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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萬歲吃到飽(奸妃劣傳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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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16:51
第八章

回過神來的趙妃子後來才知道,自己竟然在堂堂宮宴、千人注目之下做下了那等……那等……

她登時羞憤欲死,都要噴淚了。

「孤與愛妃情深意重,乃我大周之福,何人敢非議?」最終還是宇文堂霸氣十足地一錘定音,鳳眸冷光如電地環掃高台下方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有人敢非議嗎?」

下方眾人噤若寒蟬。

雖然有御史台老諫官想拿祖宗規矩和宮律說事,甚至還使眼色給贏太宰,意欲聯合上前勸阻君王,莫因貪戀南梁之女美色而失了君主體統,但贏太宰始終眼神深沉,但笑不語。

於是,在宇文堂絕對強大的武力壓制下,此事輕鬆揭過不提,而安排的歌舞也在這時巧妙地上來「救場」。

趙妃子這下更是乖得跟鵪鶉一樣,不管宇文堂再怎麼拿食物引誘逗弄都不抬頭了。

「丟也丟死個人了。」她內心暗暗哀號,小圓臉滾燙一片。

宴席方到一半,趙妃子就找更衣的藉口匆匆逃下高台,躲進御花苑裡透透氣去了。

來到新冰初凝的金池湖畔,被湖面拂來的寒風吹得打了個機伶,她滾燙髮昏的臉頰和腦門總算清明冷靜了下來。

「笨蛋阿妃,往後君上看起來再秀色可餐,都不能隨便下口啦!」

可是一想到今晚在宴席上,他激烈地「吃」著她的嘴,弄得她頭暈目眩、一口氣都快喘不上來,渾身酥軟發燙,都再不像自己了……小臉瞬間又紅透了,忍不住抱著脹暈暈的腦袋瓜子靠在欄杆上,暗暗呻吟了起來。

真真羞煞人了!

侍女們貼心地守在十步遠處,恐怕也是知道了趙妃子歷經方才宴上一幕後,定是要找地方平撫一下心情的。

爹吉慶殿那頭的絲竹鐘鼓樂音隱隱傳來,時不時響起熱烈鼓掌叫好聲,端的是熱鬧非凡。

趙妃子不禁想起了數月前南梁宮中的那一夜,那個改變了她一生的夜晚,當時陪著她進宮的是阿娘和雲片,可現在雲片始終未能病癒回到她身邊,最疼她的阿娘也在千里之外……

她眼神一黯,心裡悶悶的,陣陣揪疼發酸起來。

老爺子他們都好嗎?阿爹阿娘不知道是不是還記掛著她這個不肖女兒?南梁宮裡的姑姥姥和姑姑多少還是能眷顧著趙家吧?

臨別前那一晚,姑姑特別叮嚀她要好好抓住大周帝的心,要在君上面前幫南梁王多多美言,樹大好遮蔭,這樣趙氏一族便能在南梁屹立不倒。

可是這一路上,她是親眼看見君上的處境有多危險、多艱難的,又怎忍心在他肩頭百上加斤?

「老爺子,對不起,阿妃真真不是趙家的好兒孫,不能為您們建功立業,也給不了你們錦繡榮華。」她喃喃自語,默默紅了眼眶。

可趙家百年來總是靠著女兒爭寵,依附君恩,子孫們從未想過靠自己的力量為家族爭光,為百姓做事,為國家盡忠,日復一日,憊懶慣了,就像大樹蛀爛了根,不知哪日風雨一來,就會摧枯拉朽的轟然倒地。

趙家,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尤其她在進了大周宮,在君上和諸闔先生的指點之下,逐漸開拓眼界明白事理,越發清楚身為沒落世家的趙氏,唯一能重振家聲壯大家族的辦法,不是送女入宮承寵,藉以求得一官半職風光給世人看,而是應該好好沉澱下來,或是安心讀書做學問,或是轉而經商,遊走南北諸國……趙氏子弟,不能再做井底之蛙,固守一窪水塘,只求得君恩雨露下降,以為解渴。

不管在南朝北朝,唯有自身立得起,才是長久之道。

「也許,我也是時候寫家書回家了。」她雪白的小手握住畫欄邊緣,深吸了一口氣。

心念甫定,忽而聽見不遠處微有響動,她不禁側首望去。

「彩夷,怎麼了?」

她的貼身侍女綵衣神情警戒地盯著面前一名陌生女子,溫言道:「娘娘,無事。」

那女子像是鑽著了空子,高聲喊道:「娘娘在上,奴下乃燕姬娘娘身邊的大侍女誼女,奉燕姬娘娘之命求見娘娘,有要事相告娘娘,還請您撥冗一見!」

趙妃子一怔。

燕姬?這燕姬又是何人?

「君上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擾娘娘,違者以亂宮律定罪。」彩夷冷冷地道,「來人--」

「娘娘,燕姬主子甘冒得罪淑妃娘娘的危險,為的就是向您投好報信,您千萬不能不識好人心啊!」誼女心急萬分地抖著聲道,「懇請您先聽完了奴下的傳話,再做論斷--」

彩夷臉色嚴峻,自將女姐姐逝去後,君上便嚴令她們務必牢牢護住娘娘的安全,因著近日前朝局勢詭譎,後宮嬪妃也隱隱伺機而動,娘娘素來溫軟心善,絕對不能讓這些心機叵測的女人鑽了漏洞,找到任何一絲下手的機會。

「來人,把這試圖挑撥離間,敗壞淑妃娘娘的奴子拉下去交由內侍統領重懲!」彩夷冷聲道。

「諾。」暗處自有羽衣衛閃身而出,一把押住了驚慌失措的誼女。

誼女淒厲絕望地喊了起來,「燕姬娘娘,您信錯了人,幫錯了人啊……」

「慢。」始終沉默,只是靜靜看著這一切的趙妃子終於開口。

羽衣衛架押誼女的動作一頓,恭恭敬敬地候命在原地。

彩夷則是悄悄地退到趙妃子身側,依然保持著警覺和護衛之心。

方纔趙妃子沒有發話,自然是信任他們的處置,可現在她既然開了口,彩夷等人自會默默退守一側,萬事以自家娘娘馬首是瞻。

「燕姬娘娘要你向本宮報什麼信?」趙妃子聲音嬌甜地問。

誼女低掩的眸中閃過一絲鄙夷之色,卻抬起淚痕斑斑的臉龐,滿是憤慨的道:「娘娘現在肯聽奴下一言,肯信我家主子的好意了嗎?!」

「大膽!」彩夷喝斥。

羽衣衛則是用力地扳擰誼女纖弱的手臂,眼中殺氣一閃。

誼女慘叫一聲,痛得面色雪白如紙,身子瑟瑟顫抖,只能哀聲求饒。「娘娘饒命,娘娘恕、恕罪……奴下錯了,是賤奴口舌失當,賤奴再也不敢了。」

趙妃子心念微動,腦中掠過一個念頭,卻快得來不及思忖便消失無蹤,只得搖了搖頭,淡淡笑道:「本宮沒那麼多時間和興致與你糾纏,你愛說便說,若是不想說,那等領完罪之後,便回你主子那兒去吧!」

「賤奴這就說,這就說……」誼女滿頭冷汗,忙道:「稟娘娘,我家燕姬娘娘讓奴下來向您報口信,說是--說是淑妃娘娘今夜召請了她娘家表兄入宮,秘密藏躲於您回宴席的半路上,想、想趁您不備……輕薄您,誣陷您與其結下私情,淑妃娘娘再藉機帶著誥命夫人們撞破當場,讓您、讓您……」

彩夷和羽林衛臉色齊刷刷地大變!

「讓本宮身敗名裂,讓君上大怒,不是立將本宮斬殺當場,便是憤而打入冷宮,一生永遠厭棄之?!」

「是……是的。」誼女偷偷看著這嬌小娘娘一臉若有所思,卻半點不見驚恐或盛怒之色,不禁有些心下打鼓。

哎呀,這不就是諸闔先生和老嬤嬤常常對她耳提面命的,纍纍史書上和前朝後宮裡最烏七八糟的宮斗密技之一嗎?

不過這力道好似不太猛烈啊,聽說前朝瑤後是直接將受寵的妃子灌了春藥,再把三五個侍衛丟上了榻……咳咳!不過話說回來,就算淑妃娘娘今晚安排的是十個八個表兄表弟的,只怕也難近她身前一丈。

君上自上次太后事件後,便在她身邊明裡暗裡安排了不下百名的護衛,不說一個活生生的人了,恐怕就連只蚊子都飛不過來。

方纔這誼女能越過羽林衛和暗影到她面前,也是因為她是個女的,而且全身上下並無攜半點武器吧?

「那個,」她嘴角微微上揚。「既然淑妃娘娘想出這麼陰損的法子想毀了本宮的清白,又怎麼會洩漏給了你家燕姬主子知曉?!」

誼女見她「深信不疑」,登時大喜過望,忙道:「回娘娘的話,淑妃娘娘原先的計劃便是與我家主子聯盟,由我家主子出面絆住您,待您放鬆戒心後,再引領您走至那處假山,確保您不會半途離開--」

「既是盟友,你家燕姬娘娘怎又反了水,示好予本宮呢?」趙妃子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場面上的假話就別說了,你我都不信,倒不如把話說得明明白白,也省得浪費時間了。」

「娘娘聰慧睿智。」誼女不慌不忙地順手拍了記馬屁,假意恭敬道:「我家主子確實是希望今晚向您賣了這次好,讓您欠下這個人情,以求娘娘您日後能在君上

面前為她美言幾句,最好是能令君上召寵一二--」

「嗯,果然夠爽快。」她嫣然一笑,杏眼彎鸞。「不過……真不好意思,本宮這人平生最愛吃獨食,自己吃著好吃的,是不可能再分給旁人嘗上那麼一口半口的,這是本宮個人的風格和堅持啊!」

「噗嗤!」彩夷憋不住,忙清了清喉嚨,躬身行了個禮。「奴下有錯,請娘娘責罰。」

「罰你回去吃一斤大蔥,半合大蒜。」趙妃子眸底掠過一絲沒好氣。「不准配烤腸。」

彩夷瞬間苦了臉,乖乖地低頭認命。「諾。」

誼女有些驚訝,一時也不知道是該幸災樂禍還是羨慕。

燕姬主子……和她們之間,從來不曾這樣親切、輕鬆。

「如果沒旁的事,你可以走了。」趙妃子微笑道。「娘娘--」

「請轉告你家主子,雖然她有心示好,不管本宮用不用得上,本宮都承她這份情,若是在其他地方有本宮幫得上忙的,本宮一定幫,可若代價是要本宮把君上送予她……」趙妃子甜軟的笑容裡有一絲令人見之凜然的威嚴。「沒可能!」

誼女心下一突。

「君上並非可贈、可與人分享的器物,他是本宮這一生最敬重最珍惜也是最寶貴的人,萬金不換。」趙妃子柳眉一揚,雪嫩圓臉綻放著自信滿滿的耀眼光芒,美得教人無法移轉目光。

誼女一震,心口湧現濃濃的艷羨渴望--她多想自己這一生也能有這樣的自信,這樣的福氣得遇一個能令她深深戀慕、扞衛的男子。

可低賤的奴下,命運都捏在旁人手裡,是永遠都不會有這麼一天的。

不過,就算是眼前這個笑得滿眼自信,美麗絕倫的趙妃子,也不過是個敵不過命運算計的女人,現在的笑,不過是明日的哭……

誼女嗤嗤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可憐還是惋惜抑或是惡意的滿足。「娘娘,男人都是一樣的,一旦嘗過了鮮味兒,貓還能不偷吃魚嗎?」

趙妃子胸口一緊,腦中那隱隱的警鐘再度敲響了起來,她蹙眉疾問:「你是什麼意思?」

「人人都知君上不近女色,可自娘娘進宮後便「治癒」了君上的心病。」誼女

笑了起來,眼中同情與恥笑之色更濃了,尖聲道:「娘娘呀娘娘,您這算不算是搗熟了果子,卻叫旁人給摘了吃了?」

她心跳急促,身子猛然晃了晃,險些站不穩腳步。

彩夷連忙扶住了她,「娘娘別慌,君上身邊高手如雲,不會有事的!」

是啊,不會有事的,他不會有事的……可、可萬一他中了算計,不得不與人……難道那些高手暗影敢攔住嗎?

一想到只會對著她笑,只會抱著她,偎纏著她的君上懷裡摟著另一個女人的軟玉溫香,四肢交纏裸捏以對,他漂亮如玉的大手會撫摸那人的唇瓣、身軀……剎那間,她呼吸僵止,心臟痛得像是要被擰爆了!

不!不可以!

「你--是誰算計君上?快說!」趙妃子杏眼赤紅,衝動地就要上前狠狠揪住誼女的頸子逼問。

「遲了。」誼女笑得好不誰異。「現在只怕生米已然煮成熟飯了。您說,頭一個奪了君上精元的娘娘,能不能就此勾誘了君上的魂,甚至是一舉懷上君上的龍種呢?到時候,娘娘,您又如何自處?!」

「不會的……不、不會的……」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指尖用力扣陷入了掌心,彷彿藉由那劇烈的痛楚就能轉移、壓抑內心逐漸浮起的恐懼和絕望。「君上若是會輕易中計之人,這麼多年來,後宮嬪妃們怎會甘願獨守空閨,又怎麼可能不出手?」

「那是因為大周宮裡從不曾有你。」誼女嗤地笑了,怨毒的眼神閃著冰冷的幽光。「君上心愛娘娘,你便成了君上的軟肋,只要有人能易容成娘娘的模樣,又和君上雙雙飲下了「迷春藥」,君上還守得住嗎?」

趙妃子聽得冷汗涔涔,心涼了一大半。

「來人!卸了她的下巴,把人押到水牢去,待事了再由君上和娘娘處置!」怒不可遏的彩夷火速下令。

「來人!帶本宮去君上處!」臉色蒼白的趙妃子狠命地一咬舌尖,直到鮮血迸出,痛感將她的理智和冷靜喚回,她沉聲命令道:「傳令羽衣衛和鐵衣衛,立刻閉宮,秘密監管住這宴席上和後宮裡每一處,一人不可入,一人不可出,直待君上決斷!」

「領命!」

「還有,帶上太醫院首!」

「諾!」

希望……還來得及……

趙妃子臉色蒼白,緊緊抿著唇,在暗影們的偕扶下凌空而起,沒入被大片夜色籠罩住的沉沉宮牆深處。

她再嫉妒再心痛君上和旁的女子交歡纏綿,都遠遠比不上害怕當君上發現自己被算計,被他最痛恨的後宮蛇蠍女子「強行侵犯」後的憤怒、痛苦、作嘔……他曾告訴過她,他的母后淫亂後宮,是他這一生至恨至厭至恥的醜惡記憶,所以當世除卻她之外,任何女人的碰觸對他而言,不啻是帶了毒的黃蜂刺,也是最最羞辱的烙印--

「君上,您撐著點,阿妃來救您了!」她強忍淚水,緊緊咬著下唇。

皇天在上,她趙妃子在此立誓,若是那些女人當真辱及了君上一根手指頭,她今晚不惜血洗後宮,就算會永世背負惡毒之名,也要為他討回今日之恥!

用極大者,一赤已下不合用。湯鱗治,邪截,臛葉方寸半准。

豉汁與魚,俱下水中。與研米汁。

煮熟,與鹽、姜、橘皮、椒末、酒。

鱧澀,故須米汁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鱧魚臛》

趙妃子在暗影們的扶領之下,迅速來到一處隱於梅花林後的小苑裡,她滿心惶急不安,在落地之際險險拐著了腳。

「娘娘當心!」一名暗影連忙攙穩了她。

「本宮沒事。」她匆匆地就想往裡沖,壓低聲音疾問道:「君上就在裡面嗎?為什麼亢沒護著他?為什麼由著人把君上帶到這兒來了?大宗師們呢?還有伺候的人都到哪裡去了?」

「回娘娘的話,若是君上真中了計,最有可能便是連亢統領都被調虎離山引開了。」暗影回道。

「可惡!」若今晚不是後宮女子為了爬床所使的手段,而是那些心懷不軌的朝臣,甚至是贏家人,那麼君上還有命在嗎?

趙妃子臉上青白交錯,驚悸難抑地大步衝上殿階,卻被數十名侍人和侍女強硬的攔住了。

「娘娘止步。」其中一名侍人皮笑肉不笑地開口,「君上有命,今夜召幸淑妃娘娘,閒人莫擾,違者杖斃。娘娘請回吧。」

「本宮若偏要進呢?!」她冷冷地道。

「那就恕老奴無禮了,來人!「護送」娘娘回宮!」侍人尖聲令道。

數十名侍人手上的拂塵頓時化作青光,齊齊向趙妃子凶狠襲來。

趙妃子臉色一白,杏眸微瞇。「軒,護本宮入殿。翎,這裡交給你,只留幾個活口作證便可!」

「諾!」

隱於暗處的大宗師奸驀地竄出,袖子一甩,凌厲掌勢逼退了眾人之後,迅速攬起趙妃子的身子,以神鬼莫測的速度流星趕月般穿過了人牆,消失在梅花小苑殿門內。

暗影翎則是劍袖一滑,霜冷軟劍執在手上,和另兩名暗影如狼撲羊群般地殺進那數十名侍人侍女之中,一瞬間血花炸開,慘叫連連。

趙妃子一進入內殿,映入眼底的是錦榻上一個躺著的修長精壯半裸身影,和跨坐在其腹上,已是半解羅衫的美麗窈窕女子時,腦中最後一絲理智登時消失殆盡!

她胸口劇痛,眼眶一熱,哆嗦著慘白的唇瓣,腳下軟綿綿地彷彿踩在虛空之中,再無半點前進的力氣。

遲了……她還是來遲了……

不知是尖銳洶湧的忌妒,還是因為沉重的愧疚,灼刺得她心口一陣鮮血淋漓,熱淚奪眶而出,牙關緊咬的唇瓣已是傷痕纍纍,滴滴血珠滑落,她卻已痛得僵硬麻木了。

君上,她的君上哥哥,因著她的保護不力,還是被後宮的美人蛇蠍算計了。

「放開他!」她滿面淚水,眸底卻燃起了熊熊恨意和殺氣,嬌小身子瘋狂地衝上前去,也不知哪來的巨大蠻力,一把將坐在宇文堂身上的淑妃拖下錦榻,然後撲上去凶悍地亂拳如雨,死命地痛毆起美麗嬌弱的淑妃。

「住、住手,你好大的狗膽……噢!」淑妃驚怒萬分,還想耍威風的時候已經被她一拳揍得俏鼻噴血,痛得縮成了一團,哀哀慘嚎了起來。「不要再打了……啊啊啊……好痛……救命,君上救命啊!」

奸遠遠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

--君上說得對,女人間的戰爭果然不輸男兒啊!

「還叫?我讓你再敢欺負我的君上,讓你再敢逼姦我的男人,還易容成我的模樣……想死啊你?今天不打爆你,我趙妃子三個字就倒過來寫!」

向來笑咪咪的趙妃子發瘋發狠了,重重地坐在纖瘦的淑妃身上,一傢伙幾乎坐得淑妃岔了氣,再被她一陣狂暴亂拳猛揍狠打,登時被揍得鼻青臉腫淒慘難當。

趙妃子最後恨恨一記重拳把淑妃揍暈了,氣喘如牛地坐在她身上,忽然哇地一聲嚎啕大哭起來。

「君上……對不起,對不起……都是阿妃沒護好您的清白和安危……阿妃辜負了您的重托……阿妃沒用啊,哇……」

她哭得撕心裂肺,發亂妝散,淒楚可憐的就像個被遺棄的孩子。

軒暗暗抹了把冷汗,又是不忍又是尷尬又是內疚,忍不住朝錦榻上那個不知幾時已坐起的俊美主子使了使眼色。

那個,君上,事兒玩大了,娘娘都被嚇哭了,怎辦?

宇文堂瞪了他一眼,俊臉在望向錦榻下方,那個明明把人打成豬頭還哭得一塌糊塗的小肉球時,眸裡滿滿都是心疼和歉疚。

唉,本是想將計就計斬除了淑妃及其身後的韓國公府勢力,也是給小肉球一個練習宮斗、提高戒備的機會,卻沒料想計是成事了,卻也把人給嚇壞了。

「小肉球,莫哭,莫哭……孤無事。」他最見不得她掉眼淚了,心都給哭得揪擰成了一團,又酸又軟的灼疼難忍,忙下了榻將她擁進懷裡安慰。

奸就在此時出手如閃電地將昏厥的淑妃拎出了殿外,將一室溫香寧馨留給了這對腹黑帝和暴力妃,咳。

「孤不是好好的在這兒嗎?」宇文堂柔聲地在她耳畔道,輕輕吻著她哭得泛紅的小巧耳珠,心底滿是憐意。

趙妃子敏感地身子微顫,頓時忘了哭,回過頭來,呆呆地望著他。「你……她……沒有……嗎?」

雖然她鼻音濃重又抽噎得口齒含糊不清,他還是一下子便聽懂了她的意思,又感好笑又是憐愛地瞅著她,摸摸她淚痕斑斑的小臉道:「孤若這麼輕易就能中了她們的計,今日又怎能好端端地在這兒?」

她傻氣地愣望著他,淚珠兒還在杏眼裡打滾,模樣兒說不出的可憐可愛。

他笑著低歎了一口氣,緊挨著她微濕的雪嫩臉頰,柔聲道:「孤今日,不過是做了一回餌罷了。」

「那、那你有被吃掉嗎?」她吸吸鼻子,哽咽地問,小圓臉上滿是委屈,也不知是為他還是為自己,抑或兩者皆是。

宇文堂聞言哭笑不得,額頭微用力地蹭了蹭她的額頭,「傻兒,孤沒那麼好的興致以身喂虎,孤嫌髒。」

「那就好,那就好……」趙妃子長長提著的那口氣終於鬆弛了下來,眼淚不知怎的又管不住地奪眶而出,哭得唏哩嘩啦,小手緊緊環住他的頸項。「君上你、你嚇死我了……嗚嗚嗚,阿妃還以為、以為遲了一步……害你被玷污了……」

玷污?

隱於暗處的亢險些噴笑,卻在被君上抬眼冷冷瞥視一記時,吞了口口水,悄悄地閃人去了。

「孤無事,要不你親自檢查看看?」他收回警告的目光,低頭凝視著懷裡哭得亂七八糟的小肉球時,眼神儘是深深的疼惜。

「對!是該檢查!」趙妃子想起方纔那一幕,又氣恨得牙癢癢的,猛然一把推倒了他,心急火撩地拉開他原就半敞的龍袍,露出了大片塊壘分明的精壯胸膛,小胖手迫不及待地撫摸了起來。「要是被她硌著了咬著了一個印子,我就再加揍上她幾拳--哼,敢碰我男人!」

他想笑,卻被她軟綿綿的小手摸得身軀酥麻如電,緊繃敏感難耐了起來,心下終於感覺到「危險」。

「呃,小肉球--」他喉頭莫名發乾,開口時聲音沙啞,有著一絲陌生的情慾難耐。

「她碰你這裡了嗎?這裡呢?還是這裡?!」趙妃子渾然不知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也不知嬌軟又充滿彈性的屁股坐在個大男人平坦如鐵的小腹上,充滿了多大的誘惑,小胖手偏還不安生地越摸越下面,檢查得可仔細了。

「小肉球,你……是在挑戰孤的忍耐度嗎?」宇文堂眸底的熾熱幽光更深了,目不轉睛地牢牢盯著她,瘡啞地問。

「欸?」她疑惑地抬起頭,小圓臉憨傻可愛地瞅著他。

「如果你真想徹底深入檢查孤是不是沒被玷污,有一個最好的法子。」他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渾身亂竄的陌生情慾火焰因著她微張的小嘴兒,越是狂燒了起來。

「什麼法子?!」

宇文堂沒有回答,只是猛然翻身將她壓倒在身下,英俊的臉龐帶著異樣的羞赧,低下頭輕輕地覆上她的唇瓣--

於是,一夜春情癲亂開始……

宇文堂雖是年輕力壯血氣方剛男子,卻因多年來厭女色如蛇蠍,故此還是童男之身,可這不代表他就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更不表示他的體力有任何可受質疑之處。

簡而言之,今夜帝王大爆發,終於開吃小肉球了!

趙妃子先是傻乎乎地被吻得七葷八素,然後身上羅衫也被脫得七七八八扔了一地,就剩件肚兜兒勉強兜住那一雙顫生生的渾圓玉乳,卻還是被他隔著單薄的肚兜囈咬吸吻得又酥麻又疼痛,粉紅的乳豆兒都挺立了起來,艷紅如小小櫻桃,硌得生疼。

她又是害羞又是害怕地扭動著豐潤身子,他修長的手指在她雪白的小肚肚上撩撥畫圈,惹得她陣陣顫慄,止不住聲聲嬌喘呻吟。

「君上……好、好奇怪……的感覺啊,阿妃癢……」她在他的撫觸挑逗下,幾乎軟癱成了一汪春水,白皙賽雪的嬌嫩身軀泛起了迷人的粉紅色,越發襯得秀色可餐,引得他心下大動。

「別怕,孤在!」宇文堂鳳眸晶亮,望入她迷濛卻又滿是信任的窪窪水陣裡,大手下一瞬已然扯落了她柔軟的褻褲,修長指尖摸索著她雙腿之間,直尋到了「傳說中」那緊窄濕潤的小蜜口兒,心下一蕩,指尖努力地想鑽進那一顫一顫的蜜徑裡。

「好疼!」她不安地瑟縮著,小圓臉霎時嚇白了,哼疼地哀求道:「君上別、別……阿妃怕疼……」

而且不是深入檢查他嗎?為什麼他深入……深入的是自己呢?淑妃碰的人又不是她呀!

她還來不及問出心頭驚疑的迷惑,下一刻又被他吻得神魂顛倒,連落入狼爪的下身敏感私密羞處都顧不得了。

許是方纔已經被他舔吻撫摸得動了情慾,趙妃子腿間的羞蜜處淌出了涓涓春水,正好被他就著鑽了入半指,而後一指……脹疼的感覺初初襲來,她倒抽了口氣,立時就被他靈活的長指勾挖鑽逗得渾身輕顫,觸電般地哆嗦抽搐了起來。

「君上!」她壓抑地嬌叫了一聲,一下子便抖顫著去了。

指尖被她體內濕熱黏滑春意包圍住,惹得宇文堂心火轟然沸騰,胯下巨物勃脹得發疼,如鐵柱般地緊緊抵住她柔軟的小肚肚,激動難耐地頂了頂,圓碩龍首已微有濕露沁出。

「小肉球,孤的阿妃……你,今日便給了孤吧?」他的聲音沙啞得近乎懇求,指尖偏又使壞地在她猶自顫顫的蜜穴裡大肆抽動了起來,勾得那晶瑩春水四流,濡濕了身下的錦榻。

她在他指尖逗弄之下險些死去活來,嗚嗚抽噎嬌喘呻吟著,哪裡還有半分的理智?

「好不好?嗯?給不給?」隨著他的問話,指尖一樞一抽,刁鑽地勾挖得她頻頻抽顫,嗚咽昏昏地胡亂點頭。

「給給給……嗚,別、別弄了……」貝齒緊緊咬住他強健的肩頭,她嬌嬌低泣著。

他等的就是這一聲,深情的鳳眸光芒乍亮,他抽出了濕淋淋的長指後,大掌立時托起了她的嬌臀,眸光火熱地盯著她不住顫抖的嫣紅微腫花瓣,一手扶正了自己胯下赤鐵般硬碩的長物,抵住那小巧蜜縫處,緩慢地擠開了那兩片羞花唇兒,堅定地頂入……

「痛痛痛……不行不行啊啊啊……」她險些疼得翻白眼暈過去,口裡慘叫連連,一手死命地擋著他的胸膛,另一手努力想要推開他底下那根凶物,卻在碰觸之下被那滾燙硬挺的碩長巨物給嚇得半死。「你的……尺寸嚴重不合啊……會、會死人的……」

他就是用她阿娘臨別前塞給她的春畫本裡,那種、那種事要給她放小寶寶嗎?

可是春畫本上頭的明明就沒有這麼大,這麼長,硬放進去她那裡--她一定會撐裂的,會被弄死的呀!

眼見小肉球嚇得小臉都慘白,他義是心疼又是想笑,可卻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了。

「別怕,疼只疼一下子,孤保證--後頭滋味就美極了。」他極力回想著曾經聽那些大宗師暗地裡聊笑的私話兒,喘息著保證道。

「阿妃怕痛……」她眼淚汪汪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抖著聲兒問:「您能不能……弄小一點點?!」

他隱忍的熱汗點點滴落在她雪白的小腹上,惹得趙妃子身子一抖,被他雙掌捧呈在眼前的嬌羞花瓣兒又是一顫,宇文堂最後一寸自制力霎時崩潰了,低吼了一聲,不管不顧地直入到底--

趙妃子被搗弄得魂都飛了,又被他挑逗中帶著堅定的情意撩撥得心下暖蕩不絕,哪裡還有不允的?

「那、那你發誓這一生,啊……嗯,真的只吃、吃阿妃,就……就由著你……慢些,嗚,太深了!」她嬌聲顫顫,在銷魂欲死的當兒還不忘討價還價。

「好,孤允了!」宇文堂低笑了一聲,滿眼溫柔癡切,幾不可聞地喃喃。

傻阿妃,若非是你,孤此生又怎會情動?

深宮處,錦榻上,春意深深,不為欲,不為孽,只為情根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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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17:21
第九章

自那夜後,趙妃子正式承寵,也是大周帝宇文堂唯一的寵妃,並於隔日受封皇貴妃,一舉躍升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

後宮一片嘩然。直到三日後,燕姬賜毒酒,淑妃賞白綾,燕侯遭斥,韓國公府奪爵,兩家淒慘退出世家行列的消息傳來,嬪妃們頓時噤若寒蟬。

宇文堂扶持皇貴妃上位的決心和手段,無人敢再議。

不過後宮安分了,可不表示前朝就認命了。

這日金鑾殿上,贏太宰為首的文官忽然出列,齊齊跪下。

宇文堂眉心一跳,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微笑,慵懶地道:「諸位愛卿如此大陣仗,可是有事要奏?」

「稟君上,」贏太宰內心歎氣,面上卻正氣凜然地道:「自我大周開國以來,素來尊孝者為先,君上乃大周之主,受百姓敬崇仰望,一言一行皆是--」

「太宰,」宇文堂似笑非笑的打斷他的話。「國事繁多待理,孤沒那麼多閒工夫聽你的彎彎繞繞,要說什麼,你直說便是了。」

贏太宰一僵,勉強笑道:「君上,如此老臣就斗膽直言了。」

「嗯,」他清眉微挑,「說!」

「鹹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太后娘娘雖是受命清修,為我大周祈福,然鳳體如何禁受得住?若是受了風寒,有何不測,豈不也是大傷皇室顏面,也折了君上一片孝心?!」贏太宰朗聲道。

「微臣所見亦如是,祈請君上三思。」

「君上為萬民之楷模,言行舉止不可不慎啊!」

「如今坊間已有流言,暗指吾皇倒行逆施、有違人倫,此誅心之言可惡至極,然眾口鑠金,一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時日長久,終非我大周之福。」

見宇文堂不語,一干文官諫言越激烈,個個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大有帝王不應允他們所求,他們就要血濺殿前。

殿上紛擾喧嘩良久,一干武將則是冷眼旁觀,陣中滿是譏誚。

宇文堂支著下巴,鳳眸半垂,似要睡去。

漸漸地,殿上氛圍自鬧哄哄轉而冷凝尷尬,文官們高張的氣焰不再,面面相覷,個個心虛地住了嘴,卻還是倔強地跪得直挺挺的,硬槓意味濃厚。

「都說完了?!」他淡淡問。

儘管宇文堂面色平靜,眾文臣還是不自禁一抖,暗暗吞了口口水,冷汗悄悄濕透了衣衫。

「是誰告訴太宰,鹹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他嘴角微微上勾,「太宰大人的手可伸得真長啊!」

「老臣不是……」贏太宰心下一個咯登。

「老太宰,這算不算窺探宮闈?」宇文堂雙眸裡的笑意更深更冷了,漫聲問,「嗯?」

「君上明察,老臣萬萬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舉,老臣此心天地可監,所言所行,都是為我大周著想啊!」贏太宰垂首額頭抵著地面,心跳如擂鼓,恨不能當場把心掏出來自證清白。

「稟君上,太宰大人老成持重,乃國之重臣,多年來為君上為大周鞠躬盡瘁,勞苦功高,還請君上明監,萬萬不可寒了群臣之心呀!」

「請君上三思--」

「君上,臣等不服,臣等不服啊……」

宇文堂面無表情,眸底掠過不耐之色,就想令金甲衛把這堆不知所謂的東西拖下去醒一醒神。

贏太宰目光幽幽,臉上獰笑一閃而逝,驀地抬起頭來,朗聲道:「稟君上,老臣近日收到暉城城主上書摺子,稱北夷流民作亂,棄荒地毀農田,且掠奪牧民牛馬,其罪當誅。暉城城主請求朝廷發兵前往鎮壓,逐夷保民,還暉城百姓安樂清平之鄉。」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與挑戰!

宇文堂眸光一厲,俊容陰沉了下來。

朝臣何人不知,收容北夷流民,提出「以工代賑,開荒儲糧」之策的,正是君上寵愛有加的皇貴妃趙娘娘?

舅舅,你這是當真打算同孤撕破臉了嗎?

他皓玉般的臉龐平靜無波,卻抑不住胸口一股悲涼之意。

宇文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竟有此事,為何孤今早龍案之上不曾得見?奏摺何在?」

「君上,奏摺在此。」贏太宰自袖中取出那份字字血淚的奏摺,恭恭敬敬地呈上。「還請君上速速發兵援助暉城,掃蕩夷寇,護我萬民。」

內侍統領接過贏太宰手中的奏摺,在上呈宇文堂之前,巧妙地背對著文武百官的視線,以迅速得幾不見影的手法檢查過了奏摺內外,確定無毒物無機關,這才恭謹地呈遞至龍案上。

宇文堂展開錦帛奏摺,陣光飛快瀏覽而過,面色越發深沉不可測。

贏太宰掌心裡捏著一把冷汗,卻也成竹在胸。

他這個皇帝甥兒雖生性殺伐決斷,素來是雷霆手段,然而也是個愛民如子的,更有兼併四海胸懷天下的偉男兒之志,就算明知此事有異,可他也只能乖乖往陷阱裡跳……

那位趙娘娘,果然是他的軟肋。

贏太宰嘴角微微上揚,臉上擺出憂國憂民的悲憤相。

「此事,孤知道了。」宇文堂合上錦帛,鎮定從容地道:「孤立刻派人至暉城查明個中情狀,盡速處置等無事要奏的話,便都退了吧。」

「可皇上,太后……」還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文臣直著脖子喊。

贏太宰利眸一掃,那名臣子連忙噤聲。

宇文堂心中暗暗冷笑。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贏氏,果然根深葉繁。

過去十數年他雖然斬斷了贏氏大半根基,使其元氣大傷,然贏氏百年來靠著世家聯姻,門下勢力盤根交錯,於前朝後宮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

他並非不能壯士斷腕,一舉拔除贏氏和其門下勢力,但一來礙於老祖宗尚在,他也不想母族盡數覆滅不留一人,二來傷筋動骨之下,大周朝政將面臨一波動盪……打鼠卻不能傷了玉瓶兒,致使他隱忍至今。

「舅舅,」他目光幽暗地看著眾臣魚貫退朝,在那當中那身姿挺拔依舊的老人,澀澀低喃,「你還是出手了。」

用小鴨六頭,羊肉二斤,大鴨五頭。蔥三升,芋二十株,

橘皮三葉,木蘭五寸,生薑十兩,豉汁五合,米一升,口調其味。

得臛一鬥。先以八升酒煮鴨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鴨臛法》

「什麼?流民作亂?!」

趙妃子手中的帳卷錦帛落在矮案上,霍然起身,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沒事,有孤在呢!」宇文堂一個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擁著因近日忙著核查各城安置流民等帳卷而累瘦了一圈的小肉球,溫柔地將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她神情疲憊的小臉,心下一緊。

「這些東西自管交給他們去打理便好,你就監管統籌一二即可,怎麼還真把自己熬成這模樣?」

「阿妃不累。」她靠在他強壯溫暖的胸膛前,被他緊緊環抱著,心頭的驚惶消失大半,卻仍難掩一分不安,小聲道:「君上,是不是……阿妃沒把流民安置好,讓流民受苦……也給您闖禍了?」

「孤看過你的措施,極為穩妥,若有些許不足之處,也讓謀士和吏司們去補全了,按理說應當不能有此大亂。」他眸光透著隱隱慍怒,聲音低沉道:「這事,是人禍。」

「人禍?!」趙妃子猛然抬起眼,臉上驚疑難抑。「可、可誰會同已一無所有的流民過不去?」

「莫擔心。」他沉默了一下,「這事,孤來辦。」

「不,流民安置一事是阿妃擔下來的,本就是我職責所在,怎能出了差錯還要君上為我收拾?」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肢,神情堅定地道:「君上,背後是何人挑撥作梗?我必須知道。」

他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她。

不,他只需她費心打理明面上的事便好,那些陰私的謀、不堪的髒活兒……自有他在。

「君上?」

「孤只是想問,暉城的糧可撥下去了?」他微笑問道。

「第一批已於十日前送至暉城,第二批臣妾正和謀士們核對荒地的數,計量出足夠的口糧和種子。」提到公事,她傾身自案上撈來了那卷厚厚的錦帛,迫不及待展開來呈與他。「已經差不多了,君上請看。」

他牢牢摟著她柔軟的腰肢,騰出一手接過錦帛,一目十行地掃視過上頭密密麻麻卻秀氣端莊的圓潤小字,種種項項都羅列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據,顯見執筆人彈精竭慮,用心至極。

他心下一熱,隨即泛起一抹酸軟疼楚感。

她這數日總在他睡下後,悄悄起身,為的就是理這些帳冊吧?

原本成天樂呵呵惦念著吃飽穿暖睡好的小人兒,是幾時手上的宮務帳目比擺在面前的吃食還多了?

小肉球,這些日子來真的瘦了很多。

他的心瞬間刺疼得更加厲害,不由想起數月前,他初初將她自南梁要到身邊來時,心裡還想著以餵養她為樂。

但是日子久了,他對她的心意越深,對她的期待與要求就越多,恨不得立刻就將她打造成完美無缺、足以與他攜手並肩,扛起大周國的另一半。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小阿妃卻從不叫苦。

「小肉球,孤是不是……」原來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足夠寵你、保護你?

身為一國君王,是不是就應該將心愛女人細細密密地攬護在羽翼下,永不教她經歷風雨,嘗見苦難?

可,他又害怕倘若她沒有足以自保的本領,萬一在他精力疏漏偶有不到之處,中了奸人的暗算……

他陡起寒顫,俊美臉龐有些蒼白--不,他心愛的小肉球絕不會有事,她也不能有事!

她是他這一生僅有的溫暖,就算傾盡舉國之力,他也決計不容有一絲一毫閃失。

「君上?」趙妃子眼神滿是依賴戀慕地仰望著他,「是不是什麼?!」

「小肉球,孤是不是……對你太嚴苛了?!」

「傻君上。」她先是一愣,隨即眼兒彎彎地嫣然一笑,舉臂環緊他的頸項,將粉嫩如嬰兒的臉頰貼靠在他頰邊,小聲道:「我想為您做更多更多,只要能讓您少受累一點,無論受怎樣的考驗,對阿妃來說都是幸福。」

宇文堂大受震撼,只覺多年來心口那一處空洞剎那間被填得滿滿的,孤寂褪去,寥落消失,此生此世,再無半點遺憾。

他將臉龐挨著她,鳳眼裡隱隱濕熱了……

「小肉球,答應孤,永遠不准離開孤。」

他已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後來,趙妃子還是知道了暉城之亂的幕後種種糾葛。

於是她提出要以皇貴妃和此案統籌人的身份,親自到暉城安撫百姓和流民。「既是太宰大人出招發難,您身為親甥兒不適合做的,就由臣妾出面吧。

她的小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誠摯深刻地望著他。

宇文堂自然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甚至假意冷下臉子來,試圖嚇退她的決心。

可終究被淚眼汪汪的趙妃子的一句--「是不是阿妃真的很沒用?」搓磨得心都要疼化了,鐵血意志兵敗如山倒。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暉城此一亂事看似危機,卻也是令她能真是嶄露頭角,立於世人前樹立鳳威的大好機會。

連諸闔也力勸,亢更是立下軍令狀,無論如何都會命百名暗影誓死護得她毫髮無傷,更別說他隨時能夠指派數千精兵將她保護起來--但是,倘若有萬一呢?

宇文堂內心激烈交戰,短短一夜幾乎熬白了十數根發,這才忍痛目送身著翟衣牡丹袍,頭戴珍珠冠的趙妃子上了貴妃輦車,在五千精兵和兩百名暗影的護送下,車隊浩浩蕩蕩往百里外的暉城而去。

「待得她回來,也該是翟衣換鳳袍的時候了。」他眸光裡眷戀難捨,喃喃低語。

「君上,娘娘定會功成歸來的。」亢輕聲道。

「孤只要她平平安安,連根寒毛也未掉地安然回家。」他仍癡癡地凝望著那逐漸遠去,漸漸化為小小影子的車隊,久久不捨收回。

城牆之上,宇文堂高大頎長、風姿端華如仙的身影靜靜佇立。

直至暮色籠罩,華燈升起,北風刮得更急,城牆四處明火執杖,亢和護衛統領等人都面露憂心之色,深恐自家君上受寒著涼,更怕君上莫不是想要在城牆立上一夜,直待娘娘安全抵暉城的鷹信傳來?

「回吧。」宇文堂眸底的最後一寸思念終被冷靜按下,回過身來時,又是那個霸氣無雙的帝王。「諾。」

「命梟軍盯緊了贏氏私兵,一有異動,」他嘴角一揚,眼神冰冷如霜。「全滅了!」

「諾!」

他的小肉球要在暉城安撫民心、穩置流民,宣揚大周國威,為他們的家國而奮戰努力,他在京城,就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任何勢力阻礙她的腳步。

「傳令下去,暉城的劍客和遊俠全給孤看緊了暗處那些牛鬼蛇神,若能護得皇貴妃娘娘直至平安返京,均賞百金。」

亢咧嘴一笑。「臣下代小子們謝君上重賞了。」

「那不是百練的人嗎?幾時又成了你的小子?」他悶哼了聲。

「百練是臣下的屬下,他的人自然是臣下的人--」

「那就都是孤的人了。」他拋去一記冷厲白眼。「有何好邀功的?!」

「……吾皇英明。」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唉……

娘娘一離開,君上都不說笑了。

趙妃子在高調地進駐了暉城的行館後,尚來不及坐下來喝口茶水,外頭已有十數名暉城的大小官員爭相求見,還有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名畫書帖呈了上來。

小巧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著,在她那張圓臉蛋上透著一抹深思,隨即嫣然一笑。

「先生,依您之見,本宮這禮是該收不該收?」她側首望向坐於下首的諸闔,笑吟吟地問。

諸闔看著自己這「關門小弟子」,眸裡閃動著驕傲的笑意,悠然道:「這頭一試,娘娘不是已心有決斷了嗎?」

「阿妃是在想,究竟是要先用先生教過的敲山震虎法?還是君上的唯我獨尊法?抑或是阿妃自己的沒臉沒皮法?」

不錯,娘娘還有心情打趣兒,和當初只知吃……咳,是和當日相比,足見今日的心性穩當,底氣十足,那就不必擔心被那些老油滑官子刁難住了。

「這叫名師出高徒啊!」諸闔撫著鬍鬚,笑得志得意滿。

趙妃子得了他鼓勵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過侍女奉來的茶湯後,慢條斯理地曝飲過了,這才揚聲道:「來人,有請諸位大人。」

諸闔則是極有默契地退到屏風後。

不一會兒,自門外響起了錯落有致的整齊腳步聲,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暉城城主為首,魚貫進來後,齊齊跪地伏首行了個禮。

「暉城城主瞿和拜見皇貴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駐,千歲千千歲。」

雖然態度無可挑剔,可語氣中不陰不陽的暗諷意味卻無可錯認。

趙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來,嬌憨道:「大人們請起。」

城主瞿和領著麾下官員聽命起身,個個面上皆或多或少閃過了一星半點的輕搜嘲笑不屑之色。

這個皇貴妃,果然是個聽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頭美人兒,光靠著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麼事?

看來縱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糊塗了腦袋的時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總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來人,賜座。」她漫聲道。

「諾。」訓練有素的侍女們迅速奉上錦席。

待眾官員膝坐妥當後,趙妃子還未開口,瞿和已經拱手道:「娘娘此番,是否為安撫我暉城百姓而來?」

「是。」她淺淺笑道。

「但不知娘娘攜了幾多重金錦帛,可足夠撫慰我暉城一萬三千餘眾百姓,這些時日來備受憂亂、飽經摧殘之心?!」翟和目光如電,面上恭敬之色越發顯得諷刺。

「啊,本宮還沒想過要攜重金錦帛來安撫民心呢,多虧瞿城主提醒本宮了。」她一副恍然大悟樣。

「嗤!」眾官裡,不知何人大膽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瞿和眼中得色滿滿,昂起下巴望著上首這個簡直是來丟人的蠢笨皇貴妃。

「本宮自己是沒帶,不過眾位大人有呀!」趙妃子清脆的聲音響徹中室,惹得眾人一愣。

瞿和疑惑地皺了皺眉,「娘娘這話是--」

「本宮平常在宮裡備受君上寵愛,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上等的,像這些金銀珠寶、名畫書帖什麼的還真派不上用場。」她一雙杏眼仍舊笑得彎彎的,宛若渾然未鑿的璞玉般清新可親。「可這些笨重東西又是大人們的心意,扔了倒也不好,那恰恰全數折換成米糧都給了咱們暉城一萬三千八百九十二位百姓老小,想必他們定是極歡喜的。」

霍和一震,眾官員臉色也變了。

「娘娘--」瞿和面色一沉,想也不想就喝斥出聲。「娘娘雖然身份貴重,可後宮中人不可干政,此番代主前來行朝政之事本就屬大不當,我等大周官員乃君上股肱,又豈容得您一後宮嬪妃出言戲弄?國法何在?宮規又何在?」

其餘官員也個個怒目相視,像恨不得立時就上告天聽,將她這個禍國亂綱的奸妃押至午門斬首示眾,以警天下。

「唉……」趙妃子卻並無他們想像中的驚惶恐懼,反而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臉上難掩些許惆悵。「本宮還以為可以同大家好好說話呢,原來還是要用君上那一招啊……」

瞿和眉頭皺得更緊,心頭不知怎地浮起一股不祥預感,隨即強自鎮定地站了起來,面色更凌厲。「娘娘把國家大事當兒戲,實在令臣等心寒之至,更讓我暉城百姓、萬千大周百姓齒冷--」

「瞿城主也太心急了。」她臉上笑容一收,眼中的冷峻威嚴竟與宇文堂極相彷彿,令瞿和及眾官員不約而同心一震顫,背脊寒意猛然竄升。

「娘……娘娘此言何、何意……」瞿和勉強哼了一聲,還想撐著那股久歷官場的權臣心氣。

「君上素來疼本宮,總惱本宮近來愛熬夜,好生不顧念身子。」她眉眼彎彎似笑,嗓音嫩嫩嬌軟,卻隱含雷霆懾人之勢。「可本宮覺得,單單熬五日的夜,就能將眾位大人的家底理得一清二楚,這筆帳還是算得的。」

她的話猶如霹靂轟頂,瞿和及十數位官員面色陡然青白不定,個個驚呆了。

「將女--」趙妃子慣性一喚,眼神隨即一黯,旋即又迅速振作,朗聲道:「彩夷,把咱們那些天忙和的那本帳,念給諸位大人聽吧。」

「諾!」同樣暗影出身的彩夷英姿颯爽地捧帛而來,神情嘲諷地環視了下首的官員們一眼,隨即展開錦帛念將起來,「瞿和,玄武十八年上任暉城城主一位,到任時家資五百金,錦帛羅布兩百十一匹,後強征商稅、騾馬稅四成,一年後家資累積至一萬八百金,繼而賣官鬻爵,至今家資五十九萬金。」

瞿和霎時像是活生生被剝淨了衣衫,赤裸裸地羞立於人前,面色慘白又漲紅,止不住渾身顫抖。

「鮑正,京城鮑氏旁支庶子,玄武十五年任暉城吏部使,到任時家資僅六十金葉子,後收受賄賂,家資在短短五年內累至三十萬金。」

官員中一名清俊美中年男子冷汗如漿,原先一派翩然爾雅的魏晉風範瞬間已然狼狽不堪。

彩夷嗓音清亮地念完了在場十數名官員的「發家史」後,緩緩地將錦帛收起,恭敬地回到趙妃子身後。

「娘、娘娘……您想怎麼樣?」瞿和咬牙問道,卻已是心虛氣短,若非自知背後還有太宰大人支持,恐怕此刻已跪伏在地上求著她高抬貴手了。

「瞿城主,本宮只是君上後宮裡管家理帳的,」她舉起茶盞又啜了一口,偷偷貓了屏風後的諸闔一眼,得到他的頷首後,越發添了幾分愉快。「大周官員瀆職犯法,該拘該打該殺該降官,自有我大周君上聖心裁決,本宮賢慧,不敢干政,可當家主婦管的是銀錢,這,就有本宮的事兒了--」

「娘娘、娘娘需要多少,請儘管開口……不不不,下官願奉上所有家財,只求娘娘能網開一面,再給下官一個改過的機會,求娘娘在君上面前為下官等美言幾句……」

「還有下官,下官也是……」

「娘娘賢良淑德,幽嫻貞靜,是君上最愛重的心尖尖人兒,只要有娘娘替我們求情,君上必定會從輕考量的!」

「是小人們不長眼,求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往後小人們必以娘娘馬首是瞻--」

暉城這十數個瞿派官員的醜態換來的是趙妃子的但笑不語,還有瞿和的怒目瞪視。

「你們……你們……混帳!」翟和氣得半死,可一想到這事若傳到太宰大人耳裡,知道他連手下狗腿子們都拘管不好,竟由得他們轉投皇貴妃……瞿和心下一涼,面色灰敗如死。

太宰大人的手段,他和一干老臣可是素來深知且膽寒的。

「瞿城主,那你怎麼說?」

偏偏上首那個可惡的女人猶如在看好戲一般,嬌嫩的嗓音裡還有著幾分的揶愉。

瞿和只覺頭目森森,冷汗爬滿了後背,眼前一個是皇貴妃和她身後更可怕的君上,一個是他多年的主子,心機詭詐深沉的贏太宰大人……

他眼睛一閉,橫下心腸。「老臣不認罪,若是娘娘想攫了老臣這城主之位,就請拿聖旨來吧!」

嗡吸然的屋內霎時一靜!

趙妃子眉眼裡的笑容淡去,不過卻也沒有太過失望。

她早知一個能在陣城呼風喚雨十多年的人物,是不可能這麼乖乖束手就縛的。

不過,有一點瞿和卻是說對了,她手上未持聖旨,是不能輕易將人撤官查辦。君上和她,都不想讓贏太宰有把柄擒在手上。

現在還不到不惜動盪朝政也要將贏氏和世家勢力拔除的時候,所以她只能用巧勁兒,迂迴地緩著來。

「那、那下官也不認罪……」

「下官……呃,下官剛剛是迷了心智,下官是被嚇壞了,不知道自己胡說了什麼……」

「是啊是啊,娘娘可不能故意誤導小人們,讓小人們心生恐懼就胡亂認了罪。」其中一名高壯官員見趙妃子面無表情,越發大起了膽子。「若娘娘查有實據,那便請君上發下聖旨,卸了小人們的官職好了!」

情勢頓時大逆轉。

趙妃子若有所思地眉心微蹙,白嫩嫩小手描繪著杯盞邊緣。

翟和暗暗笑了,挺起胸膛,昂然道:「哼!娘娘此番前來恫嚇官員以行斂財之私慾,老臣必定上書朝廷,稟求君上為我等主持公道!」

「沒錯!皇貴妃娘娘欺人太甚,把大周官員顏面踐踏於地,臣等不服!」

眼見底下又開始鬧哄哄成一團,屏風後的諸闔不禁低歎了口氣。

這些老官痞子便是欺娘娘面嫩,方才敢反口喧鬧。

也許他和君上終究是心急了些,現下就將娘娘推立於人前,試圖樹立後宮鳳威……

「原來--這就是暉城的風氣。」

趙妃子原有一剎那的慌亂,可一想到臨行前君上眸裡的深深眷戀和期待,她胸口竄升起強大的信念,霍然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望著下喧騰不休的一眾官員。

氣氛瞬間僵凝,眾人莫名心下一抖。

諸闔蒼眸內閃過一抹光芒。

「看來本宮這個皇貴妃在你們眼中不值錢啊。」她燦爛一笑,眾官員卻沒來由一陣膽寒,尚且來不及反應,已聽她揚聲道:「列位大人平時為民奔波為國盡忠,想必也無暇好吃好喝,將養身子,本宮此番可是自京城帶了「好東西」來幫大人們補一補。來人!上席!」

眾人登時慌了。

「娘娘這是要幹什麼?想毒殺我等嗎?」瞿和強抑心裡的慌亂,大聲嚷嚷。

屏風後的諸闔則是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沒想到他這金尊玉貴的好高徒還留有暗招啊,大善,大善也。

一列侍女捧著盤盤佳餚魚貫而入,另一列黑衣精兵手按狼刀殺氣騰騰地列陣下十數名官員後頭,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冷笑。

「娘娘宴客,失禮脫席者,死!」精兵統領沉聲道。

官員們的心直直墜入谷底。

原來皇貴妃娘娘就是在這兒等他們自投羅網!

「兒郎們,好生伺候眾位大人吃喝,」趙妃子嬌憨笑道,「本宮回來前,一個都不准走。」

「諾!」黑衣精兵轟然應道,聲如雷霆。

「趙氏爾敢?」瞿和氣急敗壞地大吼,「你可知老夫身後是贏--」

「瞿城主,你可千萬別說是贏氏舅舅為你撐的腰,要你打本宮的臉子給君上看,故意給君上添堵搗亂。」趙妃子慢吞吞地道,杏眸裡閃動著狡獪之色,說出口的話卻字字戮心,令瞿和驚恐得冷汗直流。「還是大人你要說,是你身後的贏太宰大人要你在暉城挑撥離間,使我大周百姓和北夷歸附來投的流民們彼此仇恨、刀劍相向……」

「不,不是,我、老臣不是那個意思……」翟和面色慘白泛青,急忙擺手,膝蓋再也撐不住腿腳地跪了下來。「娘娘您、您不可信口污蔑老臣--」

「既不是,瞿城主怕什麼呢?」她笑咪咪地道,「不如就好好吃完這頓安樂飯,有什麼事兒,等本宮走訪完暉城百姓鄉里,巡視過北夷流民所後,咱們再說。」

瞿和與一眾官員聞言臉色大變,頹唐絕望地軟癱在地。

暉城由他們隻手遮天久了,向來民怨沸騰,若非有贏氏勢力和強將親兵鎮壓,恐怕早就掀翻了天了。

難道,難道君上這次是故意將流民主力安置在暉城,等的就是他們做下手腳致使暉城大亂,便好趁機一舉奪回這座被贏氏掌控多年的城池嗎?

想清了個中玄機,瞿和兩眼渙散的瞪著前方,整個人已傻了。

「多謝瞿城主讓我們師出有名。」趙妃子一雙水靈杏眸眨了眨,隨即抿著唇兒笑著離席。

兩日內,皇貴妃在若干精兵陪護下,親到暉城各處遍訪百姓,收下狀子及上告血書一共九千八百二十卷。

隔日,暉城六十名大小官員中,共四十九人獲罪,家產充公,盡數撥於購糧採買牛馬以豐百姓,恩及北夷來歸流民。

四日後,皇貴妃奉君上之命,遴選賢能官吏取代世家指派的官員,立時走馬上任。

六日後,深受百姓愛戴的皇貴妃被全城百姓以萬民傘浩浩蕩蕩相送出五十里外,百姓們仍舊跪地謝恩不願起。

當日入夜,城門大開,大周帝親率百官迎皇貴妃入城……

深夜的贏太宰府,則是秘密斬殺了一大批辦事不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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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19:15
第九章

自那夜後,趙妃子正式承寵,也是大周帝宇文堂唯一的寵妃,並於隔日受封皇貴妃,一舉躍升名正言順的後宮之主。

後宮一片嘩然。直到三日後,燕姬賜毒酒,淑妃賞白綾,燕侯遭斥,韓國公府奪爵,兩家淒慘退出世家行列的消息傳來,嬪妃們頓時噤若寒蟬。

宇文堂扶持皇貴妃上位的決心和手段,無人敢再議。

不過後宮安分了,可不表示前朝就認命了。

這日金鑾殿上,贏太宰為首的文官忽然出列,齊齊跪下。

宇文堂眉心一跳,嘴角勾起一抹邪邪的微笑,慵懶地道:「諸位愛卿如此大陣仗,可是有事要奏?」

「稟君上,」贏太宰內心歎氣,面上卻正氣凜然地道:「自我大周開國以來,素來尊孝者為先,君上乃大周之主,受百姓敬崇仰望,一言一行皆是--」

「太宰,」宇文堂似笑非笑的打斷他的話。「國事繁多待理,孤沒那麼多閒工夫聽你的彎彎繞繞,要說什麼,你直說便是了。」

贏太宰一僵,勉強笑道:「君上,如此老臣就斗膽直言了。」

「嗯,」他清眉微挑,「說!」

「鹹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太后娘娘雖是受命清修,為我大周祈福,然鳳體如何禁受得住?若是受了風寒,有何不測,豈不也是大傷皇室顏面,也折了君上一片孝心?!」贏太宰朗聲道。

「微臣所見亦如是,祈請君上三思。」

「君上為萬民之楷模,言行舉止不可不慎啊!」

「如今坊間已有流言,暗指吾皇倒行逆施、有違人倫,此誅心之言可惡至極,然眾口鑠金,一如千里之堤毀於蟻穴,時日長久,終非我大周之福。」

見宇文堂不語,一干文官諫言越激烈,個個說得慷慨激昂口沫橫飛,大有帝王不應允他們所求,他們就要血濺殿前。

殿上紛擾喧嘩良久,一干武將則是冷眼旁觀,陣中滿是譏誚。

宇文堂支著下巴,鳳眸半垂,似要睡去。

漸漸地,殿上氛圍自鬧哄哄轉而冷凝尷尬,文官們高張的氣焰不再,面面相覷,個個心虛地住了嘴,卻還是倔強地跪得直挺挺的,硬槓意味濃厚。

「都說完了?!」他淡淡問。

儘管宇文堂面色平靜,眾文臣還是不自禁一抖,暗暗吞了口口水,冷汗悄悄濕透了衣衫。

「是誰告訴太宰,鹹安殿陰冷簡陋、年久失修?」他嘴角微微上勾,「太宰大人的手可伸得真長啊!」

「老臣不是……」贏太宰心下一個咯登。

「老太宰,這算不算窺探宮闈?」宇文堂雙眸裡的笑意更深更冷了,漫聲問,「嗯?」

「君上明察,老臣萬萬不敢有此大逆不道之舉,老臣此心天地可監,所言所行,都是為我大周著想啊!」贏太宰垂首額頭抵著地面,心跳如擂鼓,恨不能當場把心掏出來自證清白。

「稟君上,太宰大人老成持重,乃國之重臣,多年來為君上為大周鞠躬盡瘁,勞苦功高,還請君上明監,萬萬不可寒了群臣之心呀!」

「請君上三思--」

「君上,臣等不服,臣等不服啊……」

宇文堂面無表情,眸底掠過不耐之色,就想令金甲衛把這堆不知所謂的東西拖下去醒一醒神。

贏太宰目光幽幽,臉上獰笑一閃而逝,驀地抬起頭來,朗聲道:「稟君上,老臣近日收到暉城城主上書摺子,稱北夷流民作亂,棄荒地毀農田,且掠奪牧民牛馬,其罪當誅。暉城城主請求朝廷發兵前往鎮壓,逐夷保民,還暉城百姓安樂清平之鄉。」

這是赤裸裸的挑釁與挑戰!

宇文堂眸光一厲,俊容陰沉了下來。

朝臣何人不知,收容北夷流民,提出「以工代賑,開荒儲糧」之策的,正是君上寵愛有加的皇貴妃趙娘娘?

舅舅,你這是當真打算同孤撕破臉了嗎?

他皓玉般的臉龐平靜無波,卻抑不住胸口一股悲涼之意。

宇文堂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清明。「竟有此事,為何孤今早龍案之上不曾得見?奏摺何在?」

「君上,奏摺在此。」贏太宰自袖中取出那份字字血淚的奏摺,恭恭敬敬地呈上。「還請君上速速發兵援助暉城,掃蕩夷寇,護我萬民。」

內侍統領接過贏太宰手中的奏摺,在上呈宇文堂之前,巧妙地背對著文武百官的視線,以迅速得幾不見影的手法檢查過了奏摺內外,確定無毒物無機關,這才恭謹地呈遞至龍案上。

宇文堂展開錦帛奏摺,陣光飛快瀏覽而過,面色越發深沉不可測。

贏太宰掌心裡捏著一把冷汗,卻也成竹在胸。

他這個皇帝甥兒雖生性殺伐決斷,素來是雷霆手段,然而也是個愛民如子的,更有兼併四海胸懷天下的偉男兒之志,就算明知此事有異,可他也只能乖乖往陷阱裡跳……

那位趙娘娘,果然是他的軟肋。

贏太宰嘴角微微上揚,臉上擺出憂國憂民的悲憤相。

「此事,孤知道了。」宇文堂合上錦帛,鎮定從容地道:「孤立刻派人至暉城查明個中情狀,盡速處置等無事要奏的話,便都退了吧。」

「可皇上,太后……」還有搞不清楚狀況的文臣直著脖子喊。

贏太宰利眸一掃,那名臣子連忙噤聲。

宇文堂心中暗暗冷笑。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贏氏,果然根深葉繁。

過去十數年他雖然斬斷了贏氏大半根基,使其元氣大傷,然贏氏百年來靠著世家聯姻,門下勢力盤根交錯,於前朝後宮的影響力依然不容小覷。

他並非不能壯士斷腕,一舉拔除贏氏和其門下勢力,但一來礙於老祖宗尚在,他也不想母族盡數覆滅不留一人,二來傷筋動骨之下,大周朝政將面臨一波動盪……打鼠卻不能傷了玉瓶兒,致使他隱忍至今。

「舅舅,」他目光幽暗地看著眾臣魚貫退朝,在那當中那身姿挺拔依舊的老人,澀澀低喃,「你還是出手了。」

用小鴨六頭,羊肉二斤,大鴨五頭。蔥三升,芋二十株,

橘皮三葉,木蘭五寸,生薑十兩,豉汁五合,米一升,口調其味。

得臛一鬥。先以八升酒煮鴨也。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鴨臛法》

「什麼?流民作亂?!」

趙妃子手中的帳卷錦帛落在矮案上,霍然起身,驚疑不定地望著他。

「沒事,有孤在呢!」宇文堂一個跨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擁著因近日忙著核查各城安置流民等帳卷而累瘦了一圈的小肉球,溫柔地將她抱坐到自己腿上,摸了摸她神情疲憊的小臉,心下一緊。

「這些東西自管交給他們去打理便好,你就監管統籌一二即可,怎麼還真把自己熬成這模樣?」

「阿妃不累。」她靠在他強壯溫暖的胸膛前,被他緊緊環抱著,心頭的驚惶消失大半,卻仍難掩一分不安,小聲道:「君上,是不是……阿妃沒把流民安置好,讓流民受苦……也給您闖禍了?」

「孤看過你的措施,極為穩妥,若有些許不足之處,也讓謀士和吏司們去補全了,按理說應當不能有此大亂。」他眸光透著隱隱慍怒,聲音低沉道:「這事,是人禍。」

「人禍?!」趙妃子猛然抬起眼,臉上驚疑難抑。「可、可誰會同已一無所有的流民過不去?」

「莫擔心。」他沉默了一下,「這事,孤來辦。」

「不,流民安置一事是阿妃擔下來的,本就是我職責所在,怎能出了差錯還要君上為我收拾?」她深吸一口氣,挺直腰肢,神情堅定地道:「君上,背後是何人挑撥作梗?我必須知道。」

他眼神複雜地凝視著她。

不,他只需她費心打理明面上的事便好,那些陰私的謀、不堪的髒活兒……自有他在。

「君上?」

「孤只是想問,暉城的糧可撥下去了?」他微笑問道。

「第一批已於十日前送至暉城,第二批臣妾正和謀士們核對荒地的數,計量出足夠的口糧和種子。」提到公事,她傾身自案上撈來了那卷厚厚的錦帛,迫不及待展開來呈與他。「已經差不多了,君上請看。」

他牢牢摟著她柔軟的腰肢,騰出一手接過錦帛,一目十行地掃視過上頭密密麻麻卻秀氣端莊的圓潤小字,種種項項都羅列得清清楚楚,有理有據,顯見執筆人彈精竭慮,用心至極。

他心下一熱,隨即泛起一抹酸軟疼楚感。

她這數日總在他睡下後,悄悄起身,為的就是理這些帳冊吧?

原本成天樂呵呵惦念著吃飽穿暖睡好的小人兒,是幾時手上的宮務帳目比擺在面前的吃食還多了?

小肉球,這些日子來真的瘦了很多。

他的心瞬間刺疼得更加厲害,不由想起數月前,他初初將她自南梁要到身邊來時,心裡還想著以餵養她為樂。

但是日子久了,他對她的心意越深,對她的期待與要求就越多,恨不得立刻就將她打造成完美無缺、足以與他攜手並肩,扛起大周國的另一半。

他知道是他心急了,可小阿妃卻從不叫苦。

「小肉球,孤是不是……」原來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足夠寵你、保護你?

身為一國君王,是不是就應該將心愛女人細細密密地攬護在羽翼下,永不教她經歷風雨,嘗見苦難?

可,他又害怕倘若她沒有足以自保的本領,萬一在他精力疏漏偶有不到之處,中了奸人的暗算……

他陡起寒顫,俊美臉龐有些蒼白--不,他心愛的小肉球絕不會有事,她也不能有事!

她是他這一生僅有的溫暖,就算傾盡舉國之力,他也決計不容有一絲一毫閃失。

「君上?」趙妃子眼神滿是依賴戀慕地仰望著他,「是不是什麼?!」

「小肉球,孤是不是……對你太嚴苛了?!」

「傻君上。」她先是一愣,隨即眼兒彎彎地嫣然一笑,舉臂環緊他的頸項,將粉嫩如嬰兒的臉頰貼靠在他頰邊,小聲道:「我想為您做更多更多,只要能讓您少受累一點,無論受怎樣的考驗,對阿妃來說都是幸福。」

宇文堂大受震撼,只覺多年來心口那一處空洞剎那間被填得滿滿的,孤寂褪去,寥落消失,此生此世,再無半點遺憾。

他將臉龐挨著她,鳳眼裡隱隱濕熱了……

「小肉球,答應孤,永遠不准離開孤。」

他已不敢想像,沒有她的日子。

後來,趙妃子還是知道了暉城之亂的幕後種種糾葛。

於是她提出要以皇貴妃和此案統籌人的身份,親自到暉城安撫百姓和流民。「既是太宰大人出招發難,您身為親甥兒不適合做的,就由臣妾出面吧。

她的小手搭在他修長大手上,誠摯深刻地望著他。

宇文堂自然是一千一萬個不願意,甚至假意冷下臉子來,試圖嚇退她的決心。

可終究被淚眼汪汪的趙妃子的一句--「是不是阿妃真的很沒用?」搓磨得心都要疼化了,鐵血意志兵敗如山倒。

理智上,他自然明白暉城此一亂事看似危機,卻也是令她能真是嶄露頭角,立於世人前樹立鳳威的大好機會。

連諸闔也力勸,亢更是立下軍令狀,無論如何都會命百名暗影誓死護得她毫髮無傷,更別說他隨時能夠指派數千精兵將她保護起來--但是,倘若有萬一呢?

宇文堂內心激烈交戰,短短一夜幾乎熬白了十數根發,這才忍痛目送身著翟衣牡丹袍,頭戴珍珠冠的趙妃子上了貴妃輦車,在五千精兵和兩百名暗影的護送下,車隊浩浩蕩蕩往百里外的暉城而去。

「待得她回來,也該是翟衣換鳳袍的時候了。」他眸光裡眷戀難捨,喃喃低語。

「君上,娘娘定會功成歸來的。」亢輕聲道。

「孤只要她平平安安,連根寒毛也未掉地安然回家。」他仍癡癡地凝望著那逐漸遠去,漸漸化為小小影子的車隊,久久不捨收回。

城牆之上,宇文堂高大頎長、風姿端華如仙的身影靜靜佇立。

直至暮色籠罩,華燈升起,北風刮得更急,城牆四處明火執杖,亢和護衛統領等人都面露憂心之色,深恐自家君上受寒著涼,更怕君上莫不是想要在城牆立上一夜,直待娘娘安全抵暉城的鷹信傳來?

「回吧。」宇文堂眸底的最後一寸思念終被冷靜按下,回過身來時,又是那個霸氣無雙的帝王。「諾。」

「命梟軍盯緊了贏氏私兵,一有異動,」他嘴角一揚,眼神冰冷如霜。「全滅了!」

「諾!」

他的小肉球要在暉城安撫民心、穩置流民,宣揚大周國威,為他們的家國而奮戰努力,他在京城,就絕不容許有任何人任何勢力阻礙她的腳步。

「傳令下去,暉城的劍客和遊俠全給孤看緊了暗處那些牛鬼蛇神,若能護得皇貴妃娘娘直至平安返京,均賞百金。」

亢咧嘴一笑。「臣下代小子們謝君上重賞了。」

「那不是百練的人嗎?幾時又成了你的小子?」他悶哼了聲。

「百練是臣下的屬下,他的人自然是臣下的人--」

「那就都是孤的人了。」他拋去一記冷厲白眼。「有何好邀功的?!」

「……吾皇英明。」亢暗暗抹了一把冷汗。

哈哈,哈哈。唉……

娘娘一離開,君上都不說笑了。

趙妃子在高調地進駐了暉城的行館後,尚來不及坐下來喝口茶水,外頭已有十數名暉城的大小官員爭相求見,還有一匣又一匣、一箱又一箱的金銀珠寶、名畫書帖呈了上來。

小巧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著,在她那張圓臉蛋上透著一抹深思,隨即嫣然一笑。

「先生,依您之見,本宮這禮是該收不該收?」她側首望向坐於下首的諸闔,笑吟吟地問。

諸闔看著自己這「關門小弟子」,眸裡閃動著驕傲的笑意,悠然道:「這頭一試,娘娘不是已心有決斷了嗎?」

「阿妃是在想,究竟是要先用先生教過的敲山震虎法?還是君上的唯我獨尊法?抑或是阿妃自己的沒臉沒皮法?」

不錯,娘娘還有心情打趣兒,和當初只知吃……咳,是和當日相比,足見今日的心性穩當,底氣十足,那就不必擔心被那些老油滑官子刁難住了。

「這叫名師出高徒啊!」諸闔撫著鬍鬚,笑得志得意滿。

趙妃子得了他鼓勵的笑眼,更添信心,在接過侍女奉來的茶湯後,慢條斯理地曝飲過了,這才揚聲道:「來人,有請諸位大人。」

諸闔則是極有默契地退到屏風後。

不一會兒,自門外響起了錯落有致的整齊腳步聲,以身穿暗紫官袍的暉城城主為首,魚貫進來後,齊齊跪地伏首行了個禮。

「暉城城主瞿和拜見皇貴妃娘娘,祝娘娘美貌永駐,千歲千千歲。」

雖然態度無可挑剔,可語氣中不陰不陽的暗諷意味卻無可錯認。

趙妃子心一突,甜甜笑了起來,嬌憨道:「大人們請起。」

城主瞿和領著麾下官員聽命起身,個個面上皆或多或少閃過了一星半點的輕搜嘲笑不屑之色。

這個皇貴妃,果然是個聽不懂他人言中深意的木頭美人兒,光靠著一身皮相色奉君前,能成什麼事?

看來縱使精明深沉如君上,也有被美色糊塗了腦袋的時候。

瞿和暗自一喜,昏庸的君王總是比英明的君王好糊弄多多了。

「來人,賜座。」她漫聲道。

「諾。」訓練有素的侍女們迅速奉上錦席。

待眾官員膝坐妥當後,趙妃子還未開口,瞿和已經拱手道:「娘娘此番,是否為安撫我暉城百姓而來?」

「是。」她淺淺笑道。

「但不知娘娘攜了幾多重金錦帛,可足夠撫慰我暉城一萬三千餘眾百姓,這些時日來備受憂亂、飽經摧殘之心?!」翟和目光如電,面上恭敬之色越發顯得諷刺。

「啊,本宮還沒想過要攜重金錦帛來安撫民心呢,多虧瞿城主提醒本宮了。」她一副恍然大悟樣。

「嗤!」眾官裡,不知何人大膽地發出了一聲嗤笑。

瞿和眼中得色滿滿,昂起下巴望著上首這個簡直是來丟人的蠢笨皇貴妃。

「本宮自己是沒帶,不過眾位大人有呀!」趙妃子清脆的聲音響徹中室,惹得眾人一愣。

瞿和疑惑地皺了皺眉,「娘娘這話是--」

「本宮平常在宮裡備受君上寵愛,吃的用的玩的都是最上等的,像這些金銀珠寶、名畫書帖什麼的還真派不上用場。」她一雙杏眼仍舊笑得彎彎的,宛若渾然未鑿的璞玉般清新可親。「可這些笨重東西又是大人們的心意,扔了倒也不好,那恰恰全數折換成米糧都給了咱們暉城一萬三千八百九十二位百姓老小,想必他們定是極歡喜的。」

霍和一震,眾官員臉色也變了。

「娘娘--」瞿和面色一沉,想也不想就喝斥出聲。「娘娘雖然身份貴重,可後宮中人不可干政,此番代主前來行朝政之事本就屬大不當,我等大周官員乃君上股肱,又豈容得您一後宮嬪妃出言戲弄?國法何在?宮規又何在?」

其餘官員也個個怒目相視,像恨不得立時就上告天聽,將她這個禍國亂綱的奸妃押至午門斬首示眾,以警天下。

「唉……」趙妃子卻並無他們想像中的驚惶恐懼,反而煞有介事地歎了口氣,臉上難掩些許惆悵。「本宮還以為可以同大家好好說話呢,原來還是要用君上那一招啊……」

瞿和眉頭皺得更緊,心頭不知怎地浮起一股不祥預感,隨即強自鎮定地站了起來,面色更凌厲。「娘娘把國家大事當兒戲,實在令臣等心寒之至,更讓我暉城百姓、萬千大周百姓齒冷--」

「瞿城主也太心急了。」她臉上笑容一收,眼中的冷峻威嚴竟與宇文堂極相彷彿,令瞿和及眾官員不約而同心一震顫,背脊寒意猛然竄升。

「娘……娘娘此言何、何意……」瞿和勉強哼了一聲,還想撐著那股久歷官場的權臣心氣。

「君上素來疼本宮,總惱本宮近來愛熬夜,好生不顧念身子。」她眉眼彎彎似笑,嗓音嫩嫩嬌軟,卻隱含雷霆懾人之勢。「可本宮覺得,單單熬五日的夜,就能將眾位大人的家底理得一清二楚,這筆帳還是算得的。」

她的話猶如霹靂轟頂,瞿和及十數位官員面色陡然青白不定,個個驚呆了。

「將女--」趙妃子慣性一喚,眼神隨即一黯,旋即又迅速振作,朗聲道:「彩夷,把咱們那些天忙和的那本帳,念給諸位大人聽吧。」

「諾!」同樣暗影出身的彩夷英姿颯爽地捧帛而來,神情嘲諷地環視了下首的官員們一眼,隨即展開錦帛念將起來,「瞿和,玄武十八年上任暉城城主一位,到任時家資五百金,錦帛羅布兩百十一匹,後強征商稅、騾馬稅四成,一年後家資累積至一萬八百金,繼而賣官鬻爵,至今家資五十九萬金。」

瞿和霎時像是活生生被剝淨了衣衫,赤裸裸地羞立於人前,面色慘白又漲紅,止不住渾身顫抖。

「鮑正,京城鮑氏旁支庶子,玄武十五年任暉城吏部使,到任時家資僅六十金葉子,後收受賄賂,家資在短短五年內累至三十萬金。」

官員中一名清俊美中年男子冷汗如漿,原先一派翩然爾雅的魏晉風範瞬間已然狼狽不堪。

彩夷嗓音清亮地念完了在場十數名官員的「發家史」後,緩緩地將錦帛收起,恭敬地回到趙妃子身後。

「娘、娘娘……您想怎麼樣?」瞿和咬牙問道,卻已是心虛氣短,若非自知背後還有太宰大人支持,恐怕此刻已跪伏在地上求著她高抬貴手了。

「瞿城主,本宮只是君上後宮裡管家理帳的,」她舉起茶盞又啜了一口,偷偷貓了屏風後的諸闔一眼,得到他的頷首後,越發添了幾分愉快。「大周官員瀆職犯法,該拘該打該殺該降官,自有我大周君上聖心裁決,本宮賢慧,不敢干政,可當家主婦管的是銀錢,這,就有本宮的事兒了--」

「娘娘、娘娘需要多少,請儘管開口……不不不,下官願奉上所有家財,只求娘娘能網開一面,再給下官一個改過的機會,求娘娘在君上面前為下官等美言幾句……」

「還有下官,下官也是……」

「娘娘賢良淑德,幽嫻貞靜,是君上最愛重的心尖尖人兒,只要有娘娘替我們求情,君上必定會從輕考量的!」

「是小人們不長眼,求娘娘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往後小人們必以娘娘馬首是瞻--」

暉城這十數個瞿派官員的醜態換來的是趙妃子的但笑不語,還有瞿和的怒目瞪視。

「你們……你們……混帳!」翟和氣得半死,可一想到這事若傳到太宰大人耳裡,知道他連手下狗腿子們都拘管不好,竟由得他們轉投皇貴妃……瞿和心下一涼,面色灰敗如死。

太宰大人的手段,他和一干老臣可是素來深知且膽寒的。

「瞿城主,那你怎麼說?」

偏偏上首那個可惡的女人猶如在看好戲一般,嬌嫩的嗓音裡還有著幾分的揶愉。

瞿和只覺頭目森森,冷汗爬滿了後背,眼前一個是皇貴妃和她身後更可怕的君上,一個是他多年的主子,心機詭詐深沉的贏太宰大人……

他眼睛一閉,橫下心腸。「老臣不認罪,若是娘娘想攫了老臣這城主之位,就請拿聖旨來吧!」

嗡吸然的屋內霎時一靜!

趙妃子眉眼裡的笑容淡去,不過卻也沒有太過失望。

她早知一個能在陣城呼風喚雨十多年的人物,是不可能這麼乖乖束手就縛的。

不過,有一點瞿和卻是說對了,她手上未持聖旨,是不能輕易將人撤官查辦。君上和她,都不想讓贏太宰有把柄擒在手上。

現在還不到不惜動盪朝政也要將贏氏和世家勢力拔除的時候,所以她只能用巧勁兒,迂迴地緩著來。

「那、那下官也不認罪……」

「下官……呃,下官剛剛是迷了心智,下官是被嚇壞了,不知道自己胡說了什麼……」

「是啊是啊,娘娘可不能故意誤導小人們,讓小人們心生恐懼就胡亂認了罪。」其中一名高壯官員見趙妃子面無表情,越發大起了膽子。「若娘娘查有實據,那便請君上發下聖旨,卸了小人們的官職好了!」

情勢頓時大逆轉。

趙妃子若有所思地眉心微蹙,白嫩嫩小手描繪著杯盞邊緣。

翟和暗暗笑了,挺起胸膛,昂然道:「哼!娘娘此番前來恫嚇官員以行斂財之私慾,老臣必定上書朝廷,稟求君上為我等主持公道!」

「沒錯!皇貴妃娘娘欺人太甚,把大周官員顏面踐踏於地,臣等不服!」

眼見底下又開始鬧哄哄成一團,屏風後的諸闔不禁低歎了口氣。

這些老官痞子便是欺娘娘面嫩,方才敢反口喧鬧。

也許他和君上終究是心急了些,現下就將娘娘推立於人前,試圖樹立後宮鳳威……

「原來--這就是暉城的風氣。」

趙妃子原有一剎那的慌亂,可一想到臨行前君上眸裡的深深眷戀和期待,她胸口竄升起強大的信念,霍然站了起來,似笑非笑地望著下喧騰不休的一眾官員。

氣氛瞬間僵凝,眾人莫名心下一抖。

諸闔蒼眸內閃過一抹光芒。

「看來本宮這個皇貴妃在你們眼中不值錢啊。」她燦爛一笑,眾官員卻沒來由一陣膽寒,尚且來不及反應,已聽她揚聲道:「列位大人平時為民奔波為國盡忠,想必也無暇好吃好喝,將養身子,本宮此番可是自京城帶了「好東西」來幫大人們補一補。來人!上席!」

眾人登時慌了。

「娘娘這是要幹什麼?想毒殺我等嗎?」瞿和強抑心裡的慌亂,大聲嚷嚷。

屏風後的諸闔則是興致勃勃地看著這一幕,沒想到他這金尊玉貴的好高徒還留有暗招啊,大善,大善也。

一列侍女捧著盤盤佳餚魚貫而入,另一列黑衣精兵手按狼刀殺氣騰騰地列陣下十數名官員後頭,臉上露出了不懷好意的冷笑。

「娘娘宴客,失禮脫席者,死!」精兵統領沉聲道。

官員們的心直直墜入谷底。

原來皇貴妃娘娘就是在這兒等他們自投羅網!

「兒郎們,好生伺候眾位大人吃喝,」趙妃子嬌憨笑道,「本宮回來前,一個都不准走。」

「諾!」黑衣精兵轟然應道,聲如雷霆。

「趙氏爾敢?」瞿和氣急敗壞地大吼,「你可知老夫身後是贏--」

「瞿城主,你可千萬別說是贏氏舅舅為你撐的腰,要你打本宮的臉子給君上看,故意給君上添堵搗亂。」趙妃子慢吞吞地道,杏眸裡閃動著狡獪之色,說出口的話卻字字戮心,令瞿和驚恐得冷汗直流。「還是大人你要說,是你身後的贏太宰大人要你在暉城挑撥離間,使我大周百姓和北夷歸附來投的流民們彼此仇恨、刀劍相向……」

「不,不是,我、老臣不是那個意思……」翟和面色慘白泛青,急忙擺手,膝蓋再也撐不住腿腳地跪了下來。「娘娘您、您不可信口污蔑老臣--」

「既不是,瞿城主怕什麼呢?」她笑咪咪地道,「不如就好好吃完這頓安樂飯,有什麼事兒,等本宮走訪完暉城百姓鄉里,巡視過北夷流民所後,咱們再說。」

瞿和與一眾官員聞言臉色大變,頹唐絕望地軟癱在地。

暉城由他們隻手遮天久了,向來民怨沸騰,若非有贏氏勢力和強將親兵鎮壓,恐怕早就掀翻了天了。

難道,難道君上這次是故意將流民主力安置在暉城,等的就是他們做下手腳致使暉城大亂,便好趁機一舉奪回這座被贏氏掌控多年的城池嗎?

想清了個中玄機,瞿和兩眼渙散的瞪著前方,整個人已傻了。

「多謝瞿城主讓我們師出有名。」趙妃子一雙水靈杏眸眨了眨,隨即抿著唇兒笑著離席。

兩日內,皇貴妃在若干精兵陪護下,親到暉城各處遍訪百姓,收下狀子及上告血書一共九千八百二十卷。

隔日,暉城六十名大小官員中,共四十九人獲罪,家產充公,盡數撥於購糧採買牛馬以豐百姓,恩及北夷來歸流民。

四日後,皇貴妃奉君上之命,遴選賢能官吏取代世家指派的官員,立時走馬上任。

六日後,深受百姓愛戴的皇貴妃被全城百姓以萬民傘浩浩蕩蕩相送出五十里外,百姓們仍舊跪地謝恩不願起。

當日入夜,城門大開,大周帝親率百官迎皇貴妃入城……

深夜的贏太宰府,則是秘密斬殺了一大批辦事不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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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20:09
第十章

用胡麻一鬥,檮,煮令熟,研取汁三升。

蔥頭二升,米二合,著火上,蔥頭、米熟,得二升半在。

北魏、賈思勰《齊民要術。作胡麻羹法》

贏太宰神情陰沉地負著手,想起了被拘於深宮中的妹妹,還有顯然已不惜將自己逼上刀山的親甥兒,胸口劇烈起伏著,蒼陣裡的郁色更深。

秘密的大堂之內,贏氏謀士列座,氣氛凝滯沉重。

「稟主公,南方有飛隼傳書來。」一名身穿盔甲的贏氏副將恭敬地送上錦帛織卷。

「呈上來。」他眉頭微微舒展,接過後展開一看,神色有些複雜,似喜似悲更似感傷。「諸位,南梁王得手了。」

大堂內的其他謀士不禁眼睛一亮,充滿希冀地望向贏太宰。

「主公……」一名白髮謀士滿臉興奮地拱手道:「那您便該有所決斷了,如今的君上已不再顧念我贏氏一族,我贏氏命運岌岌可危,是滅族,是壯大,端看今朝了!」

贏太宰沉默良久,心中滿滿苦澀怨恨交錯,卻也有一絲自己不能面對與承認的內疚。

樹大招風,枯枝亦多,贏氏百年來傳至他這一代,雖說權柄在手,可也有太多是他無法掌握的。

贏氏為大周世族之首,又是太后母家,本該盡享人間富貴無憂,可是權勢是世上最能養大野心的沃土,既已嘗過了這樣萬人之上的滋味,又有哪個人願意止步於此,甚至是放手?

就算他再不想承認,可那個當初滿眼敬慕仰望著自己的漂亮小男孩,現在已經是高高在上、霸氣無雙的大周帝王了。

「堂兒,」贏太宰輕喚,彷彿想對心底最後那一寸柔軟溫暖告別。「就當這一世,是舅舅對不住你吧。」

贏氏子弟,上千族人,盡皆寄望著他這個家主上位,為他們帶來更燦爛更富貴的未來……正因為他肩上背負的太多太多,如今,他已是回不了頭了。

原本他還希望能由贏氏勢力送進宮的嬪妃為皇帝誕下大子,再續贏氏風光榮華不斷,可是宇文堂寧願讓自南梁帶回的女子飛上枝頭做鳳凰,也不願碰後宮任何一個女人,他便已知贏氏大勢已去。

現下,已到圖窮匕現,兵戎相見的時刻了。

贏太宰抬起頭,蒼老的臉龐神情深沉冷硬,下令道:「動手吧!」

眾人聞言大喜。

「主公英明!」

這天早晨,趙妃子帶著侍女們到梅林裡摘梅花,打算親手做蜜梅羹來跟君分享,卻沒想到梅林太大了,她手臂上勾著小籃子走呀繞呀地,一下子便和侍女們走散了。

不過她倒也不慌,反而歡快地享受起這難得不被眾人簇擁的安靜時刻,可以暫時放下皇貴妃端著的姿態,蹲在地上搓雪球玩。

君上老是怕她被凍壞了,自從下雪後,便已經拘了她好幾天,天天鹿肉鍋子、魚頭鍋子地輪番餵養她,害她又生生被養胖了好幾斤,小肚肚越發軟綿,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有喜了呢!

有得吃,她當然是歡喜了,可是後來她才知道當天只要被餵飽飽,當晚就會被那個不知饜足的大男人給壓在龍榻上從頭到腳吃乾抹淨。

連續十幾天下來,她再笨也看明白了,原來白天她,頓好吃,就是為了晚上讓他好吃一頓。

嗚,再這樣下去,她就算吃再多補再足,也禁受不住君上夜夜如狼似虎的索求啊……

「唉,天天都弄得人家腰背酸軟,都要未老先衰了。」她邊搓著雪球,邊咕噥抱怨。

可說是這樣說,趙妃子身畔服侍的人都看得出來,自家娘娘在君上的精心「喂養調教」之下,是越發滋潤得嬌艷可人。

今日天氣雖冷,可在白雪紅梅相互掩映下,顯得幽幽沁香的梅林裡點點嬌艷清傲動人,恍若仙境。

通身穿得毛茸茸的趙妃子蹲坐在雪地上,隔著鹿皮手套包裹起一團團的雪球,堆起了兩個笨拙可愛的小雪人。

「這個是君上,這個是阿妃。」她笑咪咪地看著這兩個依偎在一起的小雪人,滿心歡喜甜蜜地自言自語,「君上高高瘦瘦又漂亮,阿妃小小胖胖又可愛,配得剛剛好。」

就在此時,一個陌生的女聲在她身後響起--「娘娘。」

趙妃子嚇了一跳,猛然回頭,驚疑不定地眨了眨眼。「你是誰?怎麼會在這兒?」

不對,縱然侍女們和她走散了,可她身邊一直有暗影和大宗師暗中保護著,怎麼會輕易讓一個陌生女子接近她三步之前?

趙妃子心下一沉,臉色瞬間變了,沉聲質問道:「是誰派你來的?你把本宮的人都弄哪裡去了?」

「娘娘果然警覺,不過奴下只是代為報信的。」那侍女打扮的清秀女子微微一笑,素手灘開,有一物在掌上。「這物,娘娘可還認得?」

趙妃子滿眼戒備地瞪視著她,目光落在掌心上那只白玉環上,心臟狠狠一抽,厲聲道:「這是我阿娘貼身佩環,怎會在你手上?你--你幕後之人是誰?你們打算對我阿娘做什麼?」

「奴下的主子是誰,你不用知道,娘娘只需要知道你於南梁的娘家趙氏一族,共一百二十餘人,如今已被南梁王陳雙拘於一秘密之處,只待娘娘為我家主子做一件事,他們便可以不死。」清秀侍女輕描淡寫地微笑道。

趙妃子臉色霎時慘白若紙,眼前一陣暈眩。

不,不可能,不會的!

「你以為光憑一隻白玉環就能騙得本宮中計,為你們所用嗎?」她強逼著自己冷靜下來,臉上掠過嘲諷的笑意,眼神冰冷如寒霜。「且不說南梁宮中仍有我姑姥姥和姑姑在,就算她們阻止不了南梁王想做什麼,可我如今是大周皇貴妃,是君上寵妃,他陳雙若不想國毀命喪,就該知道我大周君上的威嚴不容挑釁--」

「這些不勞娘娘憂心,」清秀侍女面不改色,似笑非笑道……「我家主子自有能

給南梁王重酬的籌碼。話說回來,娘娘若是不信,這兒還有一封貴家趙老爺子斷指沾寫的血書,你大可一看,這用字遣詞是不是趙老爺子的口吻?」

趙妃子幾乎無法呼吸,她滿眼赤紅,抖著手攫過侍女手上的血書,那白綾上頭一句話便瞬間奪走了她的心跳。

珠珠兒,是阿爺……

當世唯有她和趙老爺子兩人才知道她這個小名,因為當初她的降生是趙家老爺子如珠似寶的期待,所以只要私底下爺兒倆在的時候,老爺子都會喚她「珠珠兒」,她則喚老爺子「阿爺」。

霎時熱淚奪眶而出,趙妃子緊緊掐捏著白綾的手顫抖泛白了。

「你們……」她心痛如絞,抖著唇瘡啞地問:「究竟想我做什麼?!」

「識時務者為俊傑,娘娘正該如此。」清秀侍女眸中利光一閃,得意地嘴角微揚,自袖裡取出一隻拇指大小的玉瓶子。「宇文堂在這世上唯獨不會對你有所防備,只要將這瓶中的幾滴滴入他吃食內,我家主子便會保你趙氏一族不死,並享受取用不盡的富貴榮華,包括娘娘你在內。」

趙妃子猛然一震,身軀晃了幾晃,小圓臉上的血色褪得一乾二淨。

「不!」她雙眼怒睜,幾乎恨得噴出火來,整個人彷彿被撕裂般渾身劇痛,但她依然堅決地道:「你們休想!就是我死,我也不會背叛君上,不會傷及他一根寒毛!」

「娘娘這般情深義重,那麼就是要用君上一條命,換你趙氏一百二十餘口的性命了?」清秀侍女柳眉微挑,笑得嘲諷。

她身子一顫,緊揪著血書的手顫抖得越發厲害。

一邊是比她性命還重要的君上,一邊是生養她長大的血脈親人。

「娘娘,您怎麼選?」

阿妃,你該怎麼選?

她閉上雙眼,只覺滿眼絕望,心碎成灰……

而皇宮另一側,宇文堂負手望著遠處被白雪籠罩的重重朱簷宮牆,鳳眸蘊含著淺淺微笑光華。

「阿妃親手做的蜜梅羹也不知好吃不好吃?」

這天,彷彿漫長的永無止境……

趙妃子臉色蒼白地熬煮著蜜梅羹,朵朵紅艷的梅花落在湯羹之中,迅速褪了顏、失了色,融化在那一鍋沸騰裡。

她的眼眶恍若被熱氣蒸出了濕熱的霧氣來,水潤潤得似乎隨時有淚滴落,可再一細看,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娘娘,您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今兒在雪地裡凍著了?」彩夷心裡有一絲不安,關懷又自責地道:「都是奴下們不好,怎麼沒護好您,讓您獨個兒在梅林走散了……娘娘,您是不是在裡頭衝撞著了什麼?噯,不成,待會兒還是得請大巫來為您安安神才是。」

「彩夷,我沒事。」她深深吸了口氣,竭力擠出若無其事的微笑,強打點起精神道:「這蜜梅羹快好了,可蜜好似不夠了,你幫我去後頭取一些吧。」

「奴下這就去。」

待彩夷身影消失在灶房門口後,她背對著幾名在門口侍立的侍女,盛出兩碗蜜梅羹,自懷裡掏出那隻小玉瓶子,顫抖著手把瓶裡的液體倒進其中一碗,而後飛快將玉瓶子扔進熊熊燃燒的灶頭內。

那兩碗,一碗描繪著龍,一碗描繪著鳳……是他親自畫的。

趙妃子喉頭緊縮著,眼眶灼熱難當,心頭酸楚萬分,寸寸碎絞。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我家人去死……」她哽咽地低喃,嗓音破碎。「對不起。」

--君上哥哥,如果你我當初不相識,不相知,那麼是不是命中就不會有這一劫了?

冬日早逝的夕陽餘暉斜落,將她的身影浸潤得飄忽透明,就連衣袖上金絲銀線精繡的彩翟也黯淡無光。

趙妃子一手緊緊攢著胸前衣襟,無聲嗚咽著,那淚,終究滴落到了蜜梅羹中。

君上哥哥,對不起,這一生終是阿妃虧欠了你。

晚膳時分,這是他們夫妻倆一天裡最能卸下前朝後宮肩上重擔和面具,真正放鬆心緒,甜蜜共食的溫馨時刻。

宇文堂最煩有奴下在旁邊伺候,趙妃子更是喜歡親手為他夾菜,興高采烈地為他介紹新來的庖丁又做了什麼好吃的菜餚。

「最近您都忙著校閱大營操兵的事兒,每天早出晚歸的,連膳食只草草用了幾口便讓人撤下去,這樣久了身子怎麼能行?就是腸胃都頭一個熬不住的。」她邊忙著在他描金玉碗裡堆著香噴噴的好菜,不管是美味的燒牛肉,抑或是新鮮對蝦打製成的丸子,只要她覺得好吃愛吃的,統統沒放過。「來,再嘗嘗這新發的芽菜,可甜脆了。」

「夠了夠了。」宇文堂看得一陣好笑,修長大手輕輕按上她的小胖手,鳳眸含笑。「往常都是孤在餵你這隻小豚,怎麼今日反顛倒過來了?!」

她手一僵,長長睫毛掩住了眸底深沉的悲傷之色,抬起頭來時,卻已不見半點異樣,小圓臉漾著常見的嬌憨笑容。「以前都是君上喂阿妃,今天換成阿妃喂您,難道您不喜歡嗎?」

他凝視著她,唇畔笑意微微消失,柔聲問:「阿妃,奸說今早有人出手引開了他和暗影,待他們回到梅林後卻無異狀,此事定有蹊蹺,你沒受驚吧?」

趙妃子心一跳,臉色霎時一白,死命吞嚥下湧現的恐慌,勉強擠出笑道:「是有一些些嚇著了,原以為是有刺客想對我下手呢,後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呵呵,我真沒、沒事啦。」

「真沒事?」他蹙起眉,有些不放心地盯著她。「還是讓太醫來幫你診診脈,開幾帖安神湯--」

「不用不用,我沒病,才不想喝那種苦藥湯。」她連忙搖頭,臉上滿是驚惶,小聲求饒道:「不喝好不好?那藥一入口,好幾天吃什麼都嘗不出味道,這不是要了臣妾的一條小命嗎?」

他登時被她逗笑了,屈指輕敲了下她雪白的額頭,假意氣惱道:「什麼死呀死的,都快當皇后的人了還這麼口無遮攔,將來怎麼母儀天下?」

她眼眶一熱,心口絞得死緊,藏在袖裡的手死死掐陷入掌心,花了好大力氣才強迫自己別哭。

「是阿妃不好……阿妃以後一定記得改的。」她別過頭去,竭力眨去了眸底水光,隨即綻放出燦爛的笑容。

「慢慢來,」他目不轉睛地看著她,還是心軟了,寵溺愛憐地摸了摸她的頭,「咱們還有一生一世的辰光,不急。」

對不起,君上……可我們已經沒有一生一世了。

趙妃子心如刀割,可想起了被南梁王拘禁起來的趙家全族人,小手一抖,閉了閉眼,終還是狠下心腸,端過了溫在一旁的兩碗蜜梅羹。

「為了以示賠罪,那阿妃就用這碗親手做的蜜梅羹,以羹代酒,敬您一碗吧!」她微顫著手將龍碗呈予他,自己也端起了另一隻鳳碗。

宇文堂接過那碗飄散著酸甜香氣的蜜梅羹,深邃的鳳眸帶著一抹笑意,「是阿妃親手做的?能喝嗎?」

她一顫,手中鳳碗的蜜梅羹險些溢了出來,圓臉瞬間蒼白如紙。「該不會把鹽充做了糖,好好一碗蜜梅羹給弄成了鹹梅羹吧?」他打趣道。

趙妃子蒼白的臉色終於回復了些許血色,深吸了一口氣,假裝嗔惱道:「君上哥哥也太瞧不起人了,人家就這麼不濟事嗎?!」

「是孤錯了。」他眸底微光一閃,修長大手持著龍碗,緩緩地送至唇邊。

她癡癡地望著他,眼中淚光瑩然。

他鳳眸裡的笑意漸漸變冷了,隱有悲愴嘲弄之色掠過……

「君上,對不起。」她含著淚水,對著他嫣然一笑,在他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前,已將手中鳳碗裡的蜜梅羹一仰而盡!

宇文堂心下重重一撞,有種不祥預感襲上胸口,他手上端著的龍碗始終沒有喝,卻在看見她溫柔笑望著自己,嘴角有腥黑鮮血溢出的剎那,龍碗霎時墜地--

「阿妃!」他飛快地撲上前抱住了往後仰倒的趙妃子,俊美玉容慘然劇變,驚吼的嗓音支離破碎。

趙妃子在他扔下龍碗的那一剎那,恍然領悟了什麼,眼裡漸漸有霧氣氤氳,蒼白的臉上浮起了一絲似悲似喜似欣慰……

「君上……哥哥……原來你始終……防、防著……我……」她胸腹劇痛如絞,心口有點痛,有點冷,卻也安然地放心了,氣息微弱地喃喃道:「那也好,那……就好……」

就連對她,他也心懷戒備,那麼待她死去後,是不用再擔心他在這冰冷的大周宮裡會不好過,會再遭人算計遇險了。

可明明知道了,她為什麼……為什麼還會覺得有些悲傷……覺得很冷?

胸腹的絞痛慢慢消失了,耳際的咆哮也逐漸遠去,有什麼東西滾燙的滴在她的臉上,可是她再沒有力氣,也沒有精神去搭理了。

趙妃子是捨不得傷害君上的,更不能眼睜睜看著家人受難,可只要她死了,南梁王手中的人質就失了效用,就再沒有可以威脅到君上的籌碼,而君上看在她自盡而亡的份上,也會多多看顧趙家一些些吧?

這已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阿妃,小肉球,不……」宇文堂這一生從未這麼絕望恐懼害怕過,他急急抱起她軟綿綿的身子,大步衝出寢殿,低聲喃道:「不要離開孤……你不能這麼對孤,你別這麼對孤……你不能死,求求你……不要……」

自家君上猶如發了狂的瘋虎般抱著宛若布娃娃一動也不動的娘娘拔腿狂奔,卻像是失了方向的孩子般,在華麗的宮殿樓閣裡,茫然四顧……

亢和所有暗影與大宗師再顧不得隱匿蹤跡,火速現身,有的急急去抓太醫趕來,有的則是牢牢護在君上身邊,唯恐遭人趁機亂中下手。

趙妃子雙目緊閉,小圓臉灰敗如死,豐潤的唇瓣已經黑透了,溢出的鮮血濡濕了他胸前衣襟,宇文堂胸口血氣翻騰,雙膝一軟,緊抱著懷中小人兒癱跪在地。

「是孤該死,是孤錯了。」他淚痕斑斑的臉龐緊挨著她的,這一刻只覺天地在眼前覆滅,眼神蒼涼空洞,聲音撕啞如泣。「孤、孤明明知道……可孤原只是想知道在你心中,最重要的人是不是孤?你是不是會、會背叛孤……孤萬萬沒想到……真的沒想到……」

懷裡的小人兒氣息越來越微弱,他低下頭覆住她的小嘴為她渡氣,不顧她嘴邊的毒血,一下一下又一下地吹氣舔吻吸咬著,鳳眸裡淚水狂湧,和她臉上唇邊的血淚交融成了一團……

「小肉球,醒來!求求你醒來!別死,別離開孤……」他俊美的臉龐滿是悲傷乞求的哀色,嗚咽道:「孤是大周天子,孤命令你醒過來……你答應過,你要陪著孤一輩子的……」

「君上,您冷靜些,若是傷了龍體,娘娘也會難過的!」亢虎眸含淚,急忙跪地磕首勸求道。

「滾!別礙著孤!」宇文堂緊緊抱著懷裡的小人兒,想用自己的體溫暖和她的身子,彷彿只要稍稍鬆開些,小人兒就從他懷裡消失了。「小肉球,你別怕,太醫馬上就來了,孤絕不會讓你死……有孤在,孤在……」

冷冽的冬日夜風捲著靜靜落下的大雪,在哀哀痛絕的帝王高大身軀上沾染成了一片淒涼的雪白,和齊齊跪圍成圈的暗影護衛凝結成了悲傷的一幕……

短短數日後,原是豐神俊朗的宇文堂一臉憔悴地走出了這座被封鎖得固若金湯的寢殿,烏黑長髮白了大半,唯有那雙深幽如寒星的鳳眸仍亮得驚人。

「傳令下去,」他冷冷地開口,「動手!」

「君上--」諸闔有些不安,憂心道:「如今北二路軍尚在太宰手中,這一動便是……何不徐徐圖之?」

「就是為這「徐徐圖之」四字,孤才累及自己心愛的女人如今仍生死未卜……」宇文堂眸底湧起了沉沉悲愴,旋即殺氣大盛。「孤已是忍夠了!」

「是老臣想錯矣。」諸闔想起寢殿內的趙妃子,眼神一黯,神色跟著強硬起來。「君上所言極是,臣領命!」

一旁義憤填膺、摩拳擦掌的亢和奸眼底寒氣凜凜,顯是迫不及待要大開殺戒了。

若是再按兵不動,豈不是讓一干國賊和小賊們瞧輕了?

「令大將軍竺恆、班戰率兵三十萬嚴防東蠻、北夷二路大關。令關肖、嚴平二將領八萬精兵守住京城八門,有強行闖者,殺無赦。」宇文堂俊美的臉龐面無表情,疾聲下令。

「諾!」

「羽林衛、虎賁軍分守內外宮,五千親兵護守寢殿,不准任何人驚動皇貴妃。」他唇角噙著寒惻惻的獰笑,殺氣十足。「刺虎和柙各領兩萬狼衛剿殺城西、城南贏氏私兵。專朱率一萬親兵給孤牢牢看住文武百官的府邸,有異動者,全族戮盡,格殺勿論!」

「諾!」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更遑論大周百萬雄師本十有八成掌於宇文堂手中,只要大軍鐵蹄一起,定是京師巨震、動地驚天!

他微微側首,深沉森冷地瞥了亢一眼,「傳令百練,孤要三日後卯時前,見到陳雙的首級。」

「諾!」亢眸中興奮血氣一閃。

這一場京師大動,於辰時起,酉時結束,雖然期間曾遭遇贏氏私兵反撲抵抗,城西城南二處屍橫遍野,可在素有殺神阿修羅之稱的宇文堂掌控下,人數足有三萬的贏氏私兵也只是大海中翻騰了短短辰光的泡沫,轉瞬即逝。

戌時初,身長玉立俊美無雙的宇文堂佇立在金鑾殿最高階上,冷冷地注視著階下蒼發散亂、狼狽不堪的贏太宰。

「堂兒,你贏了……」贏太宰胸口染著斑斑鮮血,面如死灰,蒼涼一笑。「舅舅只求你一件事,求你饒了你外祖母和我最小孫兒這兩條命……不死。」

宇文堂眸底晦暗幽深,默然半晌後,諷刺地笑了。「贏氏一族,原可以誰都不死的。」

贏太宰身形一顫,眼中苦澀悲哀之色更深了,低聲道:「罪臣騎虎難下,別無選擇了。」

「不是別無選擇,只是你忘了,」他神情冷漠,一字一字地道:「這大周是宇文氏的,從不是你贏氏的!」

是啊,這江山,從來不姓贏……

贏太宰腦際轟地一聲,心頭劇震,眼前發黑,一口鮮血登時噴了出來!

宇文堂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眸底最後那一絲溫情已冰冷成灰燼。

早在贏太宰對他心愛的阿妃下手的那一刻,骨肉親情已斷得徹徹底底!

這世上,宇文堂唯一的親人、家人,便只有趙妃子一人。

須臾後,天際大雪紛紛落下,彷彿要洗去這一日京城所有的血腥和醜陋--

宇文堂回到了溫暖如春的寢殿,坐在面色蒼白雙眼緊閉的小人兒身邊,修長大手溫柔地握住她微涼的小手。

「小肉球,你的家人都不會有事的,孤……從未告訴過你,孤一直讓人護著的,若是……若是孤早些告訴你便好了。」

「小肉球,都是孤不好,孤不該疑心至此,不該不相信你,孤知錯了。」

「小肉球,你快快醒來吧,只要你能醒來,孤什麼都依你,就算你惱孤恨孤,想要孤這一條命,孤都心甘情願給了你,只求你醒來……求求你……」

向來霸道的帝王低沉渾厚的嗓音顫抖破碎,靜靜躺在龍榻上的小人兒卻依然毫無動靜,彷彿就要這樣一生一世地沉睡不醒。

「阿妃,沒有你,整個皇宮好冷,孤好冷……」

「孤這一生親緣淡薄,半世孤苦寂寥,自有你之後,孤才算是真正活著,小肉球,別舍下孤……」鳳陣盈滿清淚,宇文堂再抑不住地將臉龐埋進她的掌心裡,哽咽悲泣得幾不能成言。

「別讓孤在沒有你的下半生裡孤獨終老,至死也不能再得見你一笑……求你,醒過來……君上哥哥已不能沒有你了……」

龍榻上,那蒼白無顏色的小臉有了一絲顫動,長長睫毛下有顆晶瑩的淚珠悄悄落了下來……

--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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