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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慕冰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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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喬安 -【騙世天女】《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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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20:3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走過跪哭兩旁的眾嬪妃面前,沃靈深刻體驗到面對一位君王即將辭世前的憂懼與淒
惶。她不是神醫,只能真心誠意祈福!

  向最靠近床側的皇后娘娘拂身行禮之後,沃靈和沃求湛走向為她預留的位置,開始
低吟祈禱。

  時間緩緩流逝,寢宮內,嬪妃們隱隱低泣,幾乎蓋過了沃靈吟咒祈福之聲。此時,
門外突然傳來高聲通傳──太子殿下駕到!

  隨著皇別太子隻身步入寢宮,沃靈立刻停止唸咒,垂首恭迎──宮裡的繁文縟節她
全不懂,但只要恭恭敬敬、視時機鞠躬叩首,應該就錯不了!

  皇別太子疾步走向床側,簡單快速地向皇后娘娘拂身問安後,隨即傾身跪喚道:「
父皇,兒臣來探望您了。」

  咦?好熟悉的聲音!沃靈驚覺地抬起頭,偷偷瞄向聲音的主人,卻只看見皇別太子
的高挺背影。

  聞聲,老皇帝虛弱地睜開雙眼,示意其他人全體退下。

  「皇上?」豫皇后泣喊一聲,似乎不願意就此退出房。

  「妳……也……退下……」老皇帝堅持道。

  豫皇后搖頭,以絲絹拭淚,並沒有移動腳步。「皇上……」

  「母后,您先去休息吧!」皇別轉過身,示意一旁的巫公公將皇后扶出正福宮。

  而就在皇別轉身的剎那,沃靈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雙眼。

  他……他他……竟然長得和無心一模一樣?!

  沃靈死命眨眼,想確定不是自己大病未癒所產生的幻覺,皇別和無心……這到底是
怎麼一回事?難道……他們是一對雙胞胎兄弟?還是……滿腹的疑惑與猜測,在皇別的
視線對上她的那一刻,全都得到清楚確切的解答皇別和無心不是雙胞胎,他們根本就是
同一人!

  她非常確定!

  沃靈目不轉睛地迎視皇別的一雙黑眸。對於擁有一對雙胞胎弟弟而言,她深信自己
的直覺與判斷。

  「阿姊……」沃求湛以手肘輕輕頂了頂沃靈,提醒她該一起拂身告退。

  沃靈移動腳步後退,視線始終沒有離開皇別,而她異樣的舉動亦引起了沃求湛的注
意──他回頭瞄了眼氣勢不凡的太子殿下,才發現後者亦一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的姊姊
,這景況……著實怪異至極!

  二話不說,沃求湛機警地拉著沃靈迅速退出房去──在她企圖用眼光殺死太子殿下
之前。

  退至外庭,確定沒有人會聽到他們談話,沃求湛才開口問道:「阿姊,妳怎麼回事
?像看到仇人似的!」對方可是太子殿下耶!如此不禮貌地直接瞪視,萬一觸怒對方,
他們一家人肯定要吃不完兜著走了!

  「他……竟是皇太子……」沃靈喃喃道,還未從見到皇別的震驚中恢復過來。

  她下意識撫過自己的雙唇,想起藏書閣秘密書房裡所發生的一切,她發現自己簡直
像個白癡!

  她竟然當著「皇太子」的面,要求「皇太子」不能將她是假天女的事宣揚給「皇太
子」他們知道……還有更可怕的──她竟然還當著「皇太子」的面,說要去勾引「皇太
子」,並且信誓旦旦地保證「皇太子」一定會愛上她……哦,天啊,她到底還做了多少
這樣的蠢事啊?!

  望著老皇帝寢宮的方向,沃靈多希望這一切只是小沃汝作的一場夢……一場永不會
成真的噩夢……但她似乎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小沃汝所作的夢,一定成真!

  ※※※

  「終於……」

  待所有人皆退出寢宮後,老皇帝虛弱長嘆。

  「父皇?」皇別傾身靠向老皇帝,專注傾聽他的話語。

  「父皇……恐怕……」老皇帝兩眼直視羅帳頂端,氣若游絲。

  聞言,皇別原本峻冷的面容,顯露一抹外人無從瞧見的沈痛與憂傷。

  「父皇,」他執起老皇帝病弱枯槁的手,粗嘎道。「您再撐著,兒臣很快就會完成
您的願望了。」

  老皇帝緩緩移轉視線,看著他最摯愛與信賴的兒子。「千萬……別讓……『他』…
…」他斷斷續續道,呼吸困難且急促。「斷了……天徽朝……」

  「兒臣明白。」皇別緊握父親的手,全身肌肉緊繃。

  南宮魁!這個橫亙在老皇帝心中多年,始終揮之不去的陰影,他的存在是天徽王朝
的威脅和隱憂。

  皇別深知父親心中的不安與疑慮。身為皇位繼承人,當兩年前病重的皇帝將他喚至
面前,以無比戒慎恐懼的心情,向他娓娓道出當年南宮家族和皇氏一族爭奪帝位政權的
過往,以及驚覺南宮魁仍存活人間的事實,他便接下了這個深藏在老皇帝心中多年的宿
願除去南宮魁!

  之後,他花了一年的時間秘密尋找南宮魁隱身之處,又花了一年時間近他的身,眼
看時機就要來臨,他不允許父皇就這麼撒手西歸。

  「父皇,您等著看,天徽王朝不會這麼容易就讓人斷了命脈。」皇別信誓旦旦保證
,就算南宮家族天生具有魔性鬥爭的本質,他們仍舊不是皇氏一族的對手。

  老皇帝略顯無力的手緊緊回握住皇別,面對眼前他一手培養出來的皇位繼承人,他
心底有著深深的愧疚,他的病況自己明白,此時此刻,他無力為摯愛的兒子做些什麼,
只道:「父皇……不能給你什麼……只除了……這片江山……千萬別讓『他』……阻你
的路啊……」

  「除非兒臣自己退讓,否則沒有人可以阻擋兒臣的路。」皇別霸氣宣告著,想讓父
親安心。

  老皇帝點點頭,眼眶微微濕潤。他的兒子有著堅定專狂的性格,卻也有一夥敏銳溫
柔的心,無庸置疑地,他將會是個出色的君主,只是……老皇帝長嘆一聲。「對不起…
…」

  「父皇?」皇別緊扣住父親的雙手,語氣凝重,他不明白父親何以向他道歉。

  「找個人……分享你的……榮耀……別輕易……放棄……」撐著最後一口氣,老皇
帝真心說道,他不想看見他的兒子守著江山卻也守著一顆孤獨的心。

  對於父親的「盼望」,皇別深受震撼,他沒料到父親竟會看穿他從不對人表露的另
一面。

  「至於泓兒……」

  「兒臣已經派人去通知皇兄,很快就會到了。」皇別說道。事實上,大皇子皇泓長
年統御西疆,就算快馬趕回,少說也要十天半個月的。

  「代父皇……向你……皇……兄……」緩緩合上眼,餘音漸弱。

  「父皇!」

  皇別震吼一聲,意圖喚起父親的意識,但偌大的正福宮裡,除了迴盪著他的哀慟,
再無任何音息……※※※

  當沃靈再度被喚進宮時,老皇帝已經辭世。

  看著皇別孤身矗立在老皇帝的寢臥前,不發一語,沃靈不由得眼眶發熱。不知道為
什麼,僅僅只是看著他的背影,她便能深深感受到他深藏的悲傷。

  走向屬於她的位置,她開始輕輕吟起往生咒,這是她唯一會做、也唯一能做的事,
她想引開皇別的注意力,怕他會深陷悲傷之中,但事實上,她更怕自己會抑不住不爭氣
的情緒,哭得比任何人都大聲。

  低著頭,沃靈一心一意為老皇帝的魂魄引渡,整個正福宮內,肅穆哀傷。

  良久之後,當她再度抬起頭時,皇別已經悄然離開。

  他何時走的?她不清楚。

  但接下來的七天七夜,她沒有再看見他,一連串的法會安渡已經佔滿她所有時間,
她無暇多想其他,只是持續擔憂著他……畢竟,喪父之痛她也曾有過,當年她整整哭了
三天三夜,孤立無援;而今,皇別雖然貴為一國之尊,但她相信他的悲傷一定同等深重


  「唉……」

  「別唉聲嘆氣了,養精蓄銳吧!明天又是一場硬仗呢!」沃求湛對著沒精打采的沃
靈提醒道,明天是老皇帝的殯葬之日,千萬不能有任何差錯的。

  「你說明天我們會不會見到無……呃,我是說太子殿下……」沃靈以手托腮問道,
這幾天她都像掉魂似的漫不經心。

  「應該會吧!封陵大典還得由殿下主持呢!」沃求湛說道。

  「可是咱們這幾天的法會也沒見他出現。」不可否認地,這幾天她腦子裡出現的都
是皇別矗立在老皇帝床前的身影──她真的很擔心他!

  「明天不同,一定見得到的。」沃求湛睇向她,似乎看出什麼端倪道:「況且,太
子殿下有沒有出現有那麼重要嗎?」

  「我……只是擔心……」沃靈難掩情緒道。

  「有什麼好擔心的,反正到時殿下登基成為陛下,咱們就領著一堆又一堆的賞賜出
宮回家,舒舒服服過後半輩子。」

  「……」

  沃靈無語,因為她知道湛說的是事實。皇別既然沒有當眾揭穿他們招搖撞騙的真相
,便意味著他們一家有可能「全身而退」;此刻,她該感到心安才是,但為什麼她卻反
而無法釋懷呢?

  幽幽嘆口氣,沃靈的目光淡淡掃向沃求湛,由後者的反應看來,她知道他並沒有認
出皇別就是在祈雨法會上曾經出現的黑衣人。

  她該告訴他嗎?

  沃靈在心裡有過一段小小掙扎,但最後她還是決定將這份秘密埋藏心底。

  「我……想出去走走。」又嘆了口氣,她說道。

  「現在?天已經快黑了。」沃求湛指向窗外。

  「我去找找汝兒他們……」她心不在焉地說道。

  而就在沃靈跨出金徽別苑不久,小雨即捧著晚膳進房。「咦?靈姊姊呢?」

  「出去找人了。」沃求湛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這幾天,小沃汝趁著大夥忙亂,常常跑得不見蹤跡,沃求涯則每天發狂似地跟在她
後頭跑,完全不管事情輕重,看來現在只有他腦筋最清楚了。

  「坐下一起吃吧!」沃求湛拉了張椅子說道,顯然已經習慣和小雨大眼瞪小眼的日
子了。

  「我……先幫你換藥……」小雨紅著臉,盡責說道。

  沃求湛頓了下,正要開口說話時,小沃汝的稚嫩嗓音突然傳了進來。

  「阿姊──阿姊──」小沃汝衝進屋子,手裡照例又是一只布袋。

  「怎麼?!又贏錢了?」沃求湛不用抬頭也知道她想說什麼。

  「嗯,有這麼多!」小沃汝再度現寶。「阿姊呢?小哥呢?」

  「阿姊去找妳了,至於涯──」沃求湛故意打了個大大的呵欠。「我還真佩服他沒
有一天能找到妳!」

  「因為小喜子他們說怕被發現,所以天天帶我換地方玩。」小沃汝展顏笑道,她的
銀子越來越多了,每天都有收不完的銀子。

  「汝兒!汝兒回來了嗎?」

  果然,汝兒進門後不久,必定會傳來沃求涯氣急敗壞的叫喊。

  「早就回來了!」沃求湛翻翻白眼,意態闌珊道:「我還真佩服你的不屈不撓。」

  「汝兒!妳今天到底又跑哪兒去了?」沃求涯崩潰喊道,每次小沃汝前腳跨出門,
他後腳跟上去的同時,不是半途被宮女纏住,便是被那該死的小喜子給用計幫忙擺脫─
─他就不信他抓不出他們的「巢穴」!

  「小哥別生氣,今天這袋送你。」小沃汝很大方地將一日收穫全數送出。

  「我幹麼拿這些銀子?!」沃求涯氣急,抓起沃汝作勢要打她屁股。「妳到底說不
說?」

  「啊──小雨姊姊救命呀!」雖然最大靠山沃靈不在,小鬼靈精還是倒懂得討救兵


  「涯哥哥,你就別生氣了。」最新靠山小雨盡責地幫小主人打回場。

  「是嘛!別生氣。」小沃汝睜著無辜大眼,立刻像隻小貓般躲在小雨身後,道:「
汝兒也想跟大家一樣會賺錢,以後大家就不怕沒錢買新衣裳了。」

  「誰要妳靠賭賺錢?!」沃求涯大吼,無法接受可愛的小妹變成了「賭鬼」。

  「好了,別大吼大叫了,傳出去讓人聽見,咱們可要吃不完兜著走了。」沃求湛理
智提醒,畢竟老皇帝才剛崩逝不久,宮裡氣氛不比平常,哪容得了大夥這般吵鬧喧囂。
「還有,明天不准再亂跑了,要留下來幫忙作法的事。」他順帶警告汝兒。

  「好──」

  見汝兒突然變得又乖巧又順從,沃求涯心裡頗不是滋味,他垮下臉,逕自坐在一旁
生起悶氣。

  「小哥?」小沃汝戰戰兢兢上前示好,沃求涯並沒有回頭搭理。「小哥……」她又
喚一次,但吃悶醋的人還是沒有軟化的跡象。

  「小哥別不理汝兒……」完了,求饒的嗓音裡開始出現微微泣意。

  沃求涯轉過頭,心軟地看著小沃汝,十分噁心問道:「汝兒還是愛小哥的?」

  「嗯。」她用力點頭,還指著桌上的銀子證明道:「汝兒這些錢都要用來給小哥買
新衣裳。」

  於是,相親相愛二人組再度和好如初,摟在一起又是一番親近。

  抖落一地雞皮疙瘩,沃求湛終於受不了地大喊。「吃飯吃飯,肚子餓死了!」

  小雨則是驚訝地看著沃求涯對汝兒寵溺至極的表情,喃喃道:「他們感情這麼好…
…真不像兄妹……」

  聞言,正打算大口吃飯的沃求湛突然停箸在空中。

  「這個嘛……」他亦望向眼前摟摟抱抱的弟妹二人。「說來話長……」

  ※※※

  一走出金徽別苑,沃靈直覺順著先前曾經走過的路,來到樹林秘徑前;略略猶豫了
下,她還是鼓足勇氣舉步跨入。

  只要是她曾經走過的路,她都會記得!

  果然,沒多久她便準確無誤地來到藏書閣前。這裡,人煙罕至!她猜想可能是皇太
子秘密藏身靜修所在之故,所以嚴禁一般宮人出入走動。

  可……總也該有些侍衛吧!否則萬一有人要對皇太子不利時,該如何是好?

  不過話又說回來,既然是「秘密」藏身所在,如果有侍衛駐守,反而容易被發現吧


  東想西想,沃靈終於為藏書閣的「特殊地位」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也確定自己若
就此闖入,亦不會驚動到任何人。

  懷著一顆忐忑不安的心,以及強烈想再見到皇別的念頭,沃靈冒著被困的危險,在
昏暗的書陣中穿梭前進。途中,她轉錯過幾個彎,但都不是什麼大錯誤,經她不斷修正
路線後,她終於找到了那條通往書房的秘密通道。

  她該進去嗎?沃靈緊張萬分,為自己不合身分與禮儀的行為感到有些羞愧,但,既
然都已經來到這裡,若不進去她又覺得對不起自己。

  戰戰兢兢走入狹長的甬道,異常的死寂安靜,讓她幾乎興起了打退堂鼓的念頭。他
……會在這裡嗎?在書房前躊躇徘徊良久,就在她已經認定房裡沒有人的時侯,一聲沈
厚的嗓音驀地從門後傳來──「想進來就進來吧!」

  輕推開門扉,沃靈心虛入內。昏暗的房裡,隱約可見皇別高大的身影一動也不動地
佇立窗前,垂散的髮絲遮去他半邊的面頰。

  「無……呃,太子殿下……」沃靈有些手足無措。一時衝動跑來的結果,竟是像個
呆子一樣只能傻站著。

  「這幾天辛苦妳了。」皇別仍舊翦佇窗前。

  沃靈怔住。那個每次說話既狂妄又耍得她團團轉的無心,突然變成了客氣且疏離的
皇別,讓她著實很不習慣。

  「不辛苦,一點都不辛……苦……」搖搖頭,沃靈慌亂地拿起火摺子點亮燭火,同
時被皇別的模樣嚇了一跳。

  才幾日不見,他看起來憔悴不少。

  一陣不捨猛然襲向沃靈心頭,讓她眼眶又是一陣不由自主的熱。為了掩飾內心的激
動,她連忙抓個話題說道:「對了,關於明天的封陵……」

  「放心,我會親自主持的。」皇別旋身走向臥榻,壓抑的眼中看不出任何情緒反應


  談話氣氛再度陷入低迷,沃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呆呆看著皇別,愣怔怔說道:「
請……請太子殿下……節哀順變……」

  她真心誠意的慰問才說出口,房裡有半晌的異常靜默,接著,她得到的回應竟然是
皇別的大笑以對。

  沃靈瞠目結舌,不敢置信。他竟然笑她?!

  「我……我是說認真的!」她鼓起腮幫子,覺得備受侮辱。她這麼誠心誠意地來探
望慰問,而他竟然還笑得出來?!

  「生老病死,乃人生必經之路,我可沒脆弱到無法接受。」皇別歛住笑,以半自嘲
的語氣說道:「況且……我剛才正在想……」

  他故意停住不語,看著她。沃靈一怔,直覺不是什麼好事。

  「想什麼?」可她還是忍不住問了。

  「我在想……」皇別橫坐在臥榻,表情高深莫測。「我這個皇太子,將來該有什麼
樣的死法比較恰當?」

  「呸呸呸,少胡說八道。」沃靈輕斥道,認定他是傷心過頭,才會胡言亂語。「你
馬上就要登基了,別淨說些不吉利的話。」

  「妳也希望我登基嗎?」皇別蹙眉道,突然彈出手中的指環,擊中一旁的玉瓷花瓶
,發出巨大的碎裂聲響。

  沃靈反射性避退一步,但還是不小心被彈出的花瓶碎片給劃傷手指,她沒料到他的
指力會這般強勁。

  「我希不希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人民希望。」她將雙手藏於身後,力持鎮定,但
鮮紅的血液仍是緩緩自她指間滴落。

  皇別微挑眉,勾勾手指,示意她上前說話。

  沃靈猶豫著,怕他起疑,只好緩步走近他。

  以指強勢扣住她小巧的下巴,皇別眼中閃爍著熾熱光芒,粗聲問:「那麼──妳覺
得人民會希望他們眼中的天女成為一國之母嗎?」

  「一國……之母?」

  有那麼一瞬間,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明白他話中涵義;但下一刻,她隨即脹紅
了臉,羞得直想鑽地遁逃。

  「我想……你一定是太傷心了,所以……所以才會這樣語無倫次……」她窘得直幫
他找藉口,也順便給自己一個臺階下。

  他不可能會想娶她為妻、更不可能會立她為后!她只是一個平凡的小老百姓,又是
個歪打正著的假天女,她肯定是聽錯了……對、對,一定是聽錯了!

  「我很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皇別的話清楚傳入她耳中,肯定、而且堅持!「妳是
眾人眼中的降世天女,而我即將是天徽王朝的神授天子,妳說說,當今世上還有誰比咱
們倆更天生一對呢?!」

  他性感的雙唇懸在她的上方,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面頰,而充滿挑動撩撥的話語則
透過他的指尖遊走在她的感官知覺。

  他看來像是認真的!

  「呃……你明知道我不是什麼天女……」望著他逐漸靠近的臉龐,她仍做最後掙扎


  「我說過了無所謂。」他的唇不斷觸碰她的柔軟芳澤。「妳知、我知、其他天下人
不知,所以無妨……」

  隨著低沈喑啞的嗓音重申,他的嘴終於落在她的唇上,唇齒相觸的奇妙感覺使她發
出一聲細微的輕嘆。

  這回,她依舊無法思考,但卻懂得反應了。

  在他溫柔誘哄下,她輕啟朱唇,接納了他火熱的侵入。這親暱的一刻,彷彿就像魔
咒一般控制著她的行動與思緒,讓她不由自主地變得大膽起來。

  緩緩踮起腳尖,她的雙手抵著他的胸膛,主動貼近。突然間,他對她的探索開始急
切起來,他的唇舌變得飢渴、需求,冀望攫住她的本能如此強烈,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此時此刻,他與她──不再是天子與天女,而是純粹男人與女人間的吸引與愛戀。

  他選定了她!不是天子選妃立后,而是以心底最真實的情感要她。

  而她,承接著他的熱情與佔有,只單純地知道──她的確在乎他!

  這一吻,綿長而深情,像是約定了彼此的真誠。

  當皇別抽身退開,握住她抵靠在他胸前的小手時,才赫然發現她的手指正淌流著鮮
紅的血液。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執起她的手仔細端詳。

  「只是小傷,不要緊的。」沃靈連聲安撫,意圖抽回她的雙手,但卻被他牢牢扣住


  「我傷了妳,妳為什麼不說?」皇別責備道。

  「我想你只是心情不好。」她細聲說道,柔順地任他幫她包紮。事實上,她還沈醉
在剛才的親吻當中,一時之間無法平復急促的心跳與混雜的思緒。

  他是真心喜愛她,所以才親她?或者只是太傷心,在她身上尋求慰藉?

  無論原因為何?她都不希望他沈浸在悲傷之中,她期待看到的是一個快樂、有作為
的君王,因為他終究是屬於天徽王朝所有子民的,不是嗎?

  思及此,沃靈心底再度浮現那股熟悉的失落感。如今,她唯一能做的便是將她與他
的這一段奇遇,悄悄埋藏心底,不讓任何人知道。

  為了抑止逐漸濕潤的眼眶,沃靈決定繼續說道:「其實每個人都有心情不好的時候
,如果心情不好,就應該做適度的發洩,所以你真的不用太自責。」

  「但我傷了妳是事實。」雖然是無心,但仍不可原諒。

  望著皇別嚴肅緊繃的表情,沃靈舉起剛包紮妥當的雙手,撫上他的臉頰。

  「你沒有傷我,倒楣的只是那個花瓶而已──」她來回摩蹭著他的雙頰,以平常哄
汝兒的語氣說道:「況且,如果你難過得想哭,就儘量哭出來吧!憋久了會生病的──


  「我不想哭!」皇別毫不考慮地回答。

  「騙人,你一定想哭的。」沃靈執著地搖頭,親爹去世的感受她最了解。「你不必
覺得害臊,我保證、我發誓──我絕絕對對不會跟其他人洩漏半個字。」

  「我還是不想哭。」皇別擰著眉,問:「還有,妳這是在做什麼?」

  她為什麼像在摸小狗一般拚命摸他?

  「安慰你。」沃靈摸得更賣力了,她甚至學汝兒的方式在他頰上親啄了下。「每次
我不開心時,汝兒總是這般安慰我,我覺得非常有效。」

  拉著她半倚在臥榻,皇別緩緩勾起唇角,露出難得一見的柔和表情。

  「我還以為妳打算開始『勾引皇太子』了!」
「嘎?」沃靈撐起自己的身子,刻意與他保持距離,驀地想起自己之前的「大言不
慚」,連忙辯解道:「那……那是因為你突然要我做你的女人,我才會說要勾引皇太子
的。」

  「那麼現在,妳是決定要做我的女人?還是要繼續勾引皇太子?」他壞心問道。

  這兩者有啥差別?

  「我……」沃靈又羞又窘。看來,他又恢復成那個愛捉弄她的「無心」了!

  「妳要不要試試?或許妳真的能讓我愛上妳。」皇別故意說道,想起父皇臨終前要
他找人分享榮耀喜悅的那番話。

  他想──他確實找到了!

  她的純真坦白讓他的心難得平靜。他要她!在他與她血液交融的那一刻起,他便知
道這點。

  「我想現在恐怕沒有必要了。」沃靈想起一個重要的事實。「因為你是太子殿下,
你已經知道了我的秘密,那麼當初我要你保密的條件便已不存在,所以我也不必再和你
『談條件』了。」

  搖搖頭,皇別半臥在榻上,合上雙眼,不疾不徐地說道:「別忘了,如果我登基為
皇,我就有權決定該不該砍你們的腦袋,妳覺得呢?!」

  「嘎?」聞言,沃靈大驚,她竟然沒想到這點。「你……呃,您……不會真要砍我
腦袋吧?」

  她試探性搖晃皇別的手臂,但他仍然緊閉雙眼,一副打算就寢的模樣。

  「不會是真的吧?」沃靈緊張地又問。

  「我要好好想想。」

  他還是沒睜開眼。沃靈真的急了,抿著嘴看了他半晌,終於妥協道:「那──你想
要什麼條件?」

  聞言,皇別睜開眼,目光灼熱地盯著她,開出一個令她更為錯愕的條件──「今晚
留下來陪我。」

  看著窗外射進第一道曙光,沃靈徹底度過無眠的一夜。

  隔著衣料,身旁傳來陣陣屬於男性身軀的體熱,她動都不敢亂動一下,甚至,連呼
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昨夜,皇別摟著她,在聽她述說與家人生活的點點滴滴後,便沈沈入睡。

  有她的陪伴,他或許是感到安心,但從他略顯疲憊的面容看來,不難猜想他先前一
定是獨自度過許多未能成眠的夜晚。

  看來,他是真的累極了!

  慢慢側轉過身,沃靈悄悄盯著他毫無防備的睡容。夜裡,她就曾經好幾次這般著迷
地盯著他直到失神發愣。

  從沒想過會以如此的方式同一個男人親近──儘管這個男人老愛跟她「談條件」、
拿家人的性命威脅她,但她仍不後悔!

  因為她知道現在的他需要她的陪伴,反正她也已習慣照顧人,不會在意多他一個的
。輕輕拉整絲被,確定它依舊蓋住皇別大部分身軀,沃靈才安心地倚靠著他,繼續她漫
遊的思緒。

  想到自己對他還有那麼一點點「重要性」,沃靈不由得揚起嘴角偷笑,也就不再計
較其他了。

  事實上,如果能讓皇別真正快樂起來,她也會感到無比快樂的!

  望著皇別好看的俊容,沃靈決定在他轉醒之前,好好再將他偷看個夠──仔細回想
起來,早在她第一次見到「無心」時,她便感覺他有王者之相,若再加上她數度看到他
身後散發銀光的經驗,便不難理解原由,因為他本就貴為天子之命,是一國之君啊!

  可是……再細細打量皇別器宇軒昂的五官,沃靈微蹙顰眉,突然困惑了起來。

  關於面相之學,她還略懂一二,依皇別端正俊挺的面容,他確實與生俱來王者之相
,但為什麼會……為了排解心中疑惑,沃靈趁著皇別仍在熟睡,以極輕巧的動作慢慢拉
起他環在她腰上的手臂,偷看他掌間的紋路。

  不看還好,經這一瞄,沃靈更是疑惑到了極點,沒道理!實在沒道理!

  她緊抓皇別的手,瞪大眼細看觀察、推敲思量──「如果妳現在正在想著我,我就
不追究妳現在在想什麼?」

  驀地,皇別渾厚低沈的嗓音在她耳邊震開來,嚇了她一大跳。

  「你……你什麼時候醒的?」不出所料,她又臉紅了。

  「從妳開始佔我便宜的時候。」

  「我……我哪有佔你便宜?!」她心虛地「丟」開他的手,忙要起身,卻被他順勢
攔腰扣住。

  「這麼迷戀我……的手……」皇別沈聲將臉埋進她頸間,這親暱的舉動倒顯得有些
慵懶閒適。「妳是不是已經想通了?」

  「想……想通什麼?」她全身僵硬,不敢「輕舉妄動」。

  「當然是成為我的女人。」他的執著力驚人。

  「我……」遲疑了下,沃靈搖頭說道:「不可能的。」感覺他環在她腰間的手臂霍
地收緊,她接著解釋:「我爹爹生前曾經幫我算過命,他說我未來的夫婿是出身富貴人
家,但是……」

  「難道我還不夠『富貴』?!」他看她。

  沃靈搖頭。「不,問題是──你『太富貴』了。」

  聞言,皇別的表情高深莫測。「我該為此感到高興嗎?!」

  「對不起……」沃靈眼眶濕熱,彷彿在他眼中看到一抹受傷的神情。

  她不知道自己有沒有成為帝王后妃的命格,只知道這裡並不是屬於她的地方。

  為了怕他看見她快哭的模樣,沃靈主動環抱住他堅實的軀體,將臉窩進他的胸膛。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抱男人,雖是「不莊重」了些,但卻讓她嘗到了動心的滋味。

  她怕是……真的在乎他了!

  「希望妳的舉動不是出於同情。」皇別粗嘎道,如鐵般的雙臂緊緊圈住她嬌小的身
子。

  她悶在他懷裡猛烈搖頭──她才不是出於同情,她只是突然有些感傷罷了……至於
感傷些什麼?她也說不上來!

  彼此靜默互擁良久,皇別突然開口問道:「如果今天我不是生於帝王之家,妳會願
意跟著我嗎?」

  認真想了想,沃靈點頭說道:「如果你到我家提親的話──」

  聞言,皇別輕笑出聲,他的笑聲從他的胸膛傳進她耳裡,感覺如此貼近親暱。

  「如果今天你不是皇太子,你想你會做什麼?」她抬起頭好奇問道。

  「大夫、捕快、殺手、算命的、要飯的、招搖撞騙的……」他開始隨口胡扯。

  「別瞎扯,我是很認真問的。」她大膽地用手指戳他的胸膛。

  「妳覺得我應該會做什麼?」他反問。

  沃靈再度認真思索。「殺手!我第一次見到你時,你就給人這種感覺,不過殺人不
好──」她搖頭否決。「我記得你懂醫術,那就當大夫好了。其實我從小就夢想當大夫
,可是我只懂得皮毛而已,所以還是唬人成分居多……」

  「那就當個大夫吧!」

  「嘎?」她疑惑看他,覺得他的回答很怪。「不過你根本不可能成為大夫,因為你
馬上就要當皇帝了。」雖然她根本沒有「他是皇帝」的真實感。

  「人生總是充滿驚奇,不是嗎?」他低下頭,在她紅潤的雙唇印上熾熱的一吻。「
妳不也從平凡的小村姑變成了萬民景仰的降世天女?也許不久的將來還會成為天徽王朝
的護國皇后……」

  「呵,不可能的。」她根本沒這種命。

  皇別摟著她,不語。

  他一直是個強勢的男人,但這回他選擇沈默的舉動,令沃靈感到不安。

  「我想我該走了……」她看著漸亮的天色,說道。「今天是封陵的重要日子,不能
誤了時辰。」

  他仍緊抱著她,沒有鬆手的跡象。半晌,才突然說道:「今晚別過來這裡了。」

  她先是一僵,然後才輕聲允諾。「嗯,我不會來的。」話仍掛嘴邊,她的眼已經熱
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心裡升起濃濃的失望。

  「我會讓屋公公直接宣妳到我的寢宮來。」

  「嘎?」她嚇到,理智立刻佔據一切。「不行!這是不合宜的。」他才剛喪父,而
且她也不是他的妃子,這麼「明目張膽」只怕會引起軒然大波。

  皇別專制地吻上她,也封住了她所有疑慮,他是霸氣的王者,一切決定由不得任何
反駁。

  兩人的親密時刻沒有維持多久,倏地,書房外傳來屋公公的急切叩見。

  「是屋公公?」沃靈驚跳起來,活像個做錯事的小孩。

  「什麼事?」皇別微擰雙眉。

  「有郡府傳來急報,說是越天河在前夜裡突然潰堤氾濫,人民傷亡慘重,急需朝廷
派人前往支援。」

  聞言,皇別迅速從榻上起身,神情緊繃。「現在並不是降雨時節,何以突然潰堤氾
濫?」他的口氣嚴肅。

  「原因正在查明,目前眾臣皆已進宮等著謁見殿下。」

  微微頷首,皇別在確定沃靈亦起身整妥衣物後,即上前打開房門對屋公公說道:「
你先送靈兒回別苑。」

  「是。」屋公公躬著身,對沃靈的存在似乎並不感訝異,反倒是沃靈,簡直窘得想
找個地洞鑽進去。

  「那,我先走了。」

  她不太了解正確的告退禮儀,只淡淡地說了一句,隨即在屋公公的護送下,飛也似
地步出了藏書閣。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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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4-21 00:22:41 |只看該作者
聲尾

  結果,當日的封陵大典便在越天河氾濫成災的陰影下,還算順利的完成了。

  有模有樣地舉行完隆重的祭祀儀式,緊接著的是皇別的登基大典。

  沃靈感到疲憊不堪。

  按理,這兩項重要的典禮是不該同日舉行的,但礙於連續天災不斷發生,人心驚惶
之餘,王朝內亦不能一日無君。於是,皇別就此登基成為天徽王朝的神聖君王。

  而她,亦同時被冊封為護國天女。

  其實,有沒有被冊封對她來說並不是非常重要,但至少這令她感覺自己不至於在身
分上和皇別相差太遠。

  看著皇別迎立於聖殿上的身影,沃靈的心竟有些隱隱作痛起來──皇別是個偉岸出
眾的男人,同時也是霸氣不凡的君王;他會板著臉說話,也會對著她笑;回想起遇到他
之後的點點滴滴,沃靈這才赫然發現他正慢慢地、一點一滴地對她敞開他的心啊!

  雖然他什麼都沒有說,但她知道在他心中,她是有那麼一些些特別的。

  那令她想為他付出更多!而此刻,她所能做的,便是全心全意為皇別的登基繼位施
法祈福。

  ※※※

  當封陵及登基大典結束後,沃靈拖著疲累的身軀回到金徽別苑,其他人也同樣累壞
了。

  「我發誓──等咱們出宮以後,一定要利用這陣子賺到的錢改行,這真不是人幹的
工作。」沃求湛大呼口氣,駝著受傷的身子癱在床上。

  「噓,小聲點,別把汝兒吵醒了。」沃求涯抱著在回苑途中已經睡著的小沃汝走進
內室。

  「看汝兒累成這樣,應該沒有體力再偷跑出去玩了吧!」小雨微笑道,立刻替每個
人端上茶水,捧來擦臉的毛巾,絲毫沒有注意到沃求湛的改行宣言。

  「正好,咱們也落得輕鬆。」沃求湛喝了口水,大聲道:「啊,我肚子有點餓了。


  「這裡有御酥餅和寶來糕,還有什麼想吃的,小雨立刻去拿來。」

  「不用了,妳也坐下來一起吃吧!」沃求湛特地空了個位置給小雨。

  小雨則看向一旁若有所思的沃靈,問道:「靈姊姊,妳要不要也吃點?妳看起來很
沒精神!」

  「我沒事。」沃靈微微一笑,強迫自己拉回思緒。「這個御酥餅看起來很好吃。」

  「嗯,聽說這是太子殿下……呃,不對,現在應該稱皇上……是皇上以前最愛吃的
。」

  「真的?」這個訊息挑起了沃靈的興致,她遞了一塊御酥餅給小雨。

  「嗯,我聽御廚爺說的。」小雨點頭道,受寵若驚地將御酥餅捧在掌心。「這個…
…我真的可以吃嗎?」

  「叫妳吃妳就吃。」沃求湛強硬道,又遞了一塊上前。

  喜孜孜地咬著御酥餅,小雨好奇問:「聽說大皇子回來了,是不是真的?!你們有
沒有見到?」

  「大皇子?」沃求湛撫著下巴,努力回想。「妳是說長得高高壯壯,一副武將軍模
樣的那個人?」

  「是他沒錯。」沃靈接話道,今天屋公公有引薦她給大皇子皇泓。

  認真說來,她對這位皇別唯一的胞兄印象不惡,雖然身材魁梧了點,但眼神十分和
善與舒服,看來像個性情溫和之人。

  「我聽其他姊姊說,大皇子這次回來,皇后娘娘……呃,不對,現在該稱太后……
太后娘娘不知又要怎麼地緊張了?」

  「妳是說有關卜卦之事?!」沃靈問,想起先前小雨曾說過當年占命結果顯示皇別
會「遇水則敗」一事。

  「嗯。」小雨點頭。「其實大皇子人挺好的……」

  「妳怎麼知道?!他不是很多年一直待在西疆?妳見過他?」沃求湛連聲問,口氣
頗不是滋味。

  「因為大家都這麼說,而且皇……太后娘娘對大皇子態度冷淡,這是大家都知道的
事,但每年太后娘娘壽誕,大皇子還是會特地趕回來拜壽。」

  「這麼說來,他還滿孝順的嘛!」沃靈由衷道,為皇別擁有這樣一個肚量寬宏的哥
哥感到高興。

  「嗯,如果他是皇上,他一定也會是個好皇上……」話才出口,小雨突然頓住,然
後連忙拍打自己的臉頰,懲罰自己的失言。「哎呀!小雨說錯話,你們就當沒聽見,千
萬別說出去呀……」

  「放心吧!咱們可沒那麼大嘴巴。」沃求湛一口飲盡杯中茶水,小雨立刻勤快地替
他斟滿。

  此時內室裡隱隱約約傳來哭泣的聲音。

  「咦?是不是汝兒在哭?!」小雨放下茶壺,關心問道。

  「好像是。」沃靈從座椅上起身。

  「放心吧!有涯在裡頭哄她,不會有事的。」沃求湛悠哉地繼續吃餅。

  「可是我好像聽到汝兒在喊我。」沃靈不放心,正想舉步入內關切時,沃求涯已經
抱著小沃汝走出來。

  「阿姊……」汝兒哭著,一見到沃靈,便直接掙脫沃求涯的懷抱撲上前。

  「她又作噩夢了,一醒來就吵著要見妳,怎麼哄都不聽。」沃求涯皺眉道,為小沃
汝反常的行為感到憂心。他們都知道小沃汝常常作一些怪夢,但夢醒之後,如此執意找
人,倒還是第一次。

  「汝兒作了什麼夢?說出來聽聽,就不可怕了。」沃靈取出純白手絹,習慣性替小
妹拭去頰上的淚。

  「汝兒夢到阿姊被水沖走了,好多好多的水……」汝兒緊緊環抱住沃靈的脖子,並
哭著將臉埋進她的頸間。

  「不怕、不怕,瞧!阿姊還好好在這裡,沒有水啊!」沃靈輕哄道。

  汝兒不斷抽噎。「汝兒好怕見不到阿姊……」

  「不會、不會,阿姊答應過汝兒會永遠在一起的。」

  「阿姊,這話可別說得太早,汝兒以後還是要嫁人的。」

  沃求湛在旁理性指出可能發生的事實,沃求涯則不表贊同。

  「就算嫁人,也還是要和我們在一起才行。」

  「嫁人就是嫁人了,怎麼可能還和家人在一起?」小雨也湊一腳表示意見。

  「我說可能就是可能!」沃求涯惱了。「反正汝兒就是要永遠跟咱們在一起,汝兒
妳說是不是?」

  「嗯。」汝兒抹著淚,拚命點頭。

  「來,吃餅吃餅,別理這個戀妹狂。」沃求湛小聲地對著小雨說道,已經見怪不怪


  「你們慢慢聊,我先帶汝兒進去休息了。」沃靈說道,抱著汝兒走進內室。

  沃求涯用力替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飲盡。「也許汝兒根本就不會嫁人。」他還在努
力說服自己。

  「嘖,真是個執著的傢伙!」

  沃求湛猛翻白眼,無奈地和小雨兩人繼續吃餅──※※※

  「大家都在等妳耶!」

  「不行,我今天要陪阿姊唸書……」

  「妳那個很兇的哥哥呢?」

  「噓,他在外面……」

  「妳真的還是不出來?」

  露在窗外的小腦袋仍不死心,窗裡的小汝兒則踩著木箱壓低嗓音稚聲道:「我真的
不出去了。」

  「那……算了。」窗外人兒盡是濃濃的失望。

  「喂、喂,小喜子──」汝兒輕聲喚回正欲離去的小太監。「來,我的小龜今天可
以陪你一天。」

  「妳要把小龜借我?!」小太監受寵若驚,汝兒平日就是靠這隻烏龜的「靈力」拚
命贏錢的。

  「嗯,你只要每次擲骰子前,先拍拍小龜,在心裡想著你要的點數,就會出現哦!
」汝兒大方傳授賭錢秘招。

  小喜子開心極了,捧著小龜保證道:「我今天贏錢一定和妳對分。」

  「一言為定。」雙方達成協議,小喜子捧著烏龜趁沃求涯出現前,一溜煙跑得不見
蹤影。

  跳下木箱,小沃汝乖乖坐回沃靈前方的位置,煞有介事地拿起書本,看著裡頭的圖
案。

  「怎麼不跟朋友出去玩?」沃靈從書本裡抬起頭,問。

  「我要跟阿姊在一起。」小沃汝開心笑道,兩條腿騰空晃動。

  沃靈微笑,摸摸小妹的頭,再度埋首書堆。

  自從汝兒在皇別登基那天作了噩夢之後,這些日子她就像個黏人精,始終寸步不離
地跟著她,惹得沃求涯每天吃味抗議。

  可話說回來,她也是從那天之後,就沒再見過皇別了。原本當天晚上皇別是要宣她
去東殿的,許是因為突來的水患問題實在棘手,需要耗費心力去解決處理,所以便臨時
作罷。

  說她完全不在意其實是騙人的!畢竟心裡有了期待,便難免失望。

  不過她也趁這段日子將爹爹遺留下來的書全翻出來研究一番,以釐清心裡的一些疑
惑──因為日前她由皇別的面相和手相發現,皇別確有帝王命格,但在位時間卻不長久
……後來,因祈福之故她又得知了皇別的生辰,經過這幾日的研究推敲,她更確定了這
點!

  一個君王在位不久的原因究竟為何?是被篡位奪權?或者……英年早逝?!

  最糟的念頭猛地浮現,沃靈拚命搖頭,不、不、不會的!皇別看起來絕不是個福薄
之人,她不該胡亂猜想的。

  合上手中的命理書冊,沃靈立刻再換上另一本占星古籍。這本書是她透過屋公公從
藏書閣裡借來的,它是一本十分特別的書,剛好可以補足爹爹留下來的書籍之缺。

  她絕對會為皇別找出事因原由,幫他安渡這個「命中注定」!絕對!

  「阿姊,妳為什麼一直搖頭,頭痛嗎?」汝兒天真發問,還用手摸她的額頭。

  「沒有,阿姊沒有頭痛。」沃靈搖頭道。「咦?汝兒已經都把書看完了嗎?」

  「全看完了。」

  沃靈半信半疑。「妳看圖就可以全理解了?!」

  汝兒點頭。「很簡單啊!」

  汝兒的領悟力向來極強,但這些都是難懂的古籍,說什麼都不可能「無師自通」,
更何況她還不識字呢!

  「來,阿姊考考妳。」沃靈拿來汝兒才翻完的一本書,指著上頭的一張二十八宿北
斗星圖問道:「這張圖在講什麼?」

  小沃汝呵呵笑著,認真回答:「這裡有龍、烏龜、老虎、還有漂亮的鳥……」

  沃靈感到有些驚訝,她知道汝兒指的是蒼龍、玄武、白虎和朱雀。「然後呢?」

  「然後,東邊的龍是春天,北邊的烏龜是冬天,西邊的老虎是秋天,南邊的鳥是夏
天……」

  沃靈更為驚訝,因為汝兒竟然能夠指出東宮蒼龍主春、北宮玄武主冬、西宮白虎主
秋、南宮朱雀主夏等基本義涵……她不記得自己曾教過汝兒這些。

  「還有月亮會繞著這些星星旅行,每天都在旅行,每天都有一個住的地方,每個月
會有二十七、二十八個住的地方……」

  「妳怎麼知道的?!」她大吃一驚,沒料到汝兒會看出二十八宿的本義。

  「汝兒會數數啊!」汝兒指著星圖,認真地道:「妳瞧!一、二、三、四、五……


  「阿姊不是指這個,是……妳怎麼知道月亮會旅行?誰告訴妳的?」

  汝兒偏著頭。「不知道,沒人告訴汝兒。」反正她就是知道。

  沃靈瞪大眼看著天真的小妹,突然間,她才竟識到自己平日是不是忽略了某些事情
……「阿姊,咱們什麼時候可以去逛花園?」基本上,汝兒還是很難靜得下來。

  沃靈淺淺一笑,道:「看在汝兒今天『認真』讀書的份上,現在就去。」

  「阿姊最好了。」汝兒歡呼一聲。「我去找小哥一起來。」

  笑看著小沃汝衝出房,沃靈起身將桌上的書籍一本本合上,並將自己整理書寫的手
札摺好收進懷裡。

  此時,汝兒又跑回房。「阿姊,屋公公來了。」

  沃靈的心臟漏跳一拍,她提起裙襬,立刻飛步迎了出去。

  「發生什麼事嗎?」一見到屋公公,沃靈連忙問道,希望不是皇別有事。

  「沒事、沒事,只是皇上命奴才宣您到東殿去。」屋公公說道。皇別登基之後,並
沒有移寢至正福宮,仍居於太子東殿。

  「阿姊要出去?」汝兒有些緊張起來。「汝兒也要去。」

  「皇上只宣了靈姑娘。」屋公公微笑道。

  「汝兒要同阿姊在一起。」她直接抱住沃靈的大腿堅持說。

  「汝兒!別鬧,小哥陪妳。」一旁的沃求涯上前哄道。

  「不要,汝兒要和阿姊一起。」說著,汝兒哽咽抽泣。她真的怕阿姊被水沖走!

  見小妹一臉乞求哀憐,沃靈心軟難捨,遂哄道:「別哭,阿姊帶汝兒一起去。」她
牽起汝兒的小手,轉身對屋公公說道:「走吧!我會和皇上說明白的。」

  「屋公公,走吧!」汝兒破涕為笑,另一隻手開心地牽著屋公公。

  屋公公躬身微笑,不表任何意見地領著她們前往東殿。

  ※※※

  一路上,汝兒興奮地蹦蹦跳跳,完全靜不下來。

  當她們來到皇別面前時,汝兒搬出不知打哪兒學來的禮儀,朗聲道:「小民女汝兒
拜見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見突然冒出的小跟屁蟲,恭恭敬敬地向自己行禮問安,皇別先是挑眉看向沃靈,接
著才似笑非笑道:「平身。」

  「謝皇上。」汝兒用力磕個大響頭,起身後得意問道:「阿姊,我這樣對不對?」
上回她也是這樣拜見太后娘娘的。

  沃靈點頭,接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對皇別笑著。「對不起。汝兒最近作了噩夢,執意
跟著我,所以……」

  「我夢到阿姊被大水沖走了,好可怕的!」汝兒聰明地連忙補充解釋,深怕皇上一
個不高興便把她趕走。

  皇別擰起眉,示意屋公公先退下,才道:「被大水沖走?!」

  「對,好多好多的水,會淹死人那麼多!」

  見皇別臉色沈了下來,沃靈趕緊轉移話題道:「呃,突然找我來是不是有什麼事?


  專注盯了她半晌,皇別緩聲說道:「沒事,只是想看妳而已。」

  他的話讓沃靈既感動又不好意思,尤其是在汝兒張著好奇的大眼盯著他們的情況下
……「皇上喜歡阿姊?」小沃汝似乎也看出了些端倪,直截了當地問道。

  「非常喜歡。」皇別毫不掩飾道,甚至還大剌剌地當面牽過沃靈的手。

  小沃汝繞著他們走了一圈,看看篤定的皇別,又看看臉紅的沃靈。「那阿姊會不會
變成皇后娘娘?」她又問。

  「妳說呢?」皇別轉問沃靈,熾熱的眼神充滿佔有。

  沃靈垂下頭,突然想起皇別可能在位不長的事實,頓時陷入無邊的困惑與擔憂。

  「越天河氾濫的事……現在處理得怎樣了?」她憂心地問道,看起來像是快哭了。

  「怎麼了?」皇別握緊她的手。「不舒服?」

  她搖頭。「我……有話想跟你說。」

  「你們進去說,汝兒會乖乖在這兒坐著等。」小沃汝識時務地跳上一張椅子,表現
乖巧。

  「別亂動任何東西,阿姊一會兒就出來。」摸摸小沃汝的頭,沃靈隨即被皇別牽著
走進另一間寢房。

  一進房,沃靈立刻又問:「淹水的事……嚴不嚴重?」

  雖不明白她為何執意關心越天河氾濫之事,但見她一臉急切,皇別只好簡單說明道
:「越天河上游大雨,所以造成下游氾濫,目前已想到法子疏通洪水了,只是……」

  「只是什麼?」

  皇別沈默看著她,不想增加她的憂慮。

  「是不是怕水退了之後,會有瘧疾?」她曾在書上看到類似這樣的記載。

  「妳到底在擔心什麼?」皇別覺得她的驚惶毫無道理。

  沃靈深吸口氣,慎重其事地從懷裡抽出她的手札時,一把匕首突然跟著掉了出來。

  「妳平常身上都帶這個?!」皇別訝異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匕首。

  「不是的。」她也嚇了一跳,不知汝兒何時又把匕首塞進她懷裡。「汝兒老是怕我
遇上壞人,所以一趁我不注意,就會把這個放在我身上。」

  「看來她真是無時無刻不擔心妳的安危。」

  「嗯,她是個好妹妹。」她點頭道,發現話題有些遠了,又連忙搖頭拉回。「我有
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這麼嚴肅?」他拉著她坐在榻上。

  「雖然你才剛登基不久,我這麼說是有些晦氣,但是──」沃靈又做了次深呼吸,
終於鼓起勇氣說道:「我發現你的『帝王命』並不長。」

  「哦?」他似乎並不特別驚訝。

  她用力點頭。「我看了很多書,有了一些結論。」她攤開寫得密密麻麻的手札,謹
慎而認真地為皇別分析道:「根據歷史經驗看來,一個皇帝之所以在位不能長久,不外
乎『天災人禍』。關於天災,因為之前發生過天徽山大火,現在又有越天河大水,我記
得爹爹曾經說過,凡天災之年,流民必定遽增,到時就會有暴民反抗朝廷的危險……」

  「妳擔心天徽王朝因此被推翻?」

  「我聽說書人說過,前一個王朝就是這樣被推翻的,不是嗎?」

  她的擔憂讓他心疼,皇別嘆口氣,摟她入懷道:「別擔心,我不會被推翻,也不會
被兄弟謀殺篡位。所以,天災不足懼,就更不會有『人禍』了。」

  「可是……」

  「妳有沒有想過一個可能性?」他親吻她的髮絲,輕撫她的背脊。

  「什麼?」她可不想聽到最糟的那種可能。

  皇別微扯嘴角,莫測高深道:「如果是我自己不當皇帝了呢?」

  「嘎?」她迎望向他,怎麼都沒料到他會冒出這樣的一種說法。

  「人生總是有許多可能性,單看妳如何去選擇。」皇別真摯道:「而妳,就是我的
『選擇』。」

  「我……不懂。」她該是感動的,但卻又覺得心慌,為什麼?

  「別急,總有懂的一天。」他深深吻上她,熾熱的情愫透過唇舌的交纏,源源不絕
地傳達給她,他在安撫她的憂慮,同時也是表白他的決心。

  逐漸升高的體溫宣告著一發不可收拾的熱情,沃靈緩緩環住皇別的頸項,正欲回應
他的索求時,霍地,一聲重物落地的巨大聲響打斷了他們。

  「汝兒?!」她聽見汝兒的一聲悶哼,和皇別對看一眼後,立刻掙脫他的懷抱跑了
出去。

  「對不起,阿姊……」一看見沃靈出來,正跌坐在地的汝兒馬上先行認錯。

  「妳亂動了什麼東西?」沃靈先是看見地上躺著一把閃著奇詭銀光的匕首,隨即發
現匕首上沾著血跡。「妳是不是劃傷了?」她拿起匕首。

  「別碰它!」見狀,皇別一個箭步上前,搶過沃靈手上的匕首,重新封入落在一旁
的檜木盒裡。

  「阿姊對不起,汝兒一直看見那面牆在發光,所以才會掀開掛畫來看的。」

  順著汝兒所指,沃靈看向牆面上的暗格,猜想汝兒必定是好奇貪玩才會拉出暗格裡
的木盒。可是……發光?她來時並沒有看見牆面會發光啊?!

  皇別也注意到汝兒不尋常的說詞,他警覺地上前拉出汝兒始終藏於身後的小手。「
讓我看看。」

  果然,她的手腕上赫然出現一道血口。

  「妳真的受傷了?!」沃靈大驚失色,忙用手絹按住她的傷口。

  「汝兒剛才沒站好,從椅子上摔下來時不小心──」忍著疼,汝兒反過來安慰沃靈
。「阿姊別哭,汝兒一點都不疼──」

  「啊,血變成黑色的了?!」沃靈驚呼,不可置信地瞪著汝兒手腕上的變化。「怎
麼會這樣?」她轉向皇別求救,慌亂的淚水不爭氣地奪眶而出。

  「該死!」皇別低咒一聲,道:「她啟動禍水咒了!」

  福寧宮「聽說最近皇上時常進出金徽別苑,是否真有此事?」

  豫皇太后以指甲輕敲桌面,高貴冷凝的臉上看不出任何喜怒哀樂,只是稍稍為近來
的一些傳聞所惱。

  「確有此事。」巫公公細長的雙眼閃露一道邪光。「此外,先前曾有人親眼目睹屋
公公領著護國天女秘密進出東殿……」

  「哦?」豫皇太后美眸一凜,勾起唇角說道:「這麼說來,他們走得很近?」

  為什麼她從未聽皇兒提過?

  一股不悅的情緒籠罩上來,豫皇太后冷下臉,想著護國天女私下「勾引」皇別的可
能性……雖說她也曾盤算讓皇別娶護國天女,以拉攏天下民心、提高聲望,但她可不喜
歡事情脫離她的掌控。

  沒有任何人可以瞞著她做任何事,她好不容易才替自己和皇別掙得今天的地位和榮
耀,她絕不允許任何人來破壞。

  「難道,皇兒想立后了?」

  「有可能,但──目前不妥。」巫公公說道。「因為皇上近日之內必有一劫。」

  「什麼?」豫皇太后大驚。「什麼樣的劫?別吞吞吐吐的,快說!」

  「依臣所見,應是水禍,也是人禍。」

  「水禍?人禍?」豫皇太后擰起眉。「什麼意思?和越天河水患有關?還是和皇泓
這次回宮有關?」

  「恐怕是和護國天女一家有關。」

  「哦?」豫皇太后眼神銳利地掃過巫公公,道:「當心點,此話可不能隨便亂說。


  巫公公彎身,戒慎道:「太后可還記得當年外調大皇子的原因?」

  「當然記得。」除了「皇泓」大皇子的身分最足以威脅皇別的繼承權之外,最重要
的就是他的名字「帶水」。

  「臣認為護國天女一家恐怕才是真正的『水禍』。」巫公公拿起案上的毛筆寫下四
個名字。「這是他們一家的名字,不知太后是否發現了什麼?」

  他將「沃靈、沃求湛、沃求涯、沃汝」四行大字攤呈開來,太后驚愕不語。

  「很驚人吧!」巫公公冷笑,指著四行姓名的第一個字。「瞧!他們的姓名拆開來
,不僅每個人都『帶水』,而且都帶邪氣。先看這『沃』字,分開來看是『水夭』二字
,太后您怎麼看?」

  「水夭……」豫皇太后臉色刷白。難不成是暗指皇別有早夭之意?

  「再來是兩位神君的名字,『湛、涯』本身就是指水深和水邊的意思,現又加上個
『求』字,豈不是有求水來的意思?」

  「那……這個小女娃的名字……」豫皇太后驚恐地伸出顫抖的玉手,指向沃汝的那
個「汝」字。

  巫公公冷笑。「沒錯,這個小女娃就更不得了了,她根本就是『水女』的化身。」
「汝」字拆開就是「水女」二字。

  豫皇太后恍若見鬼般的恐懼表情盯著那四個名字,然後,她將目光緩緩定在和皇別
最親近的「護國天女」沃靈的名字上頭。

  「她的名字……沒有水……」她指出,但心裡毫無高興的感覺。

  巫公公猛搖頭。「『靈』這個字學問更大,它是一家『三口』皆『雨巫』啊!」

  「雨巫!」豫皇太后倒抽口氣,想起天徽山大火時,他們一家祈雨成功的事蹟。

  「雨亦是水,能夠輕易喚雨之人,豈不是等於擁有操控水的能力?它的嚴重性──
太后可要仔細想想啊!」

  巫公公聳動的話語,字字皆像針刺一般直入豫皇太后心中。

  「你說這事兒該怎麼處理?」

  巫公公眼中閃過一抹殘酷冷光,答:「很簡單,除掉她!」

  「這……」豫皇太后略微猶豫了下。「恐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畢竟,護國天女
是萬民擁戴的,若引起民心恐慌或暴亂,對皇別反而不是件好事。

  「『不簡單』並不代表『不可能』。」巫公公在心中冷笑。

  自從天徽山成功祈雨之後,人們對「降世天女」的傳頌和景仰就如瘧疾一般迅速在
王朝內各角落散佈,當初他建議引天女、神君入宮,無非是想以這股「氣」替皇太后母
子排除異己、鞏固權力地位,但……一旦這位「護國天女」威脅到他在宮中的神官地位
,那可就另當別論了。

  「關於這件事,臣倒是有個想法。」

  「什麼想法?」

  「既然天徽山大火只有她滅得了,那麼越天河大水當然也只有靠她才能退了。」

  「你的意思是……」

  「祭、河、神!」

  「祭?!」豫皇太后露出一抹會意的微笑。「這倒不失為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要安撫河神之怒,自然非「水女」莫屬了。

  「解救天下蒼生,這才是她該背負的宿命。」巫公公點頭道。

  「那麼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越快越好。」她可不想再讓這「帶水」的一家人,繼
續留在宮中「威脅」皇別。

  巫公公勾起滿意的唇角,露出算計的笑容道:「臣遵命。」

  ※※※

  烏黑厚重的黑雲,層層疊疊密佈天際,空氣中盡是水的氣息。

  看來,是要下大雨了。

  沃靈憂心忡忡地望著天空,一顆心始終無法平靜──禍水咒!由皇別口中冒出的這
三個字,一直魔魅般地糾纏著她的心,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

  許久以前,她曾經在爹爹遺留下來的古籍中看過這種咒術的記載,可她從沒想過這
種殘忍邪惡的咒法會發生在自己親人身上……「阿姊,我想喝水。」

  身後,汝兒稚嫩的嗓音傳來,沃靈收回心神,倒了杯水輕餵她喝下後,才輕聲對正
在幫汝兒包紮換藥的皇別說道:「汝兒到底要不要緊?」

  「傷口並無大礙,就是……」

  皇別望著汝兒已微微發黑的稚臉,不禁緊蹙眉頭。

  「禍水咒的關係?」她心裡已有譜。

  皇別頷首默認,自從汝兒被匕首劃傷之後,他便堅持親自替她療傷診治,為的就是
避免太醫將事情傳了出去,讓南宮魁乘機得知他的咒法已由他人代受的事實。

  「對不起,這原是我該受的罪禍。」握著沃靈冰冷的小手,皇別自責惱道。

  「別這麼說,我想……這一切或許都是定數。」沃靈忍淚說道。

  看著汝兒的小黑臉,她真的心疼啊!

  「是汝兒不聽阿姊的話,自己貪玩,所以要被處罰……」汝兒仰著一張黑得發紫的
臉,反過來安慰他們。

  「汝兒別怕,阿姊一定有辦法救妳的。」沃靈保證道,其實根本毫無頭緒。眼看汝
兒的臉越來越黑,她的心也跟著越來越亂。

  「別擔心,這事交給我來解決。」皇別跟著保證。殺了南宮魁,是他唯一僅知的可
能解咒方法!而且,他勢在必行!

  「可是這禍水咒是如此古怪少見而又極端殘忍的咒術,要如何……」

  「就算要賠上我的命,我也會力保汝兒不死。」

  沃靈摀上皇別的嘴,拚命搖頭。「絕對不會有人賠命的,你別亂說!」嘴裡說著,
憂心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

  皇別以指輕拭去她的淚。「我不允許有人傷害妳們,就算是我也一樣,原該是我受
的,就該由我來擔。」

  摟摟沃靈微顫的身軀,他口氣極其溫柔地說道:「好好照顧汝兒,等我消息。」

  語畢,皇別即和屋公公在細雨中離開金徽別苑,在確定已離開沃靈的視線之後,皇
別才停下腳步,附耳低聲對屋公公交代道:「暗地裡守著她們,有任何狀況隨時通傳。


  「是。」屋公公接領指示,同時也看穿皇別的心思。「皇上,您該不會是要再私下
出宮吧?!」

  「天一黑我就動身。」皇別道。「老規矩,宮裡的事就交由你替我擋著。」

  「可距離初七之期,現在似乎稍早了些,萬一其他三個人還沒有接到您的指示……


  「救人要緊,我怕汝兒撐不住。」

  皇別的憂心,屋公公當然明白,只是原本安排好的計劃臨時生變,總難免令人有不
祥之感。

  「警覺點,隨時保持聯繫。」

  看著從小伺候到大的皇別,屋公公只能在心裡偷偷嘆口氣,最後仍然忠心允道「皇
上放心,奴才會拚老命守著他們一家的。」

  細雨中,君臣二人就此達成協議。

  ※※※

  在目送皇別離去之後,沃靈惶惶不安地踅回房裡,就聽到沃求涯心疼不捨的嚷嚷。

  「汝兒,妳別嚇小哥啊!怎麼臉會黑成這樣?!」

  搖晃著小腦袋瓜,汝兒撒嬌地抱著沃求涯道:「小哥,我頭暈──」

  「頭暈就別再晃了!」沃求涯扶住她的頭,急得六神無主。

  「可是汝兒沒有辦法……」汝兒繼續晃著小腦袋,病懨懨的。

  「汝兒,妳不可以死啊!」沃求涯急叫道,拚命拍著她的小黑臉。「別丟下小哥一
個人……」

  「我看她只是想睡了,你就別在這兒發瘋了。」沃求湛冷靜說道,順便提醒他病人
需要安靜的事實。

  「小妹都病得這樣嚴重了,你還說風涼話!」沃求涯生氣道。

  「難道你是要我替她作法驅魔才叫關心?」

  「有什麼不可以。」這話倒給了沃求涯新的靈感。「反正那什麼鬼禍水咒,我就不
信我奈何不了它!」

  「你真以為你是天仙降世?會降妖除魔嗎?」沃求湛不以為然,他們自己有幾斤幾
兩重是最清楚不過了,哪還容許跟著發瘋?

  「那怎麼辦?難道等死?」

  「你別『死、死、死』的老掛在嘴邊,是想嚇自己、還是嚇汝兒?」

  「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讓汝兒休息一下吧!」沃靈出聲阻止道,上前幫汝兒蓋
上被。

  沃求湛聳聳肩,轉身要退出內寢時,突然發現門邊有顆鬼鬼祟祟的小腦袋。

  「喂!你是誰?什麼時候站在那兒的?」沃求湛喝道,不知道剛才他們的談話被對
方聽到了多少。

  「小喜子?」汝兒也瞄到了探頭探腦的小太監。

  「我……是來還小龜的……」

  「你進來沒關係。」沃靈對小太監招手。

  小喜子縮縮脖子,誠惶誠恐地瞟向不僅兇惡、且還長得一模一樣的兩個哥哥,慢慢
走向床邊。「汝兒,妳怎麼了?臉好黑……」

  「我病了。」汝兒哀嘆。「看來要好一陣子不能找你玩了……」

  「沒關係,等妳臉變白以後,再出來玩。」

  沃兒搖頭。「不行,臉不能太白,會像鬼。」

  「說得也是,那就白白又紅紅的,看起來就沒問題了。」

  「不行,那看起來會像是得了熱病……」汝兒又有意見。

  一旁的沃求涯再也聽不下去,粗聲打斷。「好了,笨龜還了,話也聊了,汝兒該要
休息了。」他不想再聽兩個小鬼進行愚蠢的對話。

  「等一下,還有──」小喜子從懷裡取出一個布袋,交給汝兒。「這是這些日子小
龜替我贏來的錢,分一半給妳。」

  「行了、行了,錢也給了,現在可以走了?」沃求涯又趕人。

  「涯,別這麼兇。」沃靈出聲制止,不想弟弟嚇著人。「小喜子也是好意來探望汝
兒的。」

  她走上前,拍拍小喜子的肩,輕聲道:「天也快黑了,今天你就留在這兒用膳,順
便陪汝兒聊聊天,好嗎?」

  「這……」

  小喜子害怕地看了沃求涯一眼,正左右為難時,小雨忽然從外頭急沖沖地跑了進來


  「靈姊姊,不好了、不好了……」

  「什麼事這麼緊張?」沃求湛問。

  「那個……那個……太后她……她……」她又急又喘。

  「別急,慢慢說。」沃靈輕拍小雨的背,幫助她順口氣。

  「急,當然急……」小雨深呼吸,吞了吞口水,勉強鎮定下來後,才道:「剛才有
一個姊姊告訴我,她說太后娘娘打算將靈姊姊獻祭給越天河的河神──」

  「獻祭?妳是說要讓阿姊去『餵河』?!」沃求湛難以置信。「怎麼可能?」

  「是真的!」小雨急道。「她親耳偷聽到的,而且聽說巫公公正打算採取行動呢!


  「屋公公剛剛才從這裡離開。」小沃汝說道。

  「不是那個屋公公,是巫公公!巫師的巫。」

  沃求涯補充說明,小沃汝聽了之後忍不住皺皺鼻頭,道:「我不喜歡巫公公。」

  「那個姊姊還說,太后娘娘打算明天昭告天下這項決定,並且盡快完成祭神儀式,
以平息河神之怒。」

  「不行,汝兒不要阿姊被水沖走……不要……」

  小沃汝突然害怕起來,忍不住抱著哥哥姊姊哭了起來。

  沃求涯則不平大喊。「平息河神之怒?!有沒有搞錯?大不了叫咱們再去作法一番
便是,為什麼要生人活祭?」最近他們是犯到什麼兇神惡煞?倒楣事一樁接一樁。

  「現在不是嚷嚷咆哮的時候,先想想法子吧!咱們該怎麼辦?」沃求湛企圖穩住大
夥的陣腳。

  房裡,除了汝兒的抽泣聲之外,一片靜默。

  良久,沃求湛終於冷冷丟出一句。「逃吧!離開這裡。」

  大夥一驚,全看向他。

  「反正大家原本就是決定要離開的,不是嗎?只是當時被老皇帝的死給耽擱了,現
在不過是走的『方式』有些不同而已……」

  「什麼『有些不同』?是『大大不同』吧!」沃求涯道,感覺像個被通緝的逃犯!
不過,似乎是個不錯的方法……「你們先冷靜一下,這件事……咱們是不是可以先和皇
……皇上問個清楚?」沃靈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他會去和太后娘娘說情的……


  「如果皇上根本就知道這件事呢?」沃氏兩兄弟不約而同地質疑道。

  「不會的,皇別不會這麼對待咱們的,絕對不會!」沃靈死命搖頭,堅持不相信這
種可能。

  「越天河水患一日不除,人民一日不安寧,咱們也就要跟著每天提心弔膽。」沃求
湛激動地說道。「咱們只求安穩過日子,為何要負起救贖蒼生的使命?!」

  見大弟慷慨激昂的模樣,沃靈頓時沈默下來。她不是怕死,只是不願相信皇別真會
這樣待她……「這樣吧!走與不走,老方法決定。」沃求涯提議道,立刻獲得沃求湛和
小沃汝的附議。「贊成咱們私逃出宮的,請舉手!」

  沃靈低垂螓首,沒有表示意見。結果很明顯──三對一!

  哦,不!是五對一!

  因為一旁的小雨和小喜子竟然也不約而同地跟著舉手表示贊成。

  沃求湛滿意地對兩人說道:「喏,你們現在也是共犯了,就不准將這事兒給洩漏出
去。」

  小雨和小喜子點頭如搗蒜。

  「天快黑了,乾脆今晚你們就立刻動身。」雖然有些依依不捨,但小雨還是如此建
議道,因為她不想看見他們一家人同她一樣面對生離死別。

  「問題是──咱們該如何出去?」

  這確實是個難題!因為這裡是皇宮,可不是一般客棧說來就來、說走就可以走的,
他們要如何通過守衛那一關呢?

  「或許可以走小西門。」當眾人毫無主意的當兒,小喜子驀地開口說道。「我知道
在二、三更交接時,那裡的侍衛大哥會偷懶跑到咱們那兒賭個兩把……」

  「你確定?」

  「小喜子不會騙咱們的。」汝兒挺身代答。

  沃求涯挺不是滋味地看著半途殺出的小喜子。「你真抓得準時間,可以帶路?」雖
然很不想依賴這個小毛頭,但畢竟皇宮的規矩和習慣他是比較熟悉的。

  「沒問題,包在我身上。」小喜子人小,口氣倒不小。「我現在先去準備馬車。」

  「那就麻煩你了。」沃求湛拍著小喜子的肩說道。

  沃求涯搖頭,抱持懷疑。「他到底靠不靠得住呀?」

  「沒問題,小喜子很聰明。」汝兒對好朋友充滿信任。

  沃求湛望了眼飄雨的天空,拉回正題。「快!簡單收拾一下,天要黑了。」

  「我幫你們。」

  小雨依依不捨地看了眼沃求湛,跟著加入幫忙逃命的行列。

  ※※※

  有風有雨的夜晚,六條高矮不一的身影在花園小徑中摸黑前進。

  他們在逃命!而且是很吵的在逃命!

  「你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路啊?繞這麼久!」

  「小雨,妳走好,別跟丟了。」

  「阿姊,我的小龜好像沒綁好……」

  「噓──有人!」

  六條嘈雜的身影同時蹲下,見兩名侍衛從假山前經過走遠,才又有所行動。

  「快,馬車就在前面了。」小喜子率先來到小西門,確定無人守門,才低聲催促眾
人行動。

  「大家快上車。」

  沃靈揹著小沃汝第一個上馬車,沃求湛和沃求涯提著大包小包家當墊後。

  「你們小心點……」小雨嚅聲道,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他們,忍不住心裡一陣難過
,應聲哭了出來。

  「小雨姊姊……」見小雨落淚,汝兒也跟著哭了。

  「妳們兩個,別哭了!」坐上駕駛座,沃求湛粗聲粗氣道,他可不想看見小雨淚眼
汪汪的。

  「門已經開了,快走吧!」小喜子開好邊門跑回來。

  「湛哥哥──」小雨踮起腳尖,鼓起勇氣將一條手絹塞給沃求湛,哽咽道。「你…
…別忘了小雨……」

  黑暗中,雖看不清小雨仰望的小臉,沃求湛心裡仍是一陣絞痛。「妳……快回去吧
!」他甩甩頭,啞聲說道:「別被人發現了……」

  「什麼人?!」

  倏地,一聲粗喝傳來,驚嚇了離情依依的眾人。

  「快走!」沃求涯朝沃求湛催促喊道。

  情急之下,沃求湛一個咬牙,在策馬逃命的剎那竟然反射性將小雨給一把拉上了馬
車。而幾乎同時,小喜子亦跟著馬車後頭邊跑邊從懷裡掏出一只布袋,丟上馬車。

  「汝兒,這半袋錢給你們路上用。」他挺有義氣道。

  「小喜子──」汝兒大喊,瞥見多名侍衛出現在小喜子身後,正欲追阻他們。

  混亂之中,沃求涯咕噥一聲,突然傾下身把小喜子也給拉上了馬車──就這樣──
該走的、不該走的,全上了車!

  在飄雨的夜晚,策馬狂奔。

  「怎會變成這樣?」小雨按著胸口,驚魂未定,怎麼都沒料到會有這樣的意外發展
。她竟然──也跟著私逃出宮了!

  「剛才那情況妳也看見了,妳一定會被逮到砍頭的。」沃求湛駕著馬車,強捺住激
動的情鍺,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剛才那股衝動和蠻勁究竟從何而來.他只是照著心裡的
直覺行動而已。

  「湛哥哥,你對小雨真好……」沃求湛的關心,小雨感受到了。

  「行了,這有什麼好哭的?」不用看也猜得到小雨又是淚眼汪汪。「坐穩點,別摔
下去了。」

  暗夜中,小雨緊挨住沃求湛,也挨住她唯一的倚靠……而同時,在馬車裡的另外四
人,也是既惶恐又驚愕;尤其是沃求涯,怎麼樣都無法理解自己為何會把他覺得最礙眼
的人給拉上了馬車。

  「剛才若不是汝兒洩漏了你的名字,我怕你被活逮,說什麼我都不會理你的。」沃
求涯努力為自己的蠢行辯白,不想承認對這小毛頭確有一瞬間的擔心。

  「謝謝小哥,救小喜子一命。」小沃汝抱住沃求涯,小黑臉已經完全隱藏在暗夜之
中。

  再多不滿也全在這甜甜親近中化為烏有,沃求涯聳聳肩,決定不再執著小喜子的存
在,反正多收留個「小幫兇」車裡也不會嫌太擠。

  「咱們現在要去哪裡?」

  黑暗中,沃靈開口問。對於自己不告而別,她感覺難受至極,想著皇別可能的反應
,更是讓她心痛難耐。

  「走一步,算一步。」沃求涯答道。他們沒有目標,只要先遠離皇城。

  「糟,他們追來了。」指著馬車後方出現的點點光亮,小喜子大喊。

  全車人一陣驚慌,但看著越來越接近的光點,他們除了繼續策馬狂奔外,別無他法


  「汝兒,妳抓好阿姊,別摔著了。」將汝兒交給沃靈保管,沃求涯開始在帶上車的
家當中找尋可以防身的武器。只可惜,除了錢財之外,他們幾乎什麼都沒帶。

  「小哥,這個給你。」汝兒從懷裡拿出她從不離身的匕首,交給沃求涯。

  「他們追上來了!」

  疾風呼嘯中,眼見皇宮侍衛兵分兩路;一方從兩面包抄向前狙擊沃求湛,想攔下馬
車,另一方則從後側企圖登上馬車抓人。

  雨不斷下著,一路泥濘不堪,在劇烈反抗當中,馬車一度危險傾斜。沃求湛一邊穩
住馬車,一邊緊緊護住身旁的小雨。

  一劍刀光劃過兩人眼前,在對方蠻橫的追捕中,狂奔的馬兒竟成為最大的犧牲者。
伴隨一陣淒慘嘶鳴,紅鬃雌馬應聲倒下,而沃求湛和小雨亦同時摔出馬車,滾向一旁的
草叢。

  「啊──」

  馬車裡的四人,在車篷傾倒時,彼此碰撞堆疊,傷痕累累。

  「痛啊……」汝兒抱著沃靈,嚎哭出聲。

  此時,沃求涯終於忍無可忍,發狂似地跳起來,衝向那群追兵。「敢傷我的汝兒,
我跟你們拚了!」

  他手持匕首劃砍膽敢靠近之人。沃靈則乘機抱著汝兒,爬出破敗的車篷。

  在一片混亂的抓人與反抗中,有人瞧見了沃靈意圖躲藏的身影,紛紛暗號集中,轉
向圍捕。

  「阿姊,小心!」沃求涯大吼一聲,瞧見多名侍衛突然攻向沃靈,自己卻始終脫不
了身。

  「抓活的!」有人下令,聲音聽來十分熟悉。

  沃靈無暇多想,在反身護住汝兒的同時,瞥見一名身材圓胖的黑影,霍地加入戰局
,攻向那群侍衛。

  「屋公公!」在兵刃交接的尖銳聲響中,汝兒稚嫩的嗓音顯得格外刺耳。

  而先前下令之人,在聽到小沃汝的喊叫之後,立刻像是要「殺人滅口」似地揮劍攻
擊汝兒。

  「汝兒──」

  沃靈驚喊,在劍落向汝兒的同時,反射性探向自己懷中,果然摸到那把汝兒老是往
她懷裡偷放的匕首。危急之間,她抽出匕首,直接往攻擊汝兒的人身上用力刺了下去─
─在對方倒下的剎那,沃靈清楚看見那雙細長的眼睛。

  是巫公公!

  所有驚慌瞬間凍結,沃靈只能怔愣原地──太后果然派人追殺他們!

  這項終於得到證明的事實深深震撼著她,也令她傷心至極。

  無情的圍捕持續進行,沃靈只能不斷閃躲逃退,黑暗中,她早已失去方向、失去汝
兒的蹤跡。

  「汝兒?汝兒?」她焦急的喚喊暴露了自己的位置行蹤。

  所有侍衛全體集結圍困她。掙扎、攻擊!再掙扎、再攻擊!

  在沃靈終於被擊中後腦,失去意識的剎那,她隱約聽到了汝兒的泣喊──「現在情
況如何?」

  皇別跨進藏書閣秘密書房時,屋公公已叩跪在內。他是在離宮途中接到屋公公的飛
鴿通傳後,連夜冒雨踅返皇城,他的髮絲甚至還滴著水。

  「奴才老了不中用,當時為救汝兒,所以不小心讓靈姑娘給抓了回來。」屋公公自
責道。

  「母后既然要活祭靈兒,我想她暫時不會傷害她。」皇別一臉冷肅,已大致明瞭事
情經過。

  他是氣惱的!

  除了針對母后的作為,也針對沃靈!

  他惱她的「不告而別」、惱她的「毫不眷戀」,更惱她不顧自身安危,只為保全弟
妹無恙……萬一她有所閃失,他怕他會失心殺人!

  「其他人的狀況呢?」

  「據奴才所知,靈姑娘其他弟妹只是受到一些輕傷和驚嚇,並沒有完全失散,奴才
已經暗中逮住小喜子,要他將他們的一舉一動隨時回報。」

  「小喜子?」

  「就是其中跟著他們一起逃亡的小太監。」屋公公忍不住嘀咕道:「說到這個小兔
崽子,沒事淨愛瞎湊熱鬧,不過話又說回來,這次也多虧有他攪和其中,倒幫了大夥一
把!」

  「隨時掌握他們的行蹤,務必確保他們的安全。」

  「奴才知道。」

  微微頷首,皇別沈聲命令。「將我的衣服拿來。」他打算換下一身濕衣裳。

  屋公公熟練遞上早已備好的衣裳,問:「皇上……打算去向太后要人?!」

  「沒有人可以將靈兒從我身邊帶走,就算是母后也一樣。」皇別冷道。

  迅速換裝完畢,他毫不猶豫邁步前往福寧宮,屋公公則提心弔膽地快步跟上。

  豫皇太后和皇別的關係,多年以來,一直是恭敬順從的表象下,暗藏著疏離與冷淡
。這一回,怕是要真正絕裂了!

  一進福寧宮,豫皇太后一派悠閒喝茶的模樣立刻惹惱了皇別。他走上前,冷聲問安


  「你果然來了。」她不疾不徐地道,擺明就是在等他前來。

  皇別強按捺住怒氣,仍維持表面平和。「請母后放人。」

  「嘖,宮裡老是有人嘴巴不牢靠。」豫皇太后搖頭啐道,不表意見地繼續執杯喝茶


  「請母后放人。」冷冷地又請求一次,這回皇別的語氣明顯加重許多。

  豫皇太后瞧了兒子一眼,雖對他少見的強硬態度略感驚訝,但並不為所動。「對一
個私逃出宮的人而言,沒有當場處死已經是最大的寬容了,哪能說放人就放人。」

  「靈兒沒有私逃出宮,」皇別面無表情說道。「是兒臣允她離開的。」

  「你允的?」豫皇太后提高聲量,眼神也變得銳利起來。「你當母后老了還是傻了
?這樣的謊言也想拿出來哄騙人?」

  「兒臣無意哄騙任何人,只要母后放人。」對於忍耐請求,他已到達極限。

  豫皇太后看了皇別一眼,口氣稍稍放柔道:「你真這麼在乎她?」

  「是的。」

  聽到兒子難得坦白,她的心反像是被人重重撞擊一般。「甚至不惜反抗我?」

  「除非母后不傷害她……」

  「母后沒有傷害她,只是怕她傷害你。」豫皇太后忍住忿恨,企圖說服皇別。「這
個女人不是你能碰的。」

  「能不能碰,兒臣自會判斷。」皇別咬牙道。

  從小到大,豫皇太后便限制他的一切,不准他游水、不准他練武、不准他和皇兄接
近,只要他盡責當個養尊處優的皇太子,滿足她的期望。

  她所做的一切,表面上看起來確實處處為他著想,但她在乎的不過是自己在後宮的
權位罷了!她努力為他鋪設一條她希望他走的路,卻從未清楚他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而他對她,陽奉陰違!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他不但會游水、會武功,還常常出宮。只要維持住表面的和睦相處,他不會忤逆母
后的任何決定,他甚至可以強迫一部分的自己去成為她認定中的那個皇別。

  但唯獨沃靈,他不會有任何退讓和妥協!

  福寧宮裡,風雨欲來。

  面對著皇別的反抗態度,豫皇太后不但不能接受他的請求,反而更加忿恨沃靈。

  就算她是萬民仰賴的天女又如何?!她不但殺了跟隨她身邊多年的巫公公,還讓她
培養多年的皇帝兒子著魔似地公然挑戰她的權威。

  如果天徽王朝注定只能有一個至高無上的萬民之后,那個人也一定是她──豫皇太
后!而不是這個平白冒出、冀望成為皇后之選的騙世天女。

  她可以蒙騙皇別的眼、皇別的心,但卻蒙騙不了她的。

  「如果我堅持不放人呢?」她冷言問。

  「那麼妳會失去一個兒子。」

  「你這是在威脅我?!」

  「只是在表明我的決心。」

  點點頭,豫皇太后也強硬道:「那麼我也告訴你我的『決心』──明天,我將舉行
一場祭神大典,咱們天徽王朝的『護國天女』,為了你、為了你的所有子民,自然是要
獻祭自己以退河神之怒,這是天命,皇上不該逆天而行。」

  皇別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如果我命中注定為皇,我就可以!」

  「你想做什麼?」他的話語讓豫皇太后背脊一涼。

  「母后自己保重,兒臣告退。」不再多言,皇別毅然轉身離去。

  當他高大的身影終於消失在門外的同時,那股他會就此「遠去」的錯覺再度襲上豫
皇太后的心頭。

  不,她的兒子不會「遠去」,也不可能「遠去」……他會是個英明的君王,一輩子
統御著屬於他的子民和領地!

  而她,絕不容許任何人從中破壞──※※※

  才剛跨出福寧宮,皇別即遇上正欲向太后請安的胞兄皇泓。

  「怎麼了?一臉不開心?」皇泓微笑道,和善的臉龐宛如一道和煦的春風,令人感
覺十分溫和舒服。

  「來向母后問安?」皇別問道,心裡確實欣賞皇泓。

  他這位皇兄不但性情溫和、待人謙遜,更難得的是他「事親至孝」──至少相對於
他這個親生兒子而言,皇泓比他更誠心地對待豫皇太后。

  儘管太后一直對皇泓有所忌憚,甚至還用盡心思將他遠放西疆,但皇泓不但沒有任
何怨懟之情,仍然如孝順親生母親般孝敬豫皇太后,回宮期間,根本就是天天來探望問
安。

  如此心胸寬大之人,或許比他更適合成為一國之君吧!

  「我打算明日動身回去西疆,所以今天特地來向太后拜別。」皇泓說道,忍不住對
這位皇帝弟弟投注歉疚的關懷。「對不起,越天河水患未除,為兄又無能為你做些什麼
……」

  「留下來吧!」皇別望著皇泓純厚的雙眼,堅定道。「就算不為我,也為母后留下
吧!」

  皇泓尷尬笑著。「為……母后?」

  「你的用心,母后會明白的。」皇別由衷說道。這是他私心的盼望,他信得過皇泓
,也深信他會真誠孝順太后。

  「你是不是想說什麼?」皇泓發現皇別的態度有些古怪,忍不住問。

  皇別微微一笑。「明天有祭神大典,請皇兄務必留下觀看,到時你再決定回西疆也
不遲。」

  皇帝親口邀約,皇泓只好點頭答應。「既然如此,再多留一日也無妨。」

  皇別滿意頷首,拍拍皇泓的肩膀,道:「進去向母后問安吧!不過母后現正在氣頭
上,你多注意點。」

  「謝謝提醒。」皇泓溫和一笑,隨即步入福寧宮。

  「屋公公。」皇別轉身朝屋公公勾勾手指,嘴角露出一抹難以捉摸的笑。

  「皇上……」屋公公趨上前。

  「看來──明天祭神大典有得你忙了。」

  屋公公一怔,實在一頭霧水。「皇上……不打算救靈姑娘了?!」

  「明天倒是個不錯的日子。」皇別回身望向福寧宮,喃喃自語。「不但救她,也救
我自己……」

  「什麼意思?」屋公公迷惑至極。

  為什麼之前怒氣沖沖的皇別,會在出了福寧宮之後,反而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

  不懂!實在不懂!

  「跟我來,我有個『順水推舟』的計劃要你幫忙執行。」皇別舉步走回藏書閣。

  屋公公雙眉糾葛,更加茫然,不過現下他也只能跟隨皇別的腳步前進了。

  ※※※

  天徽山有山神,越天河有河神。

  山神震,大火。

  河神怒,洪水。

  倉皇驚恐的人們只能相信──護國天女是唯一能代他們平復神之怒的使者。

  也許有很多人不願見到如此殘忍的活祭大典,但地勢至高之處,仍然擠滿了觀看的
人潮。

  沃靈身著一身素白,雙手反綁,被架在高台上。

  等待死亡的滋味,好受嗎?

  她已沒有任何感覺!因為她的心,早在看見利劍砍向汝兒的剎那便已死去。

  或許,連求湛和求涯也在當晚遭到殺害……思及此,沃靈木然的臉上緩緩滑下兩行
熱淚。那滾燙的溫度,提醒了她仍活著的事實。

  反正一切已不重要,如果上天安排他們一家只在黃泉路上相見,她相信弟妹們會等
她的。

  獻祭大典鳴鼓揭幕,沃靈緩緩移轉視線,在皇座上看到了豫皇太后和其他皇族成員
,但卻獨缺她最熟悉的身影。

  早已死去的心,此刻竟微微抽痛了下。

  他終究沒有來救她,甚至──也狠心的沒來「送」她一程!

  今日,她就要獻與河神為妻,永遠與他分別了……也好,反正她本來也不可能成為
他的妻啊!

  咚咚鼓聲漸漸抽離,沃靈抱著必死的決心,等待落水的一刻──汝兒夢到阿姊被水
沖走了,好多好多的水……汝兒的話語冷不防地竄進沃靈的腦海中。此時、此刻,回想
過往種種,一切似乎都變得清晰起來,原來……汝兒是確確實實擁有預知未來的能力!

  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從未注意過……也許──汝兒才是真正的天女啊!

  咚咚鼓聲催促死亡的進逼,儘管沃靈想通一些事情,但似乎為時已晚……「斷高台
──」

  伴隨主祭者的一聲吶喊,沃靈隱約聽到一陣急促馬蹄和皇別喊她的聲音──可還來
不及細想,下一刻,她已兩腳一輕,全身沒入水中──載浮載沈之間,岸上好像同時也
起了某種騷動,眾人的驚呼幾乎響徹雲霄。

  但這一切……都已經和她無關了,不是嗎?

  滾滾河水,湍急劇促,冰冷的河水不斷從她的口鼻、她的眼耳猛烈灌入,意圖奪取
她最後僅存的意識。

  如此接近死亡的滋味,她第一次嚐到,以後大概也不會有機會了吧!

  就在沃靈全心將自己交付給死神的掌握時,皇別略帶焦急的俊容倏地出現在她眼前
,並且緊擁住她,吻入他的生命氣息──這算是……神給她死前的最後恩賜嗎?

  ※※※

  「阿姊──阿姊──」

  小沃汝天真稚甜的嗓音迴盪飄懸。

  「汝兒,妳別將那隻刀疤笨龜放在阿姊旁邊。」

  呵,涯的說話方式仍然沒變。

  「別吵!讓阿姊好好休息。」

  咦?湛的聲音怎麼如此真實?

  「你們看,阿姊的眼睛在動--」

  小沃汝大聲叫喊,接著,一道刺眼光亮射入她的意識之中,跟著迎接她的是一陣更
大的歡呼。

  「醒了!醒了!阿姊醒了!」

  眨眨乾澀的雙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汝兒紅潤的小臉蛋。

  「我……還活著?」沃靈啞聲問。

  「還活著!還活著!」汝兒開心撲進沃靈懷中,又磨又蹭。

  「妳……還活著?!」她不可置信地又問。

  「還活著!還活著!」汝兒拚命重複。

  「妳的臉……紅嫩嫩的?」沃靈伸手捏了捏汝兒柔軟的雙頰,十分驚訝。

  「不黑了!不黑了!」汝兒再三強調。

  「自從那天晚上遇襲之後,汝兒昏迷了好幾天,醒來後竟然全好了。」沃求湛說明
道,看到一家再度團圓,他也難掩興奮之情。

  沃靈熱淚盈眶,緊緊摟住汝兒,吸取她身上熟悉的淡淡乳香。

  她知道,汝兒是徹底代皇別受了這一劫!

  而殘忍至極的禍水咒之所以沒有對汝兒起致命作用,全是因為汝兒本身就天賦異稟
,擁有常人所沒有的特殊靈力。如果──汝兒真如她所料,是真正的天女降世,那麼這
一劫禍水劫,便是真真正正的化掉了。

  「阿姊,妳壓到小龜了。」汝兒掙扎抽出卡在兩人中間的小烏龜,道:「阿姊妳看
,小龜好可憐哦!」

  沃靈疑惑地看著小烏龜背殼上不知何時多出的一道刀疤。

  「那天晚上,就是汝兒背上的這隻笨龜,替汝兒擋掉一刀的。」沃求涯補充說明道


  「小龜不是笨龜。」汝兒嘟嘴道。

  「對,牠不是笨龜,牠現在是刀疤龜。」沃求涯大聲取笑,再度惹來汝兒連聲抗議


  看著弟妹們如往常般打打鬧鬧的,沃靈充滿劫後餘生的幸福感。

  「對了,這裡是哪裡?」她環顧身處的小茅屋。

  「這裡是阿力的家。」沃求湛道。「阿姊,妳還記得阿力吧?那個曾經來找咱們收
驚的阿力呀!」

  「西村古婆婆的孫子,阿力?」就是天徽山大火當晚前來求助的那對祖孫。

  沃求湛點頭。「古婆婆已經在這次水災中淹死了,現在只有阿力一個人住這兒。那
天,侍衛抓住妳之後,就沒有繼續追捕咱們了。本來,咱們是想回皇宮救妳的,但汝兒
昏迷不醒,所以只好放棄回宮,繼續摸黑逃命;走了一天一夜之後,在大家又餓又累的
情況下遇到了阿力,是他收留咱們的──」

  「原來如此。」沃靈心疼道,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滑落下來。「那麼,我又是怎
麼會在這兒的呢?」她突然想起這個重要的問題。

  「是屋公公送妳來的。」這次換汝兒回答。「他還要咱們保守秘密,不可以亂說話
,因為外面的人都以為妳已經死了。」

  「死了?!」

  沃靈想起她在被河水沖走的時候,確實清楚看到皇別在她身邊,那麼──他呢?

  「皇別呢?呃……我是說皇上呢?」她急問。

  「皇上……」突然,原本熱鬧搶答的三個人全都沈默了下來。

  從他們欲言又止的表情看來,沃靈心裡已有不祥預感。「他……死了?」

  「聽外頭的人說,現在朝廷方面還在越天河沿岸打撈皇上的屍體。」沃求湛小心翼
翼說道,深怕會刺激到她。

  「打撈……屍體……」沃靈喃喃地道,不敢相信皇別會就此死去。

  我在想……我這個皇太子,將來該有什麼樣的死法比較恰當?

  驀地,皇別曾說過的話重回她的記憶,沃靈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地傷心哭了起來


  怎麼會?怎麼會這樣?!皇別為什麼會跳入水中?難道──他的帝王命短,真要就
此應驗?

  不是因為天災叛亂,也沒有奪權政變,全是為了救她!

  她才是他「遇水則敗」的禍首?!

  死命搖頭,沃靈怎麼都不肯接受這樣的事實。

  「我聽阿力說,現在外面大家都在謠傳,皇上是因為深愛……」沃求湛停頓住,偷
看沃靈一眼,才又緩緩說道:「因為深愛……『護國天女』,所以才會……才會捨身殉
情……」

  「殉情?!」沃靈怔住,隨即又猛然搖頭。「不會的,皇別絕不會做這樣的事。」

  沃求涯走上前,按住沃靈的肩,道:「如果真像外面的人所說,皇上深愛著阿姊妳
,那麼……也許他就會這麼做!」

  沃靈仍然堅定搖頭。「皇別是個又驕傲又自負的人,他從來不會說沒有把握的話、
做沒有把握的事……」

  等等!沃靈打住話,忽然發覺事有蹊蹺──皇別根本就會游水,她早知道的!

  所以沒道理她沒事,而他卻有事……皇別絕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

  況且,送她來此的是屋公公,他又是怎麼追上她、並且把她從水裡撈上來的?

  一定是皇別……一定是……強烈認定皇別沒死的沃靈,心頭也因此燃起濃濃希望─
─只是,如果皇別真的沒死,他為什麼不來見她?又為什麼要讓大家都以為他已經死了
呢?

  一串接一串的疑惑接踵而來,沃靈越想越糊塗。

  而就在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皺眉深思的當下,小雨和小喜子兩人怯生生地出現在門
邊,輕輕問:「靈姊姊醒了嗎?」

  「醒了、醒了,你們快進來。」汝兒朝兩人招手。

  小雨走進屋裡,感傷地看著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的沃靈,忍不住紅了眼眶。

  「喂,別又哭了。」沃求湛粗氣大喊,還真後悔當初拉了個愛哭鬼上馬車。

  抹去歡喜的淚水,小雨微笑道:「對了,我是來告訴你們,屋公公來了,他現在人
在外頭,要咱們收拾一下東西。」

  「收東西?要去哪兒?」

  「他說要帶咱們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小喜子接話說道。

  「什麼地方這麼神秘?」眾人疑惑。

  沃靈思索了下,彷彿想通什麼事似的,微笑說道:「不管什麼地方,咱們去了不就
知道了?!」

  ※※※

  神龍天塹嘯風驟起,黑雲翻湧。森冷的神龍天塹,隱落在巖峭巨石陣中,其至邪至
魅之氣,即使身在百里之外,亦能感到陣陣寒慄。

  七月初七,夜。

  聲聲狼嗥,穿越群山密林,召喚出懾人的死氣。樹梢端、暗林裡,四道黑影矯捷如
風,從不同方向疾行而來。

  神龍天塹是南宮魁隱居之處,位置荒僻森嚴。若非南宮魁身邊親信之人,實在難以
找到神龍天塹的確切所在,然而,這四名黑衣人卻不約而同停在一座巨岩之前。

  腳步甫定,眼神一凜,他們似乎同時認出了彼此的身分──驚訝、意會、接著是了
然的相視一笑。

  於是,其中三名黑衣人退站一步,打算對著前方的黑衣人握拳跪禮時,立即被示意
噤聲;微微頷首,為首的黑衣人跨前一步,抽出一把銀色匕首,其他三人見狀也分別抽
出黑、綠、紫三把匕首,彼此柄刃相對,完成確認。

  看著眼前三張器宇軒昂的面容,皇別知道皇凌塵、齊晞和上官界已認出了自己的身
分。事實上,對於他們三人的出現,他其實並不感到意外;畢竟,他們都是天徽皇朝裡
數一數二的不凡人物,他們躲過了禍水咒劫,並且和他一樣,是特地前來和南宮魁一決
生死的。

  他知道,合他們四人之力,今晚的行動必定勝出!

  「走吧!」

  蒙著臉,他們以眼神交會傳達訊息,並果決地邁入巨石陣中。

  是成?是敗?無人能料!

  只有遠方陣陣狼群哀鳴,在狂風中預言著即將發生的禍事。

  半晌,翻騰滾捲的黑雲開始快速移動聚集,接著,四道奇詭的光束突然從神龍天塹
迸射而出,伴隨一陣陣淒厲狂笑,催動天地至邪。頓時,環岩密佈的高聳巨林轟轟震響
,宛如地獄之樂般奪人心魂。

  而就在銀、黑、綠、紫四色氳氣於血紅天際同時匯聚的剎那,陰陽錯鳴,崎峭崩絕
;轉眼間,隱落於巖巖峻石陣中的神龍天塹,即以萬物滅世般的速度埋葬於塌傾的巨石
堆中……弒殺南宮魁,換來的卻是一場無情的同歸於盡?!

  轟隆聲歇,四色詭光漸微漸弱,最終消散於飛沙走石之間,至於殘忍的禍水血咒,
亦隨著瀰漫的塵霧,化幻風中──無垠穹蒼,黑雲散去,餘灰落盡,朗月如昔;待一切
漸歸平靜,凌亂的巨石塚前,隱隱出現四抹高大的身影……自信、相惜、一身的如釋重
負。

  對於神龍天塹裡的一場血鬥,無人開口多談,只在星月見證下,彼此交換會心一笑
,然後作揖而別,各自消失在暗夜之中。

  迷樣的神龍天塹,就此灰飛煙滅。

  而關於南宮魁的傳說,卻始終未歇……這裡,有山、有水、有花、有人,還有歡笑
聲。

  在越天河水退之後,人民們開始重建家園,適應著新皇帝的新仁政。對於「護國天
女」與皇別陛下的那一段殉情傳說,也漸漸成為過往,為人們的生活憑添一抹美麗的記
憶──「哇,我又贏了!又贏了!」

  深山之中,稚嫩的嗓音穿越樹林,四處飄散。

  「別玩了,我好累!難得今天屋公公不在,我想休息一天。」

  好不容易脫離被迫練功噩夢的小喜子拚命求饒,他現在可是屋公公用來繼承其衣缽
的希望所在。

  「笨小喜,現在要改叫屋爺爺,你又忘了!」汝兒提醒道,跟著好心提議。「這樣
吧!等屋爺爺回來,我去同他求情,讓他分一半功夫給我練,這樣你就不會那麼累了!


  「那可不成!我一定會被涯哥哥第一個打死的!」小喜子驚慌道。

  「真是的,小哥又不會吃人,你幹什麼這麼怕他?!」汝兒實在不明白。

  「吃什麼人?來吃阿姊做的『御酥餅』吧!」沃靈和小雨從屋裡端出一盤深褐色的
點心,招呼兩人上前共享。

  「嗯!這看起來怎麼不像御酥餅?」汝兒皺起鼻子,可不想當第一個倒楣鬼。

  「樣子是醜了點,可是味道不變,這可是小雨之前去同御廚爺偷學來的哦!」忙了
一個早上,沃靈當然要大力推銷,她臉頰和頭髮上甚至還沾著白麵粉。

  「小龜先吃。」不忍阿姊傷心,汝兒只好推派代表。

  「妳好壞哦!」小喜子笑道,亦興致勃勃地等著看小龜吃餅後的反應。

  看著兩個小鬼頭毫不捧場,沃靈只好自己拿起一塊品嚐著,其實──還不錯嘛!

  吃完一塊,她正要吃第二塊的時候,小雨突然指著樹林小徑,高聲喊道:「屋爺爺
回來了!」

  順著小徑望去,沃靈除了看見圓胖的屋公公外,還另外看見一抹高大俊挺的身影。

  「皇……別?!」眨眨眼,沃靈以為自己看錯了。

  不管是與不是,她都已奔迎上前,黑白分明的亮眸早已凝結濃濃霧氣。

  「真的是你?!」

  沃靈又哭又笑,顧不得旁人的眼光,拉著皇別就往一旁的樹林躲去。

  「你快打我。」確定其他人看不到他們之後,她急切說道。

  「我怎捨得打妳?!」撫過沃靈沾滿麵粉的臉頰,皇別柔聲說道。

  「不然你捏我也成──」她實在太開心了。「我要證明自己還活著。」

  皇別捧著她的臉,低頭覆上她紅嫩的雙唇,熱情的索吻彌補了長久分別的思念,當
他終於結束熾熱的一吻後,他似笑非笑地打量她暈陶陶的表情,問道:「如何?感覺自
己還活著吧!」

  「不,我感覺自己快死了!」她誠實說出實際感受。她現在全身輕飄飄的,又好像
快窒息似的。

  聞言,皇別朗聲大笑。

  「你還笑,如果你再不出現,我真要當你為我殉情死了。」沃靈嘟嘴道,實在很想
拿手裡的御酥餅丟他。

  「如果我真的死了,妳會不會跟著我一起殉葬?」皇別笑問。

  「不會,我會一直守著你的墓,不讓任何人打擾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沃靈真
誠且認真地說道。

  皇別又是一笑。她的特別來自於她的真心,而他愛她的特別,也愛她的真心。

  「別笑,你還欠我一個理由。」她以指戳他的胸膛。「為什麼沒事詐死嚇人?」

  「因為妳讓我真正想當個平凡人。」皇別愛憐地抹去她臉上因沾染淚水而凝結的麵
粉餬。「從今以後,皇別已死。」

  「那你是誰?」她頑皮問道。

  「妳說我是誰,我就是誰。」他任憑她處置。

  沃靈偏頭一想,認真道:「我不喜歡你的別名『無心』。這樣吧!以後你就叫『無
別』,從此『沒有離別』,你說好不好?」

  「妳開心就好。」皇別笑道,攬她入懷。「如何?現在妳總願意當『無別』的妻子
了吧!」

  靠著他的胸膛,沃靈羞赧點頭。想到他就此放棄帝王生活,跟著他們一同過平凡人
的日子,她便充滿了心疼。

  「你放心好了,我以後一定會努力讓你過好日子的。」踮起腳尖,她捧住他的臉真
摯地保證道,可卻換來皇別的大笑。

  「女人!別把我要說的話搶去了!」

  無論貧窮或富貴,能夠和愛的人相守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

  牽起她的手,皇別輕拍著她頭髮上的麵粉,取笑道:「為什麼妳沒有戴假髮,頭髮
還是白的?!」

  「還不是為了你愛吃的『御酥餅』。」她端高手中的盤子,獻寶似地要他選擇一塊
嚐嚐。

  「我看以後改名叫『靈白餅』算了。」她的頭髮彷彿有拍不完的白麵粉。

  「嗯,不好聽,乾脆叫『髮妻餅』好了。」

  兩人手牽手,一邊為那盤樣貌不甚好看的糕點取名,一邊走回小屋──「屋爺爺,
求求你嘛!」

  遠遠地,他們兩人就聽到汝兒要屋公公傳授武功的請求,以及沃求涯的堅決反對。

  「不行,女孩子學什麼武功?!」

  「汝兒學了武功之後,可以當俠女啊!」汝兒點頭道。「我昨天就有夢到我長大以
後,和小喜一起去闖蕩江湖哦!」

  聞言,小喜子臉色瞬間發黑,他緊張地瞄著沃求涯一臉殺人的怒容,無辜道:「汝
兒,妳可別害我呀!」

  「闖蕩什麼江湖?!妳昨天不是才答應過小哥,要一輩子待在小哥身邊嗎?」沃求
涯鬼叫道。

  「小哥可以和汝兒一起闖蕩江湖,就不會分開了呀!」小女娃也是有自己的盤算的


  「我沒事闖蕩什麼江湖啊!」

  沃求涯氣得七竅生煙,和小沃汝又是一番爭執戰。

  看著這一對奇異的兄妹,皇別終於問出憋在心中已久的一個問題。「我很懷疑,他
們……真的是兄妹嗎?」

  「事實上,汝兒是……」

  她附在他耳邊悄悄說了一句,只見皇別挑動雙眉,然後明白地點頭道:「果然,和
我猜想的差不多。」

  關於汝兒,那顯然又是另一段久遠的故事了──深山之中,歡笑洋溢。

  數年之後,民間出現一個神秘的大家庭,他們行走各地、濟世救人,沒有人知道他
們來自何方、欲往何處,只知道他們擁有一隻逢賭必贏的刀疤神龜……

全書完
曾有版管責冰至,文章轉貼沒啥用,每發一文俱心虛,更看勳章為壓力。唯見高管滿勳章,原來意指是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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