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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決明]氣球壓倒帥趙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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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0:28:12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氣球壓倒帥趙雲 作者:決明

嗚……把她的趙雲還給她啦!
三國演義和真三國無雙裡的趙雲明明正義熱血體貼又超帥
如今她終於和偶像見面,卻發現只有「超帥」這點還在
其他「美德」原來全都是誇大不實的江湖傳言!
雖然她自做主張把趙雲當成幻想的對象很不應該
可他也不必毫不猶疑地拿起弓箭,一箭把她射穿吧?!
呼呼,還好「凶器」不是蝕心劍或好龍蛋
她只要拿出「撒隆巴斯」把洞貼起來
轉身又是一枚好圓氣球美女--
嘿嘿嘿,這下她可以和趙雲同床共枕三個晚上
親愛的帥趙雲,氣球馬上就來把你壓倒
咱們--一、塊、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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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0:28:58 |只看該作者
        序  決明

  呀呀!多美的書封呀!(驚叫)

  我好感動(淚很大)!

  能邀到夜襲大人的稿子,真的是讓我直呼萬歲萬萬歲——

  看!多帥的趙雲!

  看!多讚的畫稿!

  看!多棒的氣氛!

  在得到夜襲大人首肯的那一天,我幾乎要哭倒在她的cw攤位前(形象?那是什麼東西?可以吃的嗎?),謝謝她這麼阿莎力點頭答應替我畫小冊的書封,也謝謝她百忙之中還願意撥空幫忙(她的三國人物一直是我好喜歡好喜歡的畫法——基本上,不只是三國,她的畫風是我很愛的),所以當初一想到要寫三國,心裡就好希望可以請她來畫(她的美形魏延是讓我對文長大人改觀的唯一原因,哈哈),可是我和夜襲大人不熟,唯一的聯繫只是我們認識了同一個朋友,所以我雖然心裡很想要她的圖,可是臉皮薄的我,又不敢主動去要(我的臉皮本來就很薄呀,雖然要用大炮才轟得開,嘻嘻),沒想到天公還是站在我這邊的(一定是因為我有去行天宮拜拜,嗚,行天宮真的很靈很靈噢!),讓我在因緣際會之下當面遇到她(這是趙雲的安排嗎?),而且還成功邀到稿(這是關聖帝君的保佑嗎?淚奔ing) ——

  人,果然要無恥一點才能成功!(這是腐爛小作者最近的體驗,而且決定把這句話當成座右銘!好孩子不要學噢,姊姊是有練過的)

  總之,我是真的很高興很高興噢!(小心翼翼磨蹭書皮,動手包書套,整本書被書蟲啃掉都沒關係,就是書封要留下來!)

  感動完畢(我本來要感動五六頁的,可是我的文章已經夠爆了,所以只挑重點講,至於其他的感動,就讓我放在心裡了,嗚,真的好開心!)。

  換話題。

  我還是動筆寫了(飆哭)。

  當初這篇《氣球壓倒帥趙雲》只是在交《野豹撲上小醫生》時,習慣性隨筆在交給出版社的列印稿子的簡易書皮上畫下的一個小插圖(後來那張隨筆塗鴉被編編討去放在《野豹撲上小醫生》的序文後頭,有興趣的人請再回去翻書看看噢)。

  我那時還沒有想寫的念頭,只是把《氣球壓倒帥趙雲》這個書名當成笑話,東講講西講講,娛樂娛樂大家,在咖啡廳提供下流無恥的話題給眾姊妹發揮取笑,沒想到故事就在這種情況下成形了——

  「我要寫!」記得那時我是這樣跟小小編說的。

  「你終於要寫囉?」小小編的口氣擺明了就是「早就知道你一定會忍不住」的調調。

  「嗯嗯,我要寫!」在電話另端的我,點頭如搗蒜。

  小小編也很放任我去自生自滅了,沒什麼反對就讓我開起這種搞怪稿子。

  這篇稿子,事實上就是去年那本小粉蝶繪本同時處理的活動,我很少有寫文章寫這麼順的(笑,有愛果然不一樣),幾乎沒什麼卡章,字數也用著失控的速度在飆——我家小羊妹妹說,基於我對趙雲的愛,要我寫個三十章沒問題,嗚,我也差點這麼以為,可是眼見頁數奔向第五章——雖然大家看到的章節只有四章加尾聲,但是它的字數已經是以前我寫稿子到第五章的字數,再這樣下去,不會演變成買一本送一本,害馬大爺賠錢吧?(驚)所以再怎麼捨不得,我還是讓文章收尾了(淚)——本來還想,如果字數破五萬,我就拿來出同人志,不過,我實在是沒什麼勇氣在販售會叫賣《氣球壓倒帥趙雲》這種書名,更沒有勇氣回答顧客詢問內容或女主角是誰云云之類的可恥問題……

  不過能出版這本小冊子,我真的是心滿意足了(還有那麼美的書皮,陶醉ing)——

  雖然故事老套了些,一個現代女人跑到古代去,發生戀情(有這兩個字嗎?哈哈),再回到現代,然後又為了愛,回去古代。

  基本上,就是這樣簡單的架構,能不能寫出什麼新意,我自己不敢保證,只是單純想讓一個現代女人融入三國世界能合理一些些(雖然某幾隻朋友看完,覺得相當詭異,汗笑,事實上,大家是無法接受女主角吧?),不過這本真的是惡搞本,請大家用惡搞的心態來看它吧(雙手合十)。

  我換了一種角度來寫趙雲噢,他和《繡情娘》裡的趙雲是完全不同類型(笑),該怎麼說呢……雖然我是故意完全顛覆他在三國裡給人的感覺,試著寫出另一個也很「趙雲」的趙雲,但我自己非常喜歡這個性格的趙雲,寫出來很符合我想要的感覺(嗚,我好喜歡這一隻噢!),如果有人無法接受,也只好請大家見諒了(鞠躬),因為在這本書裡,我是百分之百的任性及胡作非為(甜笑)。

  還有,某些配角的形象破壞得頗徹底,也希望那些配角的fans不要見怪噢,博君一笑嘛,我也很喜歡那些配角,只要是我喜歡的角色,我都會想讓他們出來透透氣,不過我心目中的想像,也許會和大家不大一樣,可能大家覺得又酷又帥的人,在我眼裡,痞一點會更好,抱執著這樣的念頭,我才敢順著心意寫下去(說實話,我也是篤定被我破壞形象的古人不會有機會殺到我家來海扁我,我才敢這麼放肆的,奸笑)

  總之,這是腐爛小作者心中的趙雲,請大家品嚐吧!嘻。

  (為什麼收尾好像3P呀!淚大,我真的沒有那麼愛超哥呀,哭。)

  電子郵件︴email]Gg_minn@yahoo.com.tw[/email]

  地址:105台北市松山區南京東路五段234號11樓之3 禾馬文化 決明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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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0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寶地初入會情郎》

  「子龍,早。」

  操練場上,馬超(字孟起)裸著上身,勻稱厚實的胸肌、臂膀泛著薄亮汗光,他手裡握著長槍,剛比畫完幾招槍法,才緩緩收息吐納,就遠遠瞧見趙雲(字子龍)一身輕裝朝場間走近,烏黑長髮簡單繫緊在腦後,額前垂綹的髮絲被清晨涼風輕輕吹拂,刷過他那張無論在多少回炙熱戰場裡廝殺也不會曬成大黑炭的俊秀臉孔,模樣像極了運籌帷幄的軍師,半分也看不出武將的驍勇粗獷。

  「孟起,你起得真早。」趙雲淡淡扯扯嘴角,算是笑了。

  「我整夜沒睡,一身『衝動』無處發洩,再待軍下去,別說士兵們軍心浮躁,連我都覺得受不住。」馬超盛了碗涼水,先是迎頭淋下,衝去臉上、身上的汗水,口氣比不滿更不滿,「諸葛軍師下令要『等』,可是等了足足兩個月,敵軍不動我不動,就這般卡著,不如依了文長(魏延)之計,咱軍衝殺進去,也許用不著一個時辰,咱軍就能收營回城去。」他甩甩頭,晃去水珠子,動作狂野中不失帥氣。

  趙雲在兵器架上執起了弓,試試絃線,放回手上那把,再挑右邊的弓箭,重複方纔的動作,似乎滿意了。

  「軍師有他的打算。」趙雲拿起羽箭,搭箭,舉弓。

  「唉,打算、打算,就不能換個詞兒嗎?我聽百來次了。把全營寨的男人全當成清心寡慾的和尚嗎?精力旺盛的兵將,出不了戰場去痛快作仗,又缺少溫香暖玉的粉姑娘在懷裡廝磨,像把火在身子焚,難受極了,軍師是『打算』讓軍隊里長相漂亮些的俊小子貞操難保嗎?」說到後來忍不住埋怨的馬超再盛涼水,準備好好大呷一口,「子龍,像你就要小心些——」

  咻!

  羽箭牢牢射穿百尺遠的靶心,強勁的力道讓箭身仍在震盪。

  馬超手裡那碗水還沒入喉,就見碗身左右各被羽箭刺穿兩個洞,此時涼水浠瀝呼嚕像兩道小水泉流洩。

  「再開一次這種玩笑試試,我保證下一箭射穿的,不會是水碗。」趙雲連瞧都沒瞧冒出滿頭冷汗的馬超一眼,再取來弓箭,繼續練靶。

  是玩笑,這當然只是玩笑,全軍營裡有誰膽敢對趙雲不規矩?!那得先打得贏他,才有本領做啥壞事好不!

  雖說大伙都是七尺以上堂堂男子漢,不過長年征戰在外,難免心有遐想,對一些男身女相的同袍自是喜歡口頭上戲弄戲弄,要是能見到他們紅著臉,還會滿足某些無法舒活的慾念——當然,大伙對於那位終年都紅著一張嚴肅臉的關羽,除了敬畏外,誰也無法產生綺想。

  這玩笑若是開到趙雲身上,要看他臉紅,難;要挨他武藝教訓,容易。

  馬超該慶幸,趙雲今早操練的兵器是弓箭,而非他最擅長的長槍,否則現在破掉的東西不會單純只是水碗,而是他的腦袋。

  「子龍,你別動氣,我說笑罷了。」油嘴滑舌千萬要挑對時機及對象,若是跟張飛閒聊,說不定兩人還會越聊越快樂、越聊越下流,但對趙雲,恐怕只會惹他反感。

  趙雲也不見怒氣,臉上始終都只有淡淡表情,教人讀不出他心裡是快意不快,不過馬超性子也粗,以為沒瞧見怒意就代表趙雲不同他生氣,所以他很快又和趙雲聊起來。

  「聽岱弟說,上回少主跑到敵營寨外半里去挖蛐蛐,又是你給帶回來的?」馬超隨意取來巾帛抹去身上水滴。「我看他回來大概又免不了——」

  「我打了他一頓。」咻,第二箭,又中靶心。

  「果然……」雖然一提到那位被寵壞的少主阿斗,馬超唯一能有的反應就是搖頭歎息,但放眼望去,全蜀國裡,有誰敢動少主一根寒毛?有,當年摔小孩的主公算一個,第二個就是趙雲。

  關羽寵阿斗、張飛寵阿斗、諸葛亮也寵阿斗,原因無他,因為阿斗擺明就是未來一國之君,終有一日會踩上龍階,成為萬人之上的君主,為人臣子者,誓當認命俯首,趙雲是忠臣,這種愚忠應當比那三人更嚴重——

  但是,他不。

  當戰事會席間,全場肅穆靜聽軍師分析軍情,每一條計謀、每一個布戰,都關係著數以千計的士兵性命,沒人膽敢漏聽,說時遲那時快,阿斗少主在奶娘捉不住的當下,竄進了議席間找關羽替他扎紙鳶,儼然就是小霸王樣,就在關羽一臉為難且無法拒絕,全場眾人又束手無措之際,阿斗被人一把騰空揪起,還來不及回神,小尊臀已經硬生生挨了好幾掌教訓,打他的人是誰?

  沒錯,趙雲,而且是當著主公——也就是阿斗他親爹的面前,教訓起別人家的孩子。

  「不打不成器。」這是趙雲的結論,無論是那時或現在,他都只說了這句話。

  「話雖是這麼說,不過你也很寵他,只是用的方式與眾人不同,若放任少主這麼下去,將來,咱們都老到無法上戰場,又沒了和主公桃園結義的二叔三叔、沒了這群甘願替主公出生入死的漢子,他這軟泥性子,如何能掌軍心?」

  「孟起,想不到你也會注意到這些。」他還以為馬超是那種除了喊殺喊砍之外,對一切事情都很鈍的男人,換言之,思緒過度單純,從不動腦。

  「嘿,子龍,你別指桑罵槐,我瞧得很清楚,好不?」馬超沒好氣道,即使他反應再遲鈍,也能聽出趙雲在損他,他不想在口頭上吃悶虧,損回去,「話再說回來,你寵少主不也寵上了天,他要什麼你就給什麼,還好意思數落我?」

  「何寵之有?」趙雲不覺得自己寵溺阿斗。

  「那麼,那傢伙又是怎麼回事?」馬超伸出長指,遙指著操練場數尺之外,手執竹帚掃起滿天瀰漫的沙塵間,有一條圓滾滾的身影在朦朧中忽隱忽現,趙雲順勢望去,鷹眸也落向那裡,唇角似乎僵硬地抿了抿動。

  「那是少主硬要的。」一氣呵成,靶心再添一隻羽箭。

  「對吧對吧。」馬超長指指向趙雲,一臉「看吧,還敢狡辯?這不就是寵他寵上了天」的嘴臉。「少主要的,你不就替他找來?」

  「不,是少主死抱著她不放,我不連她一塊帶回來,少主就不走。」而且當時的情況,身在敵營外半里,阿斗耍賴的嘹亮哭聲幾乎要引來敵軍注意,他見大事不妙,只能揉一圈布巾朝阿斗號啕大哭的嘴裡硬塞,再當機立斷,將阿斗連同他手上死攀的傢伙一併扯上馬背,一挾馬腹,急馳而回。

  待回到營寨,他才瞧清阿斗吵鬧不休也硬要帶回來的東西,是個女人。

  「少主八成當她是顆皮鞠(足球),那傢伙也真像,圓滾滾的,要是大夥一塊蹴鞠(踢足球),我一定會將她當皮鞠來踢,因為根本分不出來哪顆是鞠哪顆是她。」馬超說起話來也是快狠,半點情面也不留。

  蹴鞠,在營中算是集訓練與休閒的一種,不僅能讓士兵時時保持精神狀態處於最佳,還能加強鬥志,再者更用以打發待軍枯悶。

  「你不是說身子像火焚,想攬個姑娘在懷裡耳鬢廝磨一番,正好,眼前那位就是姑娘,孟起,你就毋需大清早在操練場上灑汗水,去做些消火的事吧。」趙雲弧線優美的下顎朝前方一努,唇畔有笑,但又不像笑,這個表情馬超太認識了,他和張飛私底下都說那僅是趙雲無意識地「彎」起嘴角,無關心情優劣。

  「……我對一顆皮鞠不會有任何遐想。」說實話,他情願去找個俏生生的小士兵來撫慰,也不想染指眼前的傢伙。賞心悅目是他選擇另一半的唯一條件,無論是娶回家當娘子還是偶爾外頭偷腥,他從不為難自己的胃口。

  「我以為你的獸性能讓你無視她是顆皮鞠。」拉滿弓,再放。

  「這表示厲害的人是她好不?戰勝男人的獸性。喂,子龍,她跑,嗯……滾過來了。」這個辭彙更適合百倍。

  原先離趙雲及馬超還有數尺的圓滾身軀在發現操練場上的兩人時,雙眼晶燦得像兩顆夜空閃耀的星辰,綻放的光彩連馬超這種戰場伶俐、日常駑鈍的漢子都無法忽視。

  「兩、兩位將軍早上好!」精神抖擻地大聲問好。

  「早。」趙雲雖然惜字如金,但從不失禮。

  馬超不愧被美贊為「錦馬超」,簡單一記彎眼淡笑,雖然身無獅盔獸帶、銀甲白袍,同樣英氣逼人。

  「皮鞠,早。」只是「錦馬超」是指他沒開口之前,一出口,破功。

  「我才不是皮鞠,我叫小明。」嘟嘴。

  「小明是『名』,皮鞠不是你的『字』嗎?」馬超自以為說了趣話。

  「我的『字』才不叫皮鞠!」臉頰鼓得好圓好圓。

  「生氣囉?鬧你的啦。」馬超兩指擰住圓潤潤的臉,喔,觸感不錯,很軟很軟,像一整匹蜀錦纏成的錦鞠,他的左手不由得也加入,擰住另一邊同樣有趣好玩的皮膚。

  「痛痛痛痛痛——」飆淚。

  「孟起。」趙雲只喚了馬超的字,馬超立刻從他眼中讀到後頭他沒說出口的話——她是個姑娘家,下手太重了。

  「好、好,姑娘家,經不起我這種粗魯武將捏擰。」他鬆開指,改輕拍兩下,啪啪作響,還是拍疼了圓鼓的頰。

  「大壞蛋!」幾聲嘀咕在馬超挺直身軀,拉開距離時含糊飄出,趙雲與馬超耳力皆好,都聽得一字不漏。馬超咧嘴無聲地笑,不以為意,趙雲則是似笑非笑,也不做聲,反正不是罵他。

  「趙將軍這麼早在射箭噢?天都還沒亮透哩,看得到靶心嗎?」瞇起眼,只覺得遠遠有塊圓板,但是上頭畫了些什麼根本瞧不見。

  「我更早,我已經耍完好幾回槍法。」馬超插話,像在炫耀,也想換來幾句「好厲害」云云之類的褒美,可是沒任何人賞臉關注——趙雲逕自射他的箭,皮鞠仍將尊敬的眼光落在趙雲身上。

  弓弦送出羽箭、羽箭貫入靶板,都是響亮的聲音,只消去聽,就知道那一箭多麼強勁帶力。

  「哇——聲音好響噢!好厲害!」鼓掌聲不絕於耳,頗有諂媚之嫌。

  「呿,不就是一箭,妳拍手拍得好似他解決一整列的敵軍,小題大作,要是讓你看到馬大爺我的槍法,豈不俯地喊萬歲——」馬超看到皮鞠般的傢伙雙頰泛著紅櫻色澤,雙眼好似滿天星辰全落進了眸裡,一閃一閃,亮晶晶,忍不住就想調侃她。

  可惜他無論說了什麼,都被當成馬耳東風。

  「趙將軍,聽阿斗說,你的槍法超讚的,對不對?」

  「不可直呼少主的乳名。」趙雲糾正她。超贊?這又是何地的方言?什麼意思?

  「又不是只有我這樣叫他,以後大家幾乎只記得他叫阿斗,至於他本名叫劉禪,還要有讀書的人才會勉強記起來。」

  「以後?」趙雲本想糾正她連名帶姓叫劉禪是大不敬,但意識卻更在乎她語意裡所謂的「以後」。

  「很久很久的以後。」略嫌圓短的手臂比畫出一個大大的半圓,像個手舞足蹈的孩子。

  「無論多久以後,少主定能名留青史。」趙雲淡淡說,專注的眼,不離箭靶。

  「是啦,他會留下兩句名言,一是『扶不起的阿斗』,一是『樂不思蜀』,也算是另一種萬世流芳啦。」小小聲嘟囔。她是有讀書的,所以知道這兩句話。

  音量恢復正常,話題也從沒啥重要的阿斗轉回趙雲身上,「我剛是要說,沒想到你的槍法超贊,箭法更贊,果然是好厲害。」

  「超贊?」第二次聽到這個怪詞兒。

  「就是很強很強很強的意思!」一幾奮的聲調加上附註。

  「論槍法,孟起堪稱一二。」趙雲從不去爭這種排名。

  佈滿星星的眼眸一挪到馬超身上,立刻瞇成兩條細線,用以表示高度懷疑及不信,藐視意味太濃。「是噢?」用疑問當否定,再轉向趙雲時,細線的眼眸又水燦了起來,看得馬超很不是滋味。

  「死皮鞠!你那是什麼眼神?!拿你來練槍法!」馬超自場間跳下,直逼向她,單手一揪,就要將她攢進懷裡,沒料到錯估了區區一個女人該有的重量,差點沒折斷了自己的手,這顆皮鞠,真重!

  「放開我!」

  她捉緊竹帚,為求自衛便慌亂從馬超身上招呼而去,打了他一身灰土。

  打完馬超,看著他冷著硬邦邦的臉,再駑鈍也知道大限將至!

  「趙將軍救命呀——」想也不想,趕忙要鑽到趙雲身後尋求保護。

  「你有膽!真有膽!」馬超十指扳弄得卡卡作響,俊美又揉和了猙獰的臉孔看來好嚇人——他半濕黑髮上的泥土雖狼狽,也更彰顯出他此時冷笑的陰鷙。

  她清楚,現在唯一能救她逃離眼前火眼金睛的兇惡男人魔爪,只有趙雲。

  因為他正義、因為他公正、因為他熱血、因為他樂善好施、因為他英挺溫柔、因為他保護弱小、因為他是三國裡首推的好人好事排行榜第一名、因為他是她心目中最完美的人、因為他——

  趙雲放下弓箭,取過一旁的布巾拭手,連抹額上汗水的動作都省了。

  「趙將軍——」圓短的雙手對著趙雲張開,她知道他放下弓箭之後就是要衝下來一拳打昏粗手粗腳的馬超,再痛斥他為何對一個嬌滴滴、粉嫩嫩——半點也沒有——的姑娘家動手,豈不辱沒了武將名操及榜樣。

  趙雲瞧也不瞧向他們,轉身準備換練長槍。

  「趙——呃……」

  正義,破滅。公正,破滅。熱血,破滅。樂善好施,破滅。英挺溫柔,英挺還在,溫柔破滅。保護弱小,破滅。三國裡首推的好人好事排行榜第一名,破滅。一拳打昏粗手粗腳的馬超,破滅。痛斥馬超辱沒了武將名操及榜樣,破滅。

  一項一項的認知全成了泡沬,啵啵啵啵啵……爆破得毫不留情。

  「趙雲將軍、趙子龍將軍,我是在叫你噢,不是叫營裡其他姓趙的將軍,喂,趙子龍——」好緊張地呼叫趙雲,卻只能眼睜睜看他頭也不回地到場中央耍起一套漂亮的槍法。

  「想討救兵?哼哼,找錯人了。」馬超在毫無阻礙下輕易折斷她手中的竹帚,脆弱地像對待一根細竹筷,他冷冷一笑,再將那顆方才從他手底下逃竄出去的皮鞠逼抵至操練場邊緣,要她進無可進,退無可退。

  「趙雲……」微弱的聲響還妄想喚回場間那揮灑汗水的身影注意。

  「就告訴你,要找子龍救命,找、錯、人、了!」馬超擰住皮鞠般極具彈性的粉頰,半點也不知客氣為何物地左右甩動,一字一句清清晰晰地轟在她耳殼裡。

  「為、為什麼?」整顆腦袋只能跟著馬超的手指甩。

  「他是全營裡,最沒心沒肝的人。」

  「你亂說!」掄起雙拳,朝馬超兩塊厚實的胸膛使力捶過去,力道扎扎實實的像兩拳硬石,打在肉身上還是很痛的。

  「我亂說?!不然你以為他是怎樣的人?正義?熱血?樂善好施?」馬超將她的臉真當成皮鞠,一會兒擠攏一會兒拉開。

  「他本來就是——唔唔唔——」臉被壓成皺包子,無法發言。

  「你說的是魏文長吧,他才是既正義又熱血又樂善好施的人,若他在場,也許他還會出手救你,可惜呀可惜,現在這裡只有一個除正事之外,啥都不理不睬的趙將軍,及一個喪盡天良、無惡不作的馬大爺,哼哼,所以你,好死了。」尤其在他聽到她嘴裡不斷含糊嘀咕的小人碎念——句句都在數落他時,他決定不賞她一個痛快。

  「你胡說八道,魏延明明就是孤僻冷漠話又說不清楚的面具怪客呀!」用盡全身力氣反駁。

  「誰跟你說的?」馬超挑起眉,停在她臉上的指沒鬆開半分。

  面具怪客?魏延何時戴過面具了?

  「書上寫的呀,而且魏延還是青蛙腿,跑起來像圍巾蜥蜴!」加重語氣地補充,「書上還說,趙雲是一名武藝與忠義之心兼備的武將,而且大家都把他寫得很好很好,是那種又有禮貌又乖巧的好孩子——」

  「杜撰的啦。」哪裡看的野史,還有圍巾蜥蜴是什麼詞兒?吃的動物嗎?還是哪只寶馬的名?

  「哪是!它說你馬超頭腦簡單四肢發達就很準!」不服氣大嚷,但隨即又被人揉成扁包子臉。

  「你再說呀!再說呀!」這麼想死呀?!

  「唔唔……」臉好痛……「可是剛剛你捏我、欺負我時,他不是也出聲救我?」皺扭的臉孔好不容易才擠出這句話。

  「你別忘了,他只說了『孟起』兩字,後頭的行為是我大發慈悲放過你的,說不定他想說的是『孟起,捏死她』。」

  聽馬超這麼一說,她才想起那日她被阿斗當成皮鞠抱在懷裡不放時,尋阿斗而來的趙雲見到她的反應就是要將她從阿斗手上拉拋開來,若不是阿斗使盡吃奶之力圈抱住她,又哭得震天價響,她相信,趙雲一定會硬將她扯開,隨手一拋——尤其是現在回憶起他的表情,她知道……他會,一定會。

  因為他的表情雖然淡淡的,但眉宇間除了厭惡也沒有其他情緒了。

  「他為什麼會變成這個樣子?」水霧瞬間朦朧了那雙原本就不算大的眼睛,掄緊雙拳,揪緊馬超的手臂,不顧十指在上頭會留下多少血淋抓痕,只是絕望而震驚地問。

  「變?子龍從沒變過呀,我認識他好些年,他就是這副樣子。」

  「不可能啦!他應該要很溫柔,看到女孩子就會臉紅紅,碰到女孩子的手就大呼『姑娘失禮』,直視女孩子的眼睛就會手足無措地低頭——」

  「你說的是雲長(關羽)。」

  她根本沒在聽。

  「趙雲不可以是那個樣子!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耍賴的腦袋搖晃得好厲害,快到連馬超都來不及阻止,他只在乎自己此時快被她十指給刨出長長血痕的臂膀。

  「死皮鞠!你快鬆手——」痛痛痛——

  「把那個趙雲還給我!」

  她撲進馬超懷裡大哭大叫,收緊的十指只有更用力而不見鬆軟。

  「我哪裡能生一個像雲長的趙雲還你呀!」手臂的痛,讓馬超跟著齜牙咧嘴咆哮,音量不遜色於她。

  「我管你!什麼爛三國演義呀!你誆我呀!我花了好幾百塊買你,你應該要老老實實說清楚趙雲是這樣的人,把那個趙雲還、給、我——」

  淒厲的仰天長嘯幾乎要穿透九霄雲外,直達天聽。

  「你抓破我一層皮了啦,死皮鞠——」

  這聲怒嚷不遑多讓,緊緊追隨,一同奔進穹蒼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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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同床共夢似鴛鴦》

  「誰願去?」

  帷幕前,手執羽扇之人不失優雅地輕刷涼風,左手忙碌,右手自然也沒空閒,握著蘸墨的筆,在堆積如山的布帛批示文字。

  「我!」

  四名大漢同時抱拳,想搶得頭功,由左至右分別為關羽(字雲長﹀、張飛(字翼德)、黃忠(字漢升)、魏延(字文長)。

  「子龍呢?」執扇之人望向沒多做反應的趙雲。

  「但遵軍令。」趙雲盤腿坐在一旁,不似前頭四人積極,彷彿只要執扇之人下命令,他就會遵從。

  「好,算子龍一份。孟起人呢?」

  「呃,我大哥身體微恙,在營帳裡休憩。」應話的人是馬岱,馬超的堂弟。他雖不及馬超俊美,然而西涼人的深邃輪廓在他身上同等出色,只不過此時那張漂亮的臉孔上有著些許扭捏。

  「噢?孟起會生病?」執扇之人語氣非常無法置信,彷彿聽到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俗話不是說,笨蛋不容易生病嗎?孟起身體向來壯健如牛——呀,我不是指他是我們當中最笨的噢,呵呵呵……」羽扇搖呀搖,頗有悠悠哉哉的味道。

  你不是這個意思,那還有什麼意思呀?眾人心裡怎麼可能聽不出如此明顯的笑諷,大家不替馬超反駁是因為大家也同意這個論點。

  張飛以肘撞撞馬岱,用一臉「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曖昧表情,「別拿勞什子的恙不恙來騙,說實話,他不會是縱慾過度,到這時辰還下不了床吧?你別想騙俺,俺昨天瞧見他拎了個女人進營帳——嘿嘿……」接下來光笑沒說的,大伙都是男人,都懂,盡在不言中。

  「問題就是出在那個女人身上呀……」馬岱略黝黑的臉龐湧起一絲窘態,似乎正在天人交戰著是否該全盤吐實或該有所保留。

  「說!」帳裡所有人異口同聲,連沒開口的趙雲也難掩好奇地送上注目。

  大伙都知道,營裡目前唯一的女人,就只有趙雲順手帶回來的那顆活皮鞠。

  馬岱嗯嗯呀呀了好半晌,瞧見執扇之人正準備下達軍令牌逼他吐實,萬不得已,只好出賣兄長。

  「我大哥原本的確是想和那女人……呃……」臉色一紅,大家都清楚馬超「想」些什麼。

  好樣的,對顆皮鞠也有「性」致,果真從軍幾載,母豬也賽貂蟬。

  馬岱見大伙都點頭表示明瞭「呃」所代表的涵意,他才繼續說下去,「然後,他吐了。」結束。

  關羽撫著美長鬚,臥蠶濃眉間的皺褶是由於無法跟上馬岱跳話的神速。

  「等等,你說太快了,怎麼突地就跳到孟起吐了?」

  「就是這麼快,在他脫掉那顆皮鞠——呃,姑娘的衣衫……他吐了,然後好像一直在作嘔反胃,所以……他才無法與眾將軍參加軍議……」大哥,我不是故意要毀你形象……

  一片靜默,腦子裡的畫面隨著馬岱的句子成形——

  趙雲是頭一個笑出聲的人,之後卻沒人跟著笑,因為他們更驚訝於此時看見趙雲的笑容。

  人會笑有什麼好吃驚的?

  是沒錯呀,笑就是咧咧嘴角、喉間滾滾低笑,再簡單不過了,可是笑的人是趙雲!趙雲耶!

  關羽張飛認識趙雲將近十年的漫長光陰,有時吃喝拉撒睡都在一塊的好兄弟,只差沒再找棵桃樹,拈香結拜、義結金蘭,偏偏他們就是沒見過趙雲這般笑過,更遑論其他與趙雲相識日子更短的人。

  趙雲瞇著雙眸,因為淺笑而柔化了眼中的凌厲,一對英挺輕揚的劍眉也不帶肅穆及殺氣,彎月似的薄唇用著不曾上揚至此的漂亮弧圓呈現在眾人眼前,束起輕冠的整齊長髮使他看來成熟穩重,然而他俊顏上的笑靨又讓他看來稚氣許多。

  「原來子龍笑起來這麼美……」

  「嘶——」

  誰!是誰流出垂涎的津液?!

  大伙都忙不迭做出掩飾的動作,例如藉著摸摸美髯鬍的好機會擦口水,或是搖羽扇時擋住嘴角,再神不知鬼不覺拿衣袖拭淨唾液,再不,就是假裝手上蛇矛沒握牢,蹲下身去檢兵器之時湮滅證據——

  「子龍,你覺得阿岱說的很有趣?」執扇之人代表所有人提出疑問。

  「嗯,有趣。」趙雲沒發覺眾人看他的目光有異,只是仍為方才馬岱說的情況而輕笑。「孟起不是說,他對一顆皮鞠沒遐想嗎?怎麼到後來還是忍不住?軍師,看來此役勢必要盡速結束,否則孟起不會是軍裡唯一一個失了理性之人。」

  「是呀是呀,我們剛就是在商榷此事,要由誰去夜襲敵營……」被馬超的笑話一攪和,差點忘了正事。執扇之人恢復正經面孔,「拈鬮吧,誰拈著了,這樁頭功就給誰。」

  「又拈鬮?俺每次拈都輸!」張飛粗聲抱怨,「還不如大伙比試一場,誰贏誰去!」

  「那也不見得會輪到你呀。」都忘了他身旁還有一個堪稱武聖的關雲長嗎?「來來,都靠過來。阿岱,你替孟起拈,省得孟起埋怨沒算他一份。」那傢伙一任性耍賴起來也是很麻煩的。

  張飛搶頭一位,但拆開他拈著的紙簽,上頭一片空白,排第二的魏延也同樣,第三個黃忠亦然……

  「果然又是最後一個拈的子龍拈著了……」張飛已經見怪不怪了。為什麼每次撿大伙挑剩的簽,趙雲還是能攢到好處?

  「子龍,領五百名精兵,去吧去吧。」執扇之人揮揮手,似乎早料算到有此結果。

  「是。」
 遠遠相距數里外的敵營火光連天,照得夜空恍如白晝,即便站在此時的木架城樓上亦能感覺到風中混雜著熱氣吹嘯而來。

  「好熱。灌了好幾杯的涼茶,還是覺得熱。下回這種大熱天的,叫軍師別再用火計,改水計好不?這把火燒得連我帳裡都熱呼呼的。」馬超全身打起赤膊,一條干巾在身上抹呀抹,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再擰乾它,繼續擦身體,就這麼干乾濕濕地反覆。

  「子龍將軍回營了。」馬岱手提著水桶,裡頭載浮載沉著一顆冰鎖透的碧綠色瓜果。

  「縱火的傢伙回來啦。」馬超提不起啥勁,整個人懶洋洋的。

  「軍師請大伙慶功吃酒哩。大哥,你身體好些了沒有?」馬岱自水裡撈起瓜果,拭乾它,取來腰間匕首,將瓜剖成四塊,去籽後遞給馬超。

  「甭提了,一整個中午所有人都上了我的營帳看笑話。岱弟,你真是的,這種糗事也好大肆宣揚嗎?」不滿的虎眸睨向馬岱,尤其想起中午張飛、黃忠以及一些大小士兵全進帳衝著他曖昧直笑,更少不了被人損兩句,想起來都嘔!

  「我不說,軍師也會用軍令逼我說的……」只是早說與晚說的差別罷了。

  「你不會說我受了風寒就好嗎?」偶爾扯扯謊也不會慘遭天打雷劈,做人如此正直做什麼?!

  「是翼德將軍先說出他瞧見你拎著皮鞠進營帳,我只好照實講呀。」馬岱也很無辜。

  馬超才大啖一口甜瓜,聽到皮鞠兩字,胃裡翻攪的酸意竟然沖喉而上,差點將他半刻前好不容易吃下肚的半碗清粥給嘔了出來。

  「岱弟!不是不許你提她嗎?!」

  好吧,他承認,和那顆皮鞠吵著吵著,突地覺得她還頗有趣;鬥鬥嘴,心情越好;拌拌架,她竟然也越發順眼起來,他向來不是個很有理性的男人,所以最後產生想扒她衣物的淫念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只是一失足,竟成千古之恨——

  「呀,一時忘了,對不住。」馬岱拿布巾給他拭嘴。

  「我至少有一個月不敢吃肉了……」馬超拍拍自己的胸口,嚥回喉頭的不適,順便揮去腦中殘留的可怕景象。「我叫你料理掉她,你處置好沒?」

  「處置好了。」馬岱笑起來比馬超稚氣許多。

  「好,別教她出現在我面前,否則我真想拿長槍刺破她……」繼續吃瓜,啃了兩三口,馬超還是很好奇馬岱是如何料理那顆皮鞠。「你做何處置了?」

  「我趁子龍將軍去夜襲敵營時,將皮……將她給捆成麻花,塞到子龍將軍帳裡去了。」馬岱笑得好陽光,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他對自己的處置方式滿意到不行。

  馬超拿在手上的甜瓜掉了下來,砸在地上,碎成瓜泥……
 為什麼他的房裡,不,他的床上會出現如此詭異的隆起物?

  是刺客?是細作?

  會有刺客或細作如此愚蠢,以為藏身在被襦之間就能掩人耳目?!

  趙雲沒放下戒心,手裡的長槍仍留有數道殺敵的血痕,蜿蜒成泉,幾滴落淌於地,開出紅灩灩的血花。

  槍頭逼近被子,不顧污血在上頭留下痕跡,他揚手一挑,薄被拋飛在半空中,腕間一轉,槍頭再度殺氣騰騰朝床鋪刺來。

  「唔!」

  趙雲沒再灌注任何力道於長槍上,讓槍身止住了突勢,因為他看清楚床榻上躺著的是什麼玩意兒;另一方面則是槍頭此時被兩排貝齒牢牢咬住,牙關幾乎要咬碎那柄快狠準的奪命槍頭,不讓它貫穿——人在面臨危險時,自我保護的力量是很強大的,就像此時被捆到無法動彈的小明——相信大家都忘卻了,她叫小明,而非皮鞠。

  她滿臉汗水淚水交融,雖然哭不出梨花帶雨的美感,但水汪汪的大眼也很難教人忽視,畢竟趙雲沒見過任何一雙眸子能像星星堆砌而成,一閃一耀的全是刺眼星光,那是有別於美人明眸的水燦,倒像猛搖尾巴乞食的狗。

  「你怎麼會在這裡?」冷問。

  「唔、唔唔……」瞄瞄他,又瞄瞄嘴裡銜阻的銀槍頭,往返之間,眼神說明了她含糊想表達之意。

  趙雲收回長槍,她鬆懈地大吁口氣。

  差點就被人一槍刺爆了……

  呼……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雲再問了一回。

  「馬岱綁我來的啦!那個臭傢伙——你先替我鬆綁好不好?我被綁成這樣好像火腿……」一圈一圈束得好緊,將身上的肉都擠成一團團的。

  「火腿?」似乎常從這個女人口中聽到奇怪的字眼。

  「一種食物——」緊接著是倒抽口涼氣的聲音。

  還、還好剛剛沒用力吐氣,否則趙雲招呼也不打一聲,就直接一槍朝她身上捆綁的粗麻繩刺割而來,只差小小一寸,他刺穿的,不只是粗麻繩、不只是入木七分的床板,連她的小命也無法倖免於難!

  雖然如此,她對於趙雲的一舉一動還是喜愛得不得了,不會因為手臂差點被他的長槍給劃開血口而有所埋怨的。

  「謝謝你,趙將軍。」眼神閃亮亮。

  「不客氣。」趙雲扯動唇角,算是客套笑了。「出去。」下一句卻立刻趕人。

  「呀……不要趕我出去!萬一我又被馬氏禽獸兄弟捉到,我的下場一定很慘很慘的,請收留我一個,不,兩個,呃,三個……夜晚就好,求求你了——」雙手合十,哀哀祈求。

  趙雲搖頭,擺明拒絕。

  「子龍將軍,拜託你啦……你最好、最善良、最英俊、最帥、最無敵了,好不好?」眼眸漾滿水光,星光與淚光交融,閃耀成一片瀲灩。「我可以窩在你營帳的最偏角,絕對不會打擾你睡覺,而且我不會打呼喔,一點也不吵人的。」閃動閃動閃動……

  「你可以選擇別人的營帳。」就獨獨他的不能選。

  意思仍是拒絕。

  「全營裡沒幾個好人了,只剩下你……」閃動閃動閃動……

  「雲長是好人、文長也是好人、漢升叔也是好人。」他提供不同的選擇給她,硬是不肯收留她。

  「可是我說不定一走出你的營帳,馬上又被馬超馬岱抓到怎麼辦?」沒聽過冤家路窄嗎?世界雖然大,可是往往都是有仇的人才會相遇。

  「妳可以大嚷救命。」趙雲擱好長槍,將身上沉重盔甲褪下,在銅盆裡洗淨雙手。

  「你會來救我嗎?」

  「不會。」回答得好乾脆。

  「那我不要走!」死賴在他的床上不走,看他能怎麼辦,哼。

  任性的話才脫了口,隨即飆射而來的銀槍快如流星,她連驚呼都來不及,只能出於本能,她偏側開腦袋,那柄銀槍戳破布幔,射出了營帳,足見力道之強勁。

  破了洞的布幔呼呼吹進冷冷夜風,卻吹不干她額際滴滑下來的冷汗……

  「你……你差點刺到我……」好、好險……

  「是呀,差點。」唉。

  「你也不要露出這麼惋惜的表情好不好……」好像本來就打算刺爆她,倒是因為一時失手而飲恨。

  她相信要是她現在兩眼一翻,假裝在趙雲床榻上昏倒,他一樣會無視她的嬌弱可愛(?),無情地將她拖(還不是用抱的)出營帳,隨地丟棄。

  「你真的是趙雲、趙子龍嗎?」嘟起嘴,弄鼓了雙頰。

  趙雲的回答只是冷覷她一眼,用濕巾擦拭帥到發光的臉頰。

  「是的,我確定你是,因為你的長相和我心目中的趙雲一模一樣,可是你的性子好惡劣,一定很多人這樣告訴過你對不對?」咬咬唇,唇會疼,改咬手上擰抓的棉被,有些汗臭味。「原來無論多帥的男人,流出來的汗也是臭的……我太少女夢幻了嗎?以為心愛的人就是完美無缺的,不會上廁所不會蹲馬桶,吃完東西不會剔牙,永遠不用挖鼻孔,夢幻呀夢幻,你害人不淺——」

  猛然噤聲,因為額心正抵著一支閃動著與他此時凌厲目光同樣刺眼冷寒的利箭頭,趙雲拉滿弓,只消鬆手,羽箭就會貫腦而出。

  弓身因為銀弦扯動而發出非常恐怖的「咿——」聲音。

  「剛剛失手,這次我不會了。如果你能安然無恙或是我失了準頭,那麼,留你三夜又何妨。」

  趙雲笑了,下了賭注。

  他向來是個討厭麻煩的人,也是個願意用最快最狠最有效的方式解決麻煩的人——現在,他打算一勞久逸。

  「那我可不可以多要求跟你睡同一張床?」雖然冰冷的箭頭已經讓渾身抖起雞皮疙瘩,但還是不能忘了要得寸進尺。

  趙雲薄薄的唇間發出介於哧笑與冷哼模糊的輕音,沒同意也沒反對,當然他不認為自己有必要針對這個完全不可能有機會讓她得逞的問題做出回答。執箭的長指勾著絃線有了漸漸鬆滑的跡象。

  但是,他還在等,等某顆皮鞠尖叫,哭著求饒、嚷著說她不敢造次、爬著逃出他的營帳,這才是他的目的——

  結果她沒有。

  「我還要蓋同一條棉被噢。」

  而且要求越來越過分。

  「只有一個枕頭,那……我不介意枕在你的手臂上啦。」臉紅紅。

  越來越過分——

  「你有沒有裸睡的習慣?我不介意!一點也不介意喔!」那眼神裡明明就寫著:我比較介意你有穿衣服耶。

  在趙雲腦中才閃過「孰可忍,孰不可忍」的念頭,引弦的長指已然松放,決心拈除眼前思想污穢,並且嘴角淌出唾液的女人——

  血濺當場!腦漿迸裂!皮開肉綻!

  沒有、沒有、沒有——

  怎麼可能沒有?!那根羽箭明明就貫穿她的額心,力道強勁到透腦而出,消失在方才被銀槍射了個破洞的布幔外,牢牢嵌在不遠處的木柱間。

  趙雲只看見她從袖口裡拿出兩塊類似布質的東西,撕開布質後頭兩塊質地不明的部分丟掉,再朝她自個兒額上腦後羽箭貫穿的痕跡快速貼上,左右手停留了須臾,又各自拍拍好幾下,確定那兩塊布質的玩意兒不會鬆掉才擱回手。

  圓圓的臉頰比起先前似乎略小了些,像是那層皮膚下,有些東西流失掉了,不過還是鼓鼓的,此時笑得好閃眼,她側臥在床鋪上,支著單頤,拍拍枕。

  「來、睡、吧!」連唇角的口水也懶得擦了。

  「你使了什麼妖術?!」連向來表情變化不多的趙雲都無法再用無動於衷的眼神看待她。難怪有人說千千萬萬不要在路上、山裡、海邊撿拾來路不明的生物,因為那幾乎全是妖魔精怪幻化成人形來魅惑人心。

  「我哪有使什麼妖術,這是無敵撒隆——狗皮膏藥啦!」她指指額心正前方那塊白白的布質玩意兒。「有傷口當然要快快貼起來,不然氣跑光了怎麼辦,你要用嘴替我灌回來嗎?」那要要求口對口噢。

  趙雲的確有嗅到濃冽的藥草味,不過她使用的狗皮膏藥似乎不同於一般人慣用的。

  「那並不是一個小小的『傷口』而已。」正常來說,她現在應該要成為一具癱軟在他床上的死屍才對,不可能還談笑風生地側臥在榻上要求與他同眠。

  「還好啦,我還挨得住疼。如果是一把大刀劈過來,還比較有可能傷重不治,這種『洞孔類』的傷口只要貼得住就不會有事。」酣笑。

  「你不該會活下來,那一箭——穿透了你。」

  「就當我福大命大,不但留命可以窩在你的營帳裡,還可以睡你的床、蓋你的被、枕你的手、脫你的衣。」不行不行,越說越忍不住垂涎,都快氾濫成災成一大條黃河了。

  聞言,趙雲才憶起他將自己推到何種更麻煩的地步,也無心兜著她額前額後的傷口打轉,鐵青俊顏,看著她大刺刺躺在他的床榻上,懶懶伸動不太長的四肢。

  他性子雖冷,但從不背信,出口的話如同覆水,絕不反悔。

  「好,你可以留在這裡,睡我的床、蓋我的被。」而他準備去找關羽或魏延擠一張床。三天!不過三天罷了,挨一挨不就過了嗎?到時再一把拎她出營,哪邊荒涼就朝哪邊丟!

  「你還答應要讓我以手為枕的噢……」

  半大不小的音量即時喚住了他走出營帳的腳步,即使趙雲背對人,還是能看出他掄拳握得有多緊,連身上那件單衣也阻擋不了他身上因隱忍怒氣而收緊賁張的肌理線條。

  「你要出去散散步也沒關係,早點回來睡噢。」甜膩得好比蜂蜜,最後頭那句還拉得好長好長的尾音,附加一個響亮的「啾」聲——

  然後,趙雲做出他生平頭一件窩囊事——

  拔腿逃命。
  今夜負責在營裡巡哨的魏延正與一名士兵閒話家常幾句,那士兵似乎正提到家鄉鬧了場饑荒,他又從軍在外,留下老父老母及妻兒,無法就近照顧,說著說著,淚流滿腮,而魏延只能拍拍他的肩,自腰間取出一袋沉甸甸的銀袋,塞到士兵手裡。

  「收下吧,有辦法就寄回去給他們應急,不夠再同我拿,我孤家寡人,用不了這麼多銀兩,給需要的人更好。」

  「謝謝魏將軍、謝謝魏將軍!」淌了滿臉的男兒淚更加狼狽,那銀袋沉,而真正更沉的,是魏延給的心意。

  「好了,別一個人偷偷在角落掉淚,男子漢大丈夫,教人瞧見了不好。」軍心已經因為長期的對峙而浮動,此時若有人表示懦弱,足以摧毀全營士氣。

  「是、是。」立刻聽話地抹乾眼淚。

  魏延讓士兵回營帳裡去休息,自己也正打算回營梳洗,並短暫休憩片刻,卻見到不遠處飛奔而來的身影——

  「子龍?」魏延眼力不差,在夜裡仍能從體型或是行走姿勢、腳步聲、動作分辨來者身份,可他此時口氣是遲疑的,那是趙雲沒錯,但是趙雲從不曾如此沒命似的奔跑,彷彿他身後正有千軍萬馬逼殺而來。

  那是那位長?坡七進七出,獨對曹軍大兵而面不改色的常山趙子龍嗎?

  「文長!」趙雲臉色很難看,除了鐵青之外還有慘白。

  「怎麼了?難道是敵軍夜襲營寨?!」魏延渾身豎起戒心,會讓趙雲表現反常,他不做第二件大事想,可是立刻又不解地低喃,「不可能,今夜去夜襲的人是咱們,而且還是你帶兵去的,敵軍被我方大火一燒,能檢回多少條命還不清楚,再如何也無法短短幾刻就整軍反襲——」

  「文長,我遇上大麻煩了,你能助我嗎?」趙雲打斷他的話。他從不曾如此失禮,更不曾如此低聲下氣。

  「這是什麼混話!雖然我與你未曾結拜,但我可拿大家當親兄弟看待,別說助你,要我拿命出來,我魏文長也不會皺個眉。」

  「我今夜可以跟你擠一張床嗎?不,不只今夜,還有明日、後天——」

  「子龍,慢、慢,你說的大麻煩就是要到我的營帳和我一塊睡?」若是這麼單純的要求,趙雲犯得著如此神色大變嗎?

  「是。」

  「……子龍,你是不是有其他難言之隱,希望我聆聽,所以才想與我促膝長談?」魏延猜測道。他一直是蜀軍裡頗受眾士兵喜愛的傾吐對象,一方面因為他口風緊,另一方面則是他會針對每個人不同的困擾提供幫助。

  「沒有,只是我的營帳暫時回不去了。」歎氣。

  想到床榻上躺著的女人,歎息聲更重了。

  「為何?」

  「有個女人躺在裡頭,等我回去睡。」耳畔好似還迴盪著皮鞠最後那句酥軟恐怖的回音,心裡打個了寒顫哆嗦。

  魏延先是一頭霧水,爾後緩緩消化完趙雲的句子才咧嘴而笑。

  「聽起來不錯呀,這等好事可不是人人都遇得上,好幾年前不是聽說桂陽太守趙范要將他寡居的嫂子嫁你,現在又有女人等你回去睡,子龍,艷福不淺呵。」像他就只有遇過清秀小士兵躺在他的床上等著要獻身,被他一把拖到後山某處瀑布去「醍醐灌頂」一番,要他有空就好好沖沖冷水,省得胡思亂想些有的沒的。「等等,女人?營寨裡目前唯一只有一個女人,就是昨天讓孟起吐的那顆——」

  皮鞠兩個字還沒出口,已經換來趙雲的頷首。

  「她爬上你的床?」

  趙雲梳耙那頭來不及束整的黑長髮,難得一見的煩躁。「孟起和阿岱送過來的。」所以他剛剛要來找魏延之前,先衝到馬超營帳去賞了他狠狠一拳,將睡眼惺忪的馬超直接打到不省人事,接著也轉去馬岱帳裡,踹他一腳洩恨。

  「你要是不喜歡,將她趕出營帳就好,有什麼好煩惱的?」依他對趙雲的認識,他也不是一個會因為這等小事就慌亂了手腳的人,趙雲可是經年累月執槍殺敵的英勇戰士,區區一個女人,彈彈指都能輕鬆處理掉她好不好。

  趙雲發出幾不可聞的挫敗低吟,源源本本道出了他與皮鞠發生的所有事情及每一句話——包括那支詭異貫腦而出,卻沒造成任何傷害的羽箭。

  「這下該糟了……」魏延剛稜有角的顎線緊繃了起來,好看的濃眉雖然擰蹙,卻更加有型。他是個出色而英俊的男人,除此之外,他更是一個出色而英俊以及「謹守誠信」的男人。

  「你答應她那些事,若沒做到便是食言失信,若失信,如何再以威信領兵帶將,這對你的名譽會留下不良污點,我若收留你,等於助你違誓——」在魏延的道德觀裡,死亡是小事,失信是大事。

  「殺人滅口你覺得如何?早上我發現寨外兩里有條渡河,水深流湍,要是綁塊大石在她身上,包她從此沒機會再見到日出——」趙雲英挺的臉龐染上肅殺之色。

  「子龍,這麼狠不好吧……」不過的確符合趙雲的行事作風——乾淨俐落。「這事可大可小,可容易可複雜,端看你願不願牙一咬,忍忍過去。」魏延撫著自個兒的下顎,沉思片刻後,如此說道。

  「什麼?!你的意思是要我與她三夜同寐?!」趙雲揚高音調,不似他以往總是低沉輕緩的嗓。

  魏延點頭,「反正和衣同眠也沒什麼,以前主公、軍師不也時常招咱們去商討軍務,聊著聊著,大伙不全擠在一張榻上睡了,你就當身旁躺個張翼德罷了。」再怎麼差的睡癖也不會差過張飛吧。

  「我請願向軍師請纓,去運糧草更好!」一趟糧草往返,少說十天半個月,他寧可花更多的時間,也不要忍渡三夜!

  「我想,你也不好意思對軍師說:『我為了避開皮鞠姑娘而請命運糧』這話吧?」

  是的,這種話,趙雲說不出口。

  「你更不好意思去找雲長同擠一室,因為雲長要是知道你與皮鞠姑娘的誓約,重情重義重理重信的他,應該會直接綁著你回營帳,丟上皮鞠姑娘的床。當然,雲長要打勝你也不是輕易的事,五十招還不一定分得出勝負,但論體力,比試時間越長自然對你越不利,所以你被五花大綁綁回營帳是可以預見的。想想,如果你到時手腳全遭束縛……那名皮鞠姑娘對你做出任何不規矩,你可是動彈不得噢,麻繩沒這麼容易能掙斷的,嘖嘖——」魏延沒打算威脅恫嚇趙雲,他只是將所有可能的情況分析給趙雲知道,再讓趙雲自己做出最好的選擇。

  趙雲抿著唇,他腦中想像的畫面有多可怕,他此時臉上的表情就有多恐怖——那顆皮鞠一定會趁他無法掙扎之際對他上下其手,一定會!他敢拿他的生命做擔保!

  「你也不會想去找翼德吧?翼德知道的事情,明天一早,全營寨的人也都知道了。你認識他也不是幾天的事,他幾杯黃湯下肚,心裡的話就全給灌了出來。」而且那中氣十足的大嗓,吼起來說不定連敵營都聽得到喔。

  沒錯,絕對絕對不能讓翼德知道!

  「去找軍師的話,將來這事會有好幾年成為笑柄跟隨你——」

  對!陰險得像頭黃鼠狼的軍師就愛看別人笑話!

  「你好像也沒什麼選擇了,對不?」魏延做了總結,跟著趙雲坐在橫木上,給予安慰的大掌意思意思地拍拍他頹喪的肩胛,心裡對趙雲流露出來的無奈感到同等難過。

  「文長……」

  「子龍,乖,小不忍則亂大謀,這道理你懂的,是吧……」

  「……」

  今晚的月色,好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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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07:05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氣球壓倒帥趙雲》

  直到遠際天方露出魚肚白般的色澤,卵黃的旭日還在雲間隱匿,只有幾絲澄黃銀絲透過稀薄雲綢洩射出來,照得暉暗地面逐漸亮起。

  趙雲回到他自己的營帳,步伐彷彿千斤沉重。

  掀開門幔,帳裡幾桌上的油燭已燃燼,整室看起來昏昏沉沉。

  他的床上癱仰著一個呈現「大」字狀的熟睡皮鞠,嘴巴雖然微微張開,卻也當真沒發出任何酣呼,一條銀亮唾泉自她嘴角蜿蜒,直接沒入他的枕面。

  一張床榻,還留了半邊的位置要給他。

  趙雲皺皺眉心,心裡早已打定主意,大不了幾天不合眼休憩,想當年關羽不也為了謹守君臣之禮,通宵達旦,秉燭立於戶外讀《春秋》也絕不悖禮與兩位嫂嫂共處一室,他趙雲也做得到,等天一亮,他就去找關羽借《春秋》來讀它個三天三夜!

  「唔……我要吃,對,我要吃……唔唔,還餓……還要……」沒合起來的嘴在嘟囔著「餓」,上下唇蠕呀蠕的,像在咀嚼稀世美食,吃得不亦樂乎,連咬在嘴裡的東西是他那件薄被也毫無所覺,讓他不禁懷疑她會不會早上睡醒,發現將一整條棉被給當米飯吞下肚去了。

  「你過來……睡這邊……這邊……」

  趙雲以為她醒了,沒想到她仍在說夢話,是夢到他,所以趕忙要讓出床位,還不忘伸手在空位置上的枕邊拍了拍。

  他開始覺得她嘴裡嚷著要吃要吃的東西,很可能不是他所以為的食物,而是——他?

  「也許,我明天一大早不該去向雲長借《春秋》,而是該將她丟回撿到她的那個地方——」解鈴還需繫鈴人,哪裡來的就送回哪裡去。

  「唔……」聽到趙雲的低低自喃,床上的人有了動靜,先是揉揉眼,瞧見了他,才露出酣笑。「睡這邊呀……」這句不是夢話。

  「天亮了。」言下之意是天亮了還有什麼好睡的!

  「早上了嗎?」抹抹嘴角,發現流了好多口水,再用棉被擦擦。「你幾時回來睡的?」

  趙雲沒應聲,他不想說謊騙人,卻更不想讓她知道他竟然會煩惱到時至破曉才回營帳。

  「你沒有回來睡厚——」

  小明瞇起那雙細眼,不是問號、不是懷疑,而是擺明的指控。

  「……」不說話,他就是不說話。

  「你看,這上面的東西還在,你連睡都沒睡!」短指指向床榻的木板,上頭有一行用白線拼出來的字——趙雲專屬床位——那是只要有一絲絲風吹草動,或是有人輕輕碰觸就會弄散掉的,而今白線湊成的字還完整無缺,表示這位置根本沒人進駐過。

  「……」他還是不說話。

  「你犯規!我要加住一天!」

  「什麼?!」趙雲瞠目,震驚地看著她。他是不是聽錯了?!

  「也就是說,我住在你的營帳日子變成四天。」彎下拇指,將直挺挺的四根指頭湊到趙雲面前,「你要是再不回來睡,馬上就變五天。」拇指也跟著站起來,「還是不回來睡,六天。」另一隻手也借了根指頭過來。

  趙雲怒瞪她,一時之間竟覺得拿她沒轍。

  他想背誓!他想毀約!他想認真實行殺人滅口的百年大計!

  麻繩,伙房裡有!大石,校場邊有!急流,兩里外不遠!再加上他一副歹毒鐵石心腸,要解決她,好比擰死一隻小螞蟻——

  「要是你又想殺我,又失敗沒殺死的話,我就一輩子住定了。」彷彿看穿他滿腦子裡的血腥,醜話補充在先。

  是呀,一根羽箭貫腦而過都殺不死她,區區一條湍流又有什麼用,說不定過幾天後,她就給游回來了——

  「我、今、晚、會、回、來、睡!」白玉般漂亮牙關字字緊咬道出,口氣雖是清冷,但不帶半分曖昧,是怒氣爆發前的隱忍。

  沒關係!睡就睡!誰怕誰呢!他一個堂堂八尺大男人,會怕一顆連他腰間都不到的胖皮鞠?!她膽敢對他手來腳來,他就讓她斷手斷腳!

  頭來頭斷!腿來腿斷!

  「好,我等你噢。」眼兒彎彎地笑,像兩座隨筆一畫的小山似的。

  趙雲飲恨,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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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明顯,趙雲今天心情惡劣。

  平時他算是不多話的人,但是無論是誰同他說話,他一定會有所回應,就算少少一兩個字也不吝嗇,不會像現在,雙臂環胸、冷眼沉默,看到誰就瞪誰,彷彿與所有人都有深仇大恨。

  「可憐的子龍。」完全明白始末的魏延只能在一旁替趙雲搖頭歎息。等等回頭別忘了要提醒馬超和馬岱這幾天能離子龍多遠就多遠,最好是將他們兩兄弟調回成都去,他怕自軍寨裡先來場同袍廝殺。

  「可憐?可憐什麼?」張飛自是一頭霧水。

  魏延還是搖頭,不過這回是在告訴張飛:我不會說的。

  遠遠的校場裡,正展開一場蹴鞠賽,一名士兵不經意用力過猛,將皮鞠踢出了場外,一路滾呀滾的,滾到了趙雲的腳邊。

  「呀!子龍將軍,請替我們把皮鞠踢回來——」場裡士兵在揮舞雙手吆喝,請求援助。

  趙雲沒動腳,反倒是執槍的手臂先有了舉動——

  一槍將那顆皮鞠狠狠串起來,力道之猛還入地三分!

  趙雲冷眸陰鷥,瞪著皮鞠好久好久,無意識地左右轉動銀槍,凌遲著那顆無辜小皮鞠。

  「乖乖隆低咚,子龍跟那顆鞠有仇嗎?」張飛許久沒瞧過趙雲透露出這麼強烈的殺氣了,噢,還踩了皮鞠好幾腳……

  「跟那顆沒仇,跟另一顆有。」魏延苦笑,這叫洩憤,也叫遷怒。

  兩人又看著趙雲連鞠帶槍一併射回校場,嚇得眾小兵紛紛猛做鳥獸散,誰也不想糊里糊塗死在銀槍下。

  夜裡,眾人在廳裡用晚膳,按照往昔,張飛又想在飯後小酌兩三碗,纏著眾武將跟他「干碗」啦!

  但是酒碗送到趙雲面前,他只是挾著眼前那盤花生仁嚼,滴酒不沾。

  「子龍,喝一碗就好,一碗!」張飛又使出粘人的伎倆,平時趙雲被他纏煩了,就會一口灌下,省得耳根子不清淨,可是今晚,他一口也不嘗。

  「我不要。」少見的嚴詞拒絕,出自於趙雲抿緊的薄唇。

  「那一口,一口就放過你!」張飛一醉,拗起來可讓人難以招架。

  「我一滴都不喝。」強硬的口氣讓眾人聽出他並不是在客氣推諉,而是真的不要。

  張飛嗟了聲,火爆脾氣還沒來得及發,倒是魏延將那碗酒接了過去。「翼德,子龍不喝,我替他喝。」反正張飛只是要有人陪他飲,倒不是真的在乎是誰陪的。

  「爽快!再吃一碗!」

  然後魏延聽到趙雲悶聲嘀咕,聲音很小很小,但是因為兩人坐得近,所以隱約還能聽清楚——

  「酒能亂性,今晚我不想出任何岔子,我絕不讓那傢伙有機可趁,我要保持神智清醒。」

  因為,今晚有場硬仗在等著他。
 趙雲在二更左右進了房,不發一語脫鞋上榻,然後背對著小明就躺下去睡,完全視她為無形。

  他側躺著,床位並不大,要塞下兩個人是稍嫌擁擠,免不了身軀上的碰觸,他告訴自己,把她當成睡相極差的張飛就好。

  可是,他察覺到身後有雙手在把玩他散敞流洩的長髮,一邊摸、一邊梳、一邊嗅。趙雲不悅地一把伸向頸後,再回撈,長髮甩回胸前,仍是用後腦勺與她相對。

  「小氣鬼,喝涼水,喝了涼水變魔鬼。」身後有咕噥傳來。

  這是哪個地方的童謠嗎?即使有許多詞彙難解,但他知道這曲謠不會是啥好話。

  以為接下來他可以快快入睡,高興地迎接下一個日出到來,沒料到背脊肌膚感覺到有東西熨貼了上來,他本猜測是她的手,直到透過衣料,有著熱熱的噴息撫來,他才知道,那「東西」是她的臉頰。

  他用行動來傳達強烈的厭惡,身子向床沿挪了好幾寸,識趣的人應該要懂他的不悅,但她沒有,完全不懂識趣為何物,下一刻也跟著挪上來,重新貼回他的厚背,彷彿超滿意這個姿勢。

  「你到底想怎麼樣?!」他忍不下去了!他可以容忍睡癖差的人,但是他無法容忍對他動手動腳的傢伙!

  「睡覺呀。」聲音裡還真有些睏意。

  「那你就睡過去一點!」

  「你睡過來一點,我就會睡過去一點呀。」誰叫他自己要睡那麼遠,害她要抱也只能跟著爬過來。

  「妳睡妳的,我睡我的,河水不犯井水!」他幾乎想拿刀在草蓆上畫下楚河漢界,敢越界就銀槍伺候!

  「抱一塊睡比較暖嘛,而且我抱起來很軟喔,你可以試看看。」這叫彈性,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噢。

  這是勾引嗎?可惜若由個美人做出來或許還有些成效,由她口中說來,簡直不倫不類。

  「我不想像馬孟起吐了一地。」趙雲意在要她知難而退。

  「厚!說到他我就有氣!他好沒有禮貌,竟然對著我的臉,『嘔』一聲就吐髒我全身,害我洗了好久好久才洗掉那噁心味道!有種強脫我的衣服,沒種接受看到的東西,真是差勁——」越說睡意就越淺,精神全都回來了。

  「……孟起到底看到什麼?你身上有成千上萬的刀痕?還是怵目驚心的劍傷?」趙雲撐起身子,俯視她。

  關於這一點,他不否認自己很好奇。

  「游泳圈啦。」叫一個女孩子家坦白這事是很羞赧的。

  「游泳圈?」好陌生的話,聽都聽不懂。

  「嗯……換成你能理解的類似東西的話就叫……泅水皮囊。」

  「你身上帶泅水皮囊做什麼?」他也是頭一回聽到泅水皮囊的說法,不過將「泅水」及「皮囊」兩詞拆開,他能理解,也大概能猜出是什麼東西。

  原來她就是身上綁了一堆皮囊才會這麼像顆皮鞠嗎?

  「你們這種衣服一脫就是一具完美身軀的人,是無法體會帶著一堆『泅水皮囊』是件多辛苦的事情……」哽咽兩聲,嗚嗚。

  「我想看。」

  「呀?」

  「泅水皮囊,到底生何模樣?」

  「不不不,給你看我會害羞的——」話雖這麼說,拆腰帶的速度卻是一等一的快。

  但隨即——

  趙雲用力捉住她的左右衣襟,不是要用力拉開看個夠,而是雙手一交叉,迅速將她重新包緊,並且用腰帶一圈一圈收緊。

  泅水皮囊……原來長那個樣子,唔,他不經心瞄到一眼……

  馬超吐了,但趙雲沒有——他只是臉色慘白而已,雙眸閉緊,喉頭滾了滾,像在壓回胃裡湧上來的翻騰。

  沉默好半晌,他只再道:「快睡。」睡著了就能忘卻方才自己看到的恐怖景象。

  「噢。」乖乖地鑽進棉被裡。

  「睡過去一點。」

  「噢。」假裝沒聽到。

  「不要整個人貼著我。」這回乾脆動手將她推到床的最內部。

  「噢。」繼續裝傻。

  「你如果敢再伸舌舔我的背,我保證你很快就要和它生離死別。」

  「噢。」這個不敢不聽。

  室裡安靜下來,只剩下偶有衣物摩擦的微聲及帳外夜裡蟲兒鳴亮唱曲兒,幾桌上的燭火轉弱。

  第一個共眠的夜,平安度過。
 第二夜,他想到了名節問題。

  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他們什麼事也沒做過,看在外人眼中自然會多少添上曖昧色彩,即使兩人清清白白,趙雲問心無愧,他不曾趁兩人同床之利,對她不規矩,因為動手動腳的人都是她。

  趙雲抱著「再熬兩天就過去」的心態,再度和衣上榻,他甫躺定,一雙短臂就環上他的腰,當然,也立刻被他用力扳開,更當然,雙手又重新纏回去——

  算了,反正沒人看到,咬牙忍忍就好——

  趙雲心裡是打著這樣的主意,只是「名節」這兩字還是盤旋在腦海間,萬一被人撞見,可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

  正當他才有了這想法,帳裡門幔驀地被揮開,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衝進來的人正是老當益壯的五虎將之一,黃忠,黃漢升。

  「子龍,你快跟我來!軍師欺負我老,說什麼也不准我跟雲長爭明早的埋伏立功機會!你說公不公平?!我老歸老,可是體力不輸你們這群毛小子,你過來幫我評評理——」黃忠邊衝進來邊嚷嚷,腳步聲蹬蹬蹬蹬的,顯示他的怒氣及中氣十足,可是劈哩叭啦轟完一輪,猛然收聲,白銀鷹眉下的兩眼瞪得圓大。

  「呀……對不住,我不知道你在忙……漢升叔出去了,你繼續、繼續,別理我、別因為我而打斷你的『性』致……我找翼德去。」說完,又蹬蹬蹬急跑了出去——聽起來不像是撞見別人好事而抱歉離開,倒像是趕著去向更多人報告他看見的大事——趙子龍床榻上有個女人!

  「漢升叔!你誤會了——別去找翼德——」趙雲奔下床,但是終究慢了一步,黃漢升外表看來七十有六,但體力可好得很,堪稱健步如飛了。

  要是軍師看到黃忠這副健壯模樣,還怕不讓他跟關羽爭功嗎?

  剛剛還在腦海裡的「名節」兩字像被人一劍一劍砍得破碎,趙雲無力地抹著臉。

  「毀了,這回真的毀了。」名節,他的名節……

  床榻上的小明也下床,跟著趙雲一樣蹲坐在地,好關心好關心地湊過來問,「毀了什麼?」

  趙雲怒目橫掃過來,冷咆道:「我先告訴你,我絕對不會娶你!」醜話先說!

  小明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果然不出他所料,淚光開始覆蓋住她的雙眼,朦朧了眼裡向來存在的熠熠星光。

  趙雲知道自己話說得重,但是他不得不!

  他不想為了一個什麼也不存在的事實而被迫生米煮成熟飯,他必須讓她明白,就算待會有一大群不識相的傢伙搬酒罈進他的營帳來恭喜他「百年好合」、「白頭到老」、「早生貴子」之類的賀辭,他也絕對不會因而與她假戲真作!

  女人的眼淚對他向來就不是罩門,無論哭得多淒美多嬌弱,他都能維持一貫的冷眼相對。

  「嗚……」咬著食指的唇畔還是溢出了哭吟。

  沒用的,他的心媲美鐵石,無動於衷。

  她的手,環了過來。

  「嗚……我好高興……原、原來你已經想到要娶我這事兒了?我、我從來都沒有這麼奢侈想過耶!你知道嗎?你是我的偶像,偶像是只能放在心裡供著的,偶爾用來養養眼、淌淌口水的,我以為能和你睡同一張榻子四天已經是天大恩惠了,沒、沒想到你竟然想著要不要娶我……怎麼辦?我好感動……」她抱貼在他僵硬的背部肌理間,將滿臉眼淚鼻涕全哭抹在他身上。

  喜極而泣。

  「天……」頭痛,頭好痛。搞了半天,她不是因為難過失望而哭,而是因為過度欣喜。

  他情願被隻身丟到曹營,再來一次七進七出、再來一次長?救主、再來一次血染征袍、再來一次以一擋百,也不要這樣……

  他好想學少主阿斗每次耍賴就坐在地上踢蹬手腳,哭相難看地像支博浪鼓在那邊甩呀甩頭,用盡全身力量大大哭嚷「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嗚。
 「不要對我說百年好合、鸞鳳和鳴、珠聯璧合、琴瑟合嗚、並蒂長生、金石同心、白頭偕老、天賜良緣、永結同心、天作之合、愛河永浴、佳偶天成、金玉和鳴、百年偕老、才子佳人、情聯碧合、宜室宜家、相敬如賓、祥開百世、月圓花好、美滿良緣、如魚得水、燕侶雙儔、神仙眷侶、情投意合、鳳凰于飛、錦繡龍鳳、緣訂三生、五世昌祥、玉樹連枝、夫唱婦隨、麟趾呈祥、如琴如瑟、鶼鰈情深、兩情相悅、如膠似漆、門當戶對、閨房和樂、瓜瓞延綿、螽斯衍慶——」

  趙雲踏進議事營帳裡,就是對著迎面展臂而來,準備恭喜他的眾兄弟丟下這串話,然後沉默地坐在他的席位間,一句話也不再說。

  呃……眾人的賀辭已經被趙雲搶先一步全說光,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任何賀婚嫁的成語能用,大伙扳著指數,努力想找到還有哪幾句話是趙雲那長串告誡裡的漏網之魚……

  想呀想,努力想,用力想——

  「天賜良緣龍鳳配,麟麒應瑞鳳和鳴——一拜天地謝恩典,再拜高堂福壽長,三拜乾坤生貴子,榮華富貴蘭菊芳;有情人終成眷屬,虔敬恭拜老祖宗,拜得祖宗心歡喜,家門昌盛永興隆;天成佳偶結連理,一見鍾情夫婦順,二姓合婚謁祖宗,交頸鴛鴦勝似仙,天造地設天定緣,進入大廳謁祖宗,有情成眷五世昌,榮華富貴滿家香——」軍師搖著羽扇,笑呵呵地輕聲吟來。

  「不愧為軍師!好!」眾人鼓掌大喝。

  「子龍,恭喜你呀!」

  「軍師要說的,就是咱們要說的!」

  「你也早早該娶妻生子了!」

  「我這個做主公的也很替你高興噢!」

  右掌用力朝木幾上一拍,木桌面啪啦啪啦地裂出了一個蛛網般巨大的裂痕,震天價響的聲音讓眾人堵上了嘴。

  「議、事!」不管在他面前有多少位身份地位比他還高、武藝比他還強的人在,趙雲森只冷冷吐出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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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07:42 |只看該作者
  歡歡喜喜的氣氛霎時全毀,誰也不敢多吭一句,立刻認真坐定,討論起軍務——關於誰去劫糧,好,文長去,因為你一臉最凶相。誰去埋伏,黃老將軍,坐下,雲長去,您老就在營裡守著……沒沒沒,沒人說您老不死的,您別這麼客氣,大家只在心裡想……唉唉,不是,大家都希望您長命百歲。放火這事就給翼德,孟起昨天去探軍情,今兒個也該回來了吧,回來再叫他去支援雲長。

  終於討論到一段落,軍務也分發下去,眾人才用眼神暗示劉備——這裡最有身份重量的人開口。

  「子龍呀,你是不是害羞?沒關係啦,這喜事總是會來的,年齡也到了嘛。大家嘴裡就愛虧損你兩句,你就笑笑跟大家道謝就好,不用這麼見外——」

  趙雲望著席中央的劉備,彎起了唇,總算露出一個好事將近的新郎倌該有的紅光滿面,出口的話卻大相逕庭。

  「你想要我弒主的話,就繼續這話題好了。」笑容轉為猙獰。

  「哇,子龍凶我——」劉備又如往常躲到軍師身後去咬衣袖大哭。

  「主公,你捐軀吧。阿斗少主和蜀中大小事,我會全權替你處理好,我知道你一定會想說,若少主無能,我就可以自立為王,你放心,我一定的,你放心去好了。」說著說著,軍師用羽扇遮住臉,還用袖子壓壓眼角,一副很委屈很不願但又很樂於接受的模樣。

  「軍師……其實你老早就想這樣做了吧?」劉備邊咬衣袖,邊探出一臉委屈的腦袋。

  「呀,臣不敢、臣惶恐,臣安敢不竭股肱之力,效忠貞之節,繼之以死乎!」一串看來已經練習很久的官場話馬上脫口而出。

  好假。

  趙雲不再聽眾人不著邊際的談話,也不想再被逼問任何婚嫁之事,一起身就離開議事營帳。

  「子龍將軍,恭喜呀——」

  冷光掃來,惡狠狠的瞪視,立刻叫那白目開口恭喜他的小士兵蜷縮回角落發抖。

  到了馬房,牽了愛馬,一躍而上,馬腹一挾,朝寨外馳騁而去,放任呼嘯的風撫揚他一頭盡散的狂野長髮。

  今天是第三晚了,所有的折磨即將結束,他熬到這種地步,沒道理中途放棄,再說,他已經摸透她的脾性,最多就是愛佔些小便宜,還不至於敢對他太過逾矩,他發現自己不像前兩日那麼擔心與她同床,也不用擔心早上醒來,自己是赤裸裸被她壓著的……

  扯動韁繩,讓馬兒停下來,也讓自己一早就煩躁不已的情緒止步,短短幾天,他的喜怒哀樂被那顆皮鞠給撥弄得一點也不像他自己,他都快要不認得這樣的「趙子龍」了。

  將馬頭調回原路,這一回,他慢慢騎著,喀噠喀噠地緩緩踩著泥地,他馳得不遠,幾乎不到半個山頭,可是回去的時間卻花了足足兩倍有餘。

  他回到營寨,有一名士兵奔了過來。

  「趙將軍,方才馬超將軍去您的營帳找您,沒找著您,卻找著您帳裡的姑娘,馬超將軍好像把她拖回自己帳裡去了——」甫說完,就見趙雲騎馬往馬超的營帳方向奔馳起來——

  「英雄救美噢……趙將軍果然喜事近了耶。」
「嗚嗚,嗚嗚嗚……」

  「你還好意思哭!」

  「我為什麼不好意思哭?!我被你欺負成這樣,難道還要我說:『馬大爺,謝謝您的照顧及抬愛』嗎?!」大聲吠回去。

  「我什麼時候欺負你了?!」馬超濃眉一動,懷疑地問。

  「現在!就是現在!」把她五花大綁成這樣又壓在床榻上,還不叫欺負嗎?

  「這樣才叫欺負好不好!」兩根長指擰住她的臉頰轉了好幾個圈圈。

  「嗚嗚,嗚嗚嗚嗚……」

  「臭皮鞠,我一回寨,就聽說子龍要娶你?」這第一手消息差點讓他馬超聽傻了。

  「沒有的事!我又沒答應他!」臉紅了。

  「那麼是表示,他要娶,而你不答應?」馬超擰起雙眉。

  「關你什麼事啦——痛痛痛——」

  「子龍瘋了嗎?」

  「你不准……罵他……你才是……呆子……」雙邊臉頰被扭成肉包子,害她說起話來不清不楚。

  「當年桂陽趙范的嫂子不知道比你美上多少,子龍連瞧都不瞧一眼,他會中意你這顆皮鞠?!」馬超說不上來自己聽到趙雲要娶她這件事時,心裡是覺得好笑多一點,還是震驚多一點……只知道等自己回過神,已經將小明給綁到了自個兒帳裡。

  「他看到我的內在美呀!」驕傲抬起圓圓的下巴,「翻成你懂的語言就是一顆漂亮的心。」

  「漂亮的心?!」馬超不可思議地嚷叫,彷彿她講了個天大的笑話。「挖出來讓我看看。」當真動手去碰她的胸口。

  「怎麼可能看得到?!你不要碰我——你變態!」

  「我聽不懂什麼是變態!」

  「你去照銅鏡就看得到——痛痛痛痛——」

  臉頰淪陷在敵手,最好還是收斂一些。

  「我不准你嫁給他!」

  「你以為你是誰呀?!」再吠吼回去。

  「我說不准就不准!」口氣比她更凶。

  馬超霸道的語氣沒嚇到她,反倒讓她挑起一對眉峰,她嗅到酸醋味囉——只是沒弄清楚馬超在酸些什麼。但隨即她倒抽一口涼氣。

  「我知道,你一定是覬覦趙雲的美色,不容許任何人染指他,對厚?!你的心思不用講我就知道!我看過很多同人志,你腦子裡在打些什麼下流主意裡頭都有寫!你別想別想,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一定會保護他的貞操,不讓它毀在你這頭禽獸超身上,這是身為fans的責任和天職——痛痛痛痛——」整張臉像麵團似的被馬超兩隻大掌又揪又揉。

  「你這張嘴吱吱喳喳到底在喳呼些什麼?!雖然聽不是很懂,但是絕對沒好話,先捏再說!」繼續施以擰臉酷刑。

  「嗚嗚……」她的臉已經好腫了,現在再被粗魯馬超捏扭成這樣,一定像貼了兩顆大肉包在臉頰上啦——

  「馬孟起!」

  趙雲奔進到馬超帳裡,掄住馬超扣在她臉上的手。

  「子龍?」馬超一臉驚訝。

  「你到我的帳裡去帶人,不覺得相當失禮嗎?」趙雲扳起馬超的手臂,冷然質問。

  「她是岱弟偷偷放進去的,我知道你一定很困擾,所以良心大發又把她帶出來,你不用感謝我,兄弟間舉手之勞罷了。」馬超雖然看出趙雲的不悅,但仍先露出笑容,他沒打算和趙雲起衝突——他也不認為趙雲會為了一顆皮鞠而和他翻臉。

  「救我……嗚……」

  「將人放開。」趙雲冷冷命令。

  瞧見趙雲嚴肅的表情,馬超心一凜。

  「……子龍,你不會是真的要娶她這顆圓皮鞠吧?!」

  「當然不是!」趙雲想也不想否認。

  「那就好。」馬超作勢拍拍胸口,一副好險好險。「我以為你犯糊塗了哩,還好你還沒,否則我真懷疑你是不是撞壞頭了。」

  「你這種大鬆口氣的表情很可疑。」趙雲瞇細了眸,每回他想揪出別人心思裡隱藏了些什麼時,他就會露出這種神情。「感覺……很像知道愛人不會另嫁他人而放心。」他說出他雙眼看到的感覺。

  馬超正火紅著臉想反駁趙雲的猜測,有道聲音來得更快更猛。

  「才不是!他是聽到你沒有要娶別人才鬆了口氣的!你一定要小心,畜生超對你圖謀不詭,他想壓倒你——」

  「你少胡說八道!」馬超一拳就塞進她嘴裡,頗有殺人滅口的打算。「子龍長得美沒錯,但是我思想才沒你骯髒齷齪,最想壓倒子龍的人是誰,你自己心知肚明,每次看到他時,是誰露出淫蕩的眼神意淫他?!又是誰喊他的名字時也跟著流口水?!」

  「如果你想壓倒的對象不是我,你又為什麼惱羞成怒,或許我該說——欲蓋彌彰?」很少看到馬超反常,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你還說你還說——」拳頭轉轉轉。

  「嗚嗚嗚……」飆淚。

  「咦?你整個嘴被我的手塞滿,還有空隙講話?這麼厲害?」看看能不能再塞另只拳頭進去,我擠!

  「說話的人是我。」趙雲環臂道。

  「呀!原來是你。」馬超差點都忘了趙雲還在。「子龍,你別聽她亂講,我馬孟起從來沒把你當娘兒們愛慕……呃,好啦,我坦誠,頭一眼見到你,是真有覺得你長得好俊俏,比娘兒們陽剛些,又比男人雅致些,不過後來瞧過你將對你不規矩的男人扭斷手臂,我就不曾再動過這念頭——」他看見趙雲冷顏沒有半分留情,「喀喳」一聲,他掌裡揪握著的手臂已經以一種很恐怖的扭折角度斷掉,那時站得遠遠的他摸著自己手臂,在心裡暗暗發誓,無論趙雲看起來多可口、多令人垂涎、多秀色可餐,也絕對不能去動他一根寒毛!

  「我知道,否則我不會和你當兄弟。」趙雲不反對斷袖之癖、龍陽之好,但介意別人將他當目標。「既然你不是因為她污蔑你而生氣,可以將手從她嘴裡拿出來了。」

  「……子龍,你在替她說情?」

  「我?」趙雲被指控得很迷惘。

  「你還衝進我的帳裡替她解圍!」這次不再是疑問句。

  「……」

  「你真對這顆皮鞠——」

  「孟起,你的模樣像在指控我搶了你的東西。」只差沒拎起他的衣領向他宣戰。

  「我——」馬超被一句話給堵得開不了口,眼神竟然在趙雲透徹的逼視下而游移閃躲,好似要是不躲,他所有心思就會被趙雲挖得一乾二淨。馬超撇開頭,也將塞在她嘴裡的拳頭抽出來。「我哪有?!你、你看走眼了!」

  可是看見她一逃離他的魔掌就朝趙雲所在的方向蠕動——即使全身還綁著一圈又一圈的麻繩,馬超很明顯地冷瞇起眼,很想再揪回她——

  「既然沒有,那麼人我帶走了。」趙雲一把扛起床榻上蠕行的人,嗯……再多使兩成力才將她頂上肩頭。他沒料到她看起來圓圓短短,卻是重量十足。

  他回頭對馬超道:「你放心,你若是想要她,再過兩晚,我會把她送回來,我不會跟你爭。」相反的,到時他會雙手奉上,感謝馬超收拾善後。

  「兩晚?」

  「我答應讓她留在我房裡四個晚上,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雖然他曾經很想食言。

  「你以為我對顆皮鞠有什麼興趣是不是?!我馬孟起還沒有飢不擇食到這種地步,我挑的女人哪個不是上上之選,說臉蛋是臉蛋,說腰身有腰身,像她這顆——」

  「上回脫人衣裳的,不知是誰。」趙雲輕輕鬆鬆的結語,讓馬超啞口無言。

  「可是我也吐了——」垂死掙扎,想替自己辯解。

  「那只能更證明你脫人衣裳的事實。」沒脫就不會見到泅水皮囊,沒見到泅水皮囊就不會反冑,總結:他脫了。

  「大哥!」

  馬岱慌張進帳,打斷兩人談話,看到趙雲時怔忡了一下,上回夜裡被趙雲突地踹來那一腳還在腹部隱隱作痛,馬岱捂著肚,「子、子龍將軍,你也在呀?」

  「岱弟,你匆忙進來,發生何事?」

  「呀——」馬岱這才想起要緊事要報,「雲長將軍中了埋伏!敵軍早料到咱有這一著棋,派了另支軍隊潛伏在後,雲長將軍才領軍進到小路,敵軍便衝殺出來!現在五路軍馬合併,反朝咱寨裡舉軍!」

  「這麼重要的事情,你竟然還有空先和子龍打招呼?!槍!」馬超接過馬岱拋來的長槍,戰袍一扯就往身上套,跟著趙雲一塊出營帳。

  「主公呢?!」趙雲躍上馬,沒忘了肩上扛著的圓皮鞠。

  「主公和軍師已由漢升叔護著,退往南方守城,他要眾人先穩軍心,棄寨全數回南方守城再說。翼德將軍奉命帶三千精兵去助雲長將軍!文長將軍去劫糧,但軍師猜測可能同樣遭敵軍襲擊,所以——」

  「我去助文長。」趙雲馬腹一挾,如疾箭而去。

  「子龍,我跟你一塊去!岱弟,你清點軍隊,要眾人莫慌,先尋著主公去。」馬超也迅速跟上,將馬岱的應好聲遠遠拋下。

  「要打仗囉?」

  兩匹馬馳騁了許久,緩緩有道興奮又刺激的嗓音發問。

  趙雲和馬超這才想到方才忘了將圓皮鞠丟給馬岱,要馬岱一塊將她帶往守城——

  「怎麼辦?」馬超指著那顆埋在趙雲胸口的皮鞠。

  「還能如何?將她丟在這裡嗎?」趙雲反問,意思自然是很明顯的否定。

  「當然不。反正你又不是沒背過包袱作戰,上回那個還要半路餵奶換尿巾,這回這個至少不用。」馬超句裡所指的,便是當年趙雲當年從長?坡救回來的阿斗少主。

  趙雲扯扯嘴角,算是笑了,胯下的馬仍是奔馳得急速。

  救人如救火。

  魏文長,撐著。
 魏延撐穩軍心,但是五百人馬已被逼至山頂,若對方再施火計燒山,恐怕只有死路一條。

  山頂無水無糧,原以為劫到敵軍的糧車,卻沒料到那一包包糧草裡沒有半粒粟米,有的只有易燃的乾草及火藥,魏延下命棄糧車,但終是遲了半步,山腰射出大量的火箭,以偽糧車為火線,燒得遍谷通紅,所幸的是,蜀兵無人傷亡,但處境也絕稱不上好。

  「魏將軍,敵軍在山下紮營下寨。」探子來報,如是說道。

  「要逼我們下山決一死戰或是困住我們……」

  「將軍,你打算如何?」

  「等。等到明日晌午,若我軍援軍未到,我就帶眾人衝殺下去,在此之前,要眾人稍安勿躁。」受包圍之下,時間拖越長,對他們自是越不利,晌午是魏延估算援軍最遲該會到的時限,若有援軍到,他有把握能保全所有士兵,但最壞的打算他也有思索過,山頭多困一日,勝算便多減十分,到後來怕是想戰也無力再戰,損兵折將絕對無法避免,但他並不樂見。「派人守住上山入徑,傳命下去,眾士兵不許脫下戰袍,兵器不許離手,精神不許鬆懈!要守到最後!」

  「是!」

  魏延並不擔心,因為他信任他的同袍,若今日換成了任何人被圍困,他拚得一死也定會殺入重圍來救,他的同袍亦然——

  入了夜,林裡熱意漸漸趨緩,但悶然的空氣仍讓人只消有些動作便汗流浹背。

  這一夜,魏延沒闔過眼,他事事親為,他深諳黑夜所能進行的陰謀太多,他沙場征戰數十載,曾經也圍困過敵軍,易地而處,他明白這一晚不單單是體力戰,更是心理戰,敵軍防他夜襲,他同樣防敵軍進軍,雙方都繃緊注意力,風吹草動,都足以致命。

  天亮,一夜無戰事,只有逮到幾名細作,魏延命人斬了,並吩咐午後的作戰準備。

  「魏將軍!魏將軍!敵營有動靜了!」探子匆匆稟報,魏延隨之步出營帳,看著山下塵土飛揚,殺聲震天。

  「命弓箭手上。」魏延揚手下令。身後一排士兵拉弓待命,魏延右手高舉,鷹眸專注到眨也不眨,等待囂塵消散的最好時機放箭雨攻擊。

  「文長!你要是敢射我一箭,我馬上掉頭走人喔——」

  宏亮的聲音、戲謔的口吻,在塵煙間響起,魏延立刻認出發聲人身份——

  「是孟起!是援軍!放箭放箭——」

  「將軍,知道是援軍還要放箭?!」弓箭兵長忙問。

  「我是叫你們放下弓箭!」

  「哪有人這樣說話的,那跟砍不砍頭,砍!砍!到底是砍還是砍不得哩?」弓箭兵長嘟囔,讓弓箭手將拉滿的弓放下。

  「文長,將所有士兵集合起來,山下寨營已被我與孟起突殺大半,你率兵隨我們來——」趙雲只扯扯馬韁,讓馬匹稍稍原地踏蹄,拋完話,下一瞬,他又掉頭朝山下去。

  「太好了,我就知道你們一定會來!」魏延牽來馬匹,哨令一下,從頭到尾都沒鬆懈戒備的士兵立刻整裝待發,五百人馬跟著趙雲、馬超突圍。

  趙雲與馬超的出現,原本就在敵軍意料之外,突圍之初已經讓他們亂了陣腳,誰知散軍還來不及整隊,山上那群也殺馳下來,一時之間只能四下竄逃,頑強抵抗的也多遭殺害。蜀軍並不戀戰,殺出條路後,趙雲要魏延帶士兵先回南方守城,他與馬超斷後。

  趙雲及馬超一左一右,兩把長槍,完全封住蜀軍退去的那條道路。

  「又到了你最拿手的斷後了,子龍。」

  「彼此彼此。」

  兩名武將才雄赳赳說完,便有人不給面子。

  「嘔嘔……嘔嘔嘔……」

  坐在趙雲馬前的小明從剛剛就不斷在嘔吐,先是吐早膳,再來是吐午膳,全都吐完之後開始吐膽汁。

  馬背上的折騰絕對不是尋常人能想像的,尤其趙雲馬超兩人是趕來救命,從上馬的那一刻開始,幾乎就不曾停下奔馳,每一頓食膳都是在馬背上解決,邊吃邊顛簸,食物都還沒能嚥下,就被躂躂搖搖給全數又搖了出來,食物吞不下去不打緊,最痛苦的是頭昏腦脹及暈馬的不適。

  「不准用我的衣袖擦嘴。」趙雲冷冷提醒那個昏眩到很順手,準備將嘴抵上自己右手臂袍袖的傢伙。

  「我……好暈……」

  馬超遞來一塊寫滿墨字的布帛,「這封信沒用了,你拿去擦嘴吧。」

  「唔……」伸長了手還是構不著,最後是趙雲接過,再擱在她嘴邊。

  她瞇著眼,仰著藍天,試圖轉移噁心反胃的注意力,卻在天際瞧見不可能出現在那裡的東西——

  「……飛機?」

  「飛雞?飛鳥吧?」雞會飛嗎?

  馬超跟著抬頭,湛藍的天空除了白雲,沒有任何飛禽。

  「怎麼可能會出現飛機……這裡明明是三國……」頭真的好暈,眼前朦朧中的山頭出現了高樓大廈,她心裡一楞,先是閉起眼,再緩緩睜開,發現山頭還是山頭,沒有一時差錯的幻覺。

  「她好像病了。」趙雲道出兩人都瞧見的事實。

  「看來我們這種不要命的奔波打仗,不是人人都吃得消。」馬超自嘲地笑道。在他們眼中當吃飯睡覺般稀鬆平常的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多大的折磨。「子龍,抱緊一點,她快摔下去了。」看她那麼半掛半吊地懸在趙雲臂膀間,讓馬超捏了把冷汗。

  「事實上,你想說的是——『子龍,把她丟過來我這裡,我來抱』吧。」趙雲點破馬超的心裡話。

  「我才沒有這樣想,抱著她殺敵是累贅。」馬超立刻反駁。

  「真不要?我願意將她讓給你抱,要不要?」趙雲還真作勢要將她拋丟過去,馬超還當真伸手要去接,像頭被逗弄卻又捉不到鼠的貓兒。當小明又落回趙雲臂彎裡時,他聽到馬超的嘀咕低咒,心裡不覺莞爾。

  這孟起呵,心思太單純了,想些什麼就全寫在臉上。

  「子龍——」

  「放心,我說到做到,等殺完這陣,回城路上就換手。」趙雲目光全集中在正前方,緩緩飄起沙塵的方向。「畢竟我有抱著累贅殺敵的經驗,比較老練。」在這方面,他是前輩。

  「好。」這回,馬超也不造作了。

  「那麼,就早點結束吧。」趙雲轉動銀槍,槍棍在半空畫出銀亮色的圓弧,馬超跟著露笑,手邊的槍也握得更牢。

  「說得對。」

  眼前坡道出現一整隊士兵,從紀律來看,並不是方才遭他們衝殺突刺的混亂散軍,應該也是援軍——對方的。

  「大幹一場吧。」

  兩人舉槍,槍頭在空中輕輕碰了碰,宛如兩人相互擊掌打氣。

  接著,彼軍斥喝「殺」一聲,蜀國五虎將之二亦挺槍縱馬迎前——
「放箭!」

  箭雨如傾盆,自對面山頭飆射而來,綿綿不絕。

  趙雲馬超幾乎已經將整隊敵軍盡滅,能防近敵,卻防不了遠攻。

  「孟起。」

  「我知道。」

  兩人交換一個眼神,心裡都認為該是離開的最佳時機,敵軍射箭,意在驅離,而非殺絕。

  打掉數十根羽箭,腳下的馬匹也識得主人意思,開始後退。

  退到一定範圍,馬超大喝道:「走!」

  趙雲馬頭一調,駕聲甫起,動作卻慢了——因為他看到手臂裡的皮鞠在一瞬間突地模糊,他不自覺伸手要去抱緊——

  「子龍!你在幹什麼——」

  聽到馬超急忙大叫,趙雲才又看到自己胸前的人好端端癱在那裡,哪有什麼變模糊掉,雖然立刻回神,但這個分心已經足以致命!

  一根強勁飛來的羽箭擦過趙雲的手臂,箭頭劃破血肉,幾乎削掉他大半塊的肌肉。

  劇烈的痛楚並沒有讓趙雲鬆開抱住小明的手,但是卻讓他無法撐住她的重量,被她拖累,為了抱緊她,趙雲已然伏低身子,可是重心已失,兩人自馬上摔下,小徑的兩邊是斜坡,一墜下,身勢再也無法止住。

  馬超見狀,也跟著要撐住趙雲及小明,無奈構著了趙雲的手臂,整個人也轟然墜馬。

  趙雲抱著她,馬超也抱著她,趙雲又抱馬超,馬超也又抱著趙雲,兩人懷中各自護著人,三人就這樣纏成麻花,一路滾到底。

  坡峭陡然,像是永遠也沒有盡頭,芒草刮破皮膚、碎石磨傷手腳、泥沙沾添全身,誰也沒有先放手。

  「唔唔——頭好暈——不要再轉了——」

  懷裡傳來悶叫,低嚷甫停,他們似乎也滾落平滑地勢,終於不再墜落。

  鼻腔裡全是飛塵細沙,一時之間引起三人猛咳。

  趙雲是第一個停下劇咳的人,就他的視線望去,他看到小明隔在他與馬超中間,一張圓圓的臉全是黃泥,也有血跡,但趙雲知道,那是他手臂上的血染髒了她。

  馬超是第二個止住肺腔騷動的人,順著倒地的身勢,他看到小明另半張臉髒得不像話,活似被丟入泥河,再撈起來曬乾一樣。

  他們兩人,都動手去擦她臉上的泥髒。

  擦掉了泥、擦掉了沙、擦掉了血,卻也擦掉了兩人眼中的圓鞠臉。

  趙雲從馬超眼中看到錯愕的自己,馬超也從趙雲眸底瞧到瞠目結舌的自己,可是原本橫隔在兩人中間的小明卻越來越模糊、越來越模糊,模糊到阻隔不了兩個人的視線——

  「皮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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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08:08 |只看該作者
終章 《黃粱一夢如初醒》

  趙雲猛然從床榻上坐起,額上的汗水因為倏地挺直身軀而灑落手臂,他動了動長睫,揮去眼前的蒙黑,才看清楚自己身處在營帳裡。

  「躺下!快躺下!你還不能亂動!」軍醫在趙雲坐起身的同時就已奔到床邊,立刻將趙雲壓回被褥裡,嘴裡不斷碎念,「嘖,又出血了,你一點都不懂得愛惜身體,拚命拚成這樣,差一點就救不回來,好不容易傷勢才好轉些,你這麼一動,又裂開了——」

  「她人呢?!」趙雲擒住正準備替他解開胸口繃巾的軍醫,開口問。

  「她?哪個她(他)?馬將軍嗎?」

  「不!另一個被送回來的女人,圓圓的,像顆皮鞠的那個——」

  「女人?營寨裡沒有女人呀,趙將軍,你還好吧?」邊問著還不忘將手探到他額際去探溫度,想看看他是否燒糊塗了。

  「我幾天前才帶回來的人,我清楚得很!」他撥開軍醫的手掌。

  「趙將軍,你都昏迷將近半個月,哪有辦法去帶什麼人回來?你是不是作了場夢,將它誤以為是現實?」

  「我昏迷了半個月?」

  「是呀,你去龍鳳谷救馬將軍回來,結果誤入敵陣陷阱,但仍扛著同樣滿身傷口的馬將軍回營,當時你們兩人渾身血紅,看起來好嚇人……」

  「等等,龍鳳谷?那明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這件事他是有印象,也記得自己傷得很重,馬超更是奄奄一息,但他仍是背負著馬超脫困。

  「是很久了,都說半個月餘嘛。」

  「不,更久——」

  「子龍!」

  馬超拐著傷腳,在滿臉擔憂的馬岱攙扶下,奔進趙雲的營帳。

  「程軍醫,我攔不下大哥,他才一醒來就在找什麼皮鞠的,跟我雞同鴨講好一會兒,然後就吵著要找子龍將軍,我不得不……」馬岱為難地撐住馬超,軍醫千交代萬交代別讓病人妄動的……

  「子龍!那顆皮鞠呢?岱弟說他不知道什麼皮鞠!怎麼可能,他還親自將她綁到你房裡去,現在竟然說他什麼也沒做過!」馬超四處在找人,甚至翻開趙雲身上的被褥,不放過任何一處。

  「大哥,校場裡是有很多顆皮鞠,可是沒有一顆像你要的,有頭有臉還會說話,見鬼了……」馬岱還是同樣的回答,這番話他已經說了不下十幾次。

  「我不是要校場裡蹴鞠用的皮鞠,我說的是個女人,一個長得像極了皮鞠的圓女人!」馬超這句也吼了同樣次數。

  「孟起,你也記得皮鞠,對不?」趙雲問。

  「當然!我們三人不是一塊滾到山下,她本來還夾在我們中間,可是摸著摸著,她竟然不見了!」馬超記憶中仍停留在那樣的畫面。

  「我也記得。但是軍醫說,我們剛從龍鳳谷那場死鬥重傷中清醒。」趙雲再道。他直覺去撫摸自己應該被飛箭削去皮肉的傷處,而那裡,是完好無缺,半條傷痕也沒有。

  「……」馬超楞了很久很久,張著薄唇,吐不出任何字眼,好半晌才逐漸回神,「屁啦!龍鳳谷那事兒已經那麼久了,我們兩個不是早就痊癒,還回成都休養了十幾天,最近個把月才跟著主公、軍師渡河過北方,正與敵軍對峙——」

  「大哥,我們下旬才渡河過北方。軍師今天下了令。」馬岱心裡雖驚訝馬超未卜先知,但還是乖乖說道。

  「什麼?」

  「我們現在還在龍鳳谷外十里紮營,等你和子龍將軍清醒,立刻送你們回成都養傷。」

  「見鬼了!我們明明昨天才去助被圍困的魏文長,什麼今天又變成我們還在龍鳳谷?!」馬超低咒,覺得頭好像要裂開一樣的疼痛。「那顆死皮鞠就不要在下一刻跳出來說『我在這裡!』不然我馬孟起一定跟她沒完沒了!」

  「孟起,似乎只有我們兩個人記得她……不,應該這麼說,似乎只有我們兩個見過她——」趙雲安靜良久,終於緩緩說出他發現的情況。「或許也可以說,我們作了同一個夢。」

  「夢?」馬超又是一呆,一臉不能接受事實,「我還記得她臉頰捏起來又軟又綿的觸感,你告訴我,這是夢?我還記得她抱起來像顆軟綢纏成的軟鞠,你告訴我,這是夢?!」音調越來越高。

  「我的手臂上沒有傷口,那個讓我與她摔下馬的箭傷。」身上的傷口何其之多,都是龍鳳谷一役所留下,沒有她存在過的鐵證。

  馬超隨著趙雲的話,一同注意起他的手臂,他親眼看到趙雲手臂被刺傷,那個景象清晰在目,而現在真的沒有……

  馬超說不出心裡有多失望,像是一場戰事贏得漂亮、贏得痛快,卻兩眼張開,發現竟只是作戰前夕所偶發的夢境——

  「真的……只是一場夢?」他還是不確定再問,想要得到否定的答案,然而趙雲點頭,也讓一旁的軍醫替他更換染滿血紅的繃巾。

  「可是太真實了,真實到像是昨天才發生過,好像還能聽到她在嚷在叫似的……」

  「孟起,沒關係,她會再回來,一定會再回來我們兩人的夢裡。」趙雲突地對著馬超笑道,口氣說是安撫也不像,因為更像喃喃自語。

  「你怎麼如此肯定?」

  「因為我還欠她兩晚的同床共枕,她會回來討的。」

  用那張從不掩飾的垂涎笑顏,閃著一口白亮亮的牙,拍著床榻對他說——

  一、塊、睡、吧!

  ※www.4yt.net※  ※www.4yt.net※  ※www.4yt.net

  偏頭側躺在桌面上的腦袋,因為被猛然抽走底下的書冊而整張臉「叩」到硬木頭桌,疼得她不得不抱著腦袋呼痛,清醒了過來——

  「好痛噢……」

  怎麼會這麼這麼的痛……

  「畜生超,一定是你偷打我……」神智雖然還沒清醒,但嘴裡已經含含糊糊爆出咕噥,並且指出最可能趁她不注意,悄悄偷襲她的無恥小人。

  「哼哼。」冷笑。

  這笑聲,不像趙雲的,也不太像馬超,可是又相當耳熟……嗯,跟「國際貿易實務」的班導巫婆很像——小明努力抬起千斤般沉重又隱隱作痛的腦袋,試圖讓自己回神,好看清楚眼縫外的大黑影到底是何方神聖——

  眼前,沒有一整排的軍隊營帳,耳邊,沒有馬蹄聲操練聲,也沒有大量黃沙刮得臉頰疼痛,更沒有風中唰唰飄揚的翻飛旗幟,沒有每餐都啃疼了她牙齒的硬軍糧,咽嚥口水,她只看到一個寫滿密密麻麻英文信用狀的大黑板,講桌正上方的高科技產物——電風扇正呼呼呼地三百六十度轉圈圈,發出一種詭異的風扇摩擦聲。

  喝!

  眼前,沒有帥趙雲、沒有痞馬超,只有青面獠牙的貿實老師,手裡高舉著校園違禁品——三國無雙畫冊——剛剛從小明趴睡的桌上抽出來的。

  「這一科,你別想過了。下課到辦公室報到。」貿實老師沒收掉那本高價從日本坐飛機來台灣的精緻畫冊,踩著高跟鞋回到講台上,繼續方才被打呼聲及大呼小叫的夢囈嚷嚷打斷的課程。

  「嗚……」

  「你好樣的,班導的課你也敢睡?睡也就算了,你還說夢話,天不罰你都不行了,節哀。」鄰座的同學小青很難同情她地丟了張紙條給她,上頭寫著。

  「好狠……」

  「自作孽,不可活。」大大的紅色字這樣寫著,然後一小排螞蟻般大的黑字在最下面附註:「最多等一下下課陪你去辦公室囉。」

  「好啦,小小給你感動一下。對了,我剛剛真的說夢話噢?我說了什麼?」小紙條又遞回去。

  「一、塊、睡、吧!」光看那個淫笑,就知道她在夢裡不知化身為什麼大淫魔,染指哪家的良家婦男。

  「一、一塊睡?!」倒抽口涼氣,不自覺念出她在紙條上看到的句子。

  啪!

  講台上、黑板前,有隻手掌握起拳頭,將捏在兩指間的白色粉筆給捏成兩截,電光石火間的轉頭,兩截粉筆也飛射過來,一截正中小明額心、一截打到鼻樑,幸好偷襲者手裡拿的不是狼牙棒,否則砸過來不死也去掉半條命。

  「唔!」趕快閉嘴,不敢再打擾老師傳道授業兼解惑。

  原來……是作夢呀。

  可是,好真實噢,好像全身上下的骨頭才剛從陡坡上滾了一圈又一圈,肋骨跑到腿骨、腿骨跑到手骨,渾身骨頭錯位,疼到想飆淚呀……

  終於,下課鐘響,同學高興換得十分鐘解脫,小明的苦難才剛開始。

  「信用狀要考九十七分?要我死只要給我一刀就好,幹嘛這麼凌遲我呀?」嗚……信用狀考試就是發一張全英文的L/C,然後從頭到尾「看信用狀說故事」,所有的題目和答案全都在那張L/C裡頭,說難不難,說簡單還真他媽的超難!

  一題三分,貿實老師的意思是,只准許她錯一題,這真的太強人所難了,要是只要求她對一題還比較有希望。

  「我想回去三國,雖然那裡有畜生超,可是還有趙雲呀……」至少那裡不會有信用狀和永遠背不完的英文單字。

  「你有空作夢,還不如多去找幾張L/C來研究實際一點。」

  「夢呀……真的是在作夢呀?」再哭。

  小青翻個白眼,對於腦袋裡沒裝腦漿的空心球也不想多費唇舌。

  「說不定我今天回家睡覺,眼睛一張開又回到三國去,最好一摔就摔到趙雲懷裡……對了,他還欠我兩個晚上耶……」碎碎念。

  慘了慘了,有人神智又不清了,是不是剛剛聽到老師的無理要求,受了太大刺激,導致腦筋秀逗——

  走過校區的空中走廊,那是連接兩棟大樓的主要通道,下方左側是椰林小道,右側鄰接學生餐廳,再過去是個排球與籃球混雜的小球場,隔壁才是室內體育館。下課時間,球場上有不少人在練排球,兩邊的籃框也各有團隊在廝殺——

  會特別介紹這個地域環境,是的,危險就正在其中醞釀——不,應該說,「危險」剛剛被人接了起來,右邊打回去,左邊殺過來,右邊回擊,左邊托起,然後,用力而漂亮的「殺」聲一出,「危險」被打出球場,直逼向空中走廊!

  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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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23 11:08:4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總有一日等到你》

  顏面慘遭被狠殺過來的排球正擊,那滋味,冷暖自知。

  暈眩暈眩暈眩……

  眼前一片黑暗,黑暗中有九大行星在公轉自轉隨便轉,還有清脆的鳥鳴吱喳狂舞。

  嘶——

  鏮鏮鏮鏮——

  殺呀——

  衝呀——

  哇呀——

  喀躂喀躂——

  鳥叫聲裡開始混雜了馬叫馬踏、兵器互敲、喊殺叫打、哀嚎咯屁的聲音,當然也有小青一邊急問「你怎麼了?怎麼了?」的關心,不過越變越小聲、越變越小聲……好像被風沙一吹就吹得無影無蹤一樣。

  眼前黑霧還撥不散,試圖動動四肢,手腳還在可控制的範圍內,唔……不太對勁。

  左邊摸摸、右邊抓抓,上面踢踢,下面蹬蹬,一切應該是很正常的肢體舒展,唯一的不對勁——如果一個人可以同時同地舉手舉腳,臀部又沒坐在地上,腰部也沒掛在樹上,那麼她是靠什麼支撐自己?飛起來嗎?

  飛……

  飛!

  飛?!

  三個代表情緒符號瞬間轉變的同時,小明猛張眼,看到自己飄在藍天上,距離不太高,要碰雲也不可能碰著,可是要踩到地還差好幾尺。

  飄浮的感覺只到張開雙眼的剎那,眼睛一張,就像綁在身上那條無形的線被人扯斷,身體重量支配全部——整個人直墜而下。

  「哇——」揮舞雙手雙腳,可是就是飛不起來——

  慘叫好淒厲,若摔死,這聲慘叫就是唯一遺言。

  冷不防,背脊被某種尖冷的物品劃過,然後衣領卡在那物品的頂端,身子停住了,不再下墜。

  蠕蠕腳拇指,還是沒有踩到地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

  「回來了?」

  低沉的男嗓略帶吃驚問。

  唔,是保健室的阿姨嗎?不不不,阿姨年齡剛跨過五字頭,每次那種口氣就是「割傷手?舌頭舔一舔就好」、「骨折?敲回去嘛」、「腦震盪?冰敷好了」,還冰敷咧——可是剛剛的聲音不像保健室阿姨……

  「真會挑時辰,憑空從這種淋漓廝殺的戰場上掉下來。」

  這聲音真的好耳熟,而且是那種會讓她光用耳朵聽到,口腔裡的唾液便加速分泌的耳熟。

  趙雲!

  說話的人不正是她心心唸唸的常山趙子龍嗎?

  「你現在鼻翼流下來的血,是剛剛被一顆砍飛的頭顱給砸出來的,還是看到我,色心又起才流的?」趙雲瞇起眸,看著她鼻下兩管很顯眼、很醒目的鼻血。

  「如果答案是前面那一個又怎樣?是後面那一個又怎麼樣?」要先問清楚他會有什麼反應,才好挑一個最合適的答案。

  「如果是前一個,我會遞上布帛,說『喏,擦擦』。」

  嗯,聽起來不賴,很有良心、很溫柔。

  「如果是後一個,我會一腳將你踢到敵營。」眸光一冷。

  好狠!

  「我是因為被砸到才流鼻血的!」想也不敢再想,馬上給答案,不管是被排球K到還是被腦袋砸到,都是脫罪的好借口。

  「很好。」趙雲收回長槍,順勢將掛在槍頭擺晃的小明給拎下來,反握住槍身,朝前一挺,解決策馬殺來的敵兵。

  她被塞回馬背上,總算是覺得踏實了些。

  眼前的兵荒馬亂逐漸平復,囂塵落定,戰事也告終止。

  偷偷擰擰自己的臉,會痛。

  是夢,為什麼又會痛?

  剛剛那個寫滿英文的巨大黑板和青面獠牙的老師,會不會才是夢?可是被粉筆打到的痛也是很真實呀——

  她到底是夢醒了,還是又作夢了?

  哪個是夢,哪個又是現實?

  臉好痛……頭也好痛……

  嗯,悄悄躺靠在趙雲胸口好了,反正她現在是病人——

  找到好位置,將自己的臉貼到他的戰袍上,被推開,又貼上,又被推開,再貼上,再被推開……

  「孟起,回來了。」

  趙雲駕著馬,追上在前方殺敵的馬超,馬超聞言立刻回頭,然後看到最後得逞貼在趙雲胸口的——皮鞠!

  「你回來了!」

  唔,這麼高興的嘴臉做什麼?她又不是回來看他的,哼。繼續蹭著趙雲的胸口。

  「等了半年,你終於回來了!」馬超一伸手就朝她的臉頰擰過來,像急於回味這種凌虐人的快感。

  好痛好痛……

  「半年?過了這麼久嗎?」臉頰被扯成這副德行,說起話來連自己都聽不太懂。

  「有,整整半年。真懷念捏你的感覺。」馬超的口氣很像隨時都能瞑目了。「等妳很久了。」

  「可是我覺得自己才回到另一個地方不到一個時辰。」捂著自己被擰紅的臉,投給馬超很是怨懟的眼神,再看看趙雲,發現他在笑。

  好難得,他在笑耶。

  「我回來,你們很高興噢?」左右兩旁來回顧盼很多次,從兩個男人臉上看到這樣的猜測。

  兩個男人同時變臉,一個冷水永,一個惡狠狠。

  「沒有!」

  否認得很快。

  「我回來,你們很高興。」結論,外加一個偷笑,嘻嘻。

  「才沒有!」又異口同聲。

  「我也很高興再看到你們耶!」受到他們的感動,所以也要回饋感動給他們,嗚嗚。

  「子龍,你趕快睡完兩夜,趕快趕她回去啦!」這是馬超撂狠的話。

  「孟起,你才應該盡快把她抱到你的馬上,你不是整天掛在嘴上,說她欠你一次共騎馬匹?喏,抱去抱去。」趙雲拎著皮鞠,遞向旁邊,一副要丟燙手山芋的樣子。

  「我回到另一個地方也很想你們噢,馬超沒什麼想,趙雲想得比較多,我一直有想你噢……」臉紅。

  「子龍,她要是放到我的馬背上,我的馬會被壓死的!」話說歸說,馬超還是伸手去接。

  「若是馬被壓死,你就扛著她回營好了。」

  「子龍……」沉默半晌,瞟過去一眼,「你的手放開呀。」不放開,他怎麼接皮鞠過來?

  遠遠的夕陽西下,天空染了漂亮的橘暈,三人兩馬,緩步走向歸途。

  那是,一個人的夢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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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26 02: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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