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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王爾德
譯者:三毛
文件:林六呆
提供:城鄉台灣
<1>
這一天是公主的生日,她剛滿十二歲。燦爛的陽光照在王宮的花園中。
雖說她是一個真正的公主,一位西班牙公主,但是她就像窮人家的孩子們一樣,每年只能過一次生日,因此舉國上下自然而然地就把這當作是一件重大的事情,那就是她過生日這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天氣。那一天的確是個晴朗的好天。高高的帶條紋的鬱金香直挺挺地立在花莖上,像一排列隊立正的士兵,並傲慢地望著草地那邊的玫瑰花,一邊說:“我們跟你們一樣美麗無比。”紫色的蝴蝶伴著翅膀上的金粉翩翩起舞,輪流走訪著每一朵鮮花﹔小蜥蜴們從牆上的裂縫中爬出來,躺在白日的陽光下﹔石榴在火熱的陽光下紛紛裂開了嘴,露出了它們血紅的心。就連沿著陰暗走廊的刻花棚架上的一串串懸掛著的淺黃色檸擱,彷彿也從這奇妙的陽光中染上了一層豐富的色彩,玉蘭花樹也張開了它們那重疊著的象牙色的巨大球狀花朵,使空氣中充滿了濃濃的芳香。
小公主本人同她的伴侶們在陽台上來回地走動著,並繞著石花瓶和布滿青苔的古雕像在玩捉迷藏的游戲。在平日裡她只被允許同她身分相同的小孩子們玩,因此她總是一個人玩,不過生日這天可以例外。國王已經下了命令,她可邀請任何她喜歡的小朋友來宮中同她一起玩。這些瘦小的西班牙孩子跑動起來的動作還挺優雅的。男孩們頭戴大羽毛帽子,身穿飄動的短外套,女孩們手裡提著緞子長裙的後擺,並用黑色和銀灰色的大扇子護住眼睛遮擋陽光。然而小公主卻是他們當中最優雅的一個,打扮得也是最入時的,依照的是當時相當繁雜的款式。她的裙子是用灰色錦緞做的,裙擺和寬大的袖口上繡滿了銀線,挺直的胸衣上縫著幾排名貴的珍珠。兩只配著粉紅色大玫瑰花的小拖鞋隨著她的走動從衣服下邊顯露出來。那把大紗扇是粉紅色和珍珠色的,她的頭髮像一圈褪色的金黃光環包圍著她那張蒼白的小臉蛋,上面戴著一朵美麗的白玫瑰。
滿面愁容的國王透過宮中的窗戶望著他們。站在他身後的是他所憎恨的人,那是他的兄弟,來自阿拉貢省的唐.彼德羅,還有他的懺悔師,來自格蘭那達的大宗教裁判官坐在他的身邊。國王此時比以往更憂傷,因為他看見小公主一副孩子般嚴肅的模樣向宮中群臣們行禮,另外還看見她甩扇子掩著嘴偷笑那總是陪著她的一臉嚴肅的阿爾布奎爾基公爵夫人,國王突然想起了年輕的王后,就是小公主的母親,這在他看來就像是前不久的事情。那時王后從歡樂的國度法蘭西來到西班牙,在西班牙宮廷憂鬱華麗的生活中不幸去逝了,死時孩子才六個月大,她連園子中杏花的第二次開放也沒有看到,也沒趕上採集院子中央那棵多節老無花果樹上第二年的果子,此刻那兒已是雜草叢生。他愛她愛得太深了,他不能忍受把她埋在自己看不見的墓穴中。一位摩爾人醫生為她的尸體做了香料處理,為了回報醫生的工作,國王保住了他的生命,因為由於信邪教和行巫術的嫌疑,這位醫生已被宗教裁判所判了極刑。她的尸體仍然安放在宮中黑色大理石禮拜堂中鋪著織錦的尸架上,還跟十二年前在一個狂風大作的三月天裡僧侶們把她抬放到那兒時的模樣一個樣。國王每月一次,身上裹著黑袍,手裡提著一個不透光的燈籠,走進禮拜堂跪在她的身旁,呼喚著:“我的王后,我的王后!”有時他會不顧應有的禮節(在西班牙生活中的任何行為都受到禮節的約束,就連國王的悲痛也不例外),萬分悲痛地抓住她戴著珠寶的蒼白的手,並狂吻著她那冰涼的化了妝的臉,試圖把她喚醒。
今天他好像又看見她了,就跟他頭一次在巴黎的楓丹白露宮中見到她時一樣,當時他僅有十五歲,而她更年輕。他倆就是在那個時候正式訂婚,出席儀式的有羅馬教皇的使節還有法國國王和全體朝臣,那之後他就帶著一小束金黃頭髮返回到西班牙王宮中去了。自打踏上自己的馬車那時起,他就一直想著兩片孩子氣的嘴唇彎下來吻他手的情景。接下來的婚禮是在蒲爾哥斯匆匆舉行的,那是兩國邊境的一座小城市。進入馬德里的公開慶典是盛大的,照慣例在拉.阿托卡大教堂裡舉行了一次大彌撒,並且還搞了一次比平日更莊嚴的判處異教徒火刑的儀式。將近三百名異教徒,其中不少是英國人,被交與劊子手去燒死在火刑柱上。
他愛她真是發了狂,很多人都認為是他把國家給毀了,因為當時他們正與英國為爭奪新世界的帝國而進行戰爭。他甚至連一刻鐘也不能離開她﹔為了她,他已經忘記了,或似乎是忘記了國家的一切重大事項﹔在這種激情的驅使下他達到了如此盲目的可怕地步,以致於他沒有發現,那些他為取悅於她而想出來的繁雜禮節,─反而加重了她所犯的奇怪的憂鬱病。她死後有那麼一段時間,他彷彿發了瘋似的。要不是他擔心自己離去後小公主會受到自己兄弟的殘害的話,說真的,他定會正式退位並隱居到格蘭那達的特拉卜教大寺院去,他已經是該院的名譽院長了。他兄弟的殘酷無情在西班牙是出了名的,不少人懷疑是他害死了王后,傳說王后到他所在的阿拉貢的城堡去走訪的時候,他送了一雙有毒的手套給王后。甚至在國王以皇家法令宣布舉國上下公開哀悼三年之後,他仍舊無法忍受他的大臣們跟他提起續弦的事,當神聖的羅馬帝國皇帝本人親自來向他提出把自己的侄女,一位美麗可愛的波西米亞郡主嫁給他時,他仍吩咐自己的大臣去告訴皇帝,說西班牙國王已經和悲傷結了婚,盡管她只是一個不能生育的新娘,可他卻愛她超過任何美人﹔這個回答的代價是使他的王國失去了富饒的尼德蘭諸省,這些省份不久後便在皇帝的鼓動下,由一些改革教派的狂熱倍徒領導著,向他發動了叛亂。
今天他望著小公主在陽台上玩耍的時候,似乎又回想起了他整個的婚姻生活,那是一場強烈而火熱的歡愉,同時也因其突然的完結而導致了可怕的痛苦。小公主具備了王后一切可愛的傲慢舉止,完全一樣的任性的擺頭動作,同樣彎曲而驕傲的美麗嘴唇,一樣漂亮可人的笑容──的確是非常法國式的微笑──小公主不時地抬頭望望窗戶,或伸出小手讓顯貴的西班牙紳士吻著。不過孩子們高聲的笑聲刺著了他的耳朵,明亮而無情的陽光嘲諷著他的哀傷,一股奇怪香料的單調氣味,就似是處理尸體用的香料,好像把早晨清新的空氣給弄髒了──這或許是他的幻想吧?他把臉埋在雙手巾,等小公主再次舉頭望窗戶的時候,窗帘已經垂下,國王也離開了。
她有些失望地撅橛小嘴,並聳了聳肩膀。說實在的,他本應該跟她呆在一起過生日的。那些愚載的國家事務有什麼要緊的?或許他又去了那個陰森森的禮拜堂了吧?那兒一直點著蠟燭,而且從未讓她進去過。如此好的陽光,大家又這麼開心,他可真是太傻了。再說,他會錯過看一場人扮的鬥牛比賽,比賽的號角已經吹響了,更不用說那些木偶戲和其它精彩的表演了。她的叔父和大宗教裁判官倒是更體諒人。他們已經走到陽台上了,並向她道了賀詞。所以她又擺起了她那可愛的頭,還拉著唐.彼德羅的手,緩緩走下石階,朝著聳立在花園盡頭的紫綢編織的長長亭廊走去,其他孩子嚴格地依照次序緊跟在她的身後,即誰的名字最長,誰就走在前頭。
一行由貴族男孩子化裝成鬥牛士的隊伍走出來歡迎她。年輕的新地伯爵,一位十四歲的美少年,用西班牙下級貴族世家的全部優雅舉止向她脫帽致敬,並莊重地把她引到競技場內搭起的看台上安放著的一把鑲金的象牙小椅子上坐下。孩子們在她的四周圍成一圈,他們一面揮動著手中的大扇子,一面相互交談著。唐.彼德羅和大宗教裁判官面帶笑容地站在人口處。就連那位女公爵──人稱侍從女市長的人──一個瘦小而性格不定的女人,帶著黃色的翎頜,也一改往日那板起的面孔,一絲像是冷冷的笑容掠過她那皺巴巴的臉,她那沒有血色而乾瘦的嘴唇也抽動了一下。
這真是一場令人叫絕的鬥牛賽,在小公主看來比真的鬥牛比賽還要好看。那是在帕爾馬公爵來看望她父親時,她被人帶去塞維爾看過一場鬥牛賽。一群男孩子穿著裝飾華麗的馬皮衣服在場子內來回跑著,他們揮舞著長矛,上面綁著色彩艷麗的絲帶﹔另一些男孩徒步走著,並在假牛面前舞動著猩紅色的大旗,當牛衝來時他們就輕鬆地跳過柵欄﹔至於牛呢,盡管它只是由柳枝和張開的牛皮做成的,可卻跟真牛一樣生龍活虎,不過有時它堅持著用後腿繞著場子跑,這卻是真牛連做夢也不敢想的事。這牛鬥得也不錯,孩子們興奮極了,他們紛紛起身站在了長凳子上,並揮動著手中的帶邊手絹,大聲嚷著:太好了,太好了!那種勁頭就跟成年人一樣。就這樣戰鬥持續了下去,最後,好幾匹人扮的馬被戳倒,那位年輕的新地伯爵把牛也壓在了地上,他請求小公主允許他給予致命的一擊,然後他就用木劍朝那動物猛刺下去。他用力太大,一下子把牛頭給刺掉了,這使小羅南先生高興地大笑起來,他是法國駐馬德里大使的兒子。
在大家的掌聲中,競技場被收拾乾淨了,兩個身著黃黑制服的摩爾人侍從把倒地的木馬莊嚴地拖走了,接著是一段小小的插曲,由一位法國的走繩索大師在一根繃緊的繩子上完成了一次表演。一些意大利木偶戲表演者在特意建來演木偶戲的一個小戲院中上演了半古典的悲劇《索福尼西巴》。他們的演出非常出色,木偶的動作也十分自然,演出結束時小公主的眼中已充滿了淚水。當時真的有好多孩子都哭了,只好拿糖塊去安慰他們,就是大宗教裁判官也深受感動,他忍不住對唐.彼德羅說,這些用簡單的木頭和彩色蠟做成的,並由絲線機械地牽動的東西,竟能表演得如此悲傷和那麼不幸,他似乎覺得難以接受。
接下來是一個非洲人表演戲法。他提來一只又大又平的籃子,上面蓋著一塊紅布。他把籃子放在場地中央,然後從他的包頭帕下面拿出一根奇異的蘆管,並吹了起來。不一會兒,紅布開始動了,隨著蘆管聲愈吹愈尖,兩條金綠色的蛇伸出了它們那古怪的楔形頭,並越伸越高,還隨著音樂聲搖來擺去,就跟水中浮動的植物一樣。孩子們看見它們那有斑點的頭部和快速吐出的舌頭,反而害怕起來,直到看見變戲法者在沙地上變出一棵小桔子樹,開出美麗白色的花朵且長出一串串真實的果實後,才又開心起來﹔後來變戲法者從拉斯.托里斯侯爵的小女兒手中拿起一把扇子,把它變成了一隻藍色的小鳥在亭廊裡飛來飛去,還不停地唱著歌,這時他們的興奮和驚訝真是難以形容。由紐斯特拉絲母院禮拜堂跳舞班的男孩們表演的莊嚴舞曲,也同樣引人人勝。小公主以前從沒有見過如此盛大的慶典,這種慶典每年五月在聖母大祭壇前面舉辦一次,是專為慶祝聖母而舉行的。其實,自從一位瘋教士(據許多人說他是英國伊麗莎白女王收買了的)想用一塊有毒的聖餅謀害西班牙太子阿斯圖里亞斯以後,就沒有一位西班牙皇室的成員走進過薩拉哥薩大教堂。因此,小公主僅僅是聽人說過這種“我們之聖母”的舞蹈,看上去也確實很精彩。男孩們穿著白色天鵝絨做的老式宮廷服裝,他們那滑稽的三角帽上綴著銀飾物,頂上插著很大的駝鳥毛。他們在陽光下桅艦起舞的時候,那身耀眼的白色服飾在他們黑色面容和長長黑髮的襯托下顯得更加絢麗奪目。所有的人都被他們的一舉一動給迷住了,只見他們在繁雜的舞蹈動作中一直顯得莊嚴尊重,緩緩的舞姿得體而優雅,還氣派不凡地鞠著躬。等舞曲一結束,他們就脫下大羽毛帽子向小公主致敬,她很有禮貌地接受了,並許諾送一支大蠟燭給比拉爾聖母的神壇,以回報聖母給她帶來的快樂。
這時一隊漂亮的埃及人──當時也被稱為吉卜賽人─一走進到場子中來,他們盤腿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圈子,開始輕輕地彈奏起他們的弦琴,另一些人伴著曲調舞動起腰身,並用他們盡可能低的聲音哼著歌兒,那聲音低得如同夢中的微風掠過。他們一看見唐.彼德羅,便朝他皺起了眉頭,有的人還露出了恐懼的表情,因為就在數周之前,唐說他們的兩個族人被行妖術而給絞死在塞維爾的市場上了。不過美麗的小公主使他們入了迷,這時她朝後靠著身子,一對藍色的大眼睛從扇子上邊望著他們,他們相信像她這徉可愛的人絕不會殘忍地對待別人的。於是,他們很安靜地彈著琴,他們那長長的尖指甲剛好挨到琴弦,他們的頭開始朝前點著,彷彿要入睡似的。突然傳來一聲尖厲的大叫,孩子們全都大吃了一驚,唐.彼德羅的手趕緊抓住了他短劍的瑪瑙劍柄。只見彈琴者們跳起身來,圍著場地瘋狂地轉起圈來,並不停地敲打手鼓,同時用他們那奇特的帶喉音的語言唱起了狂放的情歌。隨著一聲信號的傳來,他們又都撲倒在地上,靜靜地躺著不動了,全場一派寂靜,只能聽到單調的弦琴聲。就這樣他們做了幾個來回以後,又一下子消失了,等他們再回來時已用鍊條牽來了一頭毛乎乎的棕色大熊,他們肩頭上還坐著幾隻巴巴利的小猴子。大熊十分認真地倒立起身子,乾瘦的猴子跟著兩個像是它們主人的吉卜賽小男孩在表演著各種各樣逗笑的把戲,它們還會揮動小劍和放槍,並且會像國王的衛隊那樣完成一整套正規軍的操練。吉卜賽人的表演的確大獲成功。
然而整個早上的娛樂活動中最有趣的還要數小矮人的舞蹈。他蹣跚地移動著自己那雙彎曲的腿,他那顆畸形的大腦袋左右搖擺著,就這樣他跌跌撞撞地衝進到場子中。孩子們見到此情此景都一下子興奮地大聲叫了起來,小公主本人更是大笑不止,以致那位女侍從市長不得不提醒她說,雖然過去西班牙國王的女兒在同等人面前哭過幾回,可卻從沒有皇室家族的公主在比她低下的人跟前如此開懷大笑過呢。不過,小矮人的舉動真是讓人無法抗拒,即使是西班牙宮廷,這樣一個以培養恐怖而著稱的地方,也從未見過一個如此吸引人的小怪物。這還是他頭一回出場演出。人們僅是在昨天才找到了他,當時他正在樹林裡瘋顛顛地跑著,兩個貴族剛好在環城一帶的栓皮儲樹林中偏僻的區域打獵,於是就把他帶進宮中,作為獻給小公主的一個驚喜。小矮人的父親是個窮苦的燒炭人,能夠擺脫這個又醜又無用的孩子對他來說真是求之不得。或許真正最有趣的倒是小矮人一點也不知道自己那醜陋的相貌。的確他看上去好開心且精神飽滿。孩子們笑了,他也跟他們一樣笑得無拘無束。每支舞曲結束時,他便要向他們每一個人鞠一個最滑稽的躬,他對他們點頭高興的樣子就好像他的的確確是他們中的一員,並非是上帝以滑稽的方式刻意創造出來讓別人戲弄的一個不幸的小怪物。至於小公主,她簡直把小矮人給迷住了。他不能夠把眼睛從她身上移開,他好像是專為小公主一人跳舞似的。演出結束時,小公主記起了自己曾見過宮廷貴婦們向意大利著名男高音加法奈里拋擲花束的情形,當時羅馬教皇把加法奈里從自己的禮拜堂派往馬德里,打算用他那最甜美的歌聲去醫治國王的憂悶﹔於是小公主便從自己的頭髮上取下那朵美麗的白玫瑰,一半是開玩笑,一半是為了戲弄那位女侍從市長,把花向場中的小矮人擲了過去,臉上帶著最甜蜜的微笑。小矮人把整個事情看得十分認真,他一隻手將花朵壓在他粗糙的嘴唇下,另一隻手按住胸膛跪在她的面前,咧著大嘴笑著,那雙明亮的小眼睛放射出欣喜的光芒。
這使小公主忘記了尊嚴,等小矮人跑出場子好長一陣子她還在一個勁兒地笑,並對她的叔父表示想立即讓這種舞蹈再表演一次。然而那位女侍從市長卻懇求說太陽已經老高了,太熱了,她的小公主殿下應該馬上回到宮裡去,那裡已經為她備好了豐盛的宴席,有一個地道的生日蛋糕,上面有用彩糖做出的她名字的大寫字母,還有一面飄舞的小銀旗。小公主非常莊重地站起身來,並宣布說讓小矮人在她午睡時間之後再表演一次,還要求把她的謝意轉告給新地伯爵,感謝他那番殷勤的款待,接著她就回自己的房間去了,其他孩子們又依照原先進來時的次序跟著她出去了。
當聽說小公主叫他去她面前再表演一次,而且還是她親自下的命令的時候,小怪人真是得意萬分。他跑到花園中去,欣喜若狂地親吻著那朵白玫瑰,得意忘形地做出了許多笨拙而難看的動作。
花兒們對他如此膽大地闖進他們美麗的家園裡來非常憤怒,他們看見他在花廊裡奔來奔去的,還十分可笑地舉著雙手揮舞著,他們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他真是太難看了,根本不該讓他到我們呆的地方來,”鬱金香大聲喊道。
“他應該去喝鴉片湯,然後睡上一千年,”紅色的大百合花說。這時他們真的怒火萬丈了。
“他是個十足的可怕人物!”仙人掌尖叫著說,“啊,他扭得又醜,人又長得矮小,他的頭跟腿長得不成比例。他的確使我渾身上下覺得不舒服,如果他走近我身邊,我會用我的刺去刺他。”
“而他卻真的弄到了我最美的一朵花,”白玫瑰樹驚嘆道,“那朵花是我今天早上親自送給小公主的,作為生日禮物,他卻從她那兒把花偷走了。”然後她大叫起來,“小偷,小偷,小偷!”
甚至連不愛拋頭露面的紅色風露草們,這些大家都知道本身就有很多窮親戚的草們,在看見小矮人時也都厭惡地捲起身子。紫羅蘭卻溫和地說小矮人的確是其貌不揚,可他也沒有辦法去壓他一把。風露草也非常公正地反駁說,那是他主要的缺陷,而人們不該因為他的不治之症而嘲弄他。其實,也有好些紫羅蘭覺得小矮人的醜陋是他本人裝出來的,假如他面帶些愁容,或至少表現出沉思的樣子,而不是歡樂地跳上跳下,做出古怪而又傻乎乎的神態,那麼他會讓人覺得好受許多。
至於老日晷儀,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曾經只向查理五世陛下本人匯報每天的時刻,小矮人的模樣讓他吃驚不小,幾乎忘記用他那長長的有影子的指頭標出時間達兩分之久。他忍不住對在欄柵上晒太陽的乳白色的大孔雀說,人人都知道,國王的孩子就是國王,燒炭夫的孩子還是燒炭夫,要想事情並非如此,那是不可能的。這種見解得到了孔雀的完全贊同,而且她真的叫起好來:“是的,是的。”聲音又大又粗,連住在涼爽的噴水池中的金魚們也從水中露出頭來,詢問巨大的石雕海神特里通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鳥兒們卻喜歡小矮人。他們常在樹林中見到他,像個精靈似的追趕著空中的落葉,或者蹲在一棵老橡樹的洞子裡,與松鼠們一起分享他的堅果。他們一點也不在乎他的相貌醜。是啊,夜鶯在夜晚去林子裡放聲歌唱,月亮有時也會俯下身聆聽她甜美的歌聲,其實她也沒有什麼耐看的﹔再說,小矮人過去對他們一直都很好。在那可怕的嚴冬裡,樹上已經沒有堅果了,地面被凍得跟鐵塊似的,狼群也下山來到城門口尋找食物,就在這種時候,小矮人也不曾忘記他們,他總是把自己的小塊的黑麵包揉成屑給他們吃,不管他的早餐多麼少,他總會分一些給他們吃。
所以他們繞著他飛了一圈又一圈,他們飛過他身邊的時候用翅膀輕輕撫摸著他的臉,並相互交談著。小矮人高興得不得了,他忍不住把那朵美麗的白玫瑰拿出來給他們看,還告訴他們這是小公主本人親自給他的,因為她愛他。
對他講的話他們一個字也聽不懂,不過這倒沒什麼關系,因為他們把頭偏在一旁,看上去很精明的樣子,這就跟了解此事是一樣的好,並且也更加容易。
蜥蜴也非常喜歡他,每當他跑累了以後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時候,蜥蜴就會在他身上爬來爬去地玩著,拿出渾身的本事去逗他開心。“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蜥蜴那樣漂亮的,”他們大聲說道,“不過這種要求太過分了。而且說起來也有些荒唐,其實他一點也不難看,當然,只要人們團上眼睛,不要去看他。”蜥蜴們天生就是十足的哲學家派頭,在沒有什麼事情可做的時候,或碰上雨天不能外出,他們會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地思考問題。
然而,花兒對他們的舉止倒是十分地擔心,同時對鳥兒的舉動也很不安。“這只能表明,”花兒們說,“這種不停地蹦蹦跳跳會產生多麼粗俗的影響。像我們這樣有教養的人,總是老老實實地呆在同一個地方。從沒有人看見我們在花廊中跳來跳去的,或者在草叢中發瘋似的追趕蜻蜓,只要我們想換換空氣,我們就會叫園丁來,他會把我們搬到另一個花壇上去。這是很神聖的事,而且也應該如此。可是鳥兒和蜥蜴沒有休息的意識,的確鳥兒連一個固定的住址都不曾有。他們只不過是一群像吉卜賽人那樣的流浪漢,而且也真該受到同樣的待遇。”於是花兒們露出趾高氣昂的樣子,一副了不起的神態,並且很得意地望著小矮人從草地上爬起身來,跨過陽台朝宮廷走去。
“他應該一輩子都關在房子裡不出門,”他們說,“看看他的駝背,還有他那雙拐腿,”說著他們吃吃地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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