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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季可薔 -【癡心不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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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4 18:26:5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很痛嗎?」

送走怒氣衝衝的母親後,韓非從冰箱裡取出冰塊,做了兩個小冰袋,跟著來到臥房,替方楚楚敷臉鎮痛。

她呆坐在床上任由他輕輕地冰敷,一動也不動。

他看著她原本肌膚細緻的臉頰被母親狠狠掌出兩片紅腫,忍不住心疼,他知道,從小到大沒有人這樣打過她。

「對不起,我媽太激動了。」他代替自己母親致歉。

她這才揚起無神的雙瞳,「你媽呢?」

「她說要回家了,我說要送她去高鐵站,她也不讓我送。」

「她很生氣?」

「嗯。」

她盯著他,他看不出她想些什麼,那幽然的水瞳太深,太迷濛。

他無聲地嘆息,「楚楚,你聽我解釋……」

她打斷他,「你爸真的是因為我爸在開刀過程中有疏失才死的?」

他一震,半晌,咬牙點頭。

「你有證據嗎?」

「就算有證據,現在也過了法律追溯期了。」

所以他的確有證據了。

方楚楚木然凝睇眼前的男人,忽地憶起某個深夜他曾在她父親辦公室摸黑找東西,也許那時候他就是在找證據吧!

而她這個仇人的女兒竟然主動替他遮掩,他當時一定覺得她又傻又賤。

「所以你才決定跟我結婚?」她問得犀利。

他怔住。

她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心頭安靜地流血,「原來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楚楚,你聽我說……」

「你是為了報復。」她直視他,一字一句如利刃切割他。

「你知道我爸最疼我,如果我過得不幸福,他一定會很難受,你得到我,也等於有一天會得到醫院,你將我爸這兩樣最寶貴的東西捏在手裡,到時就隨你怎麼處置了。」

他沒答話,怔忡地望她,他早知道她是個聰慧的女人,也許太聰明了。

「你計劃得好周詳啊,韓非,從什麼時候開始,你決定這樣利用我的?從我主動吻你替你擋下警衛那時候開始嗎?你看我這樣傻傻地愛你,是不是很有報復的快感?」她語鋒譏諷,卻不帶絲毫感情。

為何她能如此冷靜?

他惶然,「我承認一開始我是那樣想的沒錯,可是楚楚,後來就不是了,我是真的愛上你……」

「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她神情淡漠。

他心如刀割。

「你說你愛我、喜歡我,那我問你,你原諒我爸了嗎?」

「我……」他磨牙,眸光忽明忽滅,閃爍著激烈的情緒。

「你還是恨他,對吧?」

「……」

「我是你恨的那個人的女兒啊,你怎麼可能真心對我好?」她容色慘澹,唇畔似是淡淡噙著笑,笑意也是苦澀。

「我不相信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會想起我是方啟達的女兒,不會想起是我爸的疏忽害死了你爸,害你們一家失去經濟的支柱,害你有個困苦的童年。」

「楚楚,別說了。」他不想聽,不想回憶那段備受欺凌的日子。

當年父親去世,家裡的小工廠跟著倒了,欠下大筆債務,他們懷疑父親的去世是由於醫療疏失,要求醫院賠償,反被院方控告意圖詐財。

官司的壓力加上債主們討債的嘴臉,逼得母親精神崩潰,長期住院療養,他幾乎以為自己也要永遠失去母親了,幸而在父親一個遠房親戚的資助下,一年後母親安然出院了,扛起家計的重擔,含辛茹苦地撫養他長大。

母親不在的那一年,他像個流浪兒輾轉被幾個社工單位踢來踢去,左鄰右舍閑言閑語不斷,債主一見到他就又打又罵,極盡羞辱。

「你從來不跟我講小時候的事,現在我終於懂了,因為太痛苦,因為只要想起來你就恨透了我爸。」

韓非繃緊全身肌肉,努力排開腦海陰暗的思緒,他拿起冰袋,想繼續幫妻子敷臉,她卻冷冷推開他的手。

「不要碰我。」

他頹然放手,看著她清寂的容顏,胸口擰痛。

他很明白她受了重大的打擊,乍然得知兩家過去的糾葛,她肯定不好受。

「楚楚,你氣我嗎?」他啞聲問。

令他意外的,她竟然搖頭。

「我怎麼能氣你?是我爸對不起你,是我們方家對不起你們韓家。」

他震懾,「你別這樣說……」

「那你要我怎麼說?」她森冽地反問。

「說上一輩的仇恨不關我們的事,說你完全不在意我是方啟達的女兒……韓非,不要對我說謊,那是你爸跟我爸,我們不可能當作沒這回事。」

他惆悵無語。

「你知道我最難過的是什麼嗎?」

幽細的嗓音如秋天的微雨,一滴一滴,蕭瑟地落在他心上。

「就是我明明問過你,還有沒有什麼事瞞著我?你也答應過我,我們之間不再有秘密……可是韓非,原來這才是你最大的秘密。」淚珠,在她眼睫剔透地潤著光。

那是無法形容的沉痛--

「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她再也不相信他了。

一直以為,那天她決絕地說會一點一滴收回對他的愛,就是他無法承受之痛了,沒想到痛還有更痛。

他愛的人,不相信他。

他的病人相信他,他的同事相信他,所有跟他接觸過的人都相信他的能力和承諾,可她,不相信他。

她還愛著他嗎?

他不確定,因為從那天起,她便完全對他封閉了心房,這次是徹徹底底的,她不是在跟他冷戰,不是對他挑釁,不像之前她就算不說話,他仍能從她冷漠的態度感受到一絲怒氣與恨意。

現在的她,身上彷彿失去了人的溫度,只是一個沒有靈魂的空殼。

她不跟他吵架,不跟他鬥嘴,他說什麼她都靜靜地聽著,他碰她時也不抗拒,就那麼順從地由他撫弄,可他卻覺得自己像是在玩洋娃娃。

他很害怕,說不出的慌。

這是一種眼睜睜地看著流沙從自己指縫間漏下的過程,他明知有一天手上會握不住任何一顆沙,卻無能為力。

這天,是方啟達和林如月在家裡辦喜宴的日子,就像之前所計劃的,幾乎所有的宴客菜色都由方楚楚一手包辦,她在廚房裡忙碌,端出一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色,眾人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而她只是淡淡地笑,那笑容淡得猶如即將凋零的花朵似的,當然方啟達會察覺到不對勁,私下質問他。

「怎麼回事?你跟楚楚吵架了嗎?」

他不曉得該怎麼回答,說是吵架嗎?也不像。比較像是她單方面地將他驅逐出境。

「我好像……讓她失望了。」他苦笑。

「你做了什麼?」

韓非抿唇不語,他們夫妻之間最大的心結便是他對這個岳父的恨,但他如何說得出口?

方啟達見他不答話,面色更凝重。

「你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吧?你說結婚後,會給楚楚幸福,我把我女兒交給你,不是要你欺負她,是讓你照顧她!」

「……我知道。」

「不管你到底做了什麼事惹她傷心,一定要盡快修補!懂嗎?」

「嗯,我懂。」

「唉,你不要怪我這個岳父對你太嚴厲,其實我只是擔心你們,我希望你們婚姻過得幸福快樂,不要到頭來……弄到像我跟楚楚她媽一樣。」

這是第一次方啟達在韓非面前提起亡妻,韓非聽了有些訝異。

「看你的表情,你也知道我跟楚楚她媽處不好吧!」方啟達自嘲地扯唇,想想,一聲長長的嘆息。

「其實是我對不起她,我因為醫院事情太忙,一直沒空陪她,加上楚楚心臟又不好,她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有點憂鬱症的傾向,搞到我後來也很怕面對她。」

所以他才會在外頭有了另一個女人,他是想為自己辯駁這點嗎?

韓非漠然深思。

但令他意外的,方啟達並沒有辯解的意思,而是坦率的自責。

「就連她過世那天,我都在為病人開刀,沒能去見她最後一面。」

韓非聞言,倏地凜神。

那天也是他父親去世的日子!方啟達口中的病人,就是他父親嗎?

他很想聽方啟達多提提那個病人,但那顯然不是方啟達話中的重點。

「總之我真的很對不起楚楚她媽,我希望你跟楚楚千萬別重蹈覆轍。」

他對不起的,只有楚楚的母親嗎?

韓非在心底冷笑,斂眸掩飾眼裡的敵意,對這個男人,他就是無法放下仇恨,

二十多年來積累的怨氣,總有一天要爆發。

「答應我,你會給楚楚幸福,好嗎?」方啟達一副慈藹的口吻。

韓非勉強微笑。

兩人談過,各自走開,方啟達回到客廳陪同林如月招待客人去了,韓非轉身想在院子裡透透氣,才剛走兩步,便見方楚楚由一座雕像後盈盈現身。

他怔住,一時無語。

她都聽見他跟她父親的對話了嗎?

「對,我聽見了。」彷彿看出他的疑問,她清淡地回應,唇角甚至微微揚起。

「我還滿佩服你的。」

「佩服我?」他不解。

「你明明那麼恨我爸,還可以在他面前承諾說要給我幸福,真了不起。」很明顯,她是在諷剌他,但她說話的口吻又是那麼平靜淡漠,好似情緒毫無波動。

他不禁焦灼地上前,「楚楚,你怪我嗎?」

「我為什麼要怪你?」

為什麼?她問得令他心痛,「因為我恨你爸的事……」

「我不怪你。」她平和地打斷他,「你恨我爸是應該的,就像你所說的,當年是我爸手術疏失害死你爸,結果醫院還不肯擔起責任,反過來控告你們誣告,讓你們母子倆備受折磨,是我們方家對不起你們。」

「楚楚……」

「你想報復,想得到方家的醫院,我都能理解。」

所以呢?

「所以我不會跟你離婚,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我跟醫院,都任由你處置。」

我跟醫院,都任由你處置。

韓非駭然,震驚地瞪著一臉平靜的妻子,這就是她的想法嗎?她將自己當成贖罪的禁灣了?怪不得她不反抗他,不跟他頂嘴,他要做什麼都隨他。

不是這樣的。

韓非心沉下,如墜萬丈深淵。

他要的婚姻生活,不是這樣……

當天回家的車上,韓非注意到坐在副駕駛席的妻子不時偷偷伸手揉捏自己的小腿,他想,應該是為了籌備喜宴,忙裡忙外一整天,腰酸腿痛吧。

於是到家後,他便催著方楚楚去泡澡,待她沐浴完畢,換上睡衣,他親自拿了一瓶精油,說要替她按摩。

她乖乖地背躺在床上,他在手上抹了精油,時重時輕地按揉她的小腿。

他雖不是專業的按摩師,技巧稍嫌生澀,但手勁還是足夠的,方楚楚緊繃的小腿肌肉因而逐漸放鬆。

按摩完小腿,他又輕輕拉下她睡衣背後的拉鏈,替她按摩背部。

她的腿部曲線玲瓏,背部更是窈宛有致,肌膚瑩膩得如奶脂,觸感細滑,韓非不得不承認,他身為男人的慾望被撩撥起來了,野蠻的火焰燒灼著他下腹。

他很想要她,瘋狂地想要她!

可他不想冒犯她,在她將自己當成禁臠任他擺佈時,他反而更想尊重她。

他替她將拉鏈拉回去,睡衣下擺也拉好,然後抱著她坐在自己腿上。

「舒服多了嗎?」他柔聲問。

「嗯。」

「還有沒有哪裡酸痛的?」

「己經好多了。」

他鬆鬆地環抱她的腰,臉頰由身後貼著她耳鬢,細細的髮絲拂過他鼻間,隱隱搔癢著。

他嗅著她身上純真誘惑的女人香。

「楚楚。」他低低喚著她。

「嗯。」

「不管我對你爸是什麼心態,請你相信我,我是愛你的。」他懇切地告白。

她一動也不動。

「從我們結婚以前就喜歡上你了。」他強調。

「……嗯。」

這個「嗯」是什麼意思?她知道了,還是她相信了?或者只是一聲毫無意義的嘆息?

好想抓住她問個分明,但他知道,她不會多說,只會用那雙清澄透明的眸子安靜地瞅著他。

韓非澀澀地苦笑,低唇吻了下妻子柔軟的臉頰。

「我們睡覺了好嗎?」

「嗯。」

他擁著她躺下,手臂佔有地枕在她後頸,她柔順地躺著,幾乎是偎靠在他懷裡。

這樣睡其實不怎麼舒服,尤其她嬌軟的靦體對他而言簡直是翻天覆地的誘惑,能夠貼著她擁抱她,卻必須克制自己不能對她做愛做的事,這是一個男人最大的考驗。

要做也是可以的,他知道她會接受,但他不要一個毫無自主意識的娃娃。

他要那個會打他、罵他,會溫柔地迎合他也會倔強地反抗他的方楚楚!

再也回不來了嗎?

他永遠失去她了嗎?

韓非憂鬱地尋思,漸漸地意識昏沉,墜入夢鄉,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踢開了被子,而身邊人悄悄地撐起上半身。

睡到一半喜歡踢被子,是他從小養成的壞毛病,之前方楚楚如果夜半發現了,總會溫柔地替他蓋好。

但這回,他閉著眼,感覺到寂靜的夜裡她細微的呼吸,他知道她醒著,正看著他,卻遲遲不替他拉攏被子。

她看著他的時候,在想什麼?

他屏息地等著,等她替他蓋被,但等到的是她又默默地躺回去。

他失望了,眼眸隱約地感到剌痛。

他轉過身,展臂將她緊緊攬在懷裡。

隔天早上起來,兩人四肢交纏,他一手環著她腰際,一條腿勾著她小腿,不用說,他男性的本能也呈現敬禮狀態。

他迷糊地睜眼,迎向她朦朧水潤的眼眸,她看來早就醒了,不躲也不閃,由他攬抱著。

「嗨,早。」他啞聲揚嗓。

她點點頭,「早。」

他看見她粉頰染成一片薔薇色,猜想她也感覺到了他堅挺的慾望,有些尷尬地放開她。

「抱歉。」

她沒說什麼,慢慢坐起身,他以為她會馬上下床,但她卻坐著不動。

「怎麼了?」他問。

她靜定地凝睇他,他懷疑他在她眼裡捕捉到一絲羞澀。

良久,她終於輕細地落話,「要我幫你嗎?」

「幫我?」他愣了愣,兩秒後,恍然大悟。

她的意思是要替他解決生理慾望,他之前曾耍賴要她幫忙……

腦海裡閃過無數情色畫面,可最終,韓非仍盡力捉住殘餘的理智。

「不用了。」

在她未能對他敞開心房以前,他不想將她當成發洩的工具。

他翻身下床,「餓了吧?我做早餐給你吃。」

他想對她好,想證明自己真的很愛很愛她,替她按摩、為她做早餐,他笨拙地做著自己不擅長的事,只盼得到她一個微笑、一句鼓勵。

但她什麼都不說,也不對他笑,只是默默地吃著他做的培根蛋三明治,到頭來這就是他唯一端得上檯面的料理。

就連咖啡,也煮得過分酸澀了,很難喝。

他頓時胃口盡失,放下咖啡杯。

「你今天打算做什麼?」

她似乎很訝異他會這樣問,秀眉微挑。

「要出門嗎?」

她搖頭,「我會待在家裡。」

「你這陣子幾乎天天待在家,不覺得無聊嗎?」

「不會。」

不會才怪!

她真打算就這麼一輩子把自己鎖在一個毫無情趣的婚姻裡嗎?

韓非暗暗咬牙,深吸口氣,「你出去旅行吧!」

「什麼?」她怔住。

「我給你三天時間,你出去走走吧!看要自己一個人玩也好,找朋友也好,趁跟我分開這段時間,好好想想。」

「想什麼?」

「想你是不是還要跟我在一起。」他深深地注視她。

她蹙眉,眼神閃過異樣,「我不是說過,我不會提出離婚嗎?」

「我可沒同意。」他鬱鬱地回話。

「你不提,我也會提的,如果你繼續用這種態度面對我們的婚姻,那我寧願跟你分手。」

她默默用手指扣緊咖啡杯把手。

「我給你選擇的機會,如果三天后,你認為自己還是沒辦法相信我,那你就走吧!」他頓了頓,語聲異常乾澀。

「我會放你走。」

她直視他,羽睫輕顫如風中的雛鳥。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

他意味深長地點頭。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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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4 18:27:11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不要這樣,求求你不要這樣對我!

我知道你愛她,比愛我更多,可是我敢說,這世上沒有其他女人比我更愛你,

我真的……好愛好愛你!

你不相信我嗎?那我把我的心掏出來給你看,我可以掏給你看!

我不是瘋子,不要這樣說我,不要這樣看我,我只是很愛你……

求求你,讓我留在你身邊,你要我怎麼做都可以。

那,你去死吧!真的愛我,就證明給我看。

車燈耀眼,刺得她睜不開眸,她被高高地拋起,然後重重地落下……

「啊--」

淒厲的尖叫劃破了靜夜,驚醒掙扎於夢境邊緣的方楚楚。

她悚然坐起身,冷汗涔涔,浸透了睡衣後襟,臉上也都是濕濕涼涼的汗水。

她又作惡夢了。

又夢見那場驚心動魄的車禍,夢見那個殘忍地命令她去死的男人。

她知道,這其實不是屬於自己的夢,是那個把心臟留給她的女人,同時把夢魘也留給她。

「田曉雲,那個男人是誰?究竟是誰那樣傷害你?」她喃喃低語,問著一個早己不在這個時空的女子。

當然,她沒有得到任何答案。

方楚楚幽幽嘆息,輕巧地下床,來到窗邊,拉開薄薄的紗簾。

窗外,明月圓滿,銀色的光芒洗著大地。

這是她離開韓非的第一個夜晚,才分開不到二十四小時,她便又作惡夢了。

果然自己是依賴著他的嗎?

這些日子,她跟他吵吵鬧鬧,有時冷戰有時和好,但只要跟他同住一個屋簷下,她彷彿便能心安,能夠遠離那虛無可怕的夢魘。

那男人究竟有何許魔力?為何她明明要自己不能相信他,他仍是致命地吸引著她?

他說要給她三天時間,決定是否要繼續和他在一起,她也聽他的話出來旅行了,獨自住在這間距離太平洋海岸只有數尺之遙的民宿,以為自己在月色海濤聲裡能夠睡得很好。

以為,能夠得到自由。

看來不是這樣……

一聲叮咚鈴響,有人透過送簡訊來。

會是他嗎?

她心韻微亂,帶著曖昧不清的情緒拿起放在床頭櫃的手機,點閱來看,發信人卻是秦光皓。

是學長啊。

她迷惘地眨眨眼,說不清是失望或鬆了口氣。

學長傳了張照片給她,是今晚清透的月輪,他說他很想念她,問她睡得可好?

這陣子他每天都會傳簡汛給她,有時是照片,有時是幾句話,看來他很想再見到她。

該怎麼辦呢?

她怔怔盯著手機,回憶起上次見面,她根本是落荒而逃,也不知怎地,對學長她似乎又害怕又有些異樣的依戀。

總不能一直這樣逃避他吧!

或許她該鼓起勇氣,釐清自己對學長複雜的情感,她是不是對他……也有點動心呢?

韓非在行事歷上空下三天。

這三天,他不安排任何一場手術,肩胛和肋骨的傷倒是好得差不多了,應該不影響他執刀,他不動刀,純粹只是不願自己因為心神不寧,而危害到病人。

他有預感,在楚楚離開他這三天,在他煎熬著等待她答案的這三天,他不可能百分之百冷靜地為病人開刀。

別說開刀了,他整天都得咬著糖,壓抑煩躁不安的情緒。

他沒想到自己也有無法冷靜的時候,自從成為醫生,他便告誡自己無論如何都必須摒棄所有的感情波動,一個會在病人面前表露喜怒哀樂的醫生,不是個好醫生。

但楚楚,令他破戒了。

她不是在成為他的妻後才令他破戒的,在這之前,便動搖了他。

思及此,他忽地想起以前在學時有個教授曾對他說的話--

醫生不是神,醫生也是人,也會受情緒影響犯下失誤,我們要做的只是盡量不去犯錯,但沒有誰是永遠不犯錯的,如果你敢這麼說,那就是對神的大不敬。

當時他聽了,只覺得這是教授為自己找的藉口,如果不是太軟弱,怎麼能預設自己必定會犯錯?

但現在,他可不敢如此肯定了……

有什麼意念倏忽閃過韓非腦海,他皺眉,想抓住卻沒能及時抓住。

正恍惚時,醫院廣播聲音響起--

「心臟外科韓非醫生,韓醫生請到急診室。」

是緊急病患嗎?

韓非聽見召喚,迅速起身離開辦公室。

學長約她在淡水見面。

淡水,漁人碼頭,夕陽西斜的時候。

暮靄迷茫,霞光在天際暈染絢爛的色彩,帶點奇特的夢幻感。

他在情人橋上等她,俊拔的身子倚著欄杆,那麼閑適、那麼瀟灑,過往的行人都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她也看了。

看著,夕照從他身後透過來,他逆著光,俊容若隱若現。

她的心,忽地重擊一下胸口。

怎麼回事?

方楚楚撫著胸,呼吸霎時間急促,她有種詭異的感覺,這一幕彷彿似曾相識,她在哪裡見過?在什麼時候深深迷戀過?

秦光皓也看見她了,對著她微微一笑,多一分太濃、少一分太淡的微笑,經過刻意算計的微笑。

以前他不曾對她這樣笑過,但她……記得這樣的笑!記得自己為這樣的笑神魂顛倒,又悵然不知所措。

「光……皓。」她連對他的稱呼也改了。

「你來啦。」他淡聲揚嗓,沒有迎向她,只是慵懶地、狀若漫不經心地朝她伸出一隻手。

她心韻加速。

「過來這裡。」他柔聲命令。

她不知不覺地服從,近乎欣喜地服從。

他握住她的手,隨意地將她攬進懷裡,他身上有種迷人的味道,箝制她的呼吸。

「記得這裡嗎?」他在她耳畔啞聲問。

她直覺點頭。

「記得我們在這裡做了什麼嗎?」他又問。

她茫然,半晌,腦海靈光乍現。

「我說……喜歡你。」

他聽了,似乎滿意地笑了,拇指曖昧地拔捻她的唇。

「對,你說你喜歡我。」

她偎著他,身子震顫著,她說喜歡這男人,她真的說過嗎?可那眷戀的感覺如此明晰,他身上的味道如此性感,她迷惘了。

「我們今天晚上,在一起吧?」他輕輕地吮著她耳垂。

她渾身顫慄,半天無法言語。

他轉過她身子,抬起她下頷,強迫她直視他。

「好不好?」

她在他眼裡看見異樣的閃光,那是什麼?

她酥軟著,雙手抓著他衣襟,心跳亂得如萬馬奔騰,揚起漫天煙塵,迷了她的眼。

她覺得狂喜,卻又帶著幾分難以言喻的恐懼。

喜是為何?恐懼又為何?

她弄不清自己的情緒了,她,方楚楚,她以為自己除了韓非,不可能再愛上別的男人,但對秦光皓這份複雜的心動是怎麼回事?

「回答我,楚楚。」

她凍住。

這聲呼喚猶如一道閃光映亮了她昏暗的神智,對啊,她是方楚楚!

這瞬間,恐懼強過了狂喜,她不覺展臂推開秦光皓--

韓非,韓非你在哪兒?快來救我!

處理完緊急病患,韓非回到私人辦公室,己是兩個小時後。

他倒落沙發,疲倦地嘆息,瞇眼片刻,終究睡不著,視線一轉,這才發現擱在茶几上的手機閃著光。

有人打電話來嗎?

他拿起手機,解開螢幕鎖,的確是一通未接來電,來電的人是……楚楚!

他驀地彈坐起身,沒想到他離家的妻竟會主動聯繫他,他以為這三天她一定無消無息的。

她有結論了嗎?想親口告訴他嗎?

他心韻狂亂,顫著手,想立刻回拔電話給她,卻沒有勇氣。

萬一她的結論是要離開他呢?萬一她堅持分手呢?

他話說得瀟灑,說自己會尊重她的決定,與其要一個沒有靈魂的妻子,他寧願放她自由,但其實他無法想像失去她。

單單這三天,他的生活裡沒有她,他就快瘋了,快發狂了,就連面對病人時也心神不定,不像之前那個冷靜淡漠的他了。

如果,她決定要永遠地離開他……

「楚楚,你不會那樣做的,對吧?你說給我免死金牌的,說會原諒我犯的任何錯的……」他低嘀著,像個孩子般要賴求懇,這些話卻不敢當著她的面說。

怎麼能說?

是他狠狠地欺騙了她,傷害了她!怎還能要求她兌現她在不知情時許下的承諾?

那是對她的愛,更進一步的踐踏,更深一層的侮辱!

他做不到,不能做……

韓非咬緊牙關,瞪著手機螢幕,遲遲無法採取行動。

不該喚她的名的,這是他一時的計算失誤。

秦光皓暗惱著,之前一切都照他預想的計劃進行,他刻意約楚楚到曉雲初次對他表白的地方來,同樣的場合,同樣的夕暮時分,他甚至穿同樣的衣服,站在同樣逆光的角度。

他賭曉雲的心臟記憶會甦醒,賭楚楚會因此感到混亂,他果然達到目的了,楚楚明顯用曉雲的眼神看著他,明顯地意亂情迷。

錯就錯在他不該一時疏忽,喚了楚楚的名字!

從那之後,她似乎清醒了些許,雖然還是困惑著,但開始懂得拉開與他的距離,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他了。

他邀她共進晚餐,她沒拒絕,但只要他稍稍對她有些肢體接觸,她便會像受驚的兔子似的一陣瑟縮。

沒辦法,他只能重新攻掠了,重新再喚醒曉雲對他的迷戀。

吃過晚餐,他帶她上飯店酒吧喝酒,臨窗坐著,窗外是與那夜同樣璀璨的河景,喝的是與那夜相同的調酒。

他喝馬丁尼,她喝紅粉佳人。

她啜著酒,靜默的,恍惚的,像思索著什麼。

「怎麼?瞧你悶悶的表情,酒不好喝嗎?」他淡淡笑問。

如果是對楚楚,他的語調會更溫柔,但對曉雲,他必須在溫柔中調和一絲冷漠。

她顫了顫,揚眸望他。

他端起酒杯啜一口,然後無聊似地望向窗外,忽冷忽熱的分際拿捏得相當精準。

方楚楚盯著他側面,那俊悄好看的側面,令人無法捉摸的神情。

她的心又重重撞擊一下胸口,這次,伴隨著一道冰冽的聲嗓在腦海中迴響。

真的愛我,就證明給我看。你,去死吧!

她倏地倒抽口氣,雙手掩唇。

察覺她的異樣,秦光皓轉頭看她,眉峰一挑。

「怎麼了?」

她沒立刻回答,睜大眸瞪他,驚恐的眼神令他心神一凜。

「是你嗎?」她顫聲問。

「什麼是不是我?」

「車禍那天,是你嗎?」

他神色一沉,暗呼不妙。

「那天,是你跟我吵架,要我去死嗎?」

怎麼了?方楚楚,你不是田曉雲啊!為什麼要用「我」來自稱?

她昏亂著,這一刻忽然無法分辨自己是誰。

而秦光皓也注意到了,墨瞳銳光一閃。

「曉雲。」他低喚一聲,沙啞的,近乎魔魅的聲嗓。

她嚇一跳,倏地彈跳起身,不及細想,轉身就往外奔逃。

韓非你在哪裡?為什麼不回我電話?為何還不來找我?

他不是說過在她手機裡裝了追蹤程式嗎?他應該可以找到她的,怎麼還不來?

方楚楚心急如焚,匆匆離開酒吧,卻在進電梯時被秦光皓抓住了,電梯門關上,而她掙脫不了他,一時悲怒交集,轉身便甩他一巴掌。

他怔住,撫著自己熱辣的臉頰。

「曉雲,你這麼恨我嗎?」

他還問她!居然有臉問她!

淚水刺痛她的眸,她的心在翻絞,掀起狂風巨浪。

「對,我恨你,秦光皓我恨你!為什麼要那樣對我?你知道我愛你的,知道你說什麼我都會聽的,你要我的心我會剖出來給你,要我死我就死給你看!我這麼愛你,從高中時就暗戀你,可你……你愛的卻是另一個女人,你騙我你被戀人傷害過,所以才變得那麼保護自己……其實不是,你只是不愛我,你真正愛過的女人就只有一個,方楚楚!你愛她對吧?」

她在說什麼?這些話究竟從哪兒冒出來的?她現在……到底是誰?

「曉雲,是曉雲嗎?」秦光皓恍惚地瞪著她,彷彿不敢相信。

「是你在跟我說話嗎?」他上前一步,遲疑地想碰她。

「不要碰我!」她尖叫,用力推開他,電梯門適時開啟,她想逃,卻被他從後方一把擒抱住,硬拖著她來到一間客房。

「這是我訂的房間,我們晚上就住這裡。」

「我不要!你放開我,放開我!」

「曉雲對不起,曉雲你冷靜點……」

「我不想冷靜!我只想知道,你有沒有……有沒有喜歡過我?就算一點點也好。」她絕望地嘶喊,瞳眸是完全的無神,像失了魂的娃娃。

他有沒有喜歡過她?秦光皓思索,他想起她死去時,他曾落下幾滴眼淚,他抬眸望她,第一次在面對她時,嗓音竟然發了顫。

「我……喜歡過你。」

她震懾,好似沒料到他會這樣回答,滿臉不可置信,「真的嗎?」

有那麼短暫的瞬間,他以為自己在說謊,在曉雲面前他總是很習慣說謊的,但這次例外。

「真的。」

她屏息,盯著他抽搐的嘴角、歉意的眼神,喉間忽地慢慢湧上一股酸楚,淚水靜靜地滑落。

「你不相信我嗎?」他苦澀地問。

她眨眨眼,淚霧散去,心神逐漸歸位。

良久,她終於沙啞地揚嗓,「她相信你。」

她?

秦光皓驚愕,兩秒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是楚楚?」

她默默頷首。

「那剛剛是怎麼回事?」他咬牙切齒,「你在耍我嗎?」

「剛剛……是她的記憶。」方楚楚黯然低語,神智如湖,一分一分恢復澄澈。

「原來田曉雲愛的人是你,原來一直玩弄她感情的那男人,是你。」

秦光皓瞪她,臉部肌肉扭曲,目光陰沉,如暴風雨來臨的天空。

「方楚楚,你是在用計試探我?」

「不是的,剛剛真的是她,可現在……她走了。」不知怎地,方楚楚有種預感,從今以後,屬於田曉雲的那些惡夢與記憶,都會遠離她了,那個遺留心臟給她的女人,己與這塵世做了某種了結。

曉雲走了,愛他的女人走了,留下了這個不愛他的女人。

秦光皓清楚地領悟到這點,他也不明白為什麼,照理說他不在乎田曉雲的,從未真正在乎過那個女人,他在乎的、想要的,只有楚楚。

但現在,他卻忽然惱火了,胸口有把熊熊烈焰在燒,「方楚楚,把她叫回來!」

「你說什麼?」

「叫她回來,把她還給我……不對,你就是她,她就是你,你們是一體的!」 

「你、你瘋了!」方楚楚駭然瞪視眼前瀕臨發狂的男人。

「我不是她,不是!」

「你是!」秦光皓猛然攫扣她臂膀,眼眶紅得嚇人,焚燒可怕的火焰。

「我要你,也要她!你們都是屬於我的……」

瘋子!

方楚楚轉身想逃,可臂膀被他擒住掙脫不了,她拚命地掙扎,他猶如惡魔,牢牢地將她抵牆。

然後,他低頭吻她。

他竟敢!

她震怒得甩他巴掌,他也不躲,索性將她打橫抱起,重重地丟上床榻。

他想強暴她嗎?

領悟了這男人的意圖,方楚楚又怒又慌,抬腿用力踢他,他差點被踢中命根子,臉色大變,眸光如刀凌厲。

「你逃不了的,今天我一定要得到你!」他由上往下壓制她。

「你放開我,放開我!」她又踢又打,激烈地反抗,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他手臂就咬。

她咬得十足狠,毫不留情,他被她咬破一道口,鮮血淋滴。

他驚怒不己,不禁往後退開,她趁此空檔,急忙一躍起身,往門口逃竄,剛握上門把,他己追上她,強硬地吻她,她又咬他的唇,他痛得呼嚎。

這次她總算得到機會,打開一道門縫,但還來不及出去,一條臂膀伸過來箍住她,再次將她推往床榻。

「救命!救命!」她嘶聲喊。

但秦光皓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粗暴地扯開她衣衫,毫不憐香惜玉,她看出來他是下定了決心佔有她,而她阻止不了這個失去理智的男人。

該怎麼辦?誰來救救她?

「學長,求求你,別這樣……」

不該如此的,一向待她溫柔體貼的學長,怎會在一夕之間成了暴怒的野獸?這不像他啊!

「你不是最愛我這樣嗎?你放心,這次我一樣會讓你高潮的。」說著,他將她身子一轉讓她呈趴倒狀態,一面解自己褲帶。

他居然……他這是想從後面強暴她嗎?

方楚楚嚇怔了,又是羞辱又是驚懼,又是難以言喻的絕望。

「我會好好愛你的,曉雲。」

她不是田曉雲,是方楚楚,是方楚楚啊!

「救命啊!救命……」

正當她臀部一涼,感覺自己的裙身被掀開,恨不能當場死去時,身後的男人忽然放開了她,跟著是一聲狂怒的咆哮。

「你這該死的傢伙!你居然敢這樣對她!」

是……韓非?

方楚楚掙扎地起身,轉過頭,果然看見自己的丈夫。

真的是他!

淚珠成串墜落,她禁不住嗚咽起來。

韓非來救她了,他終於來救她了……

兩個男人扭打成一團,韓非整個抓狂,一拳又一拳,狠狠地痛扁秦光皓,秦光暗一時防備不及,被他打得鼻青臉腫,頭昏眼花。

這樣下去,他會打死學長的!

方楚楚慌了,雖然她恨透了秦光皓,但可不想韓非為她犯上殺人罪,她連忙下床將他拉開。

「非,夠了,夠了,放了他吧!再打下去他會死的。」

「楚楚,你還好吧?你沒事吧?」韓非彷彿這才回神,轉身看她,顫手撫遍她全身上下,捨不得她受到一絲傷害。

「我沒事。」她顫抖地微笑,「幸好你及時趕來了。」

「是我不好,我來晚了。」他自責地撫摸她臉頰,眼神滿蘊心疼,「你沒事就好,我們走吧。」

「嗯,好。」她點頭,正預備隨他離去,眸光一轉卻瞥見秦光皓不知何時手舉一把水果刀,正悄悄接近韓非身後,「小心!」

她驚聲尖喊,韓非一凜,側身閃過,但臂膀己被劃開一道口,涔涔流血。

方楚楚明眸駭然圓睜,眼見秦光皓橫舉手臂意欲再下一刀,她不及細想,下意識地便擋在韓非身前。

鮮血四濺,兩個男人都被這突生的變故驚呆了,秦光皓想不到自己失手砍錯人,韓非則是整顆心沉入冰窖,他扶住方楚楚,她在他懷裡癱軟,血染衣衫,如一朵淒艷的茶花,映紅他的眼--

維新醫院。

接到方楚楚受傷的消息,方啟達立刻命人準備開刀房,雖然他己在電話裡得知女兒腹部遭到剌傷,大量出血,傷勢不輕,但當她躺在輪床被送進醫院時,見到那從衣衫到裙擺染成一大片的血跡,他仍是震驚不己。

韓非一路跟在方楚楚身後,他也受傷了,手臂的血沿著衣袖袖口滴落,染紅手掌,但他渾然不覺,只是關切著妻子。

醫護人員將他擋在開刀房外。

「韓醫生你不能進去,你的手也受傷了,得趕快包紮治療。」

「讓我進去,我想陪著楚楚!」

「不可以,你現在不是她的主刀醫生,你只是家屬,家屬不能進去。」

「可是……」看著意識昏迷的妻子被推進手術室,而自己只能被排拒在門外,

一股深沉的自責與懊惱霎時壓倒他,天地彷彿在這一刻翻覆。

他是醫生,多少病患是他強勢地由死神手裡奪回,如今他最愛的人性命垂危,他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束手無策。

他還配當個醫生嗎?還配當她的丈夫嗎?他什麼都做不到,連保護她不受傷害都做不到……

「到底怎麼回事?韓非,楚楚怎麼會受傷的?」方啟達質問女婿。

「是我的錯,都是我不好。」韓非嘀喃,臉色蒼白。

「她是替我擋刀才受傷的……」

方啟達見他形容憔悴,幾近六神無主,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也不忍苛責他,拍拍他的肩。

「你去急診室療傷吧!我看你的傷也得縫好幾針。」

「院長,我真的不能進去嗎?我想進去陪著楚楚。」

「你這樣怎麼能進去?你又不能替她開刀,進去也只是礙事而己。」

他進去……只是礙事?

韓非心口劇痛,惶然望向方啟達。

「院長,這次是你主刀嗎?」

「嗯,我會親自進去盯著。」

也不知怎地,韓非像抓到救命稻草,方啟達是這家醫院的院長,在外科手術擁有三十年的經驗,他是第一流的外科醫生,執刀技術高明。

「你會救回楚楚,對吧?院長,你不會讓她有事對吧?」

這一刻,他不再是在病人的生死關頭冷靜地操縱手術刀的醫生,他只是個無能為力的家屬。

他恍惚著,再次體會到二十多年前面對父親生死的茫然失措,當年父親一條命也是握在方啟達手上。

他看著自己流血的右手,偏偏是在這樣的關鍵時刻,這隻手派不上用場,他學了多年的外科術,卻終究得仰賴別人救回自己最心愛的人。

而且,還是他最恨的人。

他全身顫慄,一股熱血上湧,不覺緊緊拽住方啟達臂膀,像個無助的大孩子,傷痛地求懇。

「楚楚她……就交給你了!拜託你救回她,拜託你一定要救回她……」他含淚哽咽,眼眶泛紅,神態淒涼而落寞。

一旁的醫護人員都看呆了,沒想到素來冷酷到近乎無情的韓醫生也有如此軟弱動情的一面。

「傻孩子!」方啟達也不禁動容。

「楚楚也是我的女兒啊!我當然會盡一切力量把她救回來。」

「那就拜託你了。求求你,千萬千萬讓她平安活著……」二十多年前,發生在他父親身上的悲劇,千萬千萬不要再輪迴。

他受不住,真的無法承受。

他不能失去她……

開刀房亮了紅燈,韓非被隔絕在那扇緊閉的門外,他呆呆地倚牆而立,任由手臂上的傷抽痛著,鮮血滴滴墜落,任誰來勸他去急診室包紮,他都不聽。

在他的妻命懸一線的時候,他這一點點傷,又算得了什麼?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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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4 18:27:28 |只看該作者
終章

韓非在手術室外守了幾個小時。

因為他堅持不肯離開,醫護人員看不下去,請來一個他外科的同事,就地為他清理傷口、上藥縫針。

整個過程中,韓非都處於半恍惚的狀態,誰跟他說什麼都沒聽進去,手上的傷也不覺得痛,縫針時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這副模樣讓人看了感慨,原來在面對至親至愛的人的生死難關時,即便平素最冷靜的醫生也可能慌了手腳。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猶如沙漏一滴滴落在韓非心上,刻劃著他,折磨著他,終於,手術室的警示燈熄滅了,方啟達走出來,對臉色蒼白的他微微一笑。

「她沒事了,手術成功了。」

這微笑,這句話,宛如救贖,他像困在汪洋大海的一葉扁舟,好不容易看到了遠方的地平線。

「謝謝你,院長,謝謝你救了楚楚,救了我……最愛的人。」

「你真傻!道什麼謝呢?楚楚是我的女兒啊,我當然會盡力去救。」

他聞言,凜然揚眸。

「如果不是你的女兒,你還會盡力嗎?」

方啟達愣住,「為什麼這樣問?」

他咬牙,心海波濤洶誦,「其實我……一直很恨你。」

方啟達驚駭,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你恨我?」

「是。」

「為什麼?」

「你還記得韓成這個人嗎?」

「韓成?」方啟達面色一變,某個意念掠過腦海。

「二十三年前,你幫他開刀,由於麻醉疏失導致手術失敗,當時家屬就懷疑過程有問題提出控告,院方卻反控他們誣告詐財。」

他想起來了!不對,該說他從未忘記過,只是他沒想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年輕人跟韓成有關係。

「我就是他的兒子。」韓非彷彿看透他思緒。

方啟達一震,全身發冷,「你是他兒子?那你……你娶楚楚是因為……」

「一開始,是為了報復。」韓非坦率承認。

「那……現在呢?」方啟達聽出弦外之音。

韓非沒立刻回答,良久,嘴角噙起一絲自嘲。

「現在我己經不能沒有她了。」

方啟達看著他,想起這些年來自己如何掙扎於過去由於膽怯犯下的錯,一時情緒沸騰,臉色忽紅忽白。

「對不起。」千言萬語,他只想到這麼一句。

「真的很……對不起。」

他顫聲道歉,滿佈皺紋的臉龐瞬間似乎又蒼老了幾分,眼眶微紅,隱約含淚。

這淚水,震撼了韓非,曾設想過無數次兩人對質的情景,卻想不到這老人一開口便是對自己真誠地道歉,毫不推卸自己的罪責。

接下來,翁婿倆有一番懇切長談。

在院長辦公室,方啟達親自取出保險箱裡關於韓成的手術資料,告訴韓非,他之所以一直保存著便是提醒自己曾經犯下的錯,當年他還年輕,前途似錦,父親急著替他掩飾,才會出此下策。

而他也沒有足夠的勇氣公開坦承過錯,擔心在醫界的未來受到影響,這才造成了這樁憾事。

「可是我雖然逃過了那一劫,事後良心卻一直過不去,我經常想起那件事,想起如果我當時肯承認手術過程有疏失,賠償家屬,也許他們精神上就能得到一些撫慰。是我當時太懦弱了,沒有負起應該負的責任,害你們母子倆蒙受不白之冤,我真的很抱歉。」

韓非默默聽著方啟達的自白,以為自己情緒會很激動,那是他最恨的人啊!

但奇特的,他的心卻似飄浮在半空中,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能做的好像也只有金錢補償而己,所以一年後,我找到韓成一個遠房堂哥,透過他定期資助你們母子倆。」

「你資助我們?」韓非愕然,「可是我們從來沒有收到錢啊!」

「沒有嗎?」方啟達也愣住了,「我每個月都有給錢。」

韓非皺眉,想起母親在療養院住了一年,出院後的確有收到父親某個遠房親戚給了一筆錢結清了住院費用,但也僅此而己。

難道後來的錢都被那個親戚私吞了嗎?

韓非神色不定,方啟達看他表情,也猜到了他的想法。

「是我不好,我應該確實做調查,確定他有按時把錢寄給你們才對。」說著,方啟達不禁更加懊惱。

「所以你媽一個人含辛茹苦把你養大,你們母子倆一定過得很苦。」

「都己經是過去的事了。」韓非淡淡接口。

「至少我媽也把我栽培成了一個醫生。」

「你媽很了不起!」方啟達嘆息。

韓非不語,深思地望著方啟達,後者被他看得有些窘迫。

「為什麼你那時候會下錯麻醉指令?那指令是你下的對吧?」

「是。」

「你那時候心神不寧嗎?」

一針見血,準確地切入問題。

方啟達身子晃了晃,神情黯然。

「我是從楚楚那邊聽來的,原來我爸死的那天剛好也是楚楚她媽的忌日。」

韓非靜靜地說道,這一刻驀地領悟前陣子閃過他腦海的意念是什麼。

醫生不是神,是人都會犯錯,如果他會因為掛念楚楚的答案而不敢安排為病人開刀,那麼方啟達為了妻子的病情掛懷,而在手術中犯下疏失,不也是人之常情?

「你沒法在手術裡保持完全冷靜,我可以理解,但你不該事後不承認自己的過錯。」

「我知道,是我不對……」方啟達哽咽了,料想不到自己在醫界幾十年的盛名,竟必須遭受一個晚輩如此指責,但這是他應得的,這是報應。

「你怪我是應該的,你恨我我也能理解……」

「我不恨你了。」清淡的言語朝落,不僅方啟達驚訝,韓非自己也驚訝。

怎麼會衝口而出說出這樣的話呢?累積了二十多年的怨恨真能消彌於無形?

但話出口了,他並不後悔,甚至感受到某種平靜,終於可以卸下禁錮他多年的仇恨。

「也許我愛的親人是因你而死,但你也救了我愛的女人,只要楚楚能好好地活著,我什麼都不想計較了,我也計較不起,恨你只會傷害楚楚,而這世界上我最不想傷的就是她。」

這是真心話,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當方啟達對他宣佈手術成功的那一瞬間,他就知道自己不再恨了。

「我想去看楚楚。」他沙啞地低語。

「嗯,你去吧!我的女兒……就交給你了。」

再一次,方啟達將掌上明珠托付給面前的年輕人,可這一次卻有全然不同的意義。

不僅僅是叮嚀,更是和解,為愛和解。

「這麼說你原諒我爸了?」

「也沒有什麼好原不原諒的,他是你爸啊!難道我能恨自己老婆的爸爸一輩子嗎?」

韓非坐在病床上,將嬌妻攬抱在自己懷裡,一口一口地餵她吃他切好的蘋果片。

方楚楚享受丈夫體貼的服務,心房甜蜜蜜地融成一團。

她傷後初醒,韓非待她像呵護水晶娃娃似的,比之前更寵更疼愛了,不時便抱抱她、親親她,一刻都捨不得與她分開。

「而且啊,他的女兒為了替我擋刀,差點丟了自己一條命,你說我還恨得起來嗎?」說著,韓非又親親她秀髮。

方楚楚輕聲笑了,「這麼說我這個傷受得值得啊!」

「什麼值得?」韓非惱了,指尖在她額頭彈爆栗。

「以後不准再做這種事了,你知不知道我看你受傷流血時,整個人都傻了!那血好像從我身上流出來的,我恨不得是自己代替你承受那種痛。」

「呵,對不起嘛。」方楚楚賴在他懷裡滾動著撒嬌。

剛醒來不久她便聽照顧她的醫護人員說了,韓非在她開刀時守在手術室外寸步不離,連自己手上的傷都不肯去處理,只一心一意掛念著她。

「我答應你,以後一定會小心,去哪裡都跟你報告,不會再出這種事了。」

「那最好了。」他笑著揉揉她臉頰,「這才是我的乖老婆。」

她甜甜地笑,又吃了幾片蘋果。

「話說回來,你這蘋果怎麼削的啊?不是手受傷了嗎?」

「用單手削的啊!別忘了你老公可是執刀高手,單手開刀我辦不到,削削蘋果還是可以的。」

「瞧你得意的口氣!」

兩人說說笑笑,吃完一盅蘋果,方楚楚猶豫片刻,終於還是提起嚴肅的話題。「學長後來……怎麼樣了?」

韓非沉默兩秒,神態也變得嚴肅。

「他去自首了,檢察官以過失傷人起訴他,不過他既然是自首有悔意,我想到時判刑應該不至於太重。」

「他知道錯就好了。」方楚楚呢喃,憶起當時驚心動魄的情景,她仍是心有餘悸。

「別怕,他不會再對你怎樣了。」韓非柔聲安慰嬌妻,「而且他也要我跟你說對不起,我想他是真的後悔了。」

「嗯。」方楚楚悵然嘆息。

雖然事過境遷了,但她忍不住要想,到底秦光皓是愛她多呢?還是田曉雲多?到後來他似乎己分不清自己真正的感情,分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誰。

跟眼前這男人不一樣。

「非,你愛的是我,對吧?」她後仰頭,目光情意綿綿。

韓非明白她為何這樣問,在聽她說了田曉雲、秦光皓及她之前的糾葛,他也很驚訝,沒想到田曉雲生前悄悄愛的男人就是她的學長,而那個學長到最後竟混淆了自己愛誰。

而他,卻是清清楚楚的,他曾因兒時的情分放不下曉雲,但如今楚楚己全盤佔據了他的心,擁有他全部的愛。

「這還用問嗎?」他瞇眼故作惱怒,「我這陣子為了你整個人魂不守舍的像個豬頭,你還懷疑我?」

「不是懷疑。」

是欣喜,他愛到願意原諒她的父親,是幸福,他愛的是全然純粹的她。

「我也愛你,好愛好愛你。」她軟軟地表白,將他的心融化得無可救藥,只想將一切都掏出來給她。

他不禁俯首,與她纏綿地接吻。

十天后,方楚楚出院,首先和韓非相偕去看守所探望秦光皓,接著應她要求,夫妻倆來到田曉雲安息的靈骨塔。

方楚楚親自獻上一束白玫瑰,牌位上,鑲著田曉雲巧笑倩兮的照片,據說這張照片是秦光皓替她照的,她本人格外喜歡。

方楚楚說要私下跟田曉雲說說話,於是韓非暫且走開,給她獨處的空間。

「首先,我要謝謝你,要不是你遺留下來的這顆心臟,我可能活不到現在。」她對著牌位喃喃低語。

「能夠同意器官遺贈的人不多,謝謝你的大愛!」

她深深三鞠躬,表達自己真誠的謝意。

「接著我要跟你說說學長的事,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他怎麼樣了,對吧?他被檢察官起訴了,可能會入獄服刑,也可能有緩刑的機會,但不管怎樣,你別擔心,他會好好活著的。」

她頓了頓,悵然凝眸,望著照片上笑得宛如不知憂愁的女子,在成為自己愛人鏡頭中的模特兒時,田曉雲感受到的必然是完全的幸福吧!

「你沒有恨他,對不對?從來沒有。雖然你為了他寧願一死以求解脫,但直到死了,你還是愛他的,對吧?我感覺得到你的心情……」她撫摸自己的心房,淡淡微笑。

「學長很高興喔!當我去探望他時,把你的心意告訴他,他哭了,哭得好傷心,像個孩子。我想他這輩子會永遠記住你的,記得曾有個女人如此深愛他。」

淚珠在方楚楚眼裡剔透閃爍,這樣的愛,如許的癡,田曉雲是個傻女人啊!

「所以,你安息吧!這世上沒有什麼值得你牽掛的了,就在天堂安息吧!」

她盈淚而笑,和牌位上的女人告別,這個女人的心臟現在留給了她,她也曾經感覺到那些朦朧的心臟記憶,但她知道,從今而後,那些記憶都會隨風遠揚了,因為這個癡女子己了無遺憾。

她離開靈骨塔,走到戶外的草地,蔚藍的天空飄浮著幾朵猶如棉花糖胖軟可愛的白雲。

韓非倚樹而立,姿態閑逸而瀟灑,看見她來了,主動迎上。

兩人手牽著手,在藍天下踏草而行。

「你跟曉雲說了什麼?」他好奇地問。

「你猜呢?」她偏要賣關子。

他想了想,好一會兒,認輸。

「我猜不到。」

「我說啊……」她抬眸睨他,眼神嬌嗔的。

「她的韓哥哥是個大壞蛋,老欺負我呢!」

「我欺負你?哪有啊?」他大聲喊冤。

「你敢說沒有?」她壞心地用力掐他掌心。

他吃痛,卻很識相地忍住。

「好好,我有我有!你怎麼說都對,我親愛的老婆大人。」展臂將她攬過來,親她綿軟的香唇。

芙頰嬌羞地微暈,「這還差不多!」

他愈看愈愛,忍不住伸手捏她軟軟的頰肉,「親愛的老婆,我明天放假,陪我回南部一趟去看媽好嗎?」

她聞言驚喜,「你媽願意見我了嗎?」

「嗯。」他微笑頷首,「岳父親自登門去跟她道歉,又在我爸墳前下跪謝罪,我媽早就心軟了。而且她說她也看得出來你應該是個好女孩,只是上次實在氣昏頭了,才會那樣對你。」

「她真的這麼說嗎?」

「總之你跟我回去就知道了,我媽可是等著把你這個漂亮又賢慧的兒媳婦介紹給左鄰右舍大肆炫耀一番呢!」

「嗯,好,我跟你回去。」不知怎地,也許是她心弦太震盪,也許是胸臆的幸福太漲滿,淚水就那樣悄然如星墜落。

「傻瓜!」韓非取笑她,「這有什麼好哭的呢?」

「人家開心嘛!」哪個兒媳婦不希望能得到婆婆的認可?

「你真是傻丫頭,傻透了的我的乖老婆!」他不自禁地捧住她螓首,在她額頭重重親了一下。

這一吻,有多少愛戀、多少憐惜,盡在不言中。

春風綿密地吹來,卷落一陣花雨,輕飄朝地,漫天飛舞,寧謐的山間,有一雙有情人依偎看風光。

--End--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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