有的入侵者跑得不見影蹤。

    水雲錦呆怔半晌,大叫:「慢著!你們捉錯人了!」他發足追了過去。

    康熙立在原地,週身環繞的怒火直飄九天,僅存的護衛沒一個人敢靠近他,直到制台帶兵趕到。

    「給朕發海捕文書,窮搜天下,朕要那群賊子滿門伏誅!」

    「遵旨!」

    就這麼短短的幾句話,整個天下都被驚動了。

    ★★★

     對於綁架皇帝,吳三桂一方可以說準備充分,捉了艾新和水雲初離開水家後,立刻有快馬接應。

    一行人趁著官府尚未反應過來,迅速離開江寧。

    放馬急奔一個日夜,直到五更,東邊的天空微亮時,十八名僅存的入侵者和艾新、水雲初闖入了山區。

    半山腰,一間獵戶留下來的木屋裡,蔣氏父女已經帶了大隊人馬在那裡守候。

    蔣老爺看到水雲初的時候,微驚。「你們怎麼把她也捉來了?」

    那頭兒揭下蒙面巾,是個滿臉鬍鬚的猛漢子,艾新看他說話行走的樣子,就知是個常年帶兵的將軍,看來傳聞無誤,吳三桂是鐵了心要造反。他臉色很難看。

    「你的消息是皇帝年約二十、面容清俊、喜穿白衣或藍衣,這兩個人都符合條件,我們也不知道誰是皇帝,只得一起捉了。」

    「你們看不出她是個女人嗎?」蔣老爺低歎,讓蔣欣蓉先把水雲初押進房裡關起來。

    蔣欣蓉心裡還想著要入水家門,今見水雲初,臉上不免有些訕訕的。「對不起了,水姊姊。」

    水雲初沒說話,見到蔣氏父女,她心裡很多疑惑都解開了。是誰替水雲錦牽線籌設地下拍賣會?是誰讓水雲錦一心想著造反,並且以為這一局定會成功?又是誰公佈皇帝的下落……所有的一切都是蔣氏父女做的。

    她不再看蔣欣蓉一眼,只後悔沒早早斷了雲錦與蔣家人的聯繫。

    蔣欣蓉拉著水雲初進了木屋。

    蔣老爺笑得很假,對艾新躬身一揖。「草民拜見皇上聖安。」

    艾新卻笑得非常開懷,眼眸瞇得幾乎看不見瞳仁了。「恐怕要讓你失望,我不是皇上。」

    「愛新覺羅氏,盤龍佩主人,不是皇上,誰相信?」

    「他真的不是皇上。」卻是水雲錦趕到了。「你們捉錯人了,這是我姊夫!我姊姊呢?你們把她怎麼了?」

    蔣老爺疑惑地看看艾新,又望向水雲錦。「水丫頭在屋裡,有蓉兒陪著,不會有事的。你先把話說清楚,他明明姓愛新覺羅,那日我送賀禮上水家,還親耳聽見他自承盤龍佩之主,他不是皇帝,誰是皇帝?」

    「他的哥哥。」水雲錦指著那群入侵者道:「不信你問他們,昨日水府後園年約二十的青年有幾人?」

    「四個——不,屋裡那個是姑娘,所以是三個。」頭兒想到的是艾新、水雲初、水雲錦和康熙。「但只有兩人符合全部條件。」

    「那個紅衣人才是康熙,也是姊夫的哥哥。」水雲錦解釋。「這是我的疏忽,伯伯告訴我,皇上就在水家時,我才猛然醒覺,為什麼他一到來,便有一堆官員投帖拜見,他們是在奉承皇上。伯伯讓我協助起義大事,我把皇上的特徵告訴你們,卻沒想到他們兄弟突然換了衣裝,才有今天的錯誤。」

    這種事別說水雲錦料不著,蔣老爺也被蒙過去了。那日,艾新警告蔣欣蓉不該拿盤龍佩時,他真的當艾新是皇上。

    頭兒刀削斧刻般的臉龐聚起殺氣。「是突然換了衣裝嗎?不是你故意引我們入彀,想壞王爺好事?」

    水雲錦氣極。「大清與我有毀家大仇,難道你以為我會棄家業於不顧,去諂媚皇上?」

    「昨日清晨我們才聯繫過,乍時整行動,皇上若有異樣,你應該提前通知我們,至不濟,捉人時,你也要提點一聲,為何你卻隻字不語,現今才說搞錯了。」

    「這一點還是我來解釋吧!」艾新懶洋洋地開口。「事情要從蔣姑娘搶走盤龍佩開始說。那日,我去拿回玉珮時,偶然發覺諸位的大事,以及我這位小舅子的心結。吳三桂妄想圖謀龍廷,憑他也配?但放任他招兵買馬,難保哪日釀成大禍,最好的辦法就是先一步扼殺危機。但讓皇上親身冒險是不可行的,於是由我出馬引出各位,一網打盡,再下一步自然是削三藩、平三王了。至於雲錦,只能說他對聖上戒心、厭惡太重,自從知道皇上身份後,他再不與皇上打照面,整整十日,已足夠我們布下天羅地網了。」

    蔣老爺反手,啪,一個巴掌甩過去。

    一道血痕自艾新的嘴角滑下,而他懶洋洋的神色卻是絲毫未變。「一個巴掌換上百條人命,也算值了。」

    蔣老爺氣得又要動手。

    「夠了。」水雲錦阻止他。「現在該想的是怎麼樣收拾善後,而不是胡亂發睥氣。」

    「若非你辦事不牢,焉有今日窘境?!」蔣老爺又舉起了手,他已經氣得失去了理智。

    這回連那頭兒都受不了他的失控,喝道:「住手!先解決眼下的困難再談其他。」

    他讓人把艾新押進木屋關起來,一夥人開始商量怎麼逃出艾新口中這個天羅地網,如何給吳三桂報信,讓王爺做足與朝廷對抗的準備,以免被打個措手不及。

    ★★★

     木屋周邊滿吳三桂的人馬,木屋裡卻只有艾新和水雲初二人。連蔣欣蓉都被叫出去議事了。

    他們分開不到半個時辰,但再度見面,他與她都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她坐在那裡,一派輕鬆,好像在家中那麼悠閒,清亮的鳳眸盯著他,唇邊如風的笑意勾起他心湖波濤洶湧。

    他呆呆地站著,一動都不敢動,視線裡只剩她月白袍領上的一縷嫣紅。差一點點,他很可能失去她,想到那刀子再割深一寸……他整個人彷彿落入了萬丈深淵。

    她眨眼,向他伸出了手。「艾新。」

    兩個字,化成了天籟。她活著,她沒事……他似乎又被人從地獄推上了天堂。

    「雲初……」呼喊是如此地細微,他到現在還是渾身發抖,想要靠近她,雙腳卻軟得邁不出步子,幾回踉蹌,最終跌落地面。

    「艾新!」卻是她站起來,衝向了他。

    當那令他魂牽夢縈的身姿來到身前,她柔軟的手牽住他的,他眼眶熱得發痛。

    大掌一個用力,他狠狠地將她摟入懷中,雙唇覆上她的,滿腹激情盡數化成纏綿熱吻。

    他的唇是粗魯的,舌頭是蠻橫的,親吻激烈得如同一顆石頭擊上她的心窩,除了疼痛,還是疼痛。她心疼這個男人的深情,也痛惜他那為了別人可以犧牲自己的體貼。

    一個人怎麼可能背負得起如此多的事?他不累嗎?但她仍然喜歡他,不能替他背,她就陪他一起走。

    小巧的了香回應著他的吻,她以著比他更狂野的熱情擁抱他,雙舌密密地糾纏,片刻都不想分離。

    他的手撫過她脖頸,上頭已結了一道細細的血痂,不流血了,但痕跡依舊觸目驚心。

    這簡直比劃他一刀還要痛,讓他的心糾結成團。

    緊緊地抱住她不放,他無比痛恨自己。千算萬算,為什麼沒有算到這個意外?一切全是他的錯。

    她用熱吻回應他,以輕柔的拍撫安慰他受驚的身心,嬌軀在他懷裡化成春水一般,暖暖的,既緊密又不拘束地圈住了他。就讓他在她的雙臂中休息吧!

    他心臟狂跳,雙眼一瞬也不瞬地凝視著她,任時光流逝,他只想擁著她直到地老天荒。

    她很樂意陪伴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她都不會放開他的手,只除了……

    突然,那在他背上輕撫的小手用力扯住他垂於背後的髮辮。

    「唔!」他的頭被拉得往後一仰,雙唇離開了她的櫻桃小口。

    「告訴過你多少遍了,親一會兒就要讓我呼吸一下,然後再繼續……」一個深呼吸過後,換她主動地回吻他。

    長髮成了累贅,落入她手中,他完全沒有反抗的餘地,只能隨著她的親吻、呼吸、親吻、呼吸……反覆不停地起落。

    呼……她終於累得乏力,放開他的髮辮,嬌軀懶洋洋地倒在他懷中,而小手仍舊依依不捨地把玩他的袍袖,和那有力又結實的大掌。

    他愛憐地望著她,再一次低下頭,雙唇如蝶掠粉蕊般地刷過她頸間那道紅色的傷口,引她一陣輕顫。「為什麼做這種事?你差點嚇死我。」

    「因為你太笨了,我不放心你一個人,只好陪著你。」她嬌嗔地低語,抓起他一根手指,輕咬一口。

    「我笨?」那天下還有幾個聰明人?

    「你早就發現雲錦是反清份子了,但為了我,你一句話也沒說,反而處處替他周旋。你知道吳三桂心存反意,為了保護你哥哥,你和他交換衣裝,以身相代。你怕我和爹娘受牽累,於是在行動前,先將我們送到曹家安置,你幾乎考慮了所有人的想法和願望,獨獨漏了一個。」

    凝望那精光閃爍的鳳眸,他低歎口氣。「是啊,我忘了你不是那麼容易被哄住的。」

    「錯了。你遺漏的不是我,是你自己。」她一根纖指點在他的胸膛上。「你總想著要所有人過得好,卻忽略了自身安危。我既然發現了,難道還能置你於不顧?」

    「所以你沒有去曹家,反而偷偷溜回來,但……你怎麼知道我今天會做這身打扮,還與我穿得一樣?」

    「那還不簡單,找個裁縫到你房裡看一遍你常穿的衣飾,照葫蘆畫瓢做一份給我,我再看你的打扮裝飾自己不就得了。」

    說得好像很簡單,但他能肯定,她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他身上,才能與他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明白你一番心意,但你這樣做沒有意義。」不過多拖一個人入險境,何苦呢?

    「只要能為你多爭取一線生機,那便值得了。」她的倚仗便是手足之情,但願水雲錦能及時回頭,莫一錯再錯。

    「你拿自己當賭注,萬一賠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相信雲錦。」他們一胞雙生,弟弟真捨得害她?她不信。

    「雲錦說過,只要能重振水氏織造坊,他什麼都可以犧牲。」

    「那至少我還有你。雲錦跟著吳三桂造反是絕對不可能成功的,最後依然要落個滿門抄斬的下場。與其到那時,你、我黃泉路上一前一後行,我寧願現在陪著你,上西天也好、下地獄也罷,只要我們在一起。」

    「我既然送你和伯父、伯母去曹家,就有辦法保全你們。」

    「我從未懷疑你的能力,但我不想過沒有你的日子。」數百個日子的相處、恩愛,感情一日日累積,他倆的生命已交織一起,分不開了。

    生死不離嗎?也好。他抱著她,環顧這簡陋的木屋,卻覺得此時是他今生最滿足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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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0:19:47
第十章

    「快走!」水雲錦形容狼狽地衝進木屋。「他們想要殺人滅口——唔!」一柄砍刀從後頭劈過來,他雖機警地回身一擋,還是被那強大的力量震得連退數步。

    艾新右手往腰間一抹,銀色軟劍橫空劃出,偷襲者喉間迸射出血花,仰頭便倒。

    這是他第一次在諸人面前使用武器,強大的威力不止震撼了水氏姊弟,連準備攻進來的吳三桂人馬都面色鐵青。

    艾新將水雲初推到水雲錦身邊。「我來開路,你護著雲初往山上跑。」

    「我——」事到如今,他還相信他嗎?水雲錦無比驚訝。

    「還不走,要留下來等死嗎?」軟劍化成無常的勾魂索,觸者即死。

    水雲錦在艾新的大喝聲中清醒過來,護著姊姊,跟在艾新身後往外跑。

    三個人形成一隻尖錐,艾新就是錐尖,狠狠衝入屋外層層疊疊的包圍圈中。

    「挺住,不能放走任何一個!」蔣老爺大喊。

    艾新軟劍揮舞如風,銀芒在半空中閃耀,化成蓮花一般的形狀,就像十五元宵的焰火,剎那的美麗過後,便是漫天的血花飛灑。

    水雲錦幾乎看呆了,這才是真正的高手,自己那幾招又算什麼?心中淌過一抹悲涼,他付出了一切想要重振家聲,自以為準備充分,今日才知什麼叫「夜郎自大」。

    水雲錦……他愧有這個名。

    「不要分心,快走!」艾新面沈如水。

    水雲初振起精神,拉著弟弟跟上他的腳步。

    當,一柄柳葉刀刷地停在她面前,而執刀的人正是蔣欣蓉。

    蔣老爺催促道:「蓉兒,還不快下手,只要他們全死了,就沒人可以指證王爺了。」抹滅一切的痕跡,朝廷便沒有證據追究吳三桂,而以平西王的勢力,隨便將責任往政敵或強盜身上一推,難道小皇帝還敢輕啟大軍,再掀戰亂?

    「可是……」蔣欣蓉放不下心上人啊!「錦哥哥,你殺了他們吧!只要他們一死,我可以保你無事,王爺也會信任你,等我們起事成功,取消織機限令的承諾依然有效,屆時,你想建多大的織造坊都沒問題。」

    「我給你們水家防衛圖的時候說過什麼?不得動我家人一根頭髮,你們也答應了,卻出爾反爾,現在還要我親手弒姊,作夢!」水雲錦趁此良機,一劍格開柳葉刀,拉起姊姊快步跑。

    「蓉兒,別再跟他廢話了,那窩囊廢成不了事的!快將他們三個都殺了,否則朝廷的屠刀就要揮向蔣家和平西王府了!」

    蔣欣蓉兒女情長,蔣老爺可不念舊情,九環刀連環劈砍,誓將艾新和水氏姊弟當場格殺。

    水雲錦根本擋不住蔣老爺的攻勢,被逼得連連後退。

    水雲初突然揚手,揮出一片紅色粉末。

    「啊!」蔣老爺雙眼痛如火燒,被水雲初灑出來的辣粉蒙了眼。她不諳武藝,想陪艾新一起冒險就得備些小物品防身,石灰、辣粉、手弩、匕首都是不錯的選擇。

    「爹!」老父受傷,蔣欣蓉大怒,一刀就往水雲初刺去。

    柳葉刀刺穿了一條手臂,卻不是水雲初的,是艾新橫臂擋在她身前。他是不會讓人傷害她的。

    「艾新——」那濺射的鮮血讓水雲初皆目欲裂,這種時候,也不必顧慮什麼世交之情了,她掏出手弩,一枝兩寸餘長的短箭直沒入蔣欣蓉胸口。

    「蓉兒!」女兒殞命讓蔣老爺發了狂,生死不顧,只要將仇人立斃刀下。

    「快走。」艾新一邊擋著敵人,一邊推著水氏姊弟往山上跑。

    「艾新,不要跟他們硬拚!」水雲初不停地灑著她的小武器,石灰、辣粉,雖然殺不了人,卻讓敵人亂了陣腳。「我們只要拖過一天就沒事了!」

    難道她立意陪同他時,也事先做了準備?他們果然很有默契,因為他也藏了一招。

    「我們拖不過一天的。」水雲錦身上已經中了兩刀,鮮血染紅了半身。

    「不必一天,三個時辰足矣!」艾新的軟劍舞得潑水不進。

    看來他的準備比她充分啊!水雲初鳳眸輕佻,柔媚目光盯著那矯健的身影,迎上他偶然飛過來一記安撫她的眼神,瞬間,兩人的心思好像合而為一了。

    艾新展眉,對她一笑,軟劍繃緊,化成飛箭一樣地射向她面門。

    而水雲初掌中的手弩也對準了他躍起的身影。

    劍光迸射中,水雲初頰邊一縷髮絲被削斷了,而她身後那個準備放暗器的漢子也被軟劍削首。

    至於那枝射出的弩箭,則化成了毒蛇,吻上另一名敵人的喉嚨。

    就這麼一個交錯,他們替對方化解了一個致命的危機。

    當水雲初的背靠上艾新的背,感受到那份寬廣和結實,再多的敵人都入不了她的眼。

    「怕嗎?」他低語。

    「世間最大的一座靠山就在我背後,我有什麼好怕的?」淺笑間,她不停地揮灑著她的小武器阻敵。

    同時有三把刀劈向了艾新,但身後有她,他覺得那刀都變成了羽毛,這一場謀算再也不是種賭命的行為,他擁有無比的信心,一切皆可順利完成。

    艾新、水雲初、水雲錦,三個人一邊殺出重圍,一邊往山頂方向跑。

    水雲錦心裡一片悲涼,為了不虧負自己的名字,他捨命拚搏,連自己的未來都拚上去了,但結果呢?成功依然遙不可及,甚至可能連累姊姊一起喪命。

    為什麼會這樣?他真的做錯了?

    「別發呆,快跑!」艾新推了他一把。

    水雲初射出最後一枝短箭,卻被蔣老爺一刀劈飛,但這也阻了他的攻勢。

    三人成功脫離包圍,拖著一條長長的人龍奔上了山。

    隨著時刻的流逝,不諳武的水雲初首先體力不支,摔倒在地。

    艾新想也不想,將她扛在背上,繼續跑。

    看他們不離不棄,水雲錦想起蔣欣蓉。這個驕蠻的姑娘他並不喜歡,但為了得到蔣家的幫助,成為吳三桂的親信,獲得解除織機限令的承諾,他和蔣欣蓉虛與委蛇,獲取了她的芳心。剛才她有機會殺掉他們的,但她為了愛,留了手,也因此失去自己的性命。

    是他害了蔣欣蓉嗎?可能是,他不知道,他的心好亂,刀光劍影、漫流的鮮血,和姊姊、姊夫間那不需言語、自然攜手的樣子,讓他的神智陷入錯亂。

    「反賊的藏身處就在這裡!圍起來,一個也不要放過!」忽然,制台大人的聲音傳來。

    艾新低吁了口氣。水雲初知道,他佈置的後招開始發揮作用了,看來她請人去報官這步棋已經用不著。

    「頭兒,官軍來了,我們怎麼辦?」一個漢子問。

    那頭兒想了想,憑這百來人要殺回雲南根本不可能,但一定要有人回去告訴吳三桂,朝廷是鐵了心要動三藩,王爺要下定決心起義,不能再拖了。

    「我們殺出重圍,能跑一個是一個,定要有人回去將此間局勢稟告王爺。」

    「諾。」

    眼看著一群平西王府的兵士就要四散了,殺女之仇不共戴天,蔣老爺絕不放艾新等人干休。

    「難道要白白放過這三個壞我們大事的人?」

    「大事為重。」頭兒道。

    「不!我非殺了他們不可!」蔣老爺那豁出性命的刀勢有如瘋虎出柙般,銳不可擋。

    艾新連接三刀,連退三步,在他背上的水雲初,手臂被刀氣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染得月白長袍艷紅一片,但她卻咬緊牙根,一聲不吭,值此危急時刻,不能教他分了心。

    「納命來!」蔣老爺已經不想活了,九環刀舞起喝喝狂風,只想與艾新、水雲初同歸於盡。

    艾新的軟劍屬於輕兵器,無法與九環刀硬格,他只能繼續退,一步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覺已上山巔,不知不覺,那萬丈深淵就在他的腳跟後了。

    艾新一個沒注意,身形踉蹌,左手一鬆,差點將水雲初摔落深谷,他立時丟了劍,用右手將她拉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莫非兩人今日要死在這裡?他回頭望她一眼,但見她神情平靜無波,清雅的笑意浮於唇畔,像春融大地。

    「多少男女一生只求一個長相攜手卻不可得,你我平平凡凡,倒能得這天大福分,也算是諸天神佛保佑,該感激了。」

    他腦海裡霎時流過兩人的初識、鬥智、結情,至今而不渝,一幕幕、一出出,刻骨銘心,確實如她所說,永生相隨,是福而非禍。

    他放下她,與她並立,兩隻手十指相扣,緊緊的,哪怕死亡也不能將它們分離。

    蔣老爺大喝一聲。「去死吧!」九環刀帶起致命的巨風劈過來。

    「保護我姊姊!」打斜橫裡,一道身影衝了過來,同樣是不要命的勢頭,不求殺敵,但願與敵共存亡。

    水雲錦將蔣老爺撞飛出山頭,兩個人交纏的身影一起闖入那濛濛雲霧中,再跌入萬丈深淵裡。

    艾新和水雲初同時一愣,轉瞬,厲吼:「雲錦——」

    ★★★

     康熙坐在床邊看著艾新。

    這是他第二次見弟弟重傷臥床。頭一回艾新是為了救他,但這次……

    「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明明是他一手教養大的孩子,該成為他在朝堂上最好的幫手,為何艾新的性子卻完全像父皇順治,但求兩情相悅,旁的都不顧了。

    「對不起,哥,每個人都有他一生執著的東西,你追求的是大清的富強,雲錦希望不愧負自己的名字,而我,今生唯願得一知己,常伴身側,此生足矣。」

    「所以你不擇手段,連國家大事都拿來玩?」

    「哥哥說的若是吳三桂一事,我認為現在正是削藩的好時機。」

    「時候未到,朝廷還沒有準備好。」

    「吳三桂同樣沒有準備好。哥哥有意平三藩,但吳三桂畢竟功高,若由朝廷主動出擊,難免寒了百官的心,可吳三桂早有反意,若能逼他先行暴露,天下人只會認為他野心勃勃、生性反覆,不是個可以追隨的良主,到時,滿人不會幫他,就連那些成日高舉反清復明大旗的造反份子也不齒於他,吳三桂兩面不討好,敗亡指日可待。」

    「如此說來,你一番作為還是為了朝廷?」康熙諷笑。

    艾新沉默,半晌。「雲初沒有反意,雲錦雖行差踏錯,最後還是回頭了,罪不當誅。」是的,他做這麼多事,主要還是想為水家脫罪,吳三桂就是被他推出來的代罪羔羊,但若說他完全不顧家國,那就太冤枉了,他的計劃可是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說到底,依然是為了女人——」很難說康熙現在是什麼心情,感謝弟弟的好心嗎?艾新的確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但這種做法卻也深深傷害了他想要維持兄弟間、單純手足情誼的念頭。

    十餘年的兄弟,最終還是只能做回君臣,他無奈、痛心,甚至有一點點厭惡那奪走弟弟全部心思的女人。

    但康熙畢竟是一位明君,幾回的深呼吸後,他抑下了所有的私情。

    「既然你想過平凡生活,朕也不打擾你了,你就留在江寧,做你想做的事吧!永遠別再回皇宮了。」沒有再回頭,康熙轉身走了出去。

    「哥哥……」無聲地發出兩個字,艾新閉上眼,想著在深宮中,兩兄弟相依相扶的點點滴滴,曾經的親密無間,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一隻柔軟的小手覆上了他的臉。不必睜眼,他也知道那柔荑的主人正是他生平摯愛的知心。

    「雲初。」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沙啞。

    她的手指沿著他的眉、俊挺的鼻、豐潤的頰,一直來到柔軟的雙唇,緩緩地低下頭,她吻上他的唇。

    細細的碎吻像鴻羽掠過,輕巧中又帶著濃烈的深情。

    「對不起,艾新,我還是思慮不周了。」她以為自己準備得很充分,可以陪著他,完全不拖累他,可沒想到,面臨生死威脅,那些人會瘋了一樣的胡砍亂殺,結果為了保護她,讓他身上添了七、八處傷,若非制台大人趕得及時,他們兩人已成刀下冤魂。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計劃可以完美無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在他看來,若沒有她那些小玩意,他現在就不是重傷,而是可以直接扛去埋了。

    「但是……」

    「那已經過去了。」他截斷她的話。「只要我們都還活著,就該放眼未來。現在水家怎麼樣?織造坊沒受到影響吧?曹璽可有將伯父、伯母送回來?還有……雲錦……」

    為何水雲錦會有最後瘋狂的舉動?他以為自己可以保住他的,終究人算還是不如天算。

    「水家一切都很好,爹爹與曹大人頗為投契,決定在曹家多住些時日,可是……」她清亮的嗓音裡帶著幾許哽咽。「官兵下到谷底的時候,只看到一些碎肢斷骨,沒有……完整的屍首,估計是被野獸叼走了……」想到弟弟死無全屍,她痛哭失聲。

    艾新睜眼,張開雙臂抱住她,眼前彷彿還能看到水雲錦那靈動的身影在跳躍,他俊美無儔、他頑固、他為了一個「名」,願意拋棄生命……水雲錦,這樣一個瑕瑜鮮明、傲然執著的少年就此消逝了。

    「是我不好,我沒有看好他,我早知他一心反清,我應該想辦法拉回他的,但我一直以為等他長大就會懂得什麼叫大勢所趨,迫不得已。我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差,我……是我害死了雲錦……」

    他無言安慰,要說錯,他犯得沒比她少。水雲錦本來只是有心造反,卻沒有能力,是他教會他武功,給了他行動的倚仗。發現水雲錦有能力組織地下拍賣會的時候,他一心顧著自己的煩惱,沒有多去關懷他。得知水雲錦加入了吳三桂的陣容,他找水雲錦攤牌,如果那時先拘束了水雲錦,今天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可歎千金難買早知道,很多事情,錯失了就是錯失了,再也救不回來。

    艾新抱著她,胸口痛如火燒。

    或許,他只能做一件事來彌補自己的過錯,讓「水雲錦」這個名字徹底地揚遍五湖四海。

    ★★★

     康熙十六年,朝廷因對三藩用兵,錢糧缺少,會典內又無校尉服色衣的規定,便令江寧、杭州二織造局製成顏色好、花樣鮮明的次等緞織替代。

    在艾新的周旋下,曹璽送上了由水氏織造坊製成的樣料,用銀卻比杭州織造局貴四分。

    但御批下來的卻是江寧織造局的服飾顏色比杭州好,予以錄用。

    曹璽心裡清楚,皇上這是在偏幫四爺,儘管他們兄弟情變,手足之誼卻始終如一。

    於是,水氏織造坊正式更名為水雲錦織造坊,與官府合作買賣。

    私下裡,大家也稱這種校尉服料為「水雲錦」。

    一時間,「水雲錦」三個字轟動了天下。

    水雲初看著重新又火熱起來的織造坊,心裡百感交集。

    「倘若雲錦有幸看到這一幕,會瞑目吧?」

    「會的。」艾新牽起她的手。「雲錦畢生的志願就是不負他的名字,如今……一切都如願了。」

    「但他死了。」這條重振家業的路走得好長、好久、好痛苦。「用生命換來的榮耀,值得嗎?」

    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艾新記起數年前,他重傷臥床時,康熙問過他類似的問題。

    今日,他牽著水雲初的手,回憶這數年的夫妻生活。

    他們也曾經痛過、哭過、爭執過,但那些不愉快都比不上兩人間的相知相惜來得濃烈、醉人。

    倘若時光能倒轉,他會不會改變當日的決定?

    輕輕地將她攬入懷中,嗅聞到她清冽如蘭的氣息,他心裡無比地滿足。

    「值得,非常值得。」再給他一百次的機會選擇,他的決定依然只有一個,陪伴她,直到生命最終的那一刻。

    她知道他說的不是水雲錦,而是他自己。每個人都有他的執著,如同大清之於康熙,名譽之於雲錦,而艾新的生命則是她,她嘛……

    水雲初雙手環住他的腰,觸目所見是他鮮紅色的外袍。從相遇的那一天開始,他的喜好一直沒變。

    她也愛煞了他這一身張揚的紅衣,配上那多年不變、圓潤的臉,一點天真、兩分傲氣、七分的瀟灑。

    這便是她今生最摯愛的男人了,也是她生命中唯一的執著。

    「你說的對……它值得。」執著沒有對錯,唯乎一心。

    輕輕地,他一吻落上她的額、斜挑的鳳眸、小巧的瓊鼻,直至嫣紅粉唇,無一錯漏,皆如鴻羽般掠過。

    「中間還要停下來讓你呼吸嗎?」他輕吮著她的上唇,悄聲問道。

    「當然要。」隨著一抹輕笑揚起,她眨落了兩行淚,反被動為主動,先行吻住了他雙唇。那種一邊親吻一邊呼吸的工作難度太高,她一輩子也學不會,他可以死心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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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0:20:16
尾聲

    林木森森、樓閣掩映,順著流水,踏上青石小路,終點是一處繁花盛開的庭園,千紅萬艷的景象,就像正如日中天的水雲錦織造坊。

    今年已經三十五歲的艾新趴在地上,給一對可愛的雙胞胎當馬騎。

    水雲初是母親年近三旬方一舉懷得,同樣地,她也到了二十九歲才現喜脈,並且一胎雙生,一子一女,湊成了一個「好」。

    龍鳳胎,長姊幼弟,容貌也好像撿著她和水雲錦的樣子生成,姊姊艾雲柳眉鳳目,看似文靜,卻一肚子的鬼主意,弟弟艾錦花容月貌,簡直是天生來禍害女人的,性子也跟水雲錦一般,頑固又衝動。

    為免兩孩子步上她跟弟弟的後塵,水雲初對雙胞胎的教導是極盡地周詳。

    倒是艾新,看著費盡千辛萬苦才得來的孩子,腦袋便發暈,甭說給孩子做牛做馬了,連御賜的「大清織王」金牌都拿出來給他們當玩具。

    父子三人在園裡鬧得鬼哭狼嚎……嗯,嚎的是那些被圈養的白兔、小鳥什麼的,他們父子可是笑得無比得意。

    恰巧水雲初巡視織造坊回來,看見兒子正拿了石塊砸金牌,一顆心險些麻痺。

    「艾錦,你給我住手!」她飛撲過去,搶過金牌,一個爆栗就敲上了兒子的頭。「誰給你這東西玩的?!」

    艾雲很快樂地出賣了爹爹。

    「艾新——」水雲初一把揪住了夫君的耳朵。「這玩意可以隨便拿出來玩嗎?」

    「唉唉唉……」艾新抽著氣。「孩子見著新鮮嘛,給他們看看又不會怎麼樣?」

    「錦兒差點把它砸了。」

    「錦兒問我這是純金還是包金,我也不知道,才砸一小塊看看嘛!了不起回頭請工匠補回來就是。」或者請康熙再換一塊給他,這也是可行的。

    水雲初簡直被他氣死了。「有你這樣寵孩子的嗎?」

    艾新偷偷地做個手勢,讓雙胞胎快逃。

    「平時你管他們已經夠嚴格了,我偶爾寵寵他們有什麼關係?」

    「寵也要有個限度,不能慣壞了,萬一——」她神色微暗,鬆了手。

    都十幾年了,她還是忘不了水雲錦的喪生嗎?

    他歎口氣,雙手環住她。「雲兒、錦兒已經很乖巧了,五歲的孩子,整本論語都會背了,甚至還主動要求先生給他們加課程,雲兒想習算學,將來好幫你打理織造坊,錦兒對格物有興趣,那些西洋傳教士送的懷表,他一個人可以把它們拆開來再組裝回去,教上們都誇他是天才。他們各有不同的興趣,也許在性情上與你和雲錦有些類似,但我相信他們不會走上你跟雲錦的老路子,你就別再窮操心了。」

    「這事我早知道了。」她好歹是雙胞胎的娘,孩子們私下搞的小把戲能瞞得過她嗎?「我現在擔心的是另一件事。」

    「什麼?」

    「最近民間很多人在傳唱一首歌謠,說是——

    大清皇朝底,民間霸主起。

    天下船運一統漕行,

    大觀戲班藝蓋四方,

    江南織造重現錦繡,

    如意酒坊醺染群眸。

    各界翹楚,一展雄風,擄獲佳人芳心。

    商事卓絕,綻放風華,享盡繁榮勝景。

    百年基業,盛極一時,盡入紅妝掌中。

    峰迴路轉,去弊振興,風雲再起即榮。」

    艾新一頭霧水。「這跟雲兒、錦兒有什麼關係?」

    「你不覺得那句『百年基業、盛極一時』很有問題嗎?世人皆知盛極而衰的道理,這難道是在警告我們,江南織造一業,又將掀起一場風波?」

    「人生本來就是起起伏伏,這種事有什麼好擔心的?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罷了。」他雙手環住她的腰,額頭貼著她的,熱熱的氣息吹拂上她面頰。「再則,你覺得百姓現今生活如何?以大清目前的國勢,有可能在短短百年內傾覆嗎?」

    「好端端的,怎會扯到國勢去?」

    他吻了她的鼻尖一下。「看看你手上的金牌,只要有它在,大清一日不亡,水雲錦織造坊永垂不朽。」

    是啊,她怎忘了自家產業幾乎是御賜的,任帝王更迭,無人可以撼動。而且她對水家的產品有信心,現今織造坊有織機五千,織工過萬,艾新還額外組織了三百人,專門研究新花色,不僅吃下了中原半數的錦緞市場,連江寧織造局都常派人來學藝,以滿足京裡那些達官貴人的需求。

    那民間的傳唱並無根據,她擱在心裡,根本是杞人憂天。

    「現在放心啦?」見她面色和緩,他笑著啄了下她的鼻尖。

    「唉呀!」她微嗔,媚眼如絲,雙臂勾住他脖頸。「我承認你說的有理,以後不會再拿這些無聊事來說了,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孩子可以疼,千萬寵不得,至少……」她晃晃手中的金牌。「再不准拿這麼貴重的東西給孩子當玩具了。」

    「遵命,我的娘子大人。」他笑著,吻上她的唇。

    她貪戀他眸底似海的深情,夫妻十餘年了,他待她始終如一,這是愛,也是他生命中最大的執著。

    他同樣喜歡她鳳眸中輕飄的情思,似陽春三月,綿綿細雨,無止無盡。

    兩個人將對方抱得更緊,恨不能彼此相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突然,她眸底閃過一抹光芒,他心一跳,才想後退,便感到腦後一痛,長髮辮被她揪住,狠狠一拉,他的頭整個往後仰。

    「呼……」她喘息著。「讓我歇會兒再繼續。」

    他苦笑。「你幾時才能學會一邊親吻一邊呼吸?」

    「永遠也學不會的,你放棄吧!」她樂得眉眼彎彎,踮高腳尖,再度吻上他。

    被她那丁香小舌逗得情慾勃發的時候,他心裡閃過一個念頭——這留發不留頭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呢?似乎在他身上,烏黑長辮成了一項不太美妙的結果。

    「啊!」又被拉了。她為何這樣愛扯他的辮子?一生難解的謎啊!

    【全書完】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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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7-22 00:21:24
後記

    我想把這句話放前面:這是小說,不是歷史,別太認真。

    我知道董鄂妃不是董小宛,我知道順治是真的掛了,沒有攜美逍遙江湖,我知道順治的第四子未及百日便夭折,連名字都來不及取,只得了一個和碩榮親王的追封(福榮的名字就是由榮親王這裡來的)……

    嗯,似乎改太多了,改得我自己都滴汗。

    很慚愧,我不是個遵守歷史的好小孩,但不後悔,因為這樣才好玩。

    其實我還想再加一個尾聲的,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方才長成、俊美無儔的艾錦在自家織造坊門口遇見了一個同樣容顏如花的男人,展顏一笑,寒冰消融,那聲音清涼似山間流泉,輕輕一句:「今生不愧負這名字。」轉瞬,身影飄然。

    於是,艾錦知道了什麼才是真正的風華絕代……

    可惜加不進去,也不能再加。加了,味道就變了。

    這不是一個完美的故事,但每個人都得到了他想要的。

    康熙執著於天下一統,艾新給了他一個平三藩的理由,於是,他捨了多年的手足情。

    水雲錦執著的是名聲,他用生命換來了水雲錦織造坊的繁華盛景。

    艾新執著地追尋知己,讓相知變成相惜、相憐、相愛,他失去了權勢、失去了兄弟,但最終得伴攜手終生。

    水雲初執著情愛,為了短暫的甜蜜,她可以像撲火的飛蛾一樣,將全部身心投入一場可能沒有未來的愛戀中,半途夭折而不悔。終於,她的執著勝了天,得到她想要的。

    生命中,人人都在執著,金錢、權勢、名利、遊戲、勝負……不管是什麼,只要我們選擇了(雖然很多時候,我們都是迫不得已才選擇,比如考試),一旦走了一條路,能成功的,總是能執著到最後的人。

    執著沒有對錯,就像人類因為慾望而發明東西,而讓文明進步是一樣的。

    但慾望是兩面刀,執著也是。

    想執著必須有堅韌的心志,還有能捨的心,因為在執著的過程中,難免要面臨取捨的問題。

    捨棄不代表得到,也不一定就是失去,就看付出的代價,和最終的收穫是不是能滿足我們的心。

    最重要的是,我們執著得來的結果,能否不悔地守著它?

    艾新和水雲初無疑是執著、堅韌,並且不悔的。

    他們從相遇時的對立,到相知時的相惜,她沒有後悔過救人,他也不曾怨歎為何愛上她。

    當他們因為身份的問題,兩邊對立越來越嚴重,他們還是牽緊了手在一起,沒有想過放棄。

    直到最後,他們一起失了手足,他們依然抱在一起哭,不悔兩人間曾經擁有過的點點滴滴。

    所以他們是幸福的……起碼他們認為自己幸福。

    其實康熙和水雲錦也不見得就是不幸,畢竟他們想要的都得到啦!

    這個世界上,不是每個人都把「情」放在生命中的第一位的。

    江山和美人孰好、孰壞?人人心中都有不同的答案。

    艾新、水雲初……我想我會記住他們很久很久。

    一邊寫,我一邊想著以前看過的一篇文章,每個男人都希望自己生命中有三個女人:知已、情人和老婆。

    知已是用來交心的,情人是愛與欲的交集,老婆,是男人飛累後的避風港。

    在男人心中,這三者界限分明。他不會去擁抱知己,就像他不會在老婆面前吐露自己的不足,說出心底的秘密;他會擁抱老婆,但他最熾烈的熱情卻是奉獻給情人的。

    但在女人心裡,最希望的卻是三者合一。老公能夠跟自己心靈相通、一生只愛自己一人、只守護著我們一起組成的家,其他的閒雜人等,永遠別來騷擾我們。

    我是女人,所以我是三者合一論的支持者,儘管我理智上很清楚,這一點很難達成。

    艾新和水雲初是我自己的夢想,他們投契到不必說話,單靠一抹眼神便能理解對方的心思,他們愛得純真、也愛得恆久,於是,他們共結白首。

    這個世界上有沒有這樣的夫妻?我渴望有,這樣我下次再聽張清芳的「Man'sTalk」就不會再想哭了。

    最後的最後……其實我依然沒有很明白,愛人到底能不能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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