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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old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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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弱水】和風弄暄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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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1:18:3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皇甫暄倚靠著床頭,目光動也不動地凝視著窗外。

    納徵之後,她一直盼望著郎焰君的到來,告訴她,皇命成不了他倆間的阻礙;告訴她,他會拋棄世俗的一切與她長相廝守……可盼了兩天,他並未出現,只有她的心高高懸宕著,在越發增長的不安中搖搖蕩蕩,而情緒愈見低落之際,她忽然覺得倦累,她想放棄了……執著在那渺茫的希望上頭,期盼著不可能的事會發生,弄得長久以來平和的心境起起落落,自己變得不再像自己……

    倦了……她厭倦繼續浮沉於希冀與失落之中……

    她低聲一歎,將視線調回的同時,房門被打開——她等待的人終於來了。

    「知道嗎,等你的兩天像兩年一樣長。」她微微一笑,笑中有絲淡淡的傷感。

    「這麼想我嗎?」風玄-迎向她,帶笑的面容有幾分疲憊。

    兩天來,他為了風玄烈重傷昏迷擔心不已,又為了薩蘭犯邊之事,徹夜與群臣商議對策,不得片刻安寧。

    今日,派往薩蘭的使臣已啟程,而風玄烈也清醒了,他在探望弟弟後,突然想起了皇甫暄,便擺脫隨從,匆匆轉往擎宇山莊來看她。

    為什麼想見她,他並不清楚,只希望能藉著她恬靜的身影,暫忘眼前的煩憂。

    彷彿想傾訴什麼似的,他張開雙臂,溫柔地將她擁人懷中。

    「嗯,很想……」她輕輕地以頰摩挲他的,想化去他神情裡的疲憊。見到他的人,感受到他的溫暖懷抱,她處於低潮的內心又慢慢地復甦了起來……

    「你的傷好點沒?」想起了她的肩傷,他趕緊鬆手放開她,「剛剛我有沒壓到你的傷口?」

    「好多了,雪蟾膏的效果很好。」提到傷口皇甫暄就忍不住臉紅。

    「我瞧瞧……」沒有先前幾次調笑的意味,風玄-神色認真地望著她。

    「都說好多了……」皇甫暄羞赧地囁嚅,雖然有點猶豫,還是轉過身解開衣襟。

    薄羅單衣慢慢滑落,隨著白皙細膩的肌膚一寸一寸地露出,她的頭也越垂越低……當衣裳落至腰際時,她更羞紅了頸項,急忙抓來薄被掩住胸前。

    看到她仍是如此羞澀清純,他不由得輕笑,原先的煩憂也在笑聲中消散。

    「別笑!」她偏頭白了他一眼。每回都用這種態度,也不想想她有多害臊!之前為了方便裹傷,她身上並沒穿著褻衣,現在雖不裹布條了,上藥卻還是免不了,再加上成天都在床榻上足不出戶的,所以仍未穿褻衣;褪去了單衣,她等於上身完全裸露,當然得要掩住胸前!

    「好好好,我不笑……」他緊抿著唇,但眼角眉梢仍露出笑意,嘴角也微微抽動著。

    「討厭,你沒一回是正經的!」她一手按著被褥,另一手把隨意束起的長髮攏至胸前。

    他揚唇回她一笑,而後眼光才落到她肩後的傷痕上。

    過了這麼些天,她的傷口已結癡癒合,但是那道長長的傷痕在她白皙的雪背上顯得分外刺眼,全然不搭。

    帶著愧疚與憐惜,他皺著眉,以最輕柔的撫觸拂過她的傷痕。

    「還疼嗎?」望著這道傷口,他眼前又再度浮現她當時蒼白著臉,咬著下唇忍痛的嬌弱模樣。

    「已經結了痂,當然……不會痛了。」她不大自然地回答,因他的觸碰而輕顫了下。

    「可是我的心還在痛……」雙手環過她胸前,將她攬進懷裡,他低頭吻上靠近肩頭的傷口前端,呢哺般地低語:「暄……答應我,別再做這種傻事,即使是為了我……」

    「我一點也不覺得這是件傻事……」她微微側轉身子,左手輕抬,纖指輕劃過他的劍眉,為他眼底的疼惜意動不已。

    「暄……」他抬起頭,望人她含情的水眸,胸中溢滿柔情,一時情不自禁,低頭覆上她的櫻唇。

    起初她有些驚訝,隨即胸中有股暖暖的甜蜜蔓延開來,掩去原本的羞赧,讓她本能地仰起頭,貼近他胸前,任他熟練地挑開自己青澀的唇齒。

    她的柔順更牽動了他心底的情弦,教他愛憐不已,而誘人的清純引動了更深沉的慾望……

    挑逗地誘惑她的丁香舌與之糾纏,吮取她口中的甘甜,他又不展足地引導她響應,勾引她怯怯地將舌探人他口中,纏綿共舞……

    她捧起他的臉龐,烙下一吻又一吻,忘情地呼喊著他的名,「焰君、焰君……」

    陌生又熟悉的名字恍若冬雪,狠狠地凍結了風玄垠的情慾!

    他居然忘了自己對她隱瞞身份的事!

    乍然清醒,他停下動作,緩緩地推開她,隨手拉起床上的薄被遮掩她赤裸的身體。

    也從激情中醒來的皇甫暄拉著薄被,既羞怯又迷惑不解地望著他複雜的神色。他突然停了手,除了讓她覺得尷尬,心下卻還有那麼點悵然失望……

    「你讓我失控了……」她楚楚可憐的模樣令他放柔了表情,輕撫著她的頰,低聲道:「暄,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因此我更該尊重你,而不該在這時侵犯你,原諒我,好嗎?」

    妻子……他要她成為他的妻子!

    他對她的重視,使她窩心極了,然而更教她開心雀躍的卻是他給予的承諾,他終於親口允諾了!

    她柔順地點點頭,偎靠上他的胸膛,心中盈溢著喜悅。

    那渺遠的願望不再是遙不可及,她彷彿已能預見他倆幸福的未來……

    輕吻了下她的頰,他收斂心神,為她上藥。

    午後的陽光透人房中,照得滿室燦亮,他見天氣如此晴朗,抹完藥後,等待她著衣的時候便問:「暄,你想到房外走走嗎?」

    「好。」皇甫暄愉快地答應。自受傷那日開始,她為了休養傷勢幾乎不曾離開床榻,悶在房裡算來也將近有十天了。

    在風玄娘的牽扶下,她踏出了閨房,散步在迴廊上,倚著風玄琅欣賞欄外宜人的景色。

    晴朗無雲的天空看起來特別蔚藍,迎面而來清爽的和風帶著甜甜的花香,她深深吸了口新鮮的空氣,覺得舒暢極了。

    「焰君,你瞧,院子裡的花開得多麼美。」她伸手越過欄杆,隨意摘了花,輕嗅著濃郁的芬芳。

    「暄,其實……」風玄-歎了口氣,略一遲疑,終究說出了實話,「我並不是郎焰君。」

    「你說什麼?」皇甫暄一愣,手中花朵悄然掉落,粉紅的花瓣散落一地。

    他說了什麼?他說……他不是郎焰君?

    「我不是郎焰君,從來就沒有郎焰君這個人。」縱使殘忍,他卻不得不說出事實。

    「不!你騙我!」她情意充盈的美眸驟然冷卻了下來。

    「初次遇到你時,我是微服出巡,不得不掩藏身份,並非有意騙你。」察覺她的疏離,他雙手扳過她的肩,雙眼直視著她清冷的眸,「暄,你能理解的,是吧?」

    「不,我無法理解!」她猛地推開他,離他遠遠的,像是無法忍受他的碰觸。

    「暄!」他靠近一步,她卻又退了一步。

    「你早該說的……」她臉上浮現一抹淒涼。

    為什麼現在才說呢?他該在一進房間的時候就挑明的,而不是在與她溫存過後,讓她萌生了更多情愫,才把她推進深淵……

    呵,她那不實的夢終究還是破滅了……

    望人她眼底的淒然,他無言了,只能以沉默作為回答。

    他的沉默揪痛了她的心。

    為什麼不辯解?難道連解釋都覺得多餘嗎?

    她彷彿聽到了心碎的聲音,一聲聲銳利的清脆打在胸臆中,刺得她疼痛不已……

    「放手吧,皇上。」她咬著下唇,刻意忽視心痛,別過頭不願看他。

    「什麼意思?」面對她的疏離,他陡然一驚。

    「請你收回成命……」她極力想讓語氣顯得平靜不在乎,卻抑不住心中的酸楚,深深吸了口氣,勉強續道;「我不想嫁給你。」

    「你敢看著我的眼睛說嗎?」他挑起她的下巴,逼她面對他,卻見到她雙眸泛紅,不由得放柔了聲音,「暄,我是誰並沒有什麼不同,你仍是我想要的妻子。」

    「對我來說卻是不同的……」她閉上眼,逃開他的逼視,低微的聲音顫抖著,「我……並不想要一個貴為帝王的丈夫。」

    「暄,你這話是在要求什麼,或是仍怪我隱瞞身份?」他沉下臉,劍眉微蹙,「我先前已有意告訴你,只是近日朝中多事,一時疏忽了,難道你要一直在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上打轉嗎?我的身份終究改不了,你又希望些什麼呢?」

    無關緊要!?他看似不經意的話語有如利箭穿刺過她已是支離破碎的心……她認為的重要,在他竟是微不足道的……第一次,她覺得他們在認知上的距離是如此遙遠……

    唉,罷了……她在心底悲歎,到最後的這一刻,她仍是接近不了他的心。

    「我說了,我不想嫁給你,這就是我的希望。」她神情變得倦累,覺得無法再與他溝通了。

    「別任性了!」連日來操勞國事,他已無力再去安撫她,神色間隱隱透出不耐。

    計較他不可能更改的身份又能怎樣呢?他不明白她為何突然變得不講理,一再挑戰他的耐性。

    任性?他說她任性!?她波瀾洶湧的心湖又翻起巨浪,臉上閃過一抹受傷。皇帝隨隨便便地就決定一個人的未來,難道就不是任性嗎?

    她為了那只詔書不知已經做了多少讓步,不但強壓抑著自己愛自由的性子,甚至賠上了心……他怎能用一句「任性」來抹煞她的犧牲?

    她的眸變得冷寂。

    「聖旨已下,詔命是不可能更改的。」抑下煩躁,他盡量讓語氣和緩,「除此之外,朕可以盡量補償你。」

    補償?在他眼裡,她竟跟一般夢想著富貴虛名,期盼王侯恩寵的女子相同!

    真可笑啊!他能拿什麼補償她?享用不盡的金銀財富?尊榮的頭銜?抑或讓皇甫家更加強盛興旺?

    他給得起的,她都不要!

    皇甫暄退了一步,注視著他的眸從空寂轉為沉靜。

    自稱呼的轉換明白顯露了他態度的改變,不知不覺中,他已從她的情人變成了高高在上,主宰著一切的君王——一個她未曾相識的陌生人……

    「要補償民女嗎?那民女就問聖上幾個問題吧。

    皇上能給民女一個終身不渝的誓言,而且發誓只愛民女一人?除了現有的,不再納其他妃嬪?這些……皇上能做到嗎?」

    沉默片刻,他緩緩吐出兩個字:「不能。」

    「果然……所以我不願嫁給你。」她淡淡一笑,幽幽歎了口氣,「我再也不想委屈自己了……」

    她要的並不多。既然觸摸不到他的內心,她但求保留已經失去了部分的自我,能繼續任性自由……

    他的耐心終於告磐,神色瞬間轉冷,劍眉一軒,傲然道;「君無戲言,你想嫁也得嫁,不想也得嫁!」

    「若是我堅持不肯呢?」他的強硬讓她倔強了起來。

    「抗旨論處。」冷漠地望著她的眸,他字字猶若冰珠墜地之聲。

    「那麼……我會逃的,逃到你勢力所不及的地方……」她亦是冷然相視,心裡卻又翻攪了起來,她以為自己已經沉靜了下來,在一次次吐露真心話時也一併斬斷了繫在他身上的情絲……可真正決裂的時候,那樣的感覺就像是撕肝裂肺般,一波波劇烈的痛楚侵襲著她的全身,幾乎要令她窒息。

    「無妨,只要你走得了。但……」唇邊勾起一抹冷笑,他眼底儘是森冷,「朕要整個皇甫家付出代價!」

    她背脊竄過一股寒意,卻仍是挑釁地揚高下巴瞪著他。

    「你嫁與不嫁,對朕都有利。」無情而冷酷的眸光如利箭般射向她,語氣不帶絲毫情感,淡淡地分析利害,「嫁,皇甫家與皇家便成為姻親,互蒙其利;不嫁,便是抗旨,朕正好名正言順除掉皇甫家,既可削弱世族的實力,沒收的家產更可充實國庫。」

    皇甫暄如墜冰窖,失神地退了一步。

    「選擇你的決定吧。」無視她恍惚的模樣,風玄-的神情依舊凜然不可近。

    「我……」她失焦的目光再度凝聚了起來,也不知是否為了賭氣,她聽見自己說出了不可挽回的話:「我還是要離開你……」

    「好,很好……」他揚唇一笑,眸光卻冷若寒冰,「你盡量試吧,詐死隱姓埋名也好,離開朔風領土也罷,最終都逃不出朕的掌握!」

    一甩袖,他旋身離開,未再回頭向她投注一眼。

    皇甫暄頹然垂首,無力地倚著廊柱緩緩坐倒……

    ☆☆ ☆☆ ☆☆

    熱鬧喜氣的鼓樂飄散在擎宇山莊的每個角落——告期之禮將要展開。

    皇甫暄在房中隱約聽見了喧鬧的聲音,忍不住離開了香閨,站在大廳外的靜僻角落,觀看忙碌著典禮進進出出的人。

    輕輕吸嗅摻雜著喜悅味道的空氣,她的面容卻是一片空寂冷漠,仿若廳堂中正進行的一切與她無關,可在那冷寂之下實則波濤洶湧……

    若能全然漠視,她就不會站在這裡了。

    不知過了多久,鼓樂聲停止了,官員們的祝賀聲也散去,僕婢開始善後的工作,她才慢慢靠近大廳,從窗口尋找皇甫昭和項洛諼二人。

    皇甫昭瞥見窗外的身影,立刻拋下手邊的工作到廊上。

    她無言地遞出告期制書,心想:妹妹終究知道了郎焰君跟風玄-是同一人的真相。

    皇甫暄斂著眉,蓋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緊,清晰工整的小字映進晦暗的眼中,內容化成了黑糊糊的一片,圍裹住她,幾乎要她喘不過氣。

    深深呼吸,鼓起勇氣,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姊……

    你在答表上寫了什麼?」

    「還不就是皇恩浩蕩、皇甫氏不勝感激涕零之類的虛偽狗屁……」皇甫昭斂去了被一堆繁文縟節惹起的煩躁,輕輕拉起她的手,扳開她蜷緊的手指,把制書放人她掌中,言不由衷地勸道:「事情或許並不如你所想的糟……」

    在她的觀念裡,無論是哪個女子人宮,都是委屈一生。當初會抱持著鼓吹的心態,實是因妹妹已萌生情意,也就盼她能歡喜順利地嫁人皇家;而今,她情傷難忍,她不再勉強這段姻緣了……

    「不要……我不要!」她略顯激動地搖搖頭,把制書推回。

    「既然這樣……詐死逃開吧!天下之大,總有風玄-無法觸及的地方。」皇甫昭歎了口氣,望向晴空,「儘管走,無須顧忌,即使是爹娘……沒人會責備你的。」

    「可是……」皇甫暄小嘴一抿,眼眸蒙上一層霧氣。

    她一走,隨之而來的便是一場滅門災禍,她的良心怎容得下自己這樣做!

    『小暄……」皇甫昭雖心疼妹妹,但也無能為力。

    就如夫婿所言,感情之事,旁人插不上手,即便家人也只能長相陪伴,提供一個撫慰療傷的處所,要解開心結,仍談不上多大用處。

    「我做不到呀!我狠不下心離開,又斷不了對他的思念……」

    不想姊姊見到將欲奪眶而出的淚,皇甫暄轉身跑開,直到腳下一絆,跌坐如茵草地上——

    一雙臂膀溫柔地攙起她。

    「我正到處找你呢!」谷夜曇剛說完,突覺手背上傳來幾點滾燙濕意,令她有片刻怔忡。她從沒見過她哭的……

    皇甫暄緊緊抓著她的雙臂,兩行清淚滑落,「為什麼……為什麼他不放了我?」

    他不是很能抓得住她的心思嗎?為何獨獨這回,他會看不清她的願望?

    「風玄-對你做什麼?」

    「或許……或許真的是我錯了……」皇甫暄把埋在她胸前,嘿嘿嘿泣,「前天,我本來好高興的……他要我當她的妻子……可終究是空歡喜一場,他要的……他要的只是皇甫這個姓氏!」

    谷夜曇默默擁緊了她,儒濕了衣襟的淚水滲入胸中,在她心底翻起巨浪。

    暄最後還是為情傷心了,她不會放過風玄-的!

    ☆☆ ☆☆ ☆☆

    握著風淨漓不久前送來的信,風玄-心中五味雜陳。

    該赴約嗎?或許,這會是另一場爭吵。

    不赴約嗎?他卻又掛念著她……

    靠著椅背合上眼,他想起了前幾日的爭吵……

    當時,他可以甜言蜜語安撫她,也可以用不實的虛幻諾言敷衍她,但是他不願意,因為視她為妻,所以不願欺騙她。

    奈何,她終究無法理解他的苦衷,而且反應遠比他預料的更為激烈。

    是他錯估了她嗎?以為她是恬淡無求的,卻沒想到平靜表象下,卻潛藏了深濃的情意……

    就如他先前所恐懼的,他無力回報她的情意……

    專一、終身不渝……那是他永遠都不能給予的承諾!

    所以,他惹得她傷心了,縱然她表面看來冷靜,話裡說得倔強,但他確確實實感覺到了她的心在低泣,為了他的……絕情……

    是的,他絕情,但他不得不,因為他有他的立場,而且不容許動搖!

    於公,立後是朝廷大事,聖旨更不容違逆;於私,他不願放開她,不論如何都想將她留在身邊。

    所以,他別無選擇,只能威脅她……

    想著,他輕輕歎了口氣。

    皇帝並非就能為所欲為,他必須要顧慮全局,作出最好的決定,即使是他的婚姻亦然;所以他娶進了世家之女、高官千金,不管喜不喜歡、愛不愛,只問對朔風皇朝是否有利。

    他當然知道立她為後,之於他是兩全其美,對她卻是一種折磨……但,他的身份是永不可改的事實,江山與美人的抉擇更不會發生在他身上。既然身為皇帝,他就不可能拋棄自己的責任;而作為一個男人,縱然必須以權勢留住他想要的女子,他也會去做——失去了一次,他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任她怨也好,恨也罷,她仍必須成為他的皇后!

    如果她逃了,他的威脅必將被執行。

    睜開眼,他將視線投注在信上。

    明天呀……明天他可以見到她了,她會說些什麼呢?

    希望,不會是另一場爭執……因為他仍期待,期待她終究會想通。

    ☆☆ ☆☆ ☆☆

    任誰都料不到吧!寫信提出邀約的人其實是她。

    倚著老籐樹,谷夜曇伸手接住一朵彫落的紫花,輕輕一握。

    攤開手掌,看著那已成碎片的紫色花瓣隨風飄去,她的菱唇泛出了一抹詭譎的冷笑。

    過了今天,風玄-便離死期不遠了……誰叫他要傷了暄的心呢!他根本是咎由自取!

    恩及此,腹中怒火再度熊熊燃起。她本來打算鬆手的……可他不僅沒珍惜暄,還弄得她心碎……她再也無法眼睜睜地看著暄日漸消沉憔悴了!

    所以,她假冒了皇甫暄的字跡,托風淨漓帶信風玄-,約他在敘秋園和解。

    算算時間,約定的時辰將到,谷夜曇垂首斂眉,靜候著風玄-的出現。

    沒多久,她聽到一陣極細微的腳步聲。

    抬起頭,她欲言又止地望向來人,輕蹙的眉字間若有訴不清的愁緒,讓她白皙的小臉看來更為憔悴。

    望著她荏弱的身形,風玄-心中充滿不捨,卻只是沉默地望著她。

    她走近幾步,螓首低垂,「那天……我很抱歉……」

    微弱的嗓音中有點哽咽。

    歎了口氣,他伸手輕撫她的發,「那不是你的錯。」

    若有錯,也該是他,只是……他無法說出他的歉意

    「不,是我任性了!」她揚起眼睫,濃密的睫羽上串了幾顆晶瑩的淚珠,「我不該強人所難,對你苛求太多……」她雖不明確知曉,但從皇甫喧的泣訴,約略猜得到他們倆爭執的原因。

    「別哭……」見到她的淚水,他心中的愧疚更盛。

    他知道自己虧欠她的情意,卻又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因為他的身份注定他無法給予她想要的承諾……

    現在,她讓步了,他欠她的更多了,可是,他依舊無能響應什麼……

    那愧疚神情讓她冷笑在心底,魚兒上勾了!

    「我想了好久……世事難全,唯有掌握當前的才是幸福,而你……」她貼近他的胸膛,雙臂環上他的腰,瑩潤的眼眸柔情無限地望著他,「只有在你身邊,我才會感到幸福……只要能陪伴著你,名份、地位或是其他都不重要了……」

    「暄……」他低下頭,將額抵著她的額,「謝謝……」

    微微一笑,她踮起腳尖,將唇覆上他的——

    風玄-神色一變。猛地推開她,以袖抹去唇邊的胭月旨。

    「你不是皇甫暄!」

    「呵呵,打開始我就沒說我是呀!」谷夜曇抹抹嘴,無懼他冷冽的目光,得意地輕笑了起來。

    「谷夜曇,你意欲何為?」劍眉一軒,他肅然地望著她。

    「我的目的?當然是除掉你囉!」她漫不在意地聳肩。

    「你以為你能殺得了朕?」他不屑地冷笑。論武功,他自信遠勝於她;論智謀,她更不是他的對手。

    「比武藝或許我不如你,但是……」她食指輕劃過自己的唇,勾出一抹殘笑,「你卻防不了我對你下蠱。」

    「下蠱?」他微微皺眉,暗自運氣後卻未覺有異樣。

    「蠱蟲是活的,未到毒發找不出異狀。」她涼涼地嘲諷,高傲地睨視著他,「撤掉暄身上的詔命,我便饒了你。」

    「不可能。」高傲地挑眉,他斷然拒絕。

    姑且不論他是否中蠱,他是尊貴的君王,決不接受任何威脅!

    「蠻有骨氣的嘛,可我就不信會有人不怕死!」

    谷夜曇柳眉一挑,揚起玉手,一時間,週遭便瀰漫著奇詭的香氣。

    正詫異她突來的舉動,風玄-忽覺胸口一陣劇烈絞痛,令他呼吸一窒,但痛楚瞬間即過,取代的是無比的沉重感,四肢像是綁上了千斤石塊般……

    他身上的力量急速地流失著!

    「怎麼,還是不願意妥協嗎?」谷夜曇笑盈盈地環胸睨著他,「這種蠱只有我會解,要命的話,就照我的話做!」

    「辦不到!」風玄-無力地倚著一旁的老籐樹,神色傲然,瞪著她的目光冷銳勝冰,毫無懼色。

    縱使虛弱,他的尊嚴仍不容侵犯!

    他強硬不屈的樣子讓她的怒火更盛,原本要再催動蠱毒,可轉念一想,讓他就這麼死去也太便宜他了,她要慢慢地折騰他……

    她灑出另一種藥粉,暫時停止蠱毒發作,然後揚長而去。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風玄-的神色瞬間變得森冷。

    即便是死,他也要有君王的死法!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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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上朝退朝,向太后請安,召見朝臣,處理政事……

    表面上,風玄-的作息如同平日,未有任何異常,只有他自己知道,一切即將改變。

    那日從敘秋園回宮後,他曾召御醫把脈問診,但得到的答案僅僅是他的氣血略虛,並無其他異狀。很明顯的,御醫們無法察覺他身中蠱毒,更逞論解蠱了;或許正如谷夜曇說的,他必死無疑。

    死,其實並不可懼,人生到頭也不過一死罷了,只是他從未料想過自己這麼快就面臨這一天。然而,他肩上的責任容不得他恐慌,他必須盡量冷靜地分析自己死後可能產生的局勢變化。

    幾日來,他思索著如何安排才能妥善處理所有的人、事、物,但有些事卻讓他委決不下,越想心頭越煩亂……

    「皇上……」喚了幾聲,不聞風玄-響應,值班太監只好大著膽子,大聲道:「皇上,寧定王求見。」

    風玄-這才回過神,宣詔夏侯應天晉見,同時摒退御書房內所有的太監宮女。

    進了御書房,施禮之後,夏侯應天將一隻長方形的紫檀木盒呈給風玄。

    風玄-一邊檢閱著盒內的書信、名簿等等文件,一邊問:「這些就是所有的罪證?」

    「正是。」

    「如此甚好。」他闔上盒蓋,露出了微笑,「你就照原先的計劃,把這些交給御史……」

    一陣暈眩襲來,他撐著額頭,試圖減緩不適。

    「皇上,您怎麼了?」夏侯應天關切地走上前。

    「朕沒事。」風玄-擺擺手,示意他不用擔心,隨即坐正身子,勉力微笑,轉移話題道:「對了,朕一直忘了問,你究竟是如何取信於魏應行?」

    夏侯應天聳聳肩,淡淡地回答:「沒什麼,我只是把對夏侯奉國的感覺如實告訴他而已。」

    「別這樣,他畢竟是你的父親。」

    「我沒有父親!」他握緊雙拳,撇過頭。

    望著他倔強的神情,風玄-歎了口氣,「你如果真的這麼恨皇姑父,為何當初還願意繼承爵位?」

    「因為我想幫你!師兄,我對你發過誓,要幫你把這天下治理好,要讓你成為萬世流芳的名主,所有阻礙你的人,我都會不擇手段除掉他們!」夏侯應天定定地望著風玄-,昂首揚眉,那雙向來充滿譏諷的墨黑冷瞳,此刻卻散發著熱切的光芒,讓他看來像是一個擁有滿腔熱血、涉世未深的年輕人,而非眾所敬畏的「紫修羅」。

    「如果……」避開那雙熾熱的眸,風玄-微微垂首,掩去眼中的憂慮,試探地問:「如果沒有朕,或者……朕死了,你會怎做?」

    「那我大概會造反吧!凡是能叫夏侯奉國泉下難安的事,我都很樂意去做!」夏侯應天嘴角微揚,雙膜流轉著幽冷光芒,「也可能,我會隨你而去。天塌了,一切也不須存在。」

    「那麼,幸好皇帝是朕,而且朕還活得好好的。」風玄-微微一笑,像是開玩笑,然而心底的憂慮卻加深了。

    夏侯應天敏銳地察覺了他的異常,但並未對此說些什麼,只是將話帶回了正題。

    「若要處置魏應行,是否先將太后調離長安比較妥當?畢竟太后和魏應行是表兄妹,情誼深厚,必定會為他求情,到時皇上要處置他,不免有所阻礙。」

    「聯也有同樣的顧慮,所以前日已命人安排太后和安樂公主到洛陽離宮的事宜,今天巳時便要出發。」忽然又覺一陣暈眩,風玄-藏在衣袖下的手握得死緊,極力維持清明的意識,有些僵硬地微笑,又怕被察覺,便以閒話家常的口吻問:「朕請承平大長公主陪同到洛陽散心,好分散太后的注意力,皇姑母跟你提了嗎?」

    「臣已數日未回王府。」

    「有空時多回王府陪陪皇姑母,不要留連在『紫雲別館』。」

    「嗯。」

    此時,暈眩感略減,風玄-思及夏侯應天最近的行徑,斟酌措辭,又道:「先前要你協助追查的案子,半年前就已經了結,你沒有必要再偽裝有斷袖之癖以便出人章台樓查案,那麼章台樓就別再去了,紫雲別館裡的孌重也撤了吧,兔得再讓人誤會下去。」

    或許不是誤會……夏侯應天心中想著,表面上卻隨口虛應。

    「若無其他事,你就告退吧,一切按計劃做。」

    夏侯應天躬身告退,拿起木盒便欲離去,卻被叫住。

    「你給魏應行的誓約書拿回來了嗎?」

    「不必拿回來,因為那根本不是我寫的。」他露出得意的微笑,「魏應行以為當著他的面寫就絕對是真的,可是他不知道,那份誓約書其實是臣的好友白冉雲易容後所寫。一旦他以此指控臣,皇上便可以藉由對筆跡再判他一個誣陷大臣的罪名。如此一來,萬一讓太后知曉了魏應行的事情,由於他不但意圖謀反,還陷害娘家的子侄,礙著娘家的面子,太后也不好說話了。」

    「你真是深謀遠慮。」風玄-微微一笑。

    夏侯應天挑眉昂首,毫不掩飾雙眼中飛揚的神采。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夏侯應天才正式告退。當他步出御書房那一刻,風玄-原來的微笑瞬間消失,眉頭深鎖,陷人了沉思……

    此時,一陣不識相的敲門聲響起,打斷了他的思緒。

    「皇上,宗正卿王大人求見。」

    知曉宗正卿必定是為大婚之事而來,風玄-原本沉重的心緒更添了紊亂,讓他逃避似的下令拒絕接見任何人。

    宗正卿的出現,提醒了他一直不願深想的事……

    在他僅存的短暫時日裡,他該拿皇甫暄怎麼辦?他該如何處置他們的婚事?

    放了她,一如她所希望的?

    不……他始終眷戀著她的多情,怎能甘心放手!

    只要想到他死後,她的心中或許會有他人進駐,嫉妒便開始開始啃噬他的心。

    是的,他承認,不論作為君王或單純是一個男人,他都很自私,自私得不願放開他想要、想愛的女人,即使是在自知命不長久的情況。

    然而,內心深處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譴責他,他的自私最後將讓他所愛的女子遭受更多的傷害。

    他從來無意傷害她……至少,在知曉自己的心情後,他確實希望珍惜她。只是,事情卻偏離了他原先的料想——他自私的情感成了最銳利的劍,刺向她也刺向了自己,將一切推向不可挽回的境地。

    眼前,又浮現她淒然的眸,和眸中強抑的瑩瑩淚光……他閉上雙眼,意圖隔絕腦海中的影像,未料她的形影卻變得更加清晰,讓他無從逃避。

    頹然後仰,他靠著椅背歎息,放棄再做無謂的抗拒,隨即睜開眼,伸手拿起桌邊的一卷畫軸,小心翼翼地展開。

    但見畫裡佳人憑窗而立,凝望著伸展到窗台上的幾朵芙蓉,神色淡然自適,恍如塵世的一切都不能驚擾她。

    這沉靜的模樣,讓他回憶起他們的初遇……明明是不久之前發生的事,卻感覺那麼的遙遠,而且他們再也回不到最初……

    是的,他們回不到最初,甚至……沒有將來……

    他該怎麼作?

    明知縱有千般不捨,萬般苦楚,死亡終將隔絕一切。他的不願放手,會是怎樣的了結?

    他明白,他該還她平靜,還她笑顏,如果他能……

    「暄……」

    喚著她的名,心,陣陣抽痛。

    坐正身子,他將畫軸攤平在桌上,提筆在硯台上點了兩下,沾染幾許朱墨,然後輕輕在畫中人兒微抿的唇邊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

    或許,他最終仍會放了她,但,在最後的離別來臨前,就暫時讓他繼續擁有她吧……

    ☆☆ ☆☆ ☆☆

    早朝時刻,金鑾殿上一片肅穆。

    御史大夫步出文官之列,手持象芴,躬身稟奏:「啟奏皇上,昨天深夜,有人叩臣家門,密告忠勇侯魏應行意圖謀反——」

    「你胡說!」一聲怒喝打斷御史大夫的稟奏,魏應行匆匆步出,「皇上切勿聽信奸人之言,臣對皇上忠心耿耿,天地可表,請皇上明鑒。」

    被說成奸人,御史大夫心中不忿,忍看怒氣說道:「臣有物證,並有奏折一份,恭呈皇上御覽。」

    風玄-一揮手,身旁的太監立刻接過御史大夫呈上的奏折和證物,轉呈給風玄。

    他拿起奏折,細細地閱覽,神色漸漸變得凝重。

    見狀,魏應行連忙說道;「皇上,那必定是小人的詭計,您不能相信!」

    「詭計?」風玄-放下奏折,劍眉一軒,從證物中揀取了一封文書,對著階下的眾臣展開,「這難道不是你的筆跡?」

    一瞧那模樣,魏應行便知是自己寫給夏侯應天的誓約書,不由得臉色一白。

    該死的!誓約書怎會落到他手裡?!難道……

    「夏侯應天——」他猛地衝向左前方的武官之列,一把揪住夏侯應天的衣服,瞪大了眼,「你出賣我!」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夏侯應天用力推開他,一旁的官員也連忙把他拉開。

    被拉開之後,魏應行兀自大吼大叫。

    「把他押人天牢候審。」風玄-不悅地皺眉,沉聲命令一旁的衛士。

    得到命令,衛士們立刻上前押住魏應行,預備將他帶下殿。

    「慢著!」他用力地甩開衛士,陰鷙的雙眼透著詭異的光,「風玄-,你以為謀反的事只有我一個人嗎?你的心腹夏侯應天可也有一份哪!」就算要死,他也要拉人當墊背!

    此言一出,群情嘩然。

    「皇上,那是不可能的事。」

    鳳玄煜第一個挺身為夏侯應天辯護,之後,又有幾人也隨之附和。

    「這就是證據。」魏應行冷笑數聲,從袖中取出了一張紙,展開在眾人面前,「看清楚了,這就是夏侯應天寫給我的誓約書!」

    大半的人都瞧不清那誓約書是什麼模樣,但仍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懷疑的眼光膘向夏侯應天,卻見他仍是一副從容自若的模樣,再看一直默然無語的風玄-,他卻是面無表情,一臉的莫測高深。

    看到風玄-無動於衷的模樣,魏應行的臉孔變得猙獰,指著他大吼:「風玄-,你為什麼不生氣?為什麼不發怒?」

    他要看的就是風玄-發怒心痛的表情,可是為什麼他如此平靜?難道他和夏侯應天真是串通好的?他被騙了?!被騙了!

    「說呀!快下令把夏侯應天殺了!快把他殺了!

    殺了他!」他的神態變得瘋狂,嘶吼著衝向風玄-,卻被衛士們捉住了,只能狂亂地掙扎。

    「把他押下去。」風玄琅漠然地下令。

    在數名衛士的強制下,魏應行終於被押下殿,金鑾殿也恢復了原先的肅靜。

    眼光掃過眾臣,風玄-命人拾起魏應行遺落的那張誓約書呈上;細讀許久,他將手中誓約書丟到地上,神色森冷。

    「除下夏侯應天冠帶,廢去爵位,押人天牢。」

    夏侯應天心中一震,抬起頭,正對上風玄-寒冰似的眸。

    「皇上,那必定是魏應行假造的!」

    「是呀,請皇上三思!」

    「皇上,夏侯應天枉顧皇恩浩蕩,實在是罪該萬死!」

    「皇上,臣提議即刻交刑部議處。」

    一愣之後,眾人紛紛發表意見,正反不一,金鑾殿上又陷人了喧雜。

    對於殿上的情況,夏侯應天恍若未聞,也不作辯解,只是沉默地等候風玄-再度開口。

    當風玄-抬手制止眾人發言,並讓衛士上前除下他頭上的玉冠和腰間金帶時,他仍靜靜站著,幽深的雙眼望著風玄-,漸漸變得暗沉……

    直到被押下殿,他仍未開口。

    ☆☆ ☆☆ ☆☆

    昔日觀花人成雙,今夜聽雨,羅裳不耐孤影寒……

    捲起竹簾,皇甫暄倚著窗欞,任憑細雨飄落在臉龐。

    又逢雨夜,潺潺的雨聲勾起了屬於她和風玄-的回憶,然而,拍打著屋瓦的聲聲清響聽來卻是淒涼,再無限時思念著他的甜美詩意……

    一切都結束了。

    他種種的溫柔早已離她遠去,只餘她未曾相識的無情冷酷……

    這就是「君王」真正的模樣嗎?只有人對他順從,卻容不得人對他索求點什麼?

    她的願望是如此簡單啊!她只求他放手而已……

    用一顆心的代價來交換,這樣還不夠嗎?

    臉上的濕意悄悄地凝聚,自眼角滑過面頰滴落衣襟,像是代她流下積聚在心底卻釋放不出的悲哀……

    會落至這種局面,是誰……是她?還是他?或者說一切……錯的是天!?

    她雙手掩住了嘴,無聲無淚地啜泣了起來,直到一件薄衫輕柔地披到身上——

    「小暄……」

    「大哥?」皇甫暄揉了揉眼睛,回過身。

    項洛諼溫和地笑笑,關上窗並放下竹簾,「雨天風冷,不多加件衣服可是會著涼的。」頓了頓,他補充道:「剛剛敲了好幾次門,都無人響應,門也沒上閂,所以我就擅自進來了。」告期之禮後,她比先前更為消沉,總是關在房裡足不出戶,一家人都擔心極了。

    「我沒留意有人叩門。」皇甫暄一手拉著薄衫,作勢要喚來婢女奉茶。最近情緒不佳,人夜後就摒退了軒內所有的侍女,房裡就只剩她一人。

    「不了,我只是過來看看你,待會就走。」項洛諼擺擺手,目光移向牆上一幅裱裝精美的半身像,仔細地觀賞著,「神韻抓得真好!一氣呵成,沒半點遲滯……可見執筆之人用在畫中的『情』是不帶猶疑的。」

    她一怔,走到卷軸前,幽幽一歎,「面對……若是像繪丹青這麼簡單就好了。」

    這些天來,反反覆覆地不知躊躇了多少回,依舊突破不了心結,她還是怕……

    「小暄,你在猶疑……不,我這麼問好了,你在害怕什麼?」他想她的逃避不單只是為了風玄-隱瞞身份這點而已。

    「昏怕?」皇甫暄微微皺眉,眼神變得幽渺:「或許吧!我一直都很仿惶不安……我能忍受官闈生活嗎?

    能壓抑自己多久?我能不能在那樣的環境裡保持著最初愛著他的那顆心,執著於那份情意呢?我有好多好多的疑問,卻又找不到答案……未來,好像空乏得摸不著邊際,完全無法預期……我越想就越覺得恐懼……」

    伸出手,似欲觸摸畫像,卻又在畫前蜷起指尖。

    為何煩惱著這麼多問題呢?

    因為,她不再是那個無慾無求,慾念淡薄的皇甫暄了。

    風玄-萌發了她心底深處的情種,讓她懂了愛情的滋味;而她的情愛雖不濃烈激昂,卻足以細水長流地纏綿一生……只是隱藏人心中的醜惡慾念總是因情而起因愛而生,她無法保證自己能永遠維持最初平淡的衷心。

    「為了情愛,世間人能將死亡視為義無反顧……死既不足惜,更別說心性上的改變了,你無法避免,只能接受……」項洛諼憐惜地看著她眼中的迷惘,「況且,若是對那人沒有貪戀或想獨佔他的念頭,那根本稱不上是真正的愛情。」

    『可他就是喜歡那樣的我,淡泊而不貪求的我……」皇甫暄輕搖了搖頭,想到了那天他臉色大變的模樣。

    「哦?這麼沒自信?認為皇上只喜歡某個部分的你?」項洛援擰了下她的鼻頭,笑問:「這是你片面的想法吧?」

    她沒答腔。

    「小暄,嫁給皇帝確實是辛苦了些,失去的遠較得到的要多太多了……但平心而論,其實情況並不如你預期的悲觀,仔細想想皇上對你說過的每句話,你應該會發現有些特別的意思隱藏在其中……給自己,也給皇上多點信任吧!」項洛諼揉揉她的發,『』今天接到了爹娘的傳書,說大概再過個十天就能回到長安,我想你不會希望他們見到自己女兒為情心傷憔悴的模樣。」

    「嗯。」

    皇甫暄應了聲,撫觸上畫卷。項洛諼見狀,便不再打擾她,識趣地出去了。

    取下卷軸,她凝視著字畫,翻動腦中一幕幕的記憶:初次在街上的巧妙邂逅,他略帶輕佻的逗弄,令她心房悸動的溫存行止,乍聞告白的狂喜,到……-最終的僵冷決裂——

    籌地,他曾說過的某句話撼動了她。

    我要你成為我的妻子!

    低沉的嗓音不斷地在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宣告著,抑制多時的淚水終於潰堤了……

    他的表示再明顯不過了,她當時怎麼想不透呢?

    她真是傻得可以!

    「啊…」

    發現眼淚沾濕了畫面,暈開了幾朵墨花,她忙用手背拭淚,但淚水越是止不住。一陣忙亂中,畫卷落了地。

    跪坐到地面,她隨便抹了抹臉,小心地拭乾畫上的淚漬。

    情愛之中,不可能永遠只存在美好,遲早必須認識彼此的缺陷,而「夫妻」這層關係有著比「情人」更多的考驗。

    若想圓滿地白頭偕老,唯有坦誠以對……

    所以,她得到了坦白而現實的的答案,甚至有點殘酷……他寧可言明他無法改變而她必須面對的事實,也不願用甜言蜜語敷衍她,以免造成她日後更多的痛苦。

    他要她成為的是能相守一世的「妻子」而非名義上的「皇后」!「到現在……到現在我才明白哪,-……」

    皇甫暄笑著流淚,將那幅畫按在胸口。

    紛紛雜雜地糾結在一塊的心緒,找到了解脫的路……

    ☆☆ ☆☆ ☆☆

    驟發的事件震動了人心。

    早朝時刻,他們所仰望的君王突如其來地昏倒在朝堂上,而太醫署裡所有的御醫卻都診斷不出他確切的情況,這讓眾人陷人了慌亂。

    當風玄-終於清醒,對於自己的病情未曾給予絲毫關注,僅僅下令不許將他病重的消息洩漏給太后知曉,然後,宣佈了他的繼承人。

    在眾臣錯愕的驚呼中,他的面容高貴而不可仰視,堅定地表達他的決定不容置疑。

    隨即,他近走眾臣,只留下皇位的繼承者,他的堂弟風玄煜。

    「你很疑惑為何是你,對嗎?」望著風玄煜寫滿訝異的臉,風玄-淡淡一笑。

    風玄煜沉默地點頭。

    「因為你適合。你的性情、才幹、威望,都比朕的兄弟合適,交給你,朕才能安心放下這塵世。」

    「您不會有事的!」

    「朕很清楚,朕的時日無多了。」

    「不會的!臣一定會想辦法治好您!」

    「沒用的。」風玄-平靜地搖頭。

    「不試怎會知道!」

    「聯怎麼了,朕自己最知道。」

    「您知道?」一個猜測突然閃過風玄煜腦中,他驚道:「難道皇上並非生病,而是有人對您下了奇毒?是誰?」

    風玄-神色不變,淡淡地道:「聯留下你,不是為了說這個。」

    為了庇護皇甫暄,有關谷夜曇下蠱的事,他不願再提。

    「皇上!」

    「別說了……」察覺己身的神智又漸有渙散跡象,他深深吸了口氣,「趁朕現在清醒,有幾件事要托付你。」

    雖然想再追問,但對上他堅決的雙眼,風玄煜只好作罷,躬身道:「請皇上吩咐,臣必定做到。」

    風玄-握起風玄煜的手,面容懇切,「朕拜託你,為朕奉養太后,安享晚年,代朕盡到做兒子的孝道……」

    感覺握著自己手掌的那雙手虛弱無力,風玄煜忍著心中的酸楚,鄭重點頭。

    「還有,聯把安樂公主托付給你了,請你……請你代替朕看她長大成人,結得良緣。」

    「是。」

    「也請你答應朕,永遠別讓玄煒卷人政爭……他太重情義,太魯莽,別讓……他再有犯錯的機會,讓他遠離長安……和他的妻子過平靜的日子。」

    「臣知道。」見風玄-頭上冒出涔涔冷汗,臉色越來越蒼白,風玄煜憂心地勸道:「皇上,您先休息,改日再說吧。」

    「朕還撐得住……」風玄-收回手,勉強支著床板坐起,倚靠在床柱上,「朕死後,你傳朕遺命,許皇甫暄……許她……」

    「許她如何?」

    他閉上眼,握緊拳頭,感覺指甲深深刺人掌心,但那痛楚卻不及他心中的痛。然後,他聽到自己冷漠的聲音。

    「許她……隨意婚嫁……」

    再心痛,他仍須放手,這是他所能給予的,最初也是最後的讓步!

    「遵旨。

    「最後……」風玄-張開眼,眸中冷光森森,『』即刻擬旨,夏侯應天謀反……」

    那我大概會造反吧!

    「罪證……罪證確鑿……」

    我對你發過誓,要幫你把這天下治理好,要讓你成為萬世流芳的名主,所有阻礙你的人,我都會不擇手段除掉他們!

    放鬆的手再度緊握,他閉上眼,為索繞耳邊的熱切誓言。

    「擇日斬首!」

    「皇上!」

    「鏘!」

    風玄煜的驚呼和銅盆落地聲同時響起,原來是一名小太監失手弄翻了手中的水盆,他隨即驚慌下跪。

    不以為意地命那太監收抬好,風玄-在風玄煜開口為夏侯應天辯駁之前,先行阻止了他,並摒退寢宮內所有的宮女太監。

    「皇上,夏侯絕對不可能謀反!那封誓約書一定是假的!」

    「朕知道那是……假的……筆跡不合……」

    『那您……」風玄煜愕然地望著風玄-臉上的微笑。

    「等朕死後,你就……下詔還他……清白!」

    「為何如此?何不由您下詔?夏侯向來最在乎您的想法!」

    「朕要他恨朕……然後,信服你……這樣朕就不必擔心他……背叛朝廷……也不必憂慮他隨朕……隨朕而去……」他急促地吸氣,暈眩感又在腦際漫開,「而且這是你……展示你是聖明君主的……機會……」

    「皇上!」

    『別忘了……」在陷人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用盡氣力吐出最終的牽掛。

    ☆☆ ☆☆ ☆☆

    陰冷寂寥的天牢裡,囚禁著諸多重犯,其中也包括曾經寵盛一時的寧定王夏侯應天。

    蹲踞在牢房邊角,夏侯應天出神地看著對面牆上的火把,明滅不定的火光映照著他的面容,顯得有些陰森詭譎。

    他是那樣的專注,彷彿除了那道火焰,所有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他的神魂已飄散在火焰之間,猛烈焚燒,焚燒……

    是的,焚燒。那自火焰中逃生,被他視為天一般的男子曾帶給他光明與溫暖,如今,卻也將他的意志焚燒殆盡……他十餘年來所信仰的一切,全在那一日,那一聲冷漠的命令下,灰一飛一煙一滅!

    他,再度被遺棄,一無所有……或許,失去的比從前更多……

    恍惚間,他的意識在虛無縹緲之境飄蕩,直到一連串熟悉的呼喚聲不死心地持續喊著,終於拉回了他的神智。

    他聚集渙散的目光,抬頭望向來人,原來是一個小太監。

    「阿天!」小太監的臉上流露出不勝喜悅之情,打開牢門衝了進去。

    雖然是陌生的臉孔,但世上只有摯友白冉雲會這般稱呼他,夏侯應天立刻知道了小太監的真實身份。

    有那麼一瞬,他的眼中綻放出欣喜的光芒,但隨即黯淡,回復了原先的木然,淡淡地詢問白冉雲前來的理由。

    白冉雲將易容混進皇宮的經過,以及風玄-在病榻下旨處斬夏侯應天的事全都說了出來。

    風玄-病危……想起下獄前一晚和他的對話,夏侯應天頓時明白了一切,焚燒他的熊熊火焰在瞬間褪去。

    這座天牢不是囚禁他的牢房,而是風玄-給予他的最後庇護,只因擔心他……所以寧可讓他誤會,也不願他隨他而去。

    在這一刻,他確信自己明白風玄-的真正用意——他並未背叛他的信任,仍是值得他奉上生命與忠誠的人!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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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1:19: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小漓,發生了什麼事?別哭……」皇甫紅霓拿著手帕幫風淨漓擦掉眼淚。

    聽說新開了家很好吃的糕餅店,她特地買了一盒糕餅來給她,可風淨漓不曉得為了什麼事,傷心地哭了好久,哭得眼睛都腫了。

    「-哥哥……」風淨漓吸吸鼻子,勉強收住淚,硬咽道:「怎麼辦,-哥哥快死掉了……」

    「快死了!?」皇甫紅霓十分震驚,「皇上生病了?但前些日子他不是還好好地在主持龍舟競賽嗎?」

    「可是前天早朝他突然昏迷……嗚……」

    「御醫呢?御醫有診斷出皇上得了什麼急症嗎?」

    「御醫查不出來,只說……只說-哥哥脈搏非常微弱,已呈衰竭之相……」說著,風淨漓的眼淚又潸潸而落,「不過……烈哥哥帶了個女神醫,她說……是中了蠱毒……」

    『中蠱!?」皇甫紅霓心中一凜,該不會……

    「嗚……如果……治不好怎麼辦?人家不要-哥哥死掉……」

    「走,快回我家,三姐一定有辦法醫治的!」皇甫紅霓沒等她答應,拉著她就往擎宇山莊趕去。

    ☆☆ ☆☆ ☆☆

    由於風玄-病危,寢宮中氣氛凝重,風玄烈等親信皆守在他床邊,一刻不敢稍離。

    「皇上,您中的是白苗特有的隱蠱,民女無法為您解蠱,至多是延緩蠱毒。若要解蠱,必須由下蠱之人解除,或者……」何映波躊躇要不要告訴他治蠱的方法。

    白苗的隱蠱是種特殊的蠱毒,中蠱之人不會有太大的痛苦,只是不斷流失精力,最後衰弱致死,而練武之人尤其衰竭得快……若想解蠱,只有把蠱毒轉移到另一個人身上。但,人命都是一樣的,縱然是天子,也不比他人的性命重要……

    風玄烈心中焦急,忍不住催促:「有什麼辦法你快說呀!」即使因重傷而坐在輪椅之上,他依舊不改急躁性格。

    「何姑娘,如果尚有醫治之法,請你告訴我們。」風玄煜說畢,朝她深深一揖。

    其他人也紛紛開口懇求。

    猶豫片刻,她緩緩說道:「如果把蠱毒轉移,也可以治皇上的病,但接收蠱毒之人卻須受隱蠱之苦。而且……要誘出隱蠱,必須在接收蠱毒的人和中蠱的人手上各劃一道傷痕,讓傷口相觸,以血氣旺健的鮮血誘使蠱蟲離開原宿主。這過程的時間必須拿捏得準,否則有可能移蠱不成,反而兩個人都中蠱;因為蠱蟲並不是一隻,而是許多只混在血裡,稍一不慎,便可能遺留部分在原宿主身上。以我的能力,由近親來誘出蠱毒會較容易成功,但也不過七成把握。」

    「就算只有一成也得試!」風玄烈握緊了拳頭,目光炯炯地盯著何映波,「就由我來接蠱吧!」⼳弟風玄煒遠在太原,京城只剩他和皇上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

    「不行!」心一慌,何映波立刻否決。

    「為什麼?」風玄烈擰著眉質問她。

    「因為……」別過臉避開他的注視,她找到了借口,「因為你氣弱體虛,血氣不足,誘不出隱蠱。」

    「想不到我連誘出蠱蟲也不夠資格。」他自嘲地笑笑,眼底一片晦暗。終究,他已是個一無是處的殘廢

    風玄煜拍拍風玄烈的肩,對何映波道:「何姑娘,還是讓我接蠱吧。」

    「不行……」

    床上傳來微弱的聲音,眾人的注意力立刻轉移。

    「皇上!」

    「您醒了?」

    「絕對不行……」風玄-勉強抬手拉住風玄煜的衣袖,「你是……朕的繼……繼承人,朕不許……不許你冒險!」

    「皇上,這是救您的唯一方法廣

    「不行!」風玄浪忽覺暈眩,鬆開了手,但仍是喘氣道:「朕……死則死矣……國事托付予你……朕……才能安心……答應……」說到此,他已用盡力氣,連喘氣都覺得吃力,只是憑意志維持清醒。

    「皇上!」

    「若要移蠱,這兩天是最後時機。」何映波觀看他的氣色,已知他無力再支撐下去,若再拖下去,只怕就算移蠱,他也非常可能在中途便因失血衰竭而死。「快決定吧,你們誰要當接蠱之人?」

    「我來!」

    在場的眾人全都轉過頭去突然闖入的三個人。

    「我來接蠱。」皇甫暄蒼白著臉,緩緩走進。得知風玄-被假冒自己的谷夜曇施蠱,性命垂危,她立刻跟著風淨漓進宮,一路上就怕延誤了時辰。

    在她身後尚有一名金髮男子,聽聞此言不由得皺起眉,暗暗打算著要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

    「小漓,這是怎麼回事?」風玄煜訝然地詢問妹妹。

    他早已吩咐不許人隨意進寢宮,想來是妹妹硬闖進來,侍衛不敢阻擋。

    「暄姊姊會解蠱毒,所以人家才急忙帶她進宮。」

    風玄煜心中驚訝更甚,「皇甫小姐會解蠱?」

    皇甫暄忍著想上前查探風玄娘狀況的衝動,默然點頭。

    即便她點頭,風玄煜心中卻半信半疑。

    「我相信皇甫小姐確實可以解除皇上體內的隱蠱。」何映波察覺皇甫暄身上氣息異於常人,已知她必定是習蠱之人。

    聽何映波如此說,風玄煜這才相信,當下做揖道:「皇甫小姐,請你救救皇上吧!」

    風玄烈已向風淨漓問明了皇甫暄的身份,這時也焦急地道:「皇嫂,你一定要救皇兄!」

    「讓我單獨跟皇上說幾句話。」

    風玄煜立刻命所有人退出寢宮。

    皇甫暄在床沿落坐,看著那憔悴的病容,昔日丰神俊朗的風采全然不存,只覺得……想哭。

    風玄-安慰般地給了她一個微笑,但那微笑卻是如此虛弱,讓她更覺悲傷,顫抖地撫過凹陷的面頰,見他唇動了動,她趕緊把耳湊近他嘴邊。

    「暄……」

    「-……」伏在他胸口上,微弱的脈音更甚刀剪,一聲聲地割劃著她的心,淚如珠王斷線,濡濕了他的衣襟,也模糊了視線,「放心,你不會死的,我一定會治好你的……一定……」

    「別……哭…」

    觸感熟悉的掌貼上頰,手指輕輕顫動,拂過眼睫,卻讓她的淚更止不住。

    「也許……我死了……對你……比較好……」

    「不許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她抬起頭淚眼瑩然地望著他,輕輕摀住他的嘴,「縱然賠上一條命,我也……

    我也要你活著……我不准你死……不准!」

    「你……不恨……」

    「不恨……我不恨!我只希望你好好活著……只要你活著,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她抹去了淚痕,雙手捧住他的臉龐,在那無血色的唇上印下一吻,「別說話……好好歇著,嗯?」

    「不說……只怕沒機會了……」知曉自己隨時可能沉睡不起,他再也不必顧慮其他,「身為皇帝……我必須顧全……大局……所以……」

    「我知道……所以……只要……只要能伴在你身旁,看著你,妃也好,後也罷,我……我就心滿意足了……」她哽咽地說著。

    「暄……除了頭銜……其他的……只能在我心底……」

    「沒關係……我能體會……」皇甫暄心頭一暖,她終究得到他的真心了!

    溫暖甜蜜的反面卻是悲淒的苦楚……這時候才獲得真正的答案是不是晚了點?

    「暄……」喚著她的名,他露出了微笑。

    或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她了,因此即使覺得倦累,他卻不願閉上眼,只想將她的倩影深深刻在心版上,直到永眠……

    皇甫暄緊緊握住風玄-的手,眼神越發堅定。

    隨後,她放開他,將其他人叫了進來,並且跟何映波還有金髮男子商討醫治時的接應方法。

    「暄……別冒險……」

    皇甫暄微微一笑,扶起風玄-的同時順便也點了他的穴道,免得他亂動壞了事,又對金髮男子伸出了手,「刀。」

    「洛諼找到『她』了……還是等正主來解蠱吧?」男子猶豫地皺起了眉,剛剛他要求風玄煜,放行後來的皇甫家人入宮,谷夜曇應該就快到了。

    「不必了,我自己解。」她堅決地搖搖頭,擺明了不容他反對。

    她很明瞭自己舉動的風險有多大。與夜曇相隔的一年半載裡,功力已差上了一大截,夜曇飼養出來的「隱」,現在的她斷然抵不過,但是,她無法再多等一刻了,無法……

    「唉,真是的!你叫我怎麼向師父交代呢?」男子沒轍地搔了搔頭,還是把刀遞給她。

    皇甫暄先在掌中輕劃了道口子,放了半個小碗的血,那血紅艷得有些妖詭,血腥味中隱約有股淡淡的藥味。

    「我的血是藥血,能幫助凝聚你體內的真氣。」她將小碗湊近風玄-唇邊要他喝下。

    他緊閉雙唇,拒絕飲下她的血。

    她淒然一笑,將血含在嘴裡直接哺餵入他口中,迫使他嚥下。

    腥味在口中漫開,他只覺心痛。

    接著,她褪去了他的衣服,把自己的衣袖挽至肩膀,盤坐上床榻,然後在他左手心劃了一刀,將自己的手掌貼合上他的;男子也在風玄-身後坐定,倆人同時催動真氣——豆大的汗珠自風玄-額角不斷冒出,身上的衣裳早已被汗浸濕。他緊緊抿著唇忍受著體內翻攪的氣息拉扯著五臟六腑,漸漸地,那四散紛亂的氣集中向與皇甫暄相接的左臂上……

    只見他的左臂的肌肉像是有生命般地抽搐了起來,一條條粗大的青色血管賁起,快速地往前蔓延到前臂、腕部、然後是手掌……彷彿體內的蠱蟲嗅到了更鮮美的血味,正結群竄往新的目標——玉白的掌背青氣乍現,隨即便以更加猛烈之勢竄向上臂,幾乎是轉瞬的功夫,皇甫暄大半右臂都爬滿了青筋,肌膚承受不住如此劇烈的變化,泛起了黑紫。

    她咬緊了牙關,再提起兩層內力,緩和蠱蟲直驅心脈的迅猛侵襲,等待著收掌的最佳時機。

    不多時,她猛地一喝,撤了掌——

    驀地閃過幾道金光,幾隻金計精準地扎人肩頭要穴,暫時阻斷了血脈。

    去路被阻,那糾結的青筋仿若青色長蟲,在她雪白的手臂上激烈地扭曲蠕動著……

    「成、成功了……」她按著發顫的右臂,對風玄-微微一笑,然而她揚起的唇邊,一絲黑血正慢慢地流下……

    失去意識之前,她依稀聽見兩個飽含焦急心痛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 ☆☆ ☆☆

    解掉了大半蠱毒,看那眉宇間的黑氣消退,谷夜曇鬆了口氣,接過宮女遞來的巾帕擦拭蒼白面容上的冷汗,一時竟是無語;而皇甫暄疲憊得幾乎無力開口,倚在她懷中,半合著眼調息。

    「真傻!拿這樣的身子去接隱蠱……為什麼不等我來解?」輕揉著皇甫暄青筋尚未消盡的臂膀,谷夜曇的眼淚再也抑制不住。

    「你忘了跟我的約定……你答應過我決不施蠱的……」皇甫暄語中有絲怨懟,雖知她是捨不得她傷心才會報復風玄-,但她有沒有想過,傷害風玄琅,就是在傷她的心呀!

    「我只是無法忍受你難過的模樣,一時激動……」

    谷夜曇硬咽地吸著鼻子,「可你犯不著…犯不著去承受隱蠱啊!隱蠱那麼危險,一不小心會喪命的……只要你說一聲,我一定還你一個完完整整的風玄-……」

    解蠱的過程中,她發現情形相當不對勁,蠱蟲在風玄-體內已經成長得太過強大,即使她已將蠱毒的威力削減了許多,以皇甫暄先前受傷大量失血至今仍未完全復原的身體狀況,要應付蠱蟲都嫌吃力,更遑論將隱蠱吸收了。

    到頭來,她居然害了她!

    「別哭了,嗯?」皇甫暄安撫地微微一笑,「我跟你親密得比真正的孿生更像孿生,替你補償錯誤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即使發生了這樣的事,她還是無法絕情苛責……

    唉,要她怎麼嚴厲責難自己的半身呢?

    她當然知道其中過程相當危險……隱蠱其實稱不上有解藥,服了丹藥雖可殺死蠱蟲,然中蠱之人將成廢人,唯一能完全治癒的方式便是吸收蠱蟲,化為體內真氣,所以就算由夜曇來解,也必須用同樣的方法才能使風玄-完全康復。

    或許她有私心保護夜曇的念頭,當時會斷然選擇作為風玄-接蠱的替身,卻是因為她不願他再多受一刻的苦痛,讓內心多受一刻的折磨……

    她寧願以身相替!

    「是我不好!對不起、對不起……」皇甫暄的諒解讓谷夜曇更加內疚自責。

    有方無藥……她緊揪著心苦思,腦中靈光一現,那個人一定有她需要的東西!

    朵   朵   朵

    向晚時分,一場輕勻的小雨滌去了空氣中的塵埃,低垂的暮色更加澄淨……

    黑絹般的夜幕暈染著深深淺淺的靛藍,一彎貓爪兒似的弦月悄然升起,斜斜地掛在天邊,散發出瑩白的光芒。兩三點清白的星子散落夜空,伴著瑩瑩皓月。

    晚風徐徐,沙沙震顫的枝葉,串串曳動的花鈴像是在為籐樹下的儷人奏起祝福的樂音……

    風玄-摟著皇甫暄,將頭抵著她的肩,與她同賞月夜美景。有幸重遊舊地,再續情緣,他不由得露出滿足的笑容。

    柔美覆上環在腰間的一雙大掌,皇甫暄充滿幸福感之餘卻有一絲慨歎,她想著幾天前離開長安到岳陽赴約的谷夜曇。

    為求奇藥解她體內餘毒,夜曇不惜與人交換條件……現在,不知是否安好?

    察覺佳人似有歎息,風玄-側頭輕吻她的粉額,「想什麼?」

    皇甫睛轉過了身,貼上他的胸膛,「好像是在作夢呢……」

    而且,這是一場現實中的美夢。

    經過一番領悟,從矛盾的痛苦泥淖中解脫,她真實地認清自我,對感情也有了更深的體會……與其追逐言詞上的承諾,不如相信他的真心;與其要求不可知的未來,不如把握當前……沒有現在,又怎麼會有未來?

    「先前讓你難受了……抱歉……」溫柔地撫著她的發,他執起她皓白的手,湊到唇邊吻著。

    「那些已經過去了……況且,你帶給我的是更多美好的回憶啊!」柔柔一笑,纖指停留在他的唇上,緩緩地劃過,一時情不自禁地突然踮起腳尖,在那唇上輕落一吻。

    她赧紅了小臉,低著頭掩飾臉上的羞意,但又忍不住偷覷他的反應。

    他揚高了嘴角,含笑瞇凝她,眼底寫滿柔情,她令人憐惜的青澀純真更讓他想永遠擁有她的心。

    輕佻起她尖巧的下巴,望人她含羞帶怯的星眸,他心中一動,吻住她紅艷的櫻唇,她閉起了眼,素手攀上他的肩,吻吮著他的唇,響應那熱烈的需索……

    許久,微喘地離開他的唇,埋首他胸前,深深地呼吸,平息紊亂的心跳。

    他攬緊了她,低頭嗅著她的髮香,而後輕輕解下縛著她長髮的藕色絲帶,任她的秀髮如瀑般洩下,自他指間緩緩滑落……

    感覺兩人激昂的心息慢慢和緩,他眷戀地梳理著她細柔的髮絲,溫柔地在她耳邊低哺:「雖然我們之間波折重重,但……幸好你現在仍在我身邊……」

    「嗯……」她留駐在他臉上的視線緩緩地移向前方枝蔓盤曲的百年紫籐,想起了那個美麗的傳說,「或許真的是這棵籐樹在庇佑我們倆,替我們重新綁緊了姻緣線吧!」

    「也許吧。」他微微一笑,將絲帶交予她,然後右掌輕輕包住她握著絲帶的左掌,牽著她到籐樹下,「上一次因為刺客阻撓,我們沒能結上姻緣帶,這一次,我想再也不會有人打擾我們了。」

    繫上絲帶的那一刻,他倆相視一笑——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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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8-29 11:20:12 |只看該作者
尾聲

謀反,反間,誤解,冒充,蠱,遺詔,解結,復歸……

    風風雨雨,終於……平息。

    宮內,看似將起的一場動盪,因為風玄-的蠱毒解除而消解,但之前為皇帝病情忙亂的皇宮仍未得閒,因為,一場更重要的典禮已展開了序幕。

    宮外,曾讓百姓議論紛紛的謀反事件,由於皇帝下詔——夏侯應天遭人陷害,還復名銜並加俸祿。主謀魏應行,證據確鑿,處以凌遲之刑——被淡忘,所有人關注的都是一個半月後的皇帝婚禮。

    在眾人殷切的期盼下,迎娶新皇后入宮的日子終於到了——

    皇甫暄頭戴后冠,身著嫁妝,拜別過父母後,便乘上鳳輦,在女官侍從及儀仗、衛隊的簇擁之下,浩浩蕩蕩地駛向皇宮。

    端坐在朱漆餾金,雕飾龍鳳雲紋的御座中,她垂眼看著擱在膝頭上的一雙素手,沉靜外表下,一顆洋溢喜悅的心其實早已飛向皇宮。

    不多時,隊伍便進人皇城,行至舉行典禮的金殿前。

    下了鳳輦,她讓兩名女官攙持著步上台階,每踏出一步,她的心跳也跟著加速了點,心音一聲聲地愈見清晰輕快,全身像是要飛揚了起來……

    微緩腳步,抬首仰望高台上的君王,與他眸光交會之際,她漾出了淡淡的笑靨。

    今後,他的胸懷將是她的停棲之所,她的另一個天地……

    她知道……縱然在世人眼中,他是皇帝,她是皇后,但在彼此心中,他是她的夫,而她是他的妻……

    全書完
活著,就要善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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