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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蔡小雀]王爺床上是非多(萬年王朝春光好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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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46:21
第九章

第二天,苗倦倦很早就醒了。

她怔怔看著枕邊那個空空的位置,伸手過去碰觸到的是一手的冰冷,終於確定他昨夜還是沒有回來。

心口像是空空的……她打了個寒顫,隨即猛然搖了搖頭。

「笨蛋,他就是在忙呀,你怎麼就揪著不放呢?」

為免自己又再度陷入惶惶不安的疑心病裡,苗倦倦決定重拾興趣--釣魚。

這幾日他都沒到小紈院,後院其他那些夫人該幸災樂禍,覺得她失寵了吧?

這麼想也好,起碼敵意就不會那麼深,她也不用擔心自己一走出小紈院就被罩麻袋拖去暗巷毒打一頓。

清晨的湖畔,波光粼粼,和風宜人。

她坐在椅子上,一手支著下巴,一手握著釣竿,對著靜靜的湖面,好幾日夜裡未能安眠的她,終於止不住昏昏欲睡了。

「釣魚?」一個甜甜的女聲響起。

「嚇!」她猛然嚇醒過來,手裡釣竿險些一滑。

「哎呀!吵著你了?」

她愣愣地看著面前清靈甜美、粉嫩嫩若小仙子的姑娘,有一剎地失神。「呃,咳,沒有……你是?」

「你這兒隱密,借我躲躲好不?」小仙子對她笑得似糖若蜜,吐了吐舌。

她看到恍神,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哦,嗯,好呀。你在躲誰?」

話聲甫落,一個熟悉的低沉含笑嗓音已然由遠至近而來:「妍妍太調皮了,叫本王好找,等會兒非好好收拾你不可!」

啪地一聲,苗倦倦手中的釣竿終於落地。

踏著晨光而來的高大身影,偉岸、俊美,仿若天神,不是狄親王玄懷月還有誰?

「王爺,你好煩哪,昨晚都纏人家那麼久,今天還不放過,妍妍都沒力氣逃了您還不放,壞蛋!」身旁的小仙子面兒紅若榴花,瞥見她在場,不禁又羞又急又惱地頻頻跺腳。「而且還有別人在呢!」

玄懷月沒有說話,他怔怔地看著僵坐在椅上的纖瘦身影,心下湧現了罕見的狼狽、尷尬和一絲慌亂。

她的臉色蒼白如紙,震驚的神色還殘留在眸底,可是下一瞬間又消失無蹤,只有淡淡的空白平靜。

不知怎的,這樣平靜的她,更教他心慌意亂了。

「咳!」為掩飾那突如其來的不安和隱隱刺痛感,他清了清喉嚨,露出慵懶迷人的笑,卻顯得僵硬。「倦倦也在啊。」

倦倦……卿卿……妍妍……

原來,都是一樣的。

苗倦倦閉上了眼,只覺眼前一陣白光亂竄,冰冷的指尖緊緊握著,彷彿這樣就可以阻止自己顫抖、尖叫,碎成千千萬萬片。

「王爺,這位姊姊是誰呀?」小仙子好奇地問,聲音清脆如銀鈴,又帶著一絲嬌憨的醋意。「王爺?」

「呃,她--咳咳!」他臉上掠過一抹尷尬,「是倦倦。也是你……後院的姊妹。」

「噢。」小仙子輕咬下唇,眼圈兒紅了,可憐兮兮。

「妍妍,其實……」玄懷月破天荒感到手足無措,也不知是因新歡,還是為舊愛。「你們是不同的。」

「奴婢見過王爺。」一個平靜無波的嗓音終於響起,個中沒有喜怒,只有情緒流乾了的淡然空寂。

他心一痛,臉上微微變色,濃眉皺起。「倦倦,你聽本王說--」

「好。」她抬眼,靜靜地凝視著他。「奴婢聽您說。」

玄懷月反倒愣住了,呼吸僵窒,心裡的忐忑恐慌失措更深,那種直直下墜的失控感令他沒來由地驚慌、惱怒了起來。

他並沒有對不起她。他慌什麼?怕什麼?又憑什麼在她面前要心虛?

他微瞇雙眼,目光深沉地盯著苗倦倦,對小仙子仍是柔聲道:「妍妍,你先回去嬌妍院。」

「嗯,那妍妍等爺哦!」小仙子乖巧地走了,臨去前不忘拋給苗倦倦一個似笑非笑的勝利眼光。

清風停了,四周靜謐無聲,靜得彷彿聽得見落葉的聲音。

才剛入夏,原來葉子就開始凋落了嗎?

苗倦倦澀澀地低垂眸光,掩住那逐漸走向絕望的悲傷。

「本王沒有負你。」玄懷月走近她跟前,伸手抬起她的臉迎視自己,低沉沙啞的聲音裡有一絲未察覺的輕顫。「本王說過,你是本王心尖上的那個人,本王也會最寵你。但這不代表你會是本王身邊唯一的女人,你該明白,我是王,我身邊永遠不可能只有一個女人。」

以前她明白,後來糊里糊塗就變得不明白了,可是現在……她終於又明白了。

苗倦倦唇畔勾起一抹細微的苦笑,整個人卻疲倦欲死。

她終於知道,為何他口口聲聲說的都是「最寵」了,因為他愛寵的,想要的,過去有很多,未來還會更多。

是啊,他沒有負她……

是她,負了她自己。

「妍妍是德郡王的愛女,她待本王有情,本王不能委屈她。況且你也早知道這後院裡百花盛開,本王本並沒有騙你什麼。可本王一直是將你放在心上,你對本王也是最特別的,知道嗎?」他放緩了語氣,小心翼翼地解釋,屏息以待她的回答。

「……知道?」她麻木地點了點頭。

玄懷月見狀心下一緊,有股無法言喻的劇烈恐慌感緊緊攫住胸口,痛得他有一剎無法呼吸。

「好卿卿,本王知道這幾日冷落你了,本王保證今晚一定去看你。」他眸光熾熱迫切地盯著她。「我說到做到。卿卿要等著我,嗯?」

「嗯。」她依順地再點了點頭。

可不知為何,他卻覺得越來越心慌,越來越不安。

像是一眨眼或是一不注意,她就會像影子般在他眼前消失不見了。

「聽見了?哪兒都不准去!」衝動之下,他猛然將她緊緊擁入懷裡,一顆心在胸膛狂亂的跳著。「等著我!」

「好。」她閉上眼,面色蒼白如紙。

自然,當天晚上他沒有來。

自然,有其他女子迫不及待到她面前散佈消息,等著看她心痛、羞愧、妒恨、絕望。

聽說妍妍郡主午後打獵時摔落馬了,王爺心急如焚,大吼大叫著要御醫快來……妍妍郡主昏迷不醒,王爺守在她床邊寸步不移……

苗倦倦自始至終默然無言。

「你們、你們亂講!統統都在亂講!」癡心在一旁氣得渾身發抖,紅著眼大罵。

「哼,王府上下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也就只有你們小紈院還在自欺欺人。」柳無雙清麗的臉上滿是扭曲醜陋的得意,哈哈笑道:「賤人,你以為自己跟我們有什麼兩樣?不過都是王爺玩罷便丟的玩物罷了,只是你比我們更低賤,我們好歹受寵了半年以上,又是高高在上的名門貴女,可你有什麼?王爺不過寵幸你三個月就教你癲狂得忘了自己是誰,我呸!現在知道摔慘了吧?」

「王爺才不是那樣,王爺只是、只是--」心疼地望著身畔一動也不動的苗倦倦,癡心不由哽咽住了。

「醒醒吧,別以為自己在王爺心裡有什麼地位,如果他真待你另眼相看的話,又怎麼會讓湯嬤嬤在你承歡後送避孕湯來給你?」柳無雙滿眼怨毒痛快地盯著她,「知道我為什麼曉得嗎?因為在王爺心裡,你和我們一樣,統統不配擁有他的子嗣!」

是避孕湯?不是……不是補藥嗎?

這個消息徹底擊垮了苗倦倦所有的意志,她身子晃了晃,死命地抓住門柱才勉強穩住了癱軟無力的雙腿。

「小主!」癡心驚慌地扶住了她。

「你……你騙人……那不是避孕湯……」她喃喃,渾身顫抖如篩。

「紫草,黃柏,零陵香……苦得死人的湯藥,你敢說你沒有喝?」柳無雙笑了。「不信我,你大可以去問湯嬤嬤。否則隨便去請個大夫來診脈,看看你是不是曾服了避孕湯……你敢嗎?」

「我--我--」苗倦倦告訴自己絕不能信她的話,可內心深處卻無比清楚地明白,她說的都是真的。

難怪她承寵這麼頻繁卻小日子月月如期而至,難怪這後院沒有任何一個女人有身孕。

原來,她們都不可以擁有他的孩子。

倦倦,原來連你也不配有他的孩子。

「你胡說!才不是這樣的!你、你竟敢信口雌黃、污蔑王爺!」癡心慌亂地扶著苗倦倦,激動地對著柳無雙大喊。

「癡心,」她低低道:「我累了。我們回去吧。」

「小主……」癡心哭了。

柳無雙緊緊盯著眼前彷彿瞬間老了十數歲的纖弱背影,再也忍不住暢然尖笑了起來。

「苗倦倦,你也有今日,哈哈哈哈哈……」

回到寢房後,癡心憂心忡忡地守在苗倦倦身邊,欲言又止。

「小主……」

「我沒事。」她躺在床上,擁被閉上了眼,疲憊地道:「別擔心,我只是想睡一下。」

「小主,十八夫人是存心氣你的,她的話根本不能相信。」癡心急了。

「我知道。」長長睫毛掩住了她泛著青紫的眼窩,唇色淡得近乎雪白。「你去吧。」

癡心心下焦灼惶急萬分,卻又不知該如何安慰她才好,只能一直守在主子床邊,再三確定她真的沉沉睡去之後,終究忍不住大步往外奔去。

不行,她得去跟王爺稟報這一切。

癡心邊抹淚邊拔腿狂奔,氣喘吁吁地來到玄懷月居住的主宅策天府,對著外頭煞氣騰騰的帶刀護衛求道:「奴婢是小紈院侍婢癡心,有急事求見王爺。」

「王爺不在!」護衛虎眉一皺。「那請問護衛大哥,王爺在何處?」

「大膽,王爺的行蹤豈是你一個小小侍婢可打探得?」護衛殺氣陡起。

癡心把心一橫,不管不顧地道:「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稟告王爺,是關於小紈院苗小主的,若是耽誤了,護衛大哥你能負責任嗎?」

「哼!」護衛連理都懶得搭理她。「我勸你在驚動王爺前速速離去,否則休怪我刀下不留情!」

「就算你殺了我我也要找王爺--」

護衛大怒,唰地拔出了長刀。

正在危急時分,一個清雅的聲音慢條斯理地響起:「慢。」

瑟瑟顫抖的癡心一抬眼,頓時大喜過望,急道:「何大人!求求您,奴婢真的有很重要的事要找王爺--」

「王爺在嬌妍院,和德郡王同守在妍郡主榻邊。」何自載悠哉地搖著扇子,閒閒的語氣裡有著難掩的同情。「小癡心呀,你該知道王府規矩,還有王爺的脾氣,切莫逾矩了。」

「可是苗小主她--」

「死了?」扇子頓停。

「當然不是!」她氣憤叫道。

「那病了?」何自載暗吁了一口氣,笑容可掬地再問。

她遲疑了一下。「應該也不是,但是小主看起來很傷心,可是又很平靜,平靜得很可怕……總之我覺得情況不太對勁。」

「小主久了就習慣了。」何自載笑了笑。「她該明白,王爺從來就不只屬於一個女人。」

「你們男人當然幫男人說話了。」癡心憂急攻心,一時失去理智衝口而出。

何自載瞼色一沉,冷冷地道:「你這是在跟誰說話?」

癡心一個瑟縮,淚水頓時落了下來。

「哎哎,我不過就這麼一說,你、你怎麼就哭了?」何自載尷尬了起來。「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欺負了你,快別哭了。」

「奴婢懂了。」癡心淚如雨下,神情幽幽。「原來小主以前都是對的,只可恨癡心不懂,還推波助瀾當了幫兇,這才害了小主……」

「你這是什麼意思?」何自載目光敏銳的盯著她,「小丫頭,你可別添亂!」

「你們什麼都不懂。」癡心眼底儘是心灰,低聲道:「你們男人是不會懂的,活該你們這一生永遠得不到女人的真心。」

「喂!你這話也太陰損了--喂喂?你要去哪裡?我話還沒說完--」

癡心的身影已迅速消失在眼前。

何自載啞然,心下沒來由掠過了種不祥的預感。

夫婦之好,終身不離床榻周旋,是故顛鸞倒鳳者,不分日夜也。

--〈狄親王語錄〉

深夜,一個高大身影靜靜走進小紈院,沒有驚動任何人。

寢室外間那個小丫頭伏在花几上,睡得並不安穩,好似在夢裡也淚汪汪。

玄懷月驀地心一突。

那……她呢?

他抬指凌空輕彈,點了小丫鬟頸上的昏穴,隨即大步邁入寢室裡,驀地愣住了。

苗倦倦沒有睡,她默默地坐在床榻上,神情清冷平靜,像是正等待著他。

「卿卿?」他有些艱澀地開口,柔聲道:「不是身子不適嗎?怎麼還未睡?」

「王爺。」她神色很平和,恍似什麼都沒發生過,聲音卻透著隱約蒼涼。「倦倦想問您一句話。」

「夜裡寒,萬一著涼了怎麼辦?有什麼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他心很亂,下意識想阻止她問出什麼他無法回答的話來,俊臉掠過一抹失常的忐忑,急急上前就將她擁入懷裡。

她身體一僵,他同時感覺到她的僵硬和疏離,心下那股不安感又湧了上來,下意識將她擁得更緊了。

「王爺,」她輕輕問,「你愛過我嗎?」

他有絲侷促尷尬地清了清喉嚨,「傻卿卿……本王不是說過,本王最寵你,最愛你,本王心悅你嗎?」

「王爺,你愛過我嗎?」

她為什麼這麼問?難道這些日子他還不夠寵愛她嗎?難道她是在質疑他對她的這片心?還是--她是在指控他是個騙子嗎?

那日被撞見的心虛、難堪、窘迫和訕然在她悲傷的眼神中,自無以名之的恐慌心疼,逐漸化成被深深戳痛了男性尊嚴的狼狽和憤慨。

玄懷月目光變得深沉,為了掩飾自己莫名的慌張和不安,鬆開她起身,冷峻語氣充滿了嚴苛和不耐煩,「是本王寵你太過,令你起了非分之想,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了?」

苗倦倦像挨了一記悶棍,臉色瞬間慘白如雪。

話一出,他立時後悔了。

可是玄懷月依然死撐著他身為王爺、身為男人的高高自尊,沉著臉道:「倦倦,別以為本王喜愛你,你就能左右本王。況且吃醋也要有個限度,妍妍並不會打擾到你的生活,就算這幾日我多寵幸了她,那也是理所當然,她畢竟是新人--」

「你讓湯嬤嬤給我喝的是避孕湯嗎?」

他心下一緊,臉色微微變了,咬牙沉默著,半晌後重重哼了一聲。「這是王府規矩。未有王妃之前,誰都不能有孕,不單單只針對你。」

「所以我對你而言,就僅僅是個妾?」她唇瓣顫抖著,明知答案會令自己萬劫不復,可就算是死,也寧願死個明明白白。

「你是本王的愛妾。」他深吸一口氣,理直氣壯地道:「這一點永遠不會改變,本王說過,本王絕不負你。你為何就是不能相信本王?」

「我明白了。」她苦笑了起來,喃喃自語,「我早就明白的……真傻,怎麼就變傻了呢?」

「倦倦--」他喉頭不知怎的發乾了。

「王爺,」她抬頭仰望著他,眸底隱約似有淚光,依稀像是展開一抹蒼白的微笑,在昏暗的燭光下瞧不清楚,卻深深燙痛了他的心。「我是真的愛過你。」

他先是狂喜,隨即神色又變得陰沉慍怒,咬牙道:「什麼叫愛過?難道你現在就不愛本王了不成?」

她沒有回答,只是垂下目光,低聲道:「奴婢沒事了,請王爺自便吧。」

「你!」他心口一痛,隨即勃然大怒。「把話說清楚!你到底還愛不愛--」

就在此時,外頭響起一個有些戰戰兢兢的聲音。

「王爺。」是暗衛一狐。

「滾!」他滿腔沸騰的怒火全朝外吼去。

「稟王爺,妍郡主醒了,德郡王請您過去。」

霎時間,一片死寂。

玄懷月滿懷憤懣苦惱地低咒了聲,深吸一口氣,隨即恢復一貫的深沉冷靜。「知道了。」

一狐忙消失在夜色裡,如來時般無影無跡。

苗倦倦又低下了頭,不發一語。

「你……先睡,別胡思亂想,也別再說那些戳人心尖子的傻話。」他痛恨她低著頭的樣子,讓他無法清楚看見她臉上的神情、看出她究竟在想些什麼,究竟是高興還是難過。

他喉頭微溢著抹苦澀,卻怎麼也不願在她昏了頭說出這些亂七八糟的話時,還同她一般計較,他怕他越聽越會被她活活氣死!

沒心沒肝的小妮子,把他的濃情密意全當成了謊話嗎?

她還有什麼不知足的?他玄懷月這一生何曾對旁的女人這般憐愛上心過?可她居然就拿著他的寵愛,任性撒起潑來了?

越想越生氣,他冷冷地道:「你自己好生想想,恃寵而驕,因妒生怨,你犯了幾條府內大罪?」

她默然。

玄懷月整個下不來台,俊臉一陣青一陣白,最後恨恨然拂袖而去。

渾然未發覺在昏黃的燭影下,低垂著頭的苗倦倦,無聲下墜的淚水,一點一點打濕了膝上羅裙。

第二天一早,癡心醒來,突然發現自家小主不見了。

經過王府內一陣兵荒馬亂的搜索尋找,苗倦倦還是不見蹤影,彷彿像是人間蒸發了。

接獲通報的玄懷月匆匆趕到小紈院,呆呆地看著遺留在榻上,他的捏面人兒和一隻剪碎了的精緻荷包。

「這、這是怎麼回事?」他指尖微顫地拾起那剪得亂七八糟、卻依然看得出初時繡制時有多用心的荷包。

癡心低頭垂手在旁,哭腫了的頭臉已面無表情,低聲道:「小主趕了三天的荷包,是要送給王爺,後來一直見不到……就沒送。」

他忽然覺得胸口隱隱的悶疼變成撕心裂肺的痛楚,猶作困獸地掙扎問:「她,這是在鬧脾氣?多大點事值得把好好的荷包都鉸了?」

癡心無言。

「氣性也太大了。」他雙膝有些撐不住身子,閉了閉眼,頭目森森然,頸背的冷汗彷彿越來越重,卻仍咬牙悶哼道:「她回娘家了?」

「小主走了。」

「胡說!」他臉色慘白,大聲道:「不就和本王拌了幾句嘴,她--她--」

癡心目光黯然。

果然,王爺還是不懂小主的心……

「誰准--誰給她那麼大的膽子敢離開本王的?」玄懷月臉色鐵青,暴跳如雷,緊握的拳頭鬆了又緊。「去!給本王找--不,去叫苗八旺來見本王!本王要問問他究竟是怎麼管教女兒的,捻酸吃醋,三兩句不合便離家出走,她把王府規矩當什麼?又把本王當什麼了?」

癡心頭垂得更低了。

而始終在門外守著的一狐遲疑了一下,隨即奉命而去。

玄懷月像只受了傷的猛虎般在原地來回踱步,滿心焦躁狂怒難抑。

「耍這般可笑的手段,以為這樣就能拿住本王?」他怒不可遏,胸膛劇烈起伏著,目光卻透著抹茫然。「她以為她是誰?就仗著本王寵她,便敢這樣膽大妄為,她眼裡還有本王嗎?」

她,心裡還有他嗎?

他胸口一窒,一口氣再也上不來,眼前微微發黑,但他強忍住衝上喉頭的腥甜,面色慘白地瞪著榻上那刺疼了眼的物事。

她居然連他的捏面人兒也一併捨棄下了,所以是連……他也不要了嗎?

「她竟敢--她居然敢--」他雙目赤紅,幾乎要咬碎銀牙。「難道她以為本王真沒有她不行嗎?不就是個女人--不過就是個女人而已!我玄懷月要什麼女人沒有?還容得下她不要--」

下一瞬,他怒騰騰大步狂奔出寢室,無人發覺那高大的身影在跨出小紈院門檻時,腳下有些微的踉蹌。

頭系青花布巾,一身粗布衣的苗倦倦坐在搖搖晃晃的菜販子驢車上,緊抱著那只簡單的小包袱,頭倚在車框上,神情呆呆。

她混在清晨進出王府小邊門的送菜車中出來,以前就知道送菜趕驢的是個憨厚耳背的老頭子,人人喊他忠伯,是王府家生的老僕。

她知道自己出了王府後,便是逃妾了。

王府規矩,逃妾視同叛國,捉到了只有個死。

可她寧願死在青天白日的外頭,也不願在那個百花盛開的後院裡,日日倚門等著他偶爾寵幸,或是每天晚上妒嫉煎熬,痛苦地揣測著他今夜究竟睡在哪個女人身邊。

若是以前,她根本就不在乎,會依然自顧地好吃好睡,因為她只拿他當衣食父母看待,他要寵誰要愛誰是他的自由,與她無尤。

可悲的是,她明明知道不該,卻還是放縱自己對他動了心,傻傻地欺騙自己,誤以為他所謂的喜歡,是唯一,是一生一世,以至於淪落到今日,對眼前這一切再也無法無動於衷。

變得不是他,是她自己。

是她貪心,忘了自己的身份,她就是個妾,一個任人隨意打賣饋贈的小妾。還是她親生的爹苗八旺,將她送給了他……

一個禮物、玩物,居然向主人求一生一世的真心?

世上還有比她更荒謬大膽、不知死活的小妾嗎?

苗倦倦漸漸笑了起來,笑得不可自抑,笑得無法呼吸,淚流滿面而不自知。

良久,她在顛簸的菜車晃動中,笑容慢慢消失,心也一點一點變冷了,麻木佔據了她五臟六腑,再也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

菜車在離王府別院莊子不遠處的市集上停了下來,忠伯習慣性地在那兒挑買一些旱煙草,待付了錢,把那捆子羊皮紙包的煙草塞進褡漣裡,慢吞吞再爬上了驢車,輕甩韁繩驅策驢兒前進。

菜車繼續搖搖晃晃往前行,苗倦倦隱身在熱鬧的市集一角,怔然地望著菜車遠去、消失,蒼白臉龐掠過了一抹悵然。

自此刻起,她便和王府再無瓜葛。

苗倦倦在市集上買了幾套便宜的粗布男裝,把自己扮成了個看起來不起眼的瘦弱小伙子,在秀麗的小臉上抹了些灰塵,然後背著包袱走向一隊正在卸貨的商旅。

從今天開始,她不再是知縣苗八旺的庶女,更不再是狄親王玄麇月的後院小妾。

她要為自己而活,她絕不再把命運交給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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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8-21 00:47:01
第十章

最近狄親王府籠罩在一片陰雲密佈、壓抑冰冷的可怕氛圍中。

王爺又恢復了夜夜笙歌、左擁右抱,俊美無儔的臉龐上非但見不到任何一絲失意,依然狂放如故,甚至比往日更加放縱了三分。

此舉贏得了後院美人們歡聲雷動,人人額手稱慶,也迫不及待再度塗脂抹粉、爭嬌鬥艷了起來。

新進的妍妍郡主對此幾乎咬碎了一口貝齒,恨得不得了。

還以為搶得了王爺的寵愛,鬥走了那個專寵的,沒想到反而惹來了後院那堆如狼似虎的,真是大大失策!

而相較於其他院子的歡騰,靜靜在王府一隅的小紈院,彷彿已然被世人遺忘了。

癡心並沒有被調到其他院子去當差,因為她私下去求了王大總管,可不可以讓她一直留在小紈院等苗倦倦回來。

王大總管看著面前瘦了一大圈,再沒有半點過去活潑靈動影子的小丫鬟,暗暗歎了一口氣。

「你放心吧,王爺不會為難一個小小奴僕。」

「謝謝大總管。」癡心朝他福個身,又默默地走回小紈院。

「癡心丫頭。」王大總管突然喚住她。

癡心木然地回頭。

「好好照料著小紈院。」他含蓄地提點道。

癡心點點頭,又呆呆然行屍走肉般地走了。

王大總管低下頭,瞼上掠過一絲複雜之色。

王府,其實已經變天了……

而在另一端,玄懷月懷裡摟著豐滿誘人如桃兒的十一夫人,邊喝美酒邊搓揉著美人兒豐盈的酥胸。

「王爺好壞,別嘛……」十一夫人咯咯嬌笑,隨即誘惑地主動送上小嘴兒,舔弄著他優美好看的唇瓣。

一陣濃重的牡丹薰香刺鼻得令他幾乎窒息,濃眉不由一皺,下意識稍稍推離她。這薰的都是什麼見鬼的味兒?殺蟲子的嗎?

他的倦倦身上就從沒有這種亂七八糟的脂粉薰香,而是乾乾淨淨的澡豆兒香,還帶著一點清暖沁甜的淺淺香氣……

那是她身上獨有的女人幽香。

他目光迷離恍惚了一下,彷彿那一縷餘香仍在鼻端,只要一伸手,又可以將那個人兒重攬入懷。

「王爺?王爺,您在想什麼?」十一夫人心下微慌,想起好不容易盼著了王爺來,怎能不好好使盡渾身解數將王爺留在芙蓉帳下?心念一動,已是大膽地探手往他下身方向撫去--

「做什麼?!」他瞬間變臉了,閃電般抓住她的手,聲音冰寒如刀。

「王、王爺,奴家只是想幫您……」十一夫人瑟縮了下,怯怯地道。

他眸光銳利地盯著她,忽覺眼前渾身濃香艷妝的女子倒足了胃口,尤其是那害怕之餘還不忘擺出楚楚動人的奴媚姿態。

玄懷月深深吸了一口氣,陰沈著臉鬆開手,坐起身來道:「跟本王聊聊。」

「聊……聊聊?」十一夫人呆了呆,「聊什麼?」

「隨便聊點什麼。」他強抑下胸口沒來由的煩躁,哼了聲,「不然背個王府家規來聽聽也行。」

「呃……家規啊……」十一夫人腦中一片空白,心虛地朝後蹭了蹭。

她哪會知道那勞什子家規還得背呀,不都是那些服侍的奴婢該提醒她的嗎?

「你不會連王府家規也背不出?」他臉色更難看了。

「咳,奴家平常忙著制香、釀胭脂汁子,一時疏於……」十一夫人身子越縮越小。

為什麼那個沒臉沒皮、散慢懶極的小女人隨口就能背來一大堆,她卻偏偏不行?蠢到這種地步,還好意思說是他玄懷月的「夫人」?到底有沒有把他狄親王府家規當回事兒?

「行了!」他長身而起,氣呼呼地甩袖而去。

「王爺……」十一夫人嚇傻了。

玄懷月怒氣衝衝地來到另外一處植滿翠柳的院落。

「王爺,請坐。」身為禮部尚書千金的六夫人趙詩詩一見他來,清雅眸兒一亮,隨即抑下滿心歡悅,欠身為禮。「可願妾身烹茶,品茗一杯否?」

「嗯,有勞詩詩了。」他籲了一口氣,總算露出了一絲笑。

竹風而過,細細沙沙,但見紅泥小火爐,素手烹清茶,端的是一幅說不出的風雅,說不出的如畫動人。

「王爺,請。」趙詩詩纖纖玉手恭敬呈上薄胎玉脂杯,笑得好不嫻柔。「茶是頂尖尖兒的老君眉,此水用的乃是去冬梅花上的雪,妾身收集了一罈子埋在樹下,好容易今兒才開了,王爺喝喝看,舊年的雨水絕無這般的清、醇、餘韻無窮……」

他接過了清香沁鼻的茶,心情舒暢了許多,正要喝,聽見她叨叨絮絮地訴說著梅上的雪好在哪裡?舊年的雨水又壞在哪裡?漱玉泉水又勝在哪裡?天山碧水又高在哪裡……

玄懷月只覺得耳際嗡嗡嗡嗡,好似有只蚊子不斷在耳邊繞來繞去繞來繞去,光是一個茶、一個水,就能翻來覆去念上數十回,簡直比唐僧的緊箍咒還令人頭疼。

他一口喝盡了茶,香是夠香,可太小杯了,壓根解不得渴,偏偏下一杯還在她手上的茶壺裡。

不知怎的,他驀地衝口而出:「愛姬,跟本王胡謅瞎扯些什麼吧!」

趙詩詩玉臉驚嚇地望著他,吶吶道:「王爺?」

「咳,愛姬大可不必同本王如此拘禮,自然也不需要學某些老愛東拉西扯不知所謂的人那般行事說話,」他有一絲不自在,此地無銀三百兩地解釋,「總之,愛姬可以放輕鬆些,跟本王話話家常。」

趙詩詩眼兒又是一亮。「既然王爺如此說了……」

「嗯?」他興致濃厚地傾身向前,做出洗耳傾聽狀。

「詩詩近日恰好得了一方好端硯,還有上好松煙墨,久聞王爺寫得一筆錚錚傲骨的好字,不知詩詩有否此榮幸可得見?」她迫不及待捧來了文房四寶。

「……」

玄懷月明明渾身上下像被十萬隻虱子爬咬那般不舒服、不對勁,但還是強忍著,驕傲地端著王爺的高高架子,揚臂擡腕地寫下了一整張龍飛鳳舞的墨寶。

在趙詩詩讚歎不已的崇拜眼光中,他卻覺得一點意思也沒有。

「本王走了。」

眼看著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帶著一抹隱約的頹然離去,趙詩詩手捧那張王爺真跡,激動歡喜的小臉漸漸被茫然取代--王爺不開心嗎?

什麼叫「點燈無意思,試酒沒心情」,這滋味,他總算嘗到了。

玄懷月心不在焉地手握波斯美酒,那紅艷艷的葡萄酒在夜光杯中輕晃著,香甜酒氣撲鼻而來,他卻毫無所覺,無動於衷。

那個狠心可惡的女人,已經逃家半個月,整整十五天了!

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得了他,強迫他對她低頭,可笑地為了她放下高高在上的王爺尊嚴,放棄了後院中的如雲美人嗎?

他最氣恨的就是,那些美人對她而言根本一點威脅性也沒有,她們只是王府後院裡不可缺少、點綴的鮮艷花草,只是男人身邊少不了的左擁右抱、紅袖添香。

難不成她還真是妒婦當上癮了,就算是他的王妃,也管不了他要到哪個院子過夜。她所求所要的,根本於祖宗家法不合,更與世情禮制大相違背!

若讓天下人知曉他狄親王玄懷月身邊只有一個小妾,那豈不笑掉了世人大牙?

「哼!半分也不懂得顧及男人的顏面,連一點兒賢良淑德也無,又不是什麼艷冠群芳傾國傾城的,更別提什麼知情識趣體貼入微了。」他咬牙切齒,越提起越是恨不能掐斷些什麼--要是她在眼前,肯定捏的就是她的小脖子。

不對,在那之前,他要先狠狠吻腫那張總愛胡說八道的小嘴,然後將她壓在榻上好好折磨個三天三夜,非做得她那張總帶疏懶散慢之色的小臉兒嬌若羞花,在他身下婉轉低泣求饒,呻吟得銷魂蝕骨方罷休……

光是想,他就硬得發痛了。

「去他的!」玄懷月將手中夜光杯一把拍碎了,酒汁淋漓地流淌滴落,胸口激烈起伏著,不知是氣是惱還是自我厭惡。「還想她作甚?這沒良心的女人為了一口莫名其妙的醋,居然敢質疑本王待她的一片心?她仗的不就是本王疼她嗎?見鬼了!我玄懷月到底是看上她什麼?」

性子又懶,脾氣又差,若沒他去逗弄,恐怕她會懶到一輩子窩在小紈院裏長草,而且還無才無德,容色普通,丟進後院美人堆裡就不見了。

但他偏偏在她身邊最放鬆,最能安心愜意地做他自己。

想鬥口就鬥口,想撒賴就撒賴,想捉弄就捉弄,她不會聽他哼一聲便嚇得瑟瑟發抖,會遠遠見了他就恨不得撲上來膩死在他身上,更不會求著巴著他替她娘家親朋好友左鄰右舍阿貓阿狗求個一官半職。

在她面前,他可以很簡單,就是玄懷月,也是她的男人。

他胸口一陣一陣地發緊,幾乎喘不過氣來地撕扯抽疼著,滿心滿腹都是深深的憤懣不甘。憑什麼他對她這麼念念不忘,被她搞得頭痛心痛無一處不痛,可她這個沒心肝的女人卻丟下他的捏面人兒和個鉸碎的荷包就一走了之?

放眼天下,還沒有誰敢這樣對待他,偏偏他還念著她,記掛著她在外頭好不好?是不是後悔到想回來求他卻不敢?有沒有整日整夜痛哭流涕地想念著他?

「可惡的女人……若是自己認錯,乖乖回來,本王就考慮不生你氣……」他喃喃,眼神黯淡落寞,透著股說不出的寂寥之色。

他不知道什麼才算得是愛上一個女人,他只知道自她走了以後,王府裡再也沒有什麼能令他生氣、懊惱、期待、歡悅的了。

「本王再給你半個月時間好好把腦子理清楚,若是半個月後還鬧彆扭、耍性子地賭氣,本王就真生氣了,」他恨恨地撂狠話,「以後就算你哭著求著本王要回來-沒門兒!」

對,就是這樣!

夫為夫婦者,以心和親,百年好合,理所當然耳。

--〈狄親王府新家訓〉

蕪州南鎮

綠水碧波蕩漾,堤岸植遍楊柳,美麗的南鎮在夏季午後細雨中,越發顯得詩情畫意。

苗倦倦伏在天衣坊的一台繡架前飛針走線,纖纖十指翩然如蝶,很快便繡好了角落一大朵紫金芍葯,針腳細密,構圖精妙綺麗,立時吸引來了管坊大娘的注意。

「嗯,還不錯。」管坊大娘藏住驚訝之色,只是淡淡地點了點頭。「明兒就開始上工吧。」

「謝謝大娘。」她擡頭,不卑不亢地微微一笑。

「待會把聘契打了,每月工資一兩五錢銀子,做得好的話主家額外有打賞。」管坊大娘看著面前荊釵布裙卻眉目如畫的女子,心下越發吃驚。「你說你叫什麼名兒來著?」

「玉氏。」她神色沈穩地回答。

「玉娘子。」管坊大娘略一沈吟,見她露額梳髻做已婚婦人打扮,不禁又問道:「你原是何方人氏?夫家何處,又是因何會到我們南鎮來的?」

她遲疑了一下。

「我們天衣坊乃南鎮最大的繡莊,老爺更是南鎮首富,用的奴僕繡娘都得是身家清白來路清楚的,」管坊大娘微微挑眉,「否則就算是繡工再好,我們也用不得。」

苗倦倦眸光微閃,平靜道:「是,不敢瞞大娘,奴家因才德不及,見棄於夫家,只得自請下堂、淨身出戶,現從母姓,日前遷至南鎮小花胡同,應聘於貴莊為繡娘,圖的是能自力更生,以手藝猢口,大娘心慈仁善,還請給奴家一個機會。」

「原來如此,見你談吐也是個讀過書,想必娘家出身非小家小戶,怎麼沒回去投靠娘家?」管坊大娘神色溫和了些。

「既已下堂,自是回不得娘家,以免汙了父母顏面。」她澀然一笑。

她爹苗八旺現在一定氣到恨不得能生吞了她吧?幸好姨娘現今有孕在身,爹又一向喜愛姨娘,再惱也不至於遷怒到姨娘身上。

只是……不知王爺有沒有找爹爹麻煩?

不,他不會的,那麼好面子的男人,又坐擁佳麗無數,恐怕她一走,他氣過之後,轉眼就忘了她是誰吧?

……這樣也好。

苗倦倦神情黯然了下來,再掩不住深深的落寞蕭索之色。

管坊大娘本還待再問,見她秀氣小臉上的脆弱,不禁心下一軟,再也不忍心追問到底。

終歸也是個可憐人吧。

「我知道了,往後你就好好在這兒做事吧。」

「謝謝大娘。」

出了天衣坊,苗倦倦擡頭仰望著碧空如洗的天空,略嫌刺眼的陽光令她有些眩然。

從今天起,她就是玉苗,是天衣坊的繡娘。

她已經打算好了,天衣坊的工錢最豐,多做繡件的話還能另得打賞,積攢下來久了也是一筆錢。

當初從王府出來的時候,他賞賜的那些金銀珠寶她都留在小紈院,只帶了自己兩年來存的月錢,約莫七十幾兩,再加上在天衣坊做上一年的繡娘,合計約可攢個八、九十兩銀子,到時候她就再往南走,到更鄉下的地方去買個小院,買幾畝地種種菜,過上那忙時耕織暇時讀書的清閒日子。

這一生,她不要再把心交給任何人,寧可牢牢緊握在自己手上,直到青春逝去、無常來臨……就算這樣平平淡淡、清清冷冷的死了,也好過一顆心寸寸痛折成灰。

一想起他,苗倦倦胸口還是會時時一陣火燒般的劇痛,可是這樣的疼會漸漸減退,直到終有一天,再也沒有任何感覺。

「玄懷月,終有一天,我會把你忘得乾乾淨淨。」她望著北方的天際,眼神決絕中帶著一絲淒涼。「你也把我忘了吧。」

他們從來就不是一路人,現在這樣也好,他繼續做他的富貴逍遙王,她還是做她默默無聞的平凡人……

自那日後,苗倦倦就開始在天衣坊做起了繡娘。

繡娘的工作看似細活兒,並不粗重,其實很辛苦,尤其是自早至黃昏時分,除開中午歇息吃飯的短暫辰光外,大部分都是伏在繡架前不斷繡著、繡著。

手酸自然不用提了,光是一雙眼睛,在專注盯著繡線緞面一整天後,往往是眼前模糊得閃著團團白光,就算閉目睡上一整晚,還是難掩疲勞。

兩個多月後,苗倦倦因繡工特別絕艷精緻出彩,被加了一兩銀子的月俸,可是眼力卻也因此退化了許多。

「這具身子果然還是太嬌弱了,」她歎氣,自我檢討道:「太丟人了。」

這一個黃昏,苗倦倦拎著用芭蕉葉包起來的一刀豆腐和一小條鹹魚,推開了小花胡同最尾端的那間老舊宅子。

她租的這屋子,聽說幾年前住的是個富商的外室,被大婦發現後帶著人來活活一頓亂棒打死,後來經了好幾手都無人敢久住,最後被她用極便宜的租金賃了下來。

在搬進來的第一天,她就備了鮮花素果等祭品,拈香默默向那位可憐的前輩祭拜祝禱了一番。

愛也好,恨也好,總歸塵歸塵,土歸土,這世上最欺人最吃人的就是地位,生而為妾,本就半點不由人,一縷芳魂歸九天,倒也落得乾乾淨淨,待下輩子投胎為人,希望莫再淪受同樣的苦楚了。

不知是冥冥中真有感應,或是她本就遲鈍,自住進來那天起,倒是十分清靜安生,從沒有什麼鄰居口中的鬧鬼現象。

苗倦倦將鹹魚和豆腐洗了切成大塊置入粗沙鍋裡,放在竈上生火煮將起來,又隨手蒸了顆饅頭。

隨意便弄好了簡單的一餐,她幫自己倒了杯清水,坐在小院子裡的石桌前,就著滿天晚霞,自己一個人默默吃起晚飯。

風很涼,不知哪兒吹來了一股幽幽的花香,隱約像是梔子花,細聞又好似是夏桂。

她這時最想念的是癡心。

王爺那麼驕傲的主子,自是不會為難癡心一個小小丫鬟,可是她就這麼不告而別的逃出王府,丟下癡心一個人,癡心定是怨極了她吧?

「癡心對不起……」吃了幾口的饅頭似石塊般沈沈地壓在胃裡,她再也忍不住泫然欲泣。「對不起……」

「你不惜離家出走,離開本王,就是想來過這種苦日子的?」

苗倦倦聞聲一呆,手裡半個饅頭再也拿不住的滾落地上。

在漸漸消逝的夕陽霞光下,有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背著光、負著手,宛若天神又像幻影般出現在她眼前。

她、她的眼力竟已模糊到此種地步,恍惚間也能把樹影看成了他嗎?

她想揉眼睛,可一擡手,才發覺自己不知何時竟落淚了……

一時間四周更靜,連歸巢寒鴉都安靜得不敢亂啼。

苗倦倦胸口漲滿了又熱又疼又酸又澀的滋味,腦袋迷迷茫茫,渾然不知是苦是喜是悲。

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她漸漸恢復了冷靜,目光低垂,掩住了猶狂跳不安的心,閉口不語。

「瘦成這副鬼樣子。」玄懷月慍怒的嗓音頓了頓,氣息帶著一絲不穩,咬牙道:「本來就不甚好看,現在又--吃的那是什麼?饅頭?鹹魚?豆腐?你這又是在跟誰賭氣了?以為折騰自己的身子,本王就會心疼服軟嗎?」

明明出口就是一番痛斥,箇中的關懷心疼之意卻怎麼也藏不住。

她心頭一熱,眼眶卻越發灼燙刺痛起來,好半晌才擠得出艱澀的字句:「奴婢不敢。」

「奴婢」二字,瞬間又轟地點燃了炮仗!

「你!」他氣得脖粗面漲,高大身軀激動地微顫,長指恨恨地點著她的鼻頭,「沒活活氣死本王你不甘休嗎?」

她歎了一口氣,眼神黯淡地道:「王爺,身為逃妾,奴婢罪該萬死,可王爺要是還顧念你我昔日一絲情分在,今日就當從未見過倦倦吧。」

「你、你這是什麼意思?本王給了你三個月的時間任性,還不惜動用了飛狐堂追蹤你的下落,接到消息後還千裏奔馳、披星戴月地趕到這鳥不生蛋的鎮上來,七天前本王就到了,強忍著口氣由著你在那勞什子的繡坊裡累活得跟條狗似的……」玄懷月怒氣衝衝,煩躁焦惱地在她而前大吼大叫,「你腦子裡裝的都是些什麼?豆渣嗎?狗糞嗎?」

苗倦倦被他劈頭吼得一陣頭暈眼花,瑟縮了下,越發心亂如麻。「我……我……」

「你這沒心肝的,跟本王置氣這麼久,吃醋也該有個限度吧?本王可是忍你夠久了,再胡鬧下去休怪本王對你、對你--」

她心裡滋味複雜萬千,又是甜又是酸又是澀,喉頭堵塞得更嚴重了,要很努力才嚥得下那硬團,低聲道:「我知道,王爺待我好。」

他住了口,眼眶微微發熱,最後還是別過頭去恨恨地低斥:「哼,巧言令色,本王不信你!」

「可是王爺,我是不會跟你回去的。」

玄懷月聞言,死死瞪著她,銳利的眸子此刻佈滿血絲,深深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我很感激王爺千裏迢迢來到南鎮,還對我說了這樣的一番話,字字句句都是念著我的安危。」苗倦倦的語氣很平靜,淚水卻不爭氣地滾落了,微哽道:「但是,倦倦福薄,不值得王爺這般愛重。」

「你--」他只覺腦際嗡嗡然,既是憤怒又是無措。

她跪了下來,含淚鄭重地道:「王爺,請權當倦倦死了吧。」

「別跟本王繞這些鬼話!你說,你到底要什麼?」看見她向自己跪下,他像當頭挨了一記重棍,在勃然狂怒的低吼中,帶著一絲幾乎察覺不出的顫抖。「你這個該死的女人,到底還要本王怎麼做……」

「王爺什麼都不必做。」她噙著淚,強抑著如刀割的心痛,低聲道:「倦倦認清做人的本分,深知過去貪心太過,讓王爺為難了。可是要倦倦再回到王府後院,眼睜睜看著……也生不如死,不如像現在這樣,現在這樣就很好,相濡以沫,不如兩忘於江湖。」

玄懷月瞪著她,呼吸急促粗重,俊美臉龐漲紅得彷彿擰出血來,半晌後,嗓音陰沈冰冷得令她不由打了個寒顫。「你還是執迷不悟,若本王一生不能專情於你一人,你便寧死不回王府--你就拿這個來要脅本王?」

在一陣久久凝滯的沈默後,她低歎了一口氣,神色悵惘而蒼涼,好似瞬間老了許多。

「王爺,我苗倦倦什麼都沒有,能給的就只有一顆不值錢的真心,而偏偏王爺最不缺的就是女子的心。」

他又是一震,胸口一痛。

她眼底的蒼茫之色更深了,「正因認清了事實,又自知生性執拗,一旦動心,眼裡就再揉不進沙子,與其因愛生妒、由妒生恨,到最後不可收拾,自傷傷人,不如就此自棄於王爺,這樣,也算不負了當日王爺的一番憐惜愛寵。」

「別跟我玩那些虛的!你既是不拿本王當回事--」他眸中閃著不可置信的悲憤,定定地望著她蒼白卻堅定的臉龐許久,傲然的大笑起來,語氣卻無比冷厲凶狠:「本王有的是人稀罕!」

苗倦倦小臉慘白無色,下一刻忽聽一聲轟然巨響,她戰慄地瑟縮一下,呆呆地轉頭望著,院子裡那株高壯老樹已被怒極的他一拳重重擊斷!

在樹倒下揚起滾滾飛塵當中,那狂怒的高大身影已奪門而出,轉瞬不見。

她閉上眼,淚水滾滾而落,只覺渾身力氣都被抽盡,疲倦欲死。

他已是恨透了她吧?

這樣……就好。

玄懷月臉色慘白中透著鐵青,怒火衝天地回到驛站上賓院,一踏進大門便怒吼如雷:「燕歸來!一狐!馬上收拾,我們立刻回漠北!」

燕歸來和一狐相覷一眼,在彼此目光中看見了震驚,卻不敢稍有遲疑,齊聲應是。

兩人雖一人貴為王府帶刀統領,一人貴為暗衛頭子,主子發話下來,還是訓練有素地分頭行事,燕歸來收拾東西,一狐則外出備馬。

玄懷月只覺堵在胸臆間那口狂躁暴虐之氣都快炸膛而出,恨不能親手活活將這世界砸個稀巴爛!

「阿燕,你說,女人到底是什麼東西?」他惡狠狠地抓起花幾上的茶壺,仰頭大灌一空,再忿忿甩在地上。「好的時候對你千依百順,不好的時候光是一句話就能活活氣死人!口口聲聲眼裡心裡有你,可你要她往東她偏要往西--娘的!當本王是泥人做的,還真任由她揉捏不成?」

燕歸來識相地默默垂手在一旁不語。

雖然他也不懂女人,但他深知此刻萬言不如一默,以免城門失火殃及池魚,王爺的怒氣是很恐怖的,真踩中了比遭雷劈還慘。

「果然就是恃寵而驕,現在還爬到本王頭上去了,以為撂下幾句戳人心尖子的狠話就能傷得了本王,教本王心痛如絞萬劫不復。」他猛然停住腳步,滿眼血絲地瞪視著燕歸來,「你說!本王是那種任一個女人拿捏的蠢漢嗎?」

「……不是。」燕歸來沈靜的表情有一瞬地裂開,暗暗吞了口口水,從沒有這麼渴望,若是此刻有那個油嘴滑舌的老何在旁邊幫腔多好?

好個陰險狡滑的一狐,居然自己躲出去備馬,一點袍澤義氣也無。

「沒錯!本王可是漠北之主,萬年王朝第一親王,還是威名赫赫的戰神,怎麼可能會被一個……一個無才無貌又無德無能的女人拿捏住了?」玄懷月得意洋洋地坐下來,總算覺得好過了些,面色稍緩。「阿燕,去打聽打聽,附近最大最好最有名的青樓在哪裡?本王今晚帶你們去樂呵樂呵!」

「……」燕歸來只覺如芒刺在背,生不如死。

王爺這明明就是在跟苗小主賭氣,偏偏還端著架子死不承認,這還得折騰到什麼時候啊?

萬一,苗小主要是又對王爺去青樓尋花問柳之事無動於衷,那屆時王爺面子上下不來,不是更火上澆油嗎?

他鷹眉一揚,「怎麼不吱聲?」

「是,屬下立時去辦。」

當夜,主僕三人便去了臨近南鎮的石城知名怡紅院,在那裡,卻見到了一個萬萬料想不到的人。

「阿燕,是本王眼花了不成?」一手持著美酒,一手攬著美人的玄懷月瞥見那個走入內室的白衣溫雅身影,愕然地險些潑翻了酒,不敢置信的問:「那人--是文無瑕嗎?」

「咳,確實極像文相爺。」

可當朝驚才絕艷、溫潤如玉的青年宰相文無瑕,怎麼會出現在這小小水鄉的怡紅院裡?

玄懷月好看的下巴幾乎掉了下來。

「這世道到底怎麼了?」他喃喃。

不只王府小妾敢出走,居然連堂堂一國宰相也學人逃家了?!

深夜,苗倦倦在燭光下繡著一方荷花煙波圖,待繡圖完成後要搭上好紫檀木製成八寶小屏風的,這是天衣坊老闆莊老爺特別指定要送給縣老爺的賀壽禮。

她疲倦地揉著酸澀不堪的眼兒,微微閉目養了養神。

……現在,他應該已經出了蕪州地界,在回漠北的官道上了吧?

苗倦倦睜開眼,怔怔地望著黑沈沈的屋外,心裡滋味複雜萬千。

良久後,她默默地收起那只繡件,吹熄了燭火,到鋪著青花被褥的床榻上擁被而臥。

在黑暗中,她仍舊翻來覆去,始終未能成眠,只到疲憊的身子再也禁受不住,最後倦極沈沈睡去。

直至她睡著,一個高大身影才閃進寢房內,佇立在榻邊靜靜地注視著她。

在透窗而入微弱月光下,她蒼白清減的小臉越發小得可憐,蜷在被子裡彷彿不勝寒苦,就連在夢中,眉心也是緊緊蹙著的。

一瞬間,玄懷月只覺自己的心像是被烙鐵灼燒得再無完好之處。

猶記得不久前,她柔軟的身子無比信任地賴在他懷裡睡得香甜,她還會同他說笑,同他打趣,沒大沒小,恣意歡快飛揚。

那時,她氣色紅潤如孩子般可愛,雖然青澀害羞卻全心全身地對著他敞開,任由著他索取擺佈恣憐。

有一度,她是滿心滿懷地信任著他的。

可為什麼現在她寧可遠走天邊,避到這個小鎮上,清苦操勞地當一個繡娘,每天黃昏時分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這個冷冷清清的「家」,也不願再回到錦衣玉食的王府…一回到他的身邊?

他問過她,她要什麼?

可他好似更應該問,他到底要的是什麼?

玄懷月想起她在把全部的自己交給他的那個晚上,曾說過的那些話--

若王爺願與倦倦從此兩心相繫,此生不再有二女,那麼倦倦願生死相隨於王爺左右,為王爺傾盡所有,直到我閉目斷氣的那一天。可若王爺不願,請恕倦倦能許的,只有這個身子!

說清楚,是因為我不能陷王爺於無情不義境地中,初始相歡時,隻字片語不提,待最後王爺轉身戀寵他人時,才幾自暗自神傷,深怨王爺薄倖負心……

當時,他是怎麼回答的?他好像答應她,絕對會把她放在心尖上,絕不會讓她有機會暗自神傷、獨自淚流。

可一轉頭,他又收下德郡王的愛女為新人。

玄懷月大震,腦際轟轟然作響,胸口驀然湧現了陣陣苦澀、愧疚。

仔細想來,他從未真正明白她所要的「兩心相繫,生死相隨」是什麼?

他只是很理所當然的享受著身為一個男人能夠合理擁有的左摟右抱、千嬌百媚,卻從未想過,當他擁著別的女子在床上顛鸞倒鳳時,在小紈院中孤枕獨臥的她,心裡會是什麼感受?

他越想臉色越慘白,渾身更像被冰水生生澆了個寒透剌骨。

今天晚上,他在怡紅院裡喝了很多很多的酒,叫了一個又一個美人來,卻怎麼也填補不了越來越空洞的心口。

「玄懷月,你到底要什麼?」他一個晚上不斷追問自己,卻始終沒有答案。

直到此刻,這樣守在她的床前,靜靜看著睡著的她,心,終於有了答案。

他在她床畔坐下,伸手溫柔地捧起她垂在枕上的一綹青絲,那指尖的絲滑、縈繞鼻端的幽香,瞬間撫慰了他這幾個月來的煩躁、痛苦和不安。

原來不知自何時起,不知不覺間,她已在他心上最柔軟的地方,安營紮寨、落地生根。

「倦倦,我要你。」

他想要,能夠一直看著她笑,一直嬌寵著她,讓她每天能快快活活的好吃好睡,聽她嘻嘻哈哈的東拉西扯、胡說八道,隨時隨地閒散慵懶地偎在他懷裡,全心全意地信任著他是她的天。

天知道,這七天以來,光是眼睜睜看著她早出晚歸、清苦度日,他已是煎熬得一顆心都要揉碎了。

他心愛的卿卿,他恨不得雙手捧在掌心裡滿滿眷寵呵憐的小女人,竟然必須為一日三餐埋首在那暗無天口的繡坊一角,吃的是鹹魚豆腐,住的還是鬧鬼的房子,光是想到這兒,他一雙虎眸隱隱發熱含淚。

卿卿,你可能、可願再信本王一次嗎?

清晨醒來,苗倦倦隱約感覺到枕畔濕涼,伸手一觸,這才知道自己昨夜又哭了。

她緩緩收拾著枕頭被褥,下床套上了繡花鞋,隨手抓過了件青花布衫裙穿好。

她走出寢房,踏入門廳中,瞬間呆住。

「倦倦晨安。」

曙光朝陽下,那個高大挺拔、俊朗飛揚的男人對她笑得燦爛無匹。

她被他耀眼的笑容眩花了眼,心也重重顫抖了起來。

「你……王爺……」苗倦倦好半天才勉強回過神來,小臉俏白,話說得結結巴巴,「不是…一回漠北了嗎?」

「除非王妃隨行,否則本王哪兒也不去。」玄懷月對她笑露出雪白好看的牙齒。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頭有些昏,忍不住扶著桌角坐了下來,嚴重懷疑起自己是不是昨天震驚過度、夜夢纏身,直到現在還沒真正睡醒。

「倦倦,你可願嫁予本王,做本王的王妃?」他緩緩來到她面前,半屈膝蹲在她跟前,明亮的笑眼裡,透著一絲掩不住的忐忑、緊張,擡手獻上的是那被她留在小紈院的玄王爺捏面人兒,耳根也可疑地有些微紅。「本王會一生一世愛你、護你、寵你,你--可願意嗎?」

他、他求娶她為王妃?為、為正妻?

苗倦倦耳際嗡嗡然,整個人忽冷忽熱,不知是驚是喜是悲還是惶。巨大的喜悅和深深的驚疑交錯,心狂擂如鼓,腦子卻突然冷靜了起來。

「不願意。」

玄懷月自信滿滿的笑容瞬間垮了,不敢置信地望著她,「為何願意?」

「王爺是天潢貴胄,自有金枝玉葉來配,那才叫珠聯璧合,門當戶對。」她早在認清彼此身份心性差異的同時,已親手斬斷了不該妄生而起的貪心與奢求。「倦倦身份低微,無才無德,當不起王妃之位。」

就算佔了正室名分,做了他的王妃又如何?還不是得眼睜睜看著他愛寵幸誰就寵幸誰,甚至更慘,還得頂著皇家宗婦的賢德虛名,鼓勵他到後院諸美人那兒「坐坐」,務必要雨露均沾,好為皇家多多開枝散業。

這麼煎心的工作,她做不了。

「倦倦你、你--當真是嫌棄我?」玄懷月面色白得跟紙似的,臉上有一抹破天荒的驚惶,手足無措地吶吶道:「你、你連本王--不,連我的王妃都不願當?你、你是認真的嗎?要、要不要再考慮一下?本王的求娶之心十足真金,絕無虛假,你再考慮久一點,考慮久一點再答覆我,不用急著現在打回,好不好?」

見他難得驚慌、滿臉惶然,通身上下哪還有半點平素張揚的霸王氣概在?不知怎的,苗倦倦幾個月來的悲傷、痛楚,瞬間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竟是久違的……好笑?

苗倦倦一怔,自己也傻住了。

難不成她也瘋了,還真把他的求娶當真看待了?

她立時收起嘴角不自禁往上彎的那朵笑,端凝正色地看著他,溫言道:「王爺,謝謝你。我很感動,但是我早就下定決心,此生不再與人共事一夫,就算王爺許我以正妃之位,倦倦還是只能辜負王爺的心意。」

他慘白的俊臉漸漸回復血色,她還來不及反應過來,已被一個大力牢牢擁入懷裡。

「我玄懷月此生只愛苗倦倦一人,願以漠北八州十三省為聘,誠心誠意以王妃正位求娶予你,並立誓今生今世除你之外絕無二婦!」他將她環得更緊,彷彿恨不能將這小人兒揉進自己的身體裡,生生世世再不分開。「如是這般,你願意嗎?倦倦可願意嫁我為妻嗎?」

苗倦倦呆愣地靠在他懷裡,震驚狂喜茫然怔忡得完全說不出話來,眼眶發熱濕潤著,喉頭也緊緊哽住了。

他、他剛剛……都說了些什麼?

「倦倦?」他久久聽不到回應,心慌意亂地低頭看她。「好卿卿,你怎麼了?莫不是我又說錯什麼了?還是你覺得以漠北為聘太寒酸?不要緊,你放心,往北方還有好大片疆土,你要喜歡,我便去打回來給你,頭一個阿煞國早已差不多是咱們囊中物了,只要你一點頭,我馬上就--」

「不是那個,而是你剛剛說你誠心……」她想笑又想哭,舔了舔乾澀的唇瓣,終於抖著聲問。

「誠心誠意以王妃正位求娶,立誓今生今世絕無二婦。」他深邃眸光閃亮亮地盯著她,語氣斬釘截鐵地重複。

「可是你不是說過……」

「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以前本王不明白,現在本王全都明白了,保證說到做到,此生無論心魂身軀永不負倦倦!」玄懷月的腦子這輩子還從沒這麼靈光、這麼敏捷,和心上人這麼緣投意合、默契十足過。「違者人憎狗厭、蟲蟻不如!」

苗倦倦望著他堅毅果決、鄭重虔誠的神情,心防瞬間崩坍了,旋即逐漸柔軟、融化成春水涓涓。

一朵暖暖的笑容自眸底深處綻放開來,她小心翼冀地接過他手心緊握得出汗了的捏面人兒,偏偏有個呆親王恍然未覺,還在那邊緊張兮兮地忙解釋一通。

「還有,本王昨晚已命一狐連夜趕回漠北解散王府後院,要王大總管備上重金錦帛許以眾姬妾,讓她們速速各自出府另嫁,再覓知心人……本王這一生唯要卿卿一人,這輩子是注定負盡她們了,但也不能再耽誤她們終身,最重要的是,這樣卿卿回去後也清淨些,不會再瞧著誅心難受。還有,我讓阿燕趕赴京城向清皇通知--呃,是請旨賜婚,這樣就不會委屈了你,定會讓卿卿風光大嫁--唔!」

叨叨絮絮碎碎念的玄大王爺終於被前任小妾的未來王妃,再也忍不住以吻封口,翻身壓倒。

親愛的大王爺,小米蟲就嫁你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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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5-9-10 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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