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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為了一口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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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樓雨晴 -【君莫問愁(白頭吟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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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5 00:14:3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日子一天又一天的過去,她宛如遊魂,腦海一片空白,日子究竟是怎麼過的,她完全沒有概念。

  這,應該就叫行屍走肉吧?

  不敢再去見他,怕自己無法承受他不再漾滿暖意的瞳眸,於是,只能日復一日,空洞的呼吸,空洞的活著。

  直到最後一絲力氣也已用盡,她知道,這一回她終於可以好好的睡。

  好倦、好累,她再也不想掙扎了。

  不怨、不悔,只是遺憾,生命的盡頭,沒能再見他最後一面。

  *******

  「擰條濕巾來。」

  「噢。」辛夷連忙應聲,手腳伶俐地遞了來。

  君楚泱凝視床畔猶昏睡不醒的人兒,將棉巾覆在她熱得燙人的額際,動作溫柔而憐惜。

  「這兒沒你的事了,先下去休息。」

  「那問愁姑娘──」他不知道這兩個人又發生了什麼事,只知道公子這陣子比往常更加關注問愁姑娘的消息,果然,她病倒了。

  要是沒及時救回她,真不敢想像後果。

  他真不明白,兩個明明那麼相愛的人,為什麼會落得今日地步?

  「我不會再讓她離開我了。」明白辛夷對他的關心,君楚泱低低回應。

  有了他這句承諾,辛夷滿意地笑開。

  房門開了又關,辛夷是什麼時候離去的,他並沒留意,全副心思都放在問愁憔淬蒼白的面容上。

  她怎會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救回她後,發覺她內腑受創不輕,而且已有一段時日。

  除此之外,氣血受滯,真氣不順,顯示她曾在運功時,逆沖筋脈,長久下來,將會傷及肺腑,輕則癱瘓,重則致命,她不曉得其中的嚴重性嗎?可她竟全然不做調養……

  君楚泱揪心地歎了口氣,這樣的她,教他怎放得下啊!

  彷彿感受到他深沉的憐惜,沉靜眼睫淺淺眨動──

  是夢嗎?她居然又見到那張她愛疼了心的俊美容顏…

  「楚……泱……」隨風淡逝的癡眷呼喚,飄惚得連她都掌握不住,但他感受到了。

  「是我。」如同每一回,他握牢柔荑,收攏她渴切的期盼。

  輕輕地,她笑了。

  她一定在做夢。那記溫柔的凝眸,是她每個午夜夢迴,最深的依戀,她原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了,上天憐她,讓她在臨死前,圓了她的夢,就算只是一縷幽魂,能夠飄到他身邊,與他長伴,也就夠了。

  神魂縹縹緲緲,難以捉握,是虛、是幻,她都不在乎,她只後悔,沒來得及告訴他真心話。

  「我……不恨你了。」

  「我知道。」

  若恨,不會淚光淒切;若恨,不會酸楚縈懷。

  收攏的臂彎,將她安置在從來都只屬於她的呵憐胸懷。

  她揪腸地歎了口氣。這些年來,不斷的殺人,為的,並不是報復他,而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所以她不敢濫傷無辜,怕他不能諒解她。

  用了最強烈的手段,要的,也只是他一記溫柔的擁抱。

  所以,當她絕望的意識到,她是真的失去了他時,茫然的她,已不知該如何活下去,下意識的,只想尋求解脫。

  「我……一直都好想你。」

  「我知道。」

  「我……一直都不想離開你。」

  「我知道。」

  「我……」

  聲如飄絮,再也聽不真切。在他的懷抱中,她跌入夢鄉,三年來,頭一回安穩入眠。

  及時捕捉住她最後的言語,君楚泱動容地緊擁住她,酸楚發熱的喉間,逸不出聲來,耳畔,迴繞著那一句──

  我一直都好愛你……

  *******

  真的是夢嗎?

  再一次醒來,渾沌的意識逐漸清明,想起了那個有他柔情相伴的夢境。

  是啊,是夢,他已經不可能再理會她了,她始終是煢然一人。

  環顧空蕩蕩的房內,淒茫的心,好冷、好空寂。

  「咦?問愁姑娘,你醒啦!」

  辛夷端著藥,欣喜地走了進來。

  「辛夷?!」

  他怎麼會在這裡?!如果他在,那……

  「這裡……是哪裡?」

  她問得輾轉,始終不敢碰觸另一個名字,怕受不住期待落空的失望。

  「這裡是沈家堡啊!」想了下,自以為是地補充:「不過你放心,沈堡主只有兒子,沒有女兒,不會再有醋海生波的情形出現了。」

  「噢。」

  她失落地低應了聲。誰在乎那個,她想知道的是……

  「差點忘了,快點、快點,把藥喝了,這是公子交代的──啊,對了,公子在大廳和沈堡主談話,一會兒就過來了。」不著邊際扯了一堆,終於說到重點了。

  「公……子?!」她驚疑膽怯地重複。

  「不對、不對,你應該喊楚泱,公子是我叫的啦,不要跟我搶。」虧這死小孩還有興致調侃人。

  「楚、泱──」有如牙牙學語的孩子,似乎一下子無法理解那兩個字的涵義。

  「你不知道嗎?公子明明說,你有醒來過一次啊──」辛夷大惑不解,搔著頭喃喃自言。

  真的是他,不是她在做夢?

  見她提到君楚泱時,情緒並沒有失控,他把握住機會,趕緊說道:「公子很在乎你哦!這三年,你不在我們身邊,可是公子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所有關於你的事,他都知道,怕你冷著餓著,他都會趕在你之前替你打點好一切,就怕你太無謂,虧待了自己。你常常受傷,也是他暗中幫你,可是又怕你不想見他,在你醒來以前就先離開,安排別人照顧你,卻不讓他們提到他的名字。」

  雖然有一部分,她早已知曉,可她一直認為,那只是順水人情,從沒想到,他竟為她做到這個地步。

  難怪投宿時,她就算沒吩咐,店家也會自動自發地替她送來吃食,一刻鐘都沒讓她餓著;難怪她不論受了再重的傷,都有人及時伸出援手,彷彿人間處處有溫情……

  原來,這一切都是他!

  那這一回呢?他又打算在做盡一切後,再一次不著痕跡地離她而去嗎?

  在她發怔的當口,辛夷又自顧自地說了下去。「其實,你一直都誤會公子了。三年前,他並沒有要你死,相反的,你中了毒,公子只是想以鳳鳴草抑制你體內的赤蠍毒,他想救你。」

  問愁驚抽了口氣,眸底浮現淚光。

  這才是事情的真相?!

  這三年來,她一直都白恨了?

  他說,有些事並不是親眼看到的就是事實。

  他說,她總是不問明原由,就一逕的認定她想認定的,這會造成一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遺憾。

  是否,他早就預料到這一切的發生?

  「他為什麼不說?!」她顫聲道。如果當時,她真的親手結束了他的性命……她打了個寒顫,不敢想下去。

  「公子不說一定有他的原因,我只知道,這些日子他真的很不快樂。問愁姑娘,你不要再離開我們了好不好?沒有你,公子連笑都笑得愁鬱。」

  沒有你,公子連笑都笑得愁鬱……

  一句話,扣緊了她的心扉。

  「辛夷,你又在多話什麼了?」君楚泱不知何時站在門邊,表情好無奈。

  他這小小侍僮啊,一張嘴就是管不住,真要他住口,恐怕到死的那天,這張嘴也會是最後一個停止運作的。

  「沒有沒有,我什麼都沒說!」很有先見之明地跳到門外之後,才丟下一句:「我只是講了一個癡情女和一個悶騷男的故事罷了。」

  語畢,人已逃得不見蹤影。

  「這小子!」被稱作「悶騷男」的人苦笑著關上門,回到床邊。「別理會他,辛夷說話就是沒個正經。」

  「為什麼不告訴我?」

  正舀動湯藥吹涼的君楚泱頓了頓,詢問地抬眼。「嗯?」

  「三年前的事,為什麼不說?」她定定望住他,不容逃避。

  君楚泱放下藥碗,沉默了好久,才道:「無話可說。」

  「我誤會了你,讓你差點死在我手中,這叫無話可說?!」

  「是的,無話可說。」他仰眸,定定與她相視。「打從救起你後,我就知道會有這一天,我終將命絕你手。我可以試著改變命運的,但是我沒有,正如你所言,為了天下蒼生,我選擇了讓自己成為你劍下最後一條亡魂。我無法否認,我確實是存心傷你,存心令你悔恨痛苦,從此劍下不再染血,所以我無話可說。」

  「你──」

  怎麼也料不到,這才是真相。

  他知道!他竟然什麼都知道!卻還是狠心將她推入萬劫不復的痛苦深淵──

  「君楚泱!你好殘忍!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怎麼可以……」她心有怨懟,一拳又一拳地落在他身上,她這三年的苦,受得好冤枉!

  他的手段,比殺人的她更狠,傷人不見血啊!

  「我從不敢奢望你會原諒我。」所以,他遠遠避開,承受她給他的罪責。

  「君楚泱,我恨你,我恨死你了──」她賭氣地直喊,落在他身上的拳頭,不知幾時改攀住他頸項,臉龐深深埋入,悲屈的語調帶著哽咽。

  頸際泛著濕意,他知道她哭了。

  一名冷情無淚的女子,一再為他傷心、為他落淚,他欠她,太多。

  「是我不好。」擁緊了她,無言表達他深沉的愧疚。

  「可是我卻不能沒有你……」縱使,為了天下人,他可以不要她,她還是怨不了他……

  「那就留下來。」他微微拉開她,輕問:「好不好?留下來。」

  問愁沒有猶豫地點頭。

  她早就連死在他手中都不在乎了,這一生,她只怕他不要她,就算在他心中,她不是最重要的,就算為了一群不相干的人,他可以一再犧牲她,那都無妨了……

  *******

  他與她,仍是沿用舊日習慣,同宿一房。

  儘管曾有過夫妻之實,君楚泱仍是謹守禮教,每夜擁她入眠已是極限,再無其他。

  幾乎是刻意的,他們都避免去觸及有關那一晚的話題。

  於君楚泱而言,那一夜的她,狂亂而傷痛,他不願她想起。

  於問愁而言,那一夜,對他來說是難堪的,她害怕他的怨。

  她情願就這樣跟他過一輩子,有名無名,有實無實,都無所謂,她可以什麼都不要,只要能守著他,就已足夠。

  養傷的這段時間,她知道了一些事,包括如今她所待的沈家堡,堡主也是曾受過君楚泱重大的恩惠,所以當他救起她,就近到沈家堡借宿時,沈堡主自是歡迎之至。

  她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麼辛夷說,根本不怕公子餓死了,因為不管走到哪裡,都有人等著以上賓之禮款待他。

  她由床上坐起,等著君楚泱回房。

  喝藥時間快到了,她知道他在忙著煎藥。

  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傳來,並不具武學基礎,但她知道不是他。君楚泱雖不懂武藝,但步伐總是輕淺無聲。

  接著,對話聲也由虛掩的窗扉傳來──

  「唉,你聽說了沒有,咱們堡內近期來的那名貴客。」

  「噢,你說君公子啊?當然知道,生得好俊呢!氣質又風雅出眾,第一眼看到他,心跳得好快,魂兒都飛了。」

  「你別做夢啦!人家早有未婚妻了,美艷到讓你們一個個自慚形穢。」另一道女聲不客氣的戳破同伴的白日夢。

  「看著過過乾癮也好嘛!這麼俊逸超凡的男人,我就不信你們都沒動過心。」

  「那倒也是啦!還沒成親,誰都有希望嘛,就算只和他當個一夜的露水鴛鴦都甘願。」

  「喂,你真三八耶!」

  「別鬧了,你們!我前幾天聽堡主和君公子談話,才知道他的未婚妻原來就是近年來那個專殺負心男人的紅衣女子。」

  「真的假的?!」

  「當然是真的,而且她剛好也穿紅衣,還假得了嗎?現在想想,美艷有什麼用,殺人如麻,心似毒蠍,君公子怎麼可能和她天長地久?」

  「咦?怎麼說?」

  「因為她得罪的人太多啦,之前還殺了赤焰門的少主人,現在赤焰門傾門而出,放話說不殺莫問愁誓不罷休,誰敢護她,就是與赤焰門為敵。然後消息也不知怎地,居然傳了出去,讓赤焰門的人知道她人在沈家堡,這下好了,人家說,若不交出她來,就要滅了我們沈家堡耶,真倒霉,居然讓她給連累了。」

  「那、那怎麼辦哪?」其他人一聽,忍不住心慌,她們可還年輕,一點都不想死啊。

  「我哪知道?堡主這幾天,都在和君公子討論這件事。依我看,還討論什麼啊,把人交出去不就得了?君公子那麼善良,總不會眼睜睜要我們這麼多人給他的未婚妻陪葬吧?」

  「說得也是……」

  聲音漸行漸遠,房內的問愁神思飛蕩,將這番對話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這麼重要的事,君楚泱為何一個字都沒對她說?

  他心底是怎麼想的呢?交出她嗎?

  至少,剛才那人有句話沒說錯,依君楚泱仁厚悲憫的性子,是絕對不可能讓沈家堡內任何一個人因他們而受牽連,這會讓他內疚一輩子!

  可,讓她去送死,他也是決計辦不到的,難怪,他近日看來心事重重。

  「想什麼?」五指在她眼前揮了揮,她這才回神,發覺自己竟連他幾時進房都沒發現。

  「喝藥了。」君楚泱依慣例,先舀了幾匙吹涼,體貼的遞到她唇邊。

  她的心思,還停留在剛接受到的訊息當中,只是愣愣地看著他。

  他會怎麼做呢?為了外人,他已經捨下她一次了,這一回,他還會再做同樣的選擇嗎?

  不,不對,如果可以,他會抵上自己的命,不會讓她受傷,這才是他的行事作風。

  「喝藥啊,問愁。」見她也不張嘴,只是出神的盯著他看,君楚泱又喚了聲。

  她讓他很為難吧?似乎,自從兩人相遇後,她一直在帶給他煩惱,她任性的行為,一定教他困擾極了……

  「我知道這藥很苦,你乖乖把它喝了,我……」俊容浮現幾許不自在的紅暈。「我餵你吃蜜梅。」

  這回,她把話聽進去了。

  他要餵她吃……想起以往的戲言,她微愕地張著嘴。

  他說的……會是她想的那樣嗎?

  怔怔然任他將藥餵盡,他有些困窘地移開眼,拈起小碟上隨藥端來讓她潤喉的醃梅,咬了顆入口,對上她愕然的眼,將唇貼上她。

  透過微啟的紅唇,將蜜梅推入,溫潤的舌尖,與她輕觸、繾綣。

  濃情的吻,很深刻,卻不狂熱,只是溫存吮住她,交融彼此的氣息,用著她要的方式,與她分享蜜梅的酸與甜。

  酸楚的心,令她又有了想落淚的衝動。

  這一吻,沒有任何保留,她知道,他是全心全意地在對她。

  夠了,這樣就夠了,就算為他死,她也沒有遺憾了。

  「這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梅子。」她淚中帶笑。

  他別開眼,不甚自在地這:「想不想看星星?」

  「我走不動哦!」他這模樣,讓她忍不住又想調戲。

  君楚泱沉默著不說話,她正打算放棄戲弄他,移身下床時,他竟張臂將她摟抱起來。

  呃?他──

  錯愕只在瞬間,很快的,她便閉上了眼,深深偎入他懷中,全心全意地將自己交給他。

  君楚泱在房外不遠處的大樹底下席地而坐,將她安置在腿上,綿密地圈摟住嬌軀。「曾經好好地看過星星嗎?」

  她搖頭,玉臂纏抱腰際,臉龐貼靠在他的胸前,傾聽他一聲又一聲的沉穩心跳。「你呢?」

  「每回仰頭觀星,看的是星相變化,卜世道吉凶,認真說來,我也不曾真正愜意的去賞味它的美。」

  「因為你這輩子,都在為別人而活,從沒真正為自己活過。」

  「也許。」

  這是預知天命的代價。清楚自己萬物歸空的命格,從沒想過要去擁有什麼,也知道有限生命中,不會有什麼是屬於他的,他注定要為天下人而生,可沒想到的是,他會意外地擁有了她──

  「我不要你這樣。」有時,她會想,是不是他太不在意自己,所以才會遇見她,讓她將不足的補上。「答應我,楚泱,多少在乎自己一點,好嗎?我要你為自己而活。」

  她的用心,他懂,微笑著受下了她的柔情。

  生命中有了她,原本空無的人生值得他開始去重視,沒說出口的是:往後,他為她而活……

  「問愁,你也答應我,別再殺人了,好嗎?」

  「好。」他仁慈,她依他。

  君楚泱收攏雙臂,無聲吟歎。

  只有他才知道,他的心態變了。

  不要她殺人,最主要的已不再是慈悲之心所致,而是不要她造太多的殺孽,來生無法轉生為人。

  他──想和她做不只一世的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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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5 00:14:5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那一夜,他們親密倚偎,沒有更多的火熱激情,但心卻靠得好近好近,幾乎合而為一,那是相識以來,她頭一回感覺到,她真實地擁有他。

  卻沒想到,那同時也是最後一夜──

  隔日,赤焰門的人尋上門來,君楚泱與沈堡主正好不在堡內,整個沈家堡上下全慌了。

  她知道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會來得這麼快。

  「你們要找的人是我,別傷及無辜。」

  赤焰門主冷瞥她。「心狠手辣的莫問愁,也會有惻隱之心?」

  不,她沒有。以前沒有,現在也沒有,她只知道,傷了任何一個人,楚泱都會難過。

  一把恨火燒了上來,燒起了赤焰門主的不甘。若她對他兒子也曾有過這麼一丁點的不忍,今天他便不會絕了後!

  「你為什麼要殺我的兒子?!」

  「因為他該死。」她眼也沒眨,姝媚冰顏一片淡漠。

  「那麼,你也該死!」語畢,刺目劍芒閃動,劃出一道流光。問愁旋身避過,抄起桌面的劍,正欲抽出,頓了住。

  半晌,又鬆了手,丟開手中長劍。

  她答應了楚泱,不殺人。

  然而,深陷在喪子之痛中,已然失去理智的赤焰門主可理會不了這麼多,一劍又一劍揮了過去,招式狠厲,毫不留情。

  問愁只是避,咬緊牙關,就是不還手。

  一旁的丫鬟小廝全在這片刀光劍影中嚇壞了,紛紛走避,一名小丫頭動作慢了些,絆了一跤,險些吃上一劍,所幸問愁反手推開她,自己卻閃避不及,劍身擦過頸項,削落一絡髮絲,帶出一道血痕。

  問愁渾然不覺疼,見那丫頭沒事,鬆了口氣。

  君楚泱不要他們受傷,那她就保護他們,這一生,她只為他。

  「還手啊,你不是很愛血腥殺戮嗎?那就狠狠與我對上幾招,看是你死還是我亡!」赤焰門主猩紅著眼咆哮,完全無視她的處處忍讓。

  問愁咬牙,撐得吃力,在那招招致人於死的攻擊下,逐漸力不從心──

  「我死──你就肯放過所有人了嗎?」又一劍擦肩而過,她知道,她快撐到極限了。

  「你死,他們便活。」

  「那麼──」氣勢萬鈞地一劍刺來,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劍身已沒入胸口,深深地。

  她淒惻一笑。「我……一命抵……一命……行了嗎?」

  赤焰門主怔怔地,望住手中長劍。

  他竟對一個手無寸鐵,不曾反擊的人動手?!

  「問愁!」一聲心神俱碎的呼喚傳來,她一仰首,迎上一對絕望哀慟的黑眸。

  回了他一記淒絕的笑,劍身一抽,她無力地軟倒下去,在他狂奔而來的那一刻,跌入他伸出的臂彎之中。

  真好,最終,她還能死在他懷裡。

  「問愁──」狂了、亂了,他無法思考,神魂已在那一刻,撕成碎片。

  「我……沒……殺人……也……沒讓任何……人……受傷……」終於,她做對一回了,這一次,她沒讓他不開心……

  沒想到,她出口的,竟會是這一句話。君楚泱心已盡碎,痛不堪言,完全發不出任何聲音來。

  傻問愁,傻問愁啊!

  「我……知道你……為難……」這一生,他們的相遇,總是悲多於喜,重重疊疊的血淚傷痛,他們都挨得好苦,是她負累了他。

  她不要他再為她苦惱了,就讓她用她的方式,替他解決。

  「不,你錯了,問愁,你錯了,你錯了──」一片空白的腦海,再無法思想,他失了自制,拚命地喊著。

  他這一生所求,不再是蒼生和平,而是她,而是她啊!

  他要她好好的,陪他一輩子,她懂不懂?!

  「錯……」是啊,她總是錯,總是做不好任何事,總是令他愁鬱傷神……

  但是,無妨了,反正她就要死了……無力地垂落眸子,不想再掙扎了。

  「別閉眼,問愁,你聽到了沒有!」他心慌地喊著,摀住她血如泉湧的胸口。悲絕斷腸。「這一生,我愧你太多,一直都沒有機會還你,是我不好,我讓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問愁、問愁?」

  感覺到她氣息愈來愈弱,縹緲的神魂難以捉摸,他一急,失聲喊了出來:「我愛你呀,問愁──」

  她……聽到了。

  唇畔泛起似有若無的淒楚笑容。知道他亦情深,知道世間男子並非個個薄倖,黃泉路上,她可以很大聲地告訴師父,她並沒有愛錯──

  這一生,她無憾了。

  來生呵,讓她再遇他一回,以乾乾淨淨的靈魂,與他相依,再不需驚怕辱沒了他的聖潔──

  *******

  「公子,用膳了。」

  君楚泱恍若未聞,神情宛如無波古井。

  「公子,多少吃些,你這樣,身子骨會受不住的。」半個時辰下來,辛夷換了各種方式,都快說爛了嘴,君楚泱還是不肯搭理他,牢牢握住問愁失溫的小手,不離不棄。

  「公──」

  正準備再一次勸說,沈堡主卻走近了他們,拍了拍辛夷的肩。「讓我來。」

  辛夷點點頭,讓出位置。

  「楚泱,你這樣下去不是辦法。」

  沒有意外的,君楚泱仍是一動也不動。

  他欠她太多,還也還不盡。他早已決定,要用餘生的每一天與她相守,不論是生是死,他都陪定她。

  「你難道不想救她?!」沈堡主突然冒出一句。

  幽深黑眸一閃,他茫然仰首。

  「無爭山莊,知道嗎?」

  「莊主莫冷霄,他有九轉續命丹,能救問愁姑娘。」

  九轉續命丹……

  是的,他聽過,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此物便可續命。

  深瞳燃起一絲希望火光。他要去無爭山莊,無論如何,他要救回問愁!

  「你別抱太大希望,莫冷霄這個人極冷酷,就怕他見死不救,不肯割愛……」

  但是這一刻,君楚泱已經什麼都聽不進去了。

  他不能眼睜睜看著問愁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非得一試!

  *******

  沒想到的是,一路來到無爭山莊,莫冷霄卻連見都不肯見他一面。

  看著問愁生息一日比一日更加微弱,他知道,她撐不了幾天了。

  無計可施下,他再也顧不了這麼多,守在無爭山莊門前,他成日滴水未進,風雨無阻,足足等了七天,得到的,卻仍只是冷冷的閉門羹。

  豆大的雨滴打在他身上,他小心護著,不讓懷中的問愁受到風雨侵襲,然而,她的體溫,卻逐漸冰冷──

  「不許死,問愁,我不許你拋下我!」摟著她,他沉痛地低喃。「這是你的報復嗎?罰我傷你太深,讓你太委屈,終於,也讓你狠狠傷我一回了……如果早知如此,我會情願你殺盡天下人,真的,只要你能好好地陪在我身邊,我可以什麼都盡拋腦後。

  「你曾說,在我心中,你不是最重要的,為了天下千千萬萬人,我可以犧牲你。其實,你錯了啊!沒有什麼會比你更重要,你知不知道?

  「我本是無情無慾的人,可倔強的你,偏要以狂熾情焰將我噬焚,刻鏤深沉痕跡,讓我再也無法淡然看紅塵。生平頭一回,有了牽掛,懂了心痛,都是為你……我不怕為難,不怕為你苦惱傷神,就怕……就怕身邊沒有你,你聽見了嗎?」

  「她聽不見。」不知何時,大門已然開啟,一名俊逸超拔的男子站在他面前。

  君楚泱驚愕仰首。「你──莫莊主?」

  「我不是。」

  君楚泱神情一黯。

  男子又續問:「你,很愛她?」

  君楚泱俯視懷中冰冷蒼白的容顏,低低細語:「生死相許。」

  視線昏昏暗暗,他清楚自己快撐到極限,問愁也是。若這真是天意,是他們違天的下場,那麼,他陪她同赴幽冥。

  她是豁出了命般的在愛他,那麼,他唯一能回報的,就是同樣以命許之。

  「莫冷霄若想見你早就見了,你知道,他不可能答應你的要求,何苦自我折磨?」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太傻。

  君楚泱斂眉。「她為我做的,不只這些。只要能救她,我不惜任何代價。」

  一句「不借任何代價」,彷彿扣動了男子心底深處的某根弦,他震動了下。

  怎會不懂?這樣的心情、這樣的心痛……他比誰都清楚!

  「進來吧!」男子丟下這一句,率先往回走。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首補充:「我叫向寒衣。」

  「向──寒衣。」莫冷霄的妹婿。

  起碼,此人能夠幫他見著莫冷霄。

  心情一放鬆,模糊的意識遭黑暗吞噬,身子一軟。他昏了過去。

  *******

  再次醒來,懷抱已成空虛。

  「問愁!」他微慌地坐起,發現她靜靜躺在他身畔,他吁了口氣,輕緩地張臂將她摟回懷中。

  這是問愁的習慣,她愛在他懷中棲息。

  「她是你的誰?」低沉冷調響起,他這才發現,房內還有人,除了向寒衣外,另有一名男子。

  君楚泱撫了撫問愁柔軟如緞的青絲,望著她的神情好溫柔。「吾妻。」

  「她,名喚莫問愁?」

  咦?他不解地抬眸。「你知道?」

  莫冷霄的神情沉晦難懂。

  救?或不救?

  不救,她死路一條;可救了……

  「大哥──」柔柔怯怯的叫喚由門邊傳來。

  「寧兒?」一見她單薄纖細的身軀,莫冷霄下意識地蹙起眉,使得本就剛冷的臉部線條,看來更是陰沉寒迫。「你出來做什麼?」

  天氣又轉涼了,她自己什麼身子她會不曉得嗎?居然衣裳也不加一件!

  嬌怯女子駭著了,本能地縮到向寒衣身後尋求庇護。

  一直都覺得大哥很可怕,雖然他從不曾做過傷害她的事,但她就是止不住那股對他的恐懼,只有在面對向寒衣時,才能讓她安心依戀,所以,她毫不猶豫地嫁給了他。

  向寒衣體貼地扶住她,像尊琉璃觀音似的護著,輕問:「你想說什麼?」

  「大哥……不救人嗎?」猶豫了好久,她輕吐出口。

  這對情人的事,她聽說了。

  一對男女,能夠如此相愛,真的好讓人感動,可是大哥竟然冷血地讓人在外頭苦候七日,還淋著雨,所以她才會央求向寒衣去瞧瞧。

  「我怎能救?」要真救了,那她怎麼辦?她自己都沒想過嗎?

  「不……不救嗎?可……可是……」她不忍心啊!那麼相愛的兩個人,要是被拆散了,那一定是很痛、很痛的事吧?

  想反駁,可是怕極了狠絕殘酷的大哥,又不敢開口。

  「寧兒,你有話可以直說。」

  「我……我想把九轉續命丹給他……可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

  微揚的音量,又一次成功地將她給嚇得躲進向寒衣的懷中。

  沒人發現,那一刻,莫冷霄微黯的眼瞳深處,劃過一抹痛──

  「向寒衣,送寧兒回房去!」

  「我、我不要。」怕歸怕,抖瑟著嬌荏的身軀,她依然勇敢地堅持著。

  「寧兒,你──」莫冷霄眉心一攏。

  「我──要救人。」受到來自於他的沉迫壓力,脆弱的心不堪驚嚇,胸口又悶悶地痛了起來。

  反正,她也活不了多久,丹藥用在她身上也是浪費,不如送人還能積點德。

  她,名喚雲求悔。很難相信,世上會有如此不祥的名字吧?但,這真的是她的名。

  她和莫冷霄,是有名無實的兄妹;她和向寒衣,是有名無實的夫妻……呵,她這一生,什麼都是有名無實,就連無法自我掌控的生命──也幾乎要算是有名無實了。

  「向寒衣!記住你答應過我什麼,快送寧兒回去!」莫冷霄臉色微變,寒峻如冰的面容起了一絲裂縫,那是憂懼,是心慌。

  可,他終究沒伸出手,緊緊握拳的指尖陷入掌心,強迫自己不去碰觸她。

  寧兒怕他,他若碰她,她會死得更快!

  「不……不要,我……不要回……房,如果……我死了,大哥……就會把……藥……救人……」她喘著氣,斷斷續續,聲如游絲,一抹血紅由唇角逸出……

  「我救!」莫冷霄咬牙道。「向寒衣,快送她回房。」

  「等一下。」君楚泱放下懷中的問愁,撐起身子來到她身邊。「姑娘,請將手伸出來。」

  「你──」

  「不用怕,我是大夫。」悲憫天性,終究不忍見死不救,儘管他的問愁亦是生命垂危……

  垂眸診視她的脈息半晌,他由袖內掏出一隻瓷瓶,倒了顆藥丸出來給她。「相信我,這能暫時護住你的心脈,減緩疼痛。」

  他溫暖澄靜的眸光,總是能帶給人難言的安定力量,雲求悔幾乎是毫不考慮的服下了它。

  君楚泱將剩餘的藥丸全交到她手中。「我能做的,只有這些了。」

  不願再強人所難,他抱起問愁,轉身欲走。

  每個人心中都有自己割捨不去的眷念,他有問愁,而莫冷霄……他無法論斷什麼,但起碼他明白,他們的心情是相同的。

  既然莫冷霄有他的考量,那麼,就當是他和問愁今生無緣相守,他認命。

  「等一下!」雲求悔出聲喚住他,吸了吸氣,果然感覺胸口回溫,悶痛的感覺也漸漸淡去。

  「大哥──」她乞求地望了去。

  莫冷霄掙扎了好一會兒,才將一顆藥丸取出,餵他懷中的問愁服下。

  君楚泱錯愕。「你──」

  他不管妹妹死活了嗎?

  「這是寧兒的意思,我只能成全。」

  是這樣嗎?不,君楚泱知道不止,不然,更早之前他就會一口回絕,而不是內心交戰,莫冷霄並不是那種有慈悲之心的人。

  避過君楚泱彷彿能透視人心的幽邃深瞳,莫冷霄示意向寒衣先將雲求悔送回房。用盡力氣的她,已倦極的倒臥在向寒衣懷中。好好照顧她。他以眼神示意。

  向寒衣接收到了,眸底,亦壓抑一抹深愁。

  「你究竟是在為難我,還是為難你自己?」丟下這句語焉不詳的話後,向寒衣抱起妻子,消失在門的另一端。

  這三個人之間的氣氛……很耐人尋味。

  君楚泱看在眼底,無意點破。

  他也姓莫,那麼……君楚泱看了看懷中的問愁,突然發現,這兩個人的五官竟有幾許神似。

  「你和問愁──什麼關係?」

  莫冷霄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君楚泱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幽沉的音調響起──

  「雙生兄妹。」

  *******

  莫冷霄與問愁,居然是甫出生便分隔兩地的雙生兄妹!

  這點,別說君楚泱了,恐怕所有人都是始料未及的。

  得知這一段長得可以說上三天三夜的故事,君楚泱除了喟歎,並沒多說什麼,上一代的恩怨情仇,只是一連串的悲劇,他不願再去探究,一切就等問愁醒來再說。

  而這一等,又是近一個月之後的事了。

  問愁是在他懷中醒來的,微微動了動身子,意外的沒感覺到胸口致命劇創的痛楚,而是圈摟在纖腰上的手。

  仰起頭,君楚泱睡得正沉,清俊面容刻劃著疲憊。

  他一定累慘了。問愁暗忖。

  楚泱是很淺眠的人,稍有動靜立刻就會有所察覺,如今連她醒來都驚動不了他,顯然他是累到無意識的沉睡。

  為何要這麼努力的救她呢?她死了,不是所有的事都解決了嗎?

  思及失去意識之前,他椎心斷腸的呼喊──

  他說他愛她呵……

  有他這句話,她已死而無憾。

  眼角餘光瞥見散落在床邊的書冊,什麼東西讓他看得這麼認真?她順手拾起,翻了幾頁,才知道這是一本手記,記載著生平之事。

  原本只是隨意翻翻,然而一頁看過一頁後,她面色凝沉,逐一看下。

  莫無爭──

  師父的大師兄。除此之外,師父為何沒告訴她,這人同時也是她的……父親?!

  天!這是什麼樣的一段故事!

  合上手記,她幾乎無法承受這樣的衝擊。

  師父──竟然是她娘親,是那個懷胎十月生下她的人!

  呵……呵呵!多麼荒謬。喊了一輩子的師父,一直到死,都不曾對她吐實,不讓她有機會,好好地喚一聲娘親。

  為什麼?為什麼?!她這麼恨她嗎?恨到不願承認有這個女兒?!

  或者說,她這輩子,就只對一個男人有感覺──君無念。

  除此之外,她的心是冷的。血是冰的,不為誰動,縱是親生女兒亦然。

  所以,當她傾注了一生的情後,君無念卻另娶他人,才會令她瘋狂而絕望,與另一名失意人莫無爭鑄成一夜孽緣。

  她不明白,既然不想要她,又為何要生下她,將她教育成與她一般冷殘的性子?

  恍然間,她有些明白了。若君無念有著與君楚泱一般的慈悲心腸,那雁無雙便是在報復,她要君無念一輩子良心不安!

  多麼激狂的烈性,她們母女,太像。只不過差別在於,她所有的狂,為的只是想求君楚泱的回眸眷憐,而雁無雙──卻是真的不惜毀盡一切。

  所以,君無念才會死在她手中。

  「都看完了?」莫冷霄悄無聲息地移近床邊。

  她仰首,對上另一張與她有幾許神似的冷情面容。「莫冷霄?」

  「是。」

  她扯唇。「該喊聲大哥嗎?」

  沒有太多的感覺,在雁無雙的教育下,人性溫情早已抽空遺落,除了君楚泱,再無人能激起她絲毫悲喜,即使站在眼前的,是她世上唯一的血親,也難有太多的心湖波動。

  然而,他們是雙生兄妹,這是否認不了的事實,只不過一個跟了父親,一個跟了母親,難說誰比較幸運,他們都是上一輩狂情烈愛下的犧牲者。

  「不需要。」莫冷霄神情亦無太多波動,朝她遞去一幅畫軸。「我後來,有查到你們的舊居,在那兒,找到了這個。」

  問愁只是淡瞥了眼。那幅畫,她再熟悉不過了,是師父的畫像,下頭的落款,是君無念的名字,師父生前極為珍視。

  不需再問莫冷霄是如何認出她了,那幅畫中,君無念將母親的絕媚風情勾勒無遺,而她又幾乎將母親的美艷承襲了八成。

  以前她總疑惑,她只是師父收養的孤兒,為何會擁有與師父神似的美貌,如今方知,一切本屬當然。

  「你──過得好嗎?」終究是血濃於水,對於骨血相連的手足,莫冷霄仍是有著免不去的掛念。

  回眸瞥視沉睡中的君楚泱,她淺淺一笑。「很好。」有他,她便好。

  不需再多說什麼,雙生兄妹自有某種巧妙默契。「他很愛你。」

  嚴格說來,君楚泱才是他的妹婿,而非向寒衣。

  沉默了下,又道:「但我們的母親──終究欠他一筆血債。」

  聞言,問愁笑容僵沉了住。

  是啊,她怎會忘了呢?楚泱他──會介意嗎?

  莫冷霄沒再多說什麼,默默退開。他們現在需要的,是獨處的空間。

  問愁滿心憂惶,連他什麼時候離開的都沒發現。

  經過了這麼多的風波,他們終究還是無法相守嗎?

  微顫素手撫上清華俊顏,心,好慌。

  他是愛她,但面對著手刃父母的兇手之女,他該怎麼接受?

  她好怕,好怕他又不要她了……

  帶著深沉的恐懼,她顫抖地吻上他微溫的唇,想借那樣的親密來安撫自己,她還擁有他……

  輕合的眼睫微微眨動,對上她水光淒迷的淚眼,他無聲沉歎,探手深擁住她,啟唇深切回應她纏綿的柔情。

  良久、良久,兩人幾乎透不過氣來,他淺淺退開,低問:「怎麼了?」

  他已察覺出她的不安。

  「你……會不要我嗎?」

  「怎會這麼問?」

  「我……我娘……殺了你的父母……」

  「那是你娘,與你無關。」他只知道,眼前的女子為他受盡苦楚,他痛悔心憐尚且來不及,上代恩怨,有何好拘泥?

  「你──一點芥蒂都沒有?」她眨著淚眼,不敢置信。

  「上一輩的事,不是我們能論斷的。」爹就沒錯嗎?既然當初清心寡慾,無所謂的任由師父作主,將師妹雁無雙許配給他,那他對未婚妻就有責任。

  可後來遇上娘,明白何謂真情後,負了雁無雙,那他便注定要背負這虧欠的情債去過一生。

  雁無雙恨娘奪情,是可以理解的,她只是報復手段激烈過度,欲殺娘洩恨,而爹為了保護娘,以身相護,在那一劍中,恩愛鴛鴦同赴幽冥。

  能怨誰呢?這是爹的選擇,用這種方式,去償還對雁無雙的虧欠,所以臨終前,他並不怨怪。

  既然爹都無怨了,他身為人子,復有何言?

  手刃摯愛的雁無雙,想必活得更苦。

  「你娘欠了我父母一筆血債,這些日子,你為我所受的血淚苦痛,難道還不足以還盡嗎?至於我爹欠你娘的那份情債,就由我來替他還,這樣可以嗎?」

  望進他清亮的眸底,她便明白,他沒有不要她,一絲一毫都不曾想過!

  「楚泱!」她激動地緊緊抱住他。不放了,這一生,她再也不放手了!

  「小心,你的傷──」君楚泱避開傷口,微拉開她,不放心的拂開中衣,審視傷口。

  瞧他脫衣脫得這麼順手,問愁也不說什麼,定定地瞅視他。

  確定傷口無恙,他目光落在她胸口的墨色古玉上。

  那一夜,他將玉送她時,誤解了的她,明明是那麼悲憤,可她還是將它放在最貼近心房的地方,就像對他,不論他所給予的是甜蜜、是痛苦,她都無悔受之。

  若不是有這塊玉,便劍勢偏離,她就真的回天乏術了。

  問愁見他也不說話,眸光沉晦地盯住那塊玉,她心下不安,握住了墨玉,想藏起,怕他憶起那一夜男性尊嚴受到的折辱──

  君楚泱按住她的手,抬眼。「你又想到哪裡去了?」

  「你……怪不怪我?」

  「怪你什麼?」

  「那一夜……你不想要的,是我……強迫你……」

  就知道她會這麼想!

  「你有對我下媚藥嗎?」他反問。

  「當然沒有!」她才不會這麼對他!

  「既然沒有,又何來強迫之說?」他輕歎。「問愁,你以為我是那種能任女人對我胡來的男人嗎?如果我真的不想要你,多得是辦法阻止,你以為你為何能如願?

  「那是因為,我早已視你為妻,那一夜,不是我阻止不了,而是我默許事情的發生……不,或許該說,是因為我對你有情,所以抗拒不了你,你明白了沒有?!」

  從沒想過會是這樣,她啞口無言,一下子無法正常思考。「可是……你……你要我停下來……」

  「那是因為你在折磨自己。這種事,本該是兩情相悅,可你卻只覺得痛苦,不論是身或心,我不要你用這種方式傷害自己,我看了心疼。」

  她愣愣地看著胸前的墨玉,這,也不是為了報復她?!

  「我以為,你會覺得那是傷害與羞辱。」

  「傻問愁,那是我們君家的男人,用來訂下妻室的信物。」除此之外,那夜見她時,她印堂暗沉,陰晦之氣隱隱浮動,那時,他便有預感,她將遇劫,而且是生死大劫,這八卦墨玉,集結天地靈氣,可助人避禍,將它給了問愁,代表的是他的柔情與守護。

  懂了,這一刻,她什麼都懂了。

  問愁語帶哽咽,低語:「其實,那一夜,我並不是存心要令你痛苦──」

  他溫柔一笑。「我明白。」

  「我只是……很想你,卻不敢向自己承認,才會拿恨意當藉口去找你。」

  「我明白。」就因為明白,所以才會在那一夜之後,尋回她。

  他知道,她不恨他了;他知道,她在想他;他知道,她想回到他身邊;他知道,「君莫問愁」的怨懟已然遠去,她飄泊滄桑的心,在等他收容。

  一切一切,他全知道。

  「沒有你,我會死。」她又道。

  君楚泱的心一緊,深擁她。「此心亦然。」

  偎著他,滿足地看著兩人十指交纏的親密。或許,這是她們母女,欠這對父子的情債;不同的是,娘無法擁有的,她全部都得到了。

  *******

  就在問愁傷癒後的某天,他們辭別了莫冷霄,相偕離開了無爭山莊──當然,身後仍是跟了個聒噪噪噪的辛夷。

  他們欠雲求悔一份情,臨去前曾言明,他日若有需要他們的地方,只要一句話,必當不辭千里。

  「我們要去哪裡?」她仰首問。

  君楚泱想了下。「回家去,好不好?」

  「好。」他去哪裡,她就在哪裡。

  家──她終於有家了。

  「一回到家,我們就成親。出來這麼久了,千襲和寫意一定很擔心……對了,我沒告訴過你吧?我們三個人的交情,比親兄弟還要親,他們身邊都有個如花美眷了,千襲的依依性子很冷,像你;寫意的歡兒率真無偽,個性直來直往的,這點也像你,改天你真的該見見他們……」

  輕柔如風的呢喃,拂掠耳畔,她只是聽著,唇畔泛著淺笑,那道令人心安的沉穩音律,將伴她一生。

  「還有我、還有我啊,你們別走那麼快嘛──」辛夷在後頭追得氣喘吁吁,破壞氣氛的叫嚷,與前頭的溫潤嗓音,一道揉入風中。

  江湖冉冉,紅塵悠悠,神仙眷侶,攜手天涯。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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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2-15 00:15:0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呼!終於搞定君楚泱了——晴某人以著被十輛卡車輾過的垂死狀態掛在電腦桌前。

  不誇張,真的不誇張。君楚泱這男人真是超難搞的,看完書你們就會認同了。習慣先看後記的,請先將手縮回去,按部就班來,謝謝合作。

  就為了男主角的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害得我也必須學他去知天文、懂地理,就怕沒法盡職的寫出男主角的出色。

  這不可好了,為了寫這本書,睛姑娘來來回回跑了無數趟的圖書館,從易經、紫微鬥數到各類中醫書籍,從前讀書時也沒見我那麽用功過,其是應了那句,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

  咦?好像岔題了?好,再拉回來。

  各位能想像,一個人同時在研究中醫學(包含望聞問切、實脈、虛脈等基本理念、藥草、人體穴道)更別提還要同時兼顧紫微鬥數、易經八卦等等。

  當然,那些都不是重點,最重要的是——晴姑娘腦容量小,慧根不高啦!

  寫這水書最大的啟示是:我絕對無法相信,一顆正常的腦袋能裝這麽多東西,而且還是「專精」咧,古人智慧果然不能以常理論之。

  好,我佩服男主角,但是我說什麽都不要再繼續為他活受罪了。

  就在研究中國五千年最博大精深的奧妙絕學——易經,並且被見鬼的「飛龍在天,利見大人」和那些八八六十四卦搞得快瘋掉前,本人正式決定——我、受、夠、了!!

  我要化繁為簡,能避開就盡可能的避開,免得我自己暈頭轉向就算了,還害得讀者大人們陪我去頭昏眼花。

  最主要的是,我想把所有的心力著重在男主角獨特的性情刻劃。

  我與本社某作者朋友一致認同,那種性溫如水,沒有強烈個性特色的人最難描寫了,根本沒有情緒起伏嘛!哪像女主角,愛恨鮮明,性格突出,多好著墨啊!

  君、楚、泱!我和這男人的冤仇結大了,好想整死他……

  可是——唉,我把他給塑造得太高雅聖潔了,一路寫下來,再也沒辦法做什麽破壞他形象的事,他這個人啊,連痛苦時都是一副沒事人的死樣子,其是氣死我了。

  所以晴姑娘才會愈寫愈不甘願,非要整到他變臉不可。若問我哪一段寫得最痛快,那莫過於問愁重傷,芳魂縹緲之際,君楚泱頭一回失了自製,情緒失控的那一句呐喊——我愛你!

  哈!真不是一個「爽」字了得。

  哈?說我變態?

  非也,非也。問愁付出了這麽多,等的也只是這一句話而已,我想,問愁就算是死,應該也瞑目了吧?

  與其說我狠心,我倒覺得,是這兩個人的悲劇個性,造就了他們的悲劇愛情,本來,我是預定讓君楚泱守著半生不死、不知何年何月才醒得來的問愁度過餘生的,這才是最適合他們的淒美結局。

  只是,想歸想,最後還是……

  算了吧,這只會有兩個結杲。第一,讓讀者一人一口口水把我給淹到死。

  第二,日日夜夜讀人以穿腦魔音催討續集,直到我瘋掉為止。

  而,這兩種都不是晴姑娘樂見的。拿他們的悲劇愛情,來造就我的悲慘下場,到底報應的是男女主角還是我?何苦咧?我又不是吃飽太閑。

  再來,談談上一本《非君不嫁》。

  本以為,你們會罵死這個老是欺侮女主角的混蛋男人,沒想到,居然有不少人表示,傅磊好帥、好酷、好有個性,愛死他了?!

  咦?這什麽情形?大夥兒不是應該用力唾棄這個差勁的死男人嗎?咱們水顏沒志氣也就算了,好歹那是她老公,但——你們嘛有點骨氣好不好?不能因為傅磊被他的呆呆愛妻嘔到差點挖洞把自已埋了,就忘記他之前的惡形惡狀啊!

  我可是死死的記得他強要了水顏,還一副被人玷辱的死德行!你們幹麽一個比一個還欣賞他?

  當然啦,也是有少數讀者反應,傅磊嘴巴好毒哦,連一句好聽的話都不屑說,水顏怎麽受得了他?

  關於這一點,晴姑娘的回答是:他這種人啊,你就是打死他,他也一輩子都不會說一句我愛你,但是卻可以用生命來守護你不受一絲委屈。

  也許你們會覺得,傅炘翰比較溫柔體貼,在情人眼裏出西施的觀點下,他包容、也美化了水顏的殘缺。

  但傅磊是商人,難免比較實際,就像他曾說過的——醜就是醜,他永遠不會覺得那張傷殘的面容有多賞心悅目,那是因為他真實面對了它,不論美好與殘缺,她就是她,是這樣的戚水顏,亂他心神。

  所以當水顏有機會恢復美貌時,他反而不在乎了。

  傅炘翰以浪漫的角度,美化了水顏的缺陷,而傅磊卻以務實的眼光,無條件接受她的一切。

  你們覺得,哪一種情感,比較真呢?

  相較之下,你們是要一個成天甜言蜜語、愛不離口的男人,還是要一個雖然脾氣壞、老是凶你,可是卻把你看得比他的命還重要,會心疼你的眼淚的男人呢?

  不管加何,我都認為戚水顏非君不嫁的堅持是對的,傅磊值得她堅持。

  再來,第二點,某讀者曰:早聽聞傅磊的狂與傲,不跪天地,不跪父母,一輩子沒對誰低頭過……(《非君不嫁》2頁)連父母都不跪,這樣會不會很不孝啊?

  晴姑娘的回應是——對呀,他就是不孝,怎樣?

  關於這一點,晴姑娘可從沒打算替他脫罪。

  我沒說過他是個孝順的乖兒子吧?一個會和他老爹大小聲,只差沒跳到桌上去對陣叫駡的人,你能指望他多孝順?

  那算命仙不都說了嗎?此人性傲難馴,除了咱們傅夫人、水顏姑娘外,再無人制得住他嘍!老爹算哪根蔥?

  親愛的小讀者們,這是錯誤示範,千萬別學他哦!

  至於下一本書嘛——

  若依原意計畫,應是《解語憐憂》,但是有句話說得好,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像原本計畫好十一月出版的《君莫問愁》,在變化下成了隔年一月,而我也幾乎讀愛慕君楚泱的小讀者們的催書聲浪給俺沒。

  芭樂票開多了,早晚會被扁成豬頭的。於是乎——

  對莫冷霄、向寒衣及雲求悔之間曖昧不明的三角關係好奇的人,猜吧、猜吧,用力的猜吧,也許下一刻感覺對了,我就會下筆,要是感覺一直抓不准,一年半載或胎死腹中都有可能。(這樣會不會很不負責任?)

  雖然早早便預告的《解語憐憂》及《寧為卿狂》晴姑娘已有腹案,但並沒有強烈想寫的欲望,只是隨口一說罷了,小編大概也知道這一點,居然一系列五本書名的廣告全打了出去。(雅惠編編這招先下手為強真狠,存心讓我死無葬身之地。)

  這樣吧,給你們一個上訴的機會,對這三個人有什麽看法?想看什麽樣的故事發展?是希望雲求悔配向寒衣,還是莫冷霄?儘管放馬過來就是,如果能強烈得說服我、打動我的心,晴姑娘很可能會推翻原定計劃,採用你們的建議哦!(PS.可針對兩個書名擇其一討論,也可針對落了單的那個角色發展故事)

  至於能讓我心動的那篇建言,睛姑娘就以「白頭吟」這一系列五本為酬謝,如何呢?

  來信請盡可能清楚、具體的表達,謝謝。

  如果來信內容太長,嫌寫字太累,打字速度快的人,也可寄E—mail至晴姑娘的電子信箱。

  來信請寄至:815高雄郵政34-45號信箱樓雨睛收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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