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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于晴 -【南臨阿奴(皇上癖好之三)】《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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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3:3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她是不是被五哥養刁了?還是被他故意為之,讓她只習慣他的同床共枕?

  徐烈風心裡有點小哀怨,摸黑走出木屋。外頭不冷,還有星星可數呢,她索性坐在門前的小階發起呆來。

  兩間木屋,男人跟男人一塊睡,剩下一對姐妹的就兜在一塊。四姐睡得很好,也不會亂翻身,但,她就是覺得身邊的人不一樣,令她徹底失眠了。

  她回頭看看另一間木屋,眼尖地發現裡頭有一絲絲的微光。他們還沒睡?

  她起身走到木屋的窗邊,正想探頭問問裡頭人是不是需要棉被什麼,哪知她耳力極好,馬上聽見身處內室的二哥居然說著:

  “雖然只有大魏才有這習俗,但你是學士,說不得以後以大魏為家,人家問起也好答。還是快點趁百日內成親,不然得等三年後。”

  她一呆,聽見五哥脫下外衣的窸窣聲。

  “你快點娶吧,否則萬一拖不到明年……”

  她心跳得極快,連忙拿出蝙蝠帕子偎在臉頰上。連二哥都覺得她……

  “二哥,誰拖不到明年?”徐長慕慢條斯理地問。

  “……你以為我希望麼?”徐二咬牙道:“我跟定平傷勢漸好後,來與你相約城裡的這一路上,問過每一個找得著的大夫,都沒聽過少年白頭的癥狀。她那樣……”

  “阿奴好很多了。南臨大夫看不出,因為他們是庸醫,等到了大魏,自有名醫可以治好她。”

  “……如果她一輩子就這模樣呢?”

  “對阿奴而言,十八歲前的徐長慕是她五哥,現在的學士解非也是她的五哥,差在哪呢?都是她心心念念的五哥。”他道。

  “你……”徐二嘆息。“以往,我還以為你跟定平性子近,年齡也相仿,該是地上最好的一對,哪知你竟喜歡上阿奴。我們的血統是劣民……”

  “那又如何呢?出了南臨,誰還在手劣民不劣民?二哥,南臨不是你生命的全部。”

  “你跟阿奴可以先走……”

  “你一定得走。”徐長慕淡淡地說著:“你不走,定平也不會走,你道,阿奴會走麼?你想讓她被蕭家姐弟發現?還是它日南臨成為西玄附屬地後,教西玄發現真正胥人的後代,決意斬草除根?這大魏,我是去定了,不只我去,你們一個也不準漏。”

  “……南臨是我們的家啊……”

  “以後你也可以當大魏是你的家。”徐長慕滅了燭火,想起徐二衣物還在外廳箱子裡,他步出內室,藉著星光眼角捕捉到窗外的閃動,他足下一頓,不動聲色取出徐二的外袍。

  他回內室前,再看一眼窗外。微微的銀光發色流過窗邊,他凝目半天,走回內室,將徐二衣物放在櫃上。

  徐二見他進來了,合上眼,道:

  “以往你不是為南臨盡心盡力麼?為防西玄與大魏,你寫了《長慕兵策》,寫了《軍甲改良冊》,最後還走上這方面的學士之路。怎麼這麼快就不把南臨放在心上了?”徐長慕又穿上外衣,和衣躺在外側,漫不經心道:

  “我不是為南臨,我是為徐家。你們留下我在京師,固然因我眼力不佳,無法從軍,但也盼它日出事,至少還有一子可以開枝散葉。但,身為人子,我豈能置身事外?我這些年奔走各地,也是為查探各國軍政,將其學習,好去蕪存菁,將來有助南臨,這全是因為我的父兄駐守南臨,首當其沖。如今,你們落得此等結局,我又還有什麼理由將南臨放在心上?徐家不欠南臨,我也不欠南臨,那些留在南臨皇室的兵策,他們要用就用,不用也罷。”

  “你……我怎麼覺得你比我還像兄長?”

  “那我就暫且權充徐家家長吧。”

  這真是厚顏……徐二與這五弟相處對日其實不算多,只知他聰明有才,是幾個兄弟裡最值得留下的那個,也是劣民出身的他們最大的驕傲,但從不知,他如此強勢,軟硬不吃。

  “長慕,就算……你將來遠離南臨,也不要去助其他國家來打南臨。”

  “再說吧。”徐二咬咬牙,真想搖他,最後只得忍氣吞聲道:

  “那你跟阿奴到底……”

  “我心裡喜歡她,自是想跟她早些成比翼鴛鴦,但她病後心裡總是膽怯,怕我趕著是為她一頭白發。這就是自作自受吧,當年如果我用點心思待她多一分好,讓她不致失去信心,今日我就能多得她一分信賴。她往日花了多少日子等她五哥回頭,那今日我就花多少時日等她心意堅定許我終生,這天經地義。”

  他說得不疾不徐,字字清冷。乍聽之下沒什麼感情,但徐二一聽,心知這傢伙是打算跟阿奴耗上了。

  “長慕,你那閹割的事跟阿奴提過麼,你根本……”他本想好好跟他說一番。例如,開枝散葉的問題:例如,阿奴老人身子能不能生的問題,今日長慕當面將豬的責任……傳宗接代的責任交給他,就已經在明示他,不管阿奴能不能生,他是要定了吧?

  這胥人血統……就這麼活生生被皇室蕭家給掐斷了。

  “二哥,你話太多,該睡了。”徐長慕打斷他。

  徐二聞言一噎,想著這臭小子真自封老大了,居然敢命令他。他也確實感到倦了,合上眼,未多時就沉沉睡去。

  徐長慕看了眼熟睡的徐二,翻身而起,取過一件略厚的外衣步出木屋。

  不出他意外,兩屋相連前的小階果然有個銀發美女發著呆。美女啊……他微微一笑,阿奴本是個美女,即使現在面上有了缺憾,但在他眼裡還是個美女,這算不算陷入已深?

  他將外衣披在她身上,坐在她身邊有意替她擋去夜風。

  “阿奴,這可怎麼好呢?我掉入一個深淵好像止不住了。”

  她一臉呆呆,徐長慕見狀,毫不掩飾滿眼的溫柔。以往阿奴是嬌俏的呆樣,帶著神氣飛揚的奪目,此刻卻似寧靜的月光,少上許多熱情。

  “阿奴睡不著麼?”他溫聲問著。

  “嗯……好像已經習慣五哥在身邊,一時睡不太著。”她不好意思地笑道。

  “這真麻煩,是不?總不能教二哥跟定平睡在一塊。”他寵溺地笑著,摟過她的肩,讓她躺在自己的膝上。

  她本是僵硬了會兒,後來不知是不是習慣他的溫暖,她慢慢放鬆,甚至帶點享受跟滿足,臉頰偎在他膝上看著天上閃閃星子。

  “五哥……你不在這兩日我一直在想,夏王這樣有沒有錯?他怕我是神人,怕南臨蕭家只是替神人守江山,所以他先下手為強,將我弄成這般。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如果是我,是不是也會跟他的選擇一樣?那麼我又有什麼權利去恨他?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註定這樣的命運?”

  “你不問我麼?”

  她一愣,輕輕調了姿勢,由側轉正,對上他半掩的美麗眼眸。她心跳微微加快,想著這面對他的姿勢真是毫無防備……可是,她真想就這樣凝望著他一世。

  “我想了半天,這答案都是無解。問五哥你……”答案要跟夏王一樣,她雖然可以理解,卻不願自他嘴裡聽見,她寧願當駝鳥。

  “你當我跟他一般蠢麼?快問吧。”她猶豫了會兒,輕聲問著:

  “五哥,你若是夏王呢?他的責任就是南臨江山,你可別告訴我,你愛美人不愛江山,這答案是偷走步的。”

  “我愛美人啊……”他笑道,笑得她臉都有點紅了,五指溫暖的指腹一一點過她的鼻樑,又移到她唇間撫弄著。令得她心頭不住顫動。

  這是在調情麼?五哥,你講明白啊!

  他直笑著,似乎很喜歡她此刻反應。他調好覆在她身上的外衣,不讓她有著涼的機會,才正視她道:

  “我要是夏王,便親自問你:阿奴,你告訴我,你會背叛南臨,會奪去蕭家天下麼?”

  “……”

  “會麼?阿奴,我要聽你親口說。”

  一股熱氣湧上喉口,迅速淹上了她的雙眸。“……我不會……我……真的不會……就算絲絹上是我的長相,我也不會……五哥……他連問都沒有問過我……”

  “那就是了,畫像可以造假,他傻到被騙,你何必原諒他呢?繼續恨吧。”

  本想痛哭的眼淚硬生生卡住了。她瞪著他,道:

  “五哥該叫我放下恨吧……”

  “你恨他又不是恨我。”他笑,指腹抹去她眼角濕意。

  徐烈風聞言,想輕笑,卻被他隨之而來的動作驚住。他俯下頭,親親吻上她睫上淚珠,一顆、兩顆……全落入他美麗的唇間。

  他的氣息、他的溫暖,全攏了過來,她眼兒都不知往哪裡瞟好,只知全身有些緊繃,不知所措。

  他來回在她眼上吻著,接下來,是不是會吻上她的嘴呢?她有點緊張。萬一五哥真親上她的嘴,她該做何反應?

  真是可惡,南臨男子有成人禮,花姐兒引導他們情愛,五哥才懂得這些;女子的成人禮則是射射玉佩討個運氣,如果女子也有像男人的成人禮,她今日就不會無措……呸呸呸,那種成人禮她才不要。

  以前她年紀小,不知成人禮內容,後來知道了,回憶五哥當時的舉止,真真覺得他極度厭惡那樣與不喜女子不得不為之的成人禮。

  如果她早出生個十年,說不得兩廂情願下,他的成人禮會好過些,至少,是他心甘情願,心之所喜,真心情愛……她心裡一征,想到自己用了兩廂情願,而非她的一廂情願……

  這些日子她總是恍惚著,有那麼點在夢中的錯覺,一廂情願慣了,偶爾回頭會覺得……她這個阿奴有什麼值得被喜歡的呢?尤其是現在連個皮相都不存在了,是不是哪日醒來才發現搞錯了呢?

  直到剛才他跟二哥說,他想跟阿奴早日做比翼鴛鴦。

  如果他跟任何一個人說這四字,她都可以騙自己這都是假的,但,他跟二哥說,那個以前不喜阿奴的二哥說,那個與他有真正血緣的徐家二哥說,分明就是認定了她。

  比翼鴛鴦,比翼鴛鴦,這四字讓她落了地。

  她察覺,蝶吻落至她鼻樑停住,慢慢地移到她唇瓣間上方。

  她眼兒不住亂瞟,偶爾偷偷迅速晃過他誘人的唇。她心裡有點焦急,直喊快點,別吊人胃口了,哪知,他更靠近後,還沒吻上,突然間就要抽身而退。

  她滿心錯愕,哪有人這樣的?心頭深處那個行動直爽派的徐烈風破土而出沖了出來,連想都沒有想,急切地湊上去,親上他的嘴。

  她眼兒兇狠地對上他神秘莫測兼之笑意盈盈的美眸,她的嘴還是充當吸盤,緊緊吸附文風不動的他。半天,她覺得這姿勢太費力,他完全不配合,她終於抽離了一會兒,有點惱地坦率說著:“五哥……”

  “嗯?”

  “……現在就當……你的成人禮跟阿奴的成人禮……第一次的……以後你一想到就會快活些……”

  他笑得連黑眸都彎若新月。“好啊,阿奴跟我,都是第一次,笨拙得不得了,互相學習努力吧。”

  她對他言下之意還沒研究徹底,就見他再度俯下頭親上她的嘴。

  他的黑發掠過她的面頰旁垂至地上,掩去所有的星光,形成兩人的親密。

  她吃痛叫一聲。“五哥,你咬我的嘴。”這是惡整她嗎?

  “不就說這是我初次的成人禮,我跟你一樣笨拙,得相互學習摸索麼?阿奴可不能只等著肉吃,也得學學喂喂人才是。”他沙啞道。

  “……”她覺得自己好像跳入一個陷阱,但可怕的是她一點也不後侮。她的手輕輕摸著,碰到他的手掌,他立即反握住她。

  是暖和的!不是他不情願時的冰冷冷,此刻五哥心裡是歡喜的,她心裡一喜,認真十分,十分認真地磨著這喂肉的深奧功夫,雖然她懷疑五哥時常咬她的嘴唇是故意的,但她——孬,實在不敢在他面前故意犯錯。他對她來說,是高貴的豬肉,她不願也捨不得去咬傷這塊肥豬肉。

  “我……這成人禮怎麼老被咬呢?”她不是很認真地抱怨。

  “是啊,我怎麼老咬著你?這成人禮我太笨拙,阿奴再多教些我吧,我還沒吻過人呢。”她失笑,又見他黑眸裡的熠熠星光,心裡一跳。五哥不會真沒親過人吧?就讓她這個阿奴奪走了嗎?她真真……歡快。那再被他多咬幾口吧,咬愈多她愈高興!

  一對間兩人氣息交融,小小的院子裡春意綿綿,不時有著她低聲私語虛心求教,他一臉無辜建議多試幾次謀得正確之道。兩人時而吻著,時而胡天蓋地悄語聊著,甚至,她的眼眸開始無憂無慮地彎起,主動與他頰面廝磨,無比親密。

  他總有意掩去她視野內所有的光芒,不教她窺見她的銀發,讓她一時忘去心裡除不去的梗。

  到了下半夜,她的亢奮終於褪去,滿面的倦意,賴在他膝上合目睡著,她含糊地說:

  “五哥,要是……再早一點就好了……再早一點就好了……如果我能加入你的學士之路……別這麼晚,就有更多時間相處……”讓她好生的遺憾。

  “怎會晚呢?這樣吧,我這幾年生活,都一一說給你聽,一件小事兒也不漏,聽到你煩聽到你厭,以為自己真跟我走了這麼多年為止,好麼?”

  “……嗯……”她迷迷糊糊地笑應了下來,一整天情緒波動甚重,她都累壞了。她仍然緊緊地讓他握著手,感受他的溫暖。

  他在她耳邊輕聲說著話,內容與他在國外的生活有關。她喜歡聽五哥說這個……很喜歡很喜歡,那讓她覺得他從來沒有離開過。

  她心裡還是熱流翻騰著,很是安心。她想要身子再強一點,跟五哥一樣強,就能清醒地與他一塊度過今晚。今晚是她特別的成人禮呢,快跟五哥當年一樣短了。

  聽著聽著,她慢慢睡去,直至她完全睡著後,她耳邊的學士解非國外遊記仍然一直說下去……

  夏王府——

  “夫人就寢了麼?”蕭元夏笑著進門,命令僕役將銀盤放上桌。“都可以下去了,讓夫人伺候本王就夠。”

  王妃房裡的婢女與呈上銀盤的奴僕都恭敬地退了出去。羅秋蘿有點驚異,自從她去夏園為風兒求情後,他就再也沒有步入她的寢房過。

  不,正確地說,自徐烈風被他一刀斬下後,他就少言少語,只忙於國事,就連此次送軍甲到邊關不必一個堂堂王爺親自監督,他也自請赴邊關,分明有意疏遠她。

  甚至他出發前,她肚裡的孩子不慎流掉,他也是一臉漠然地來看一回就走……讓她懷疑這孩子對他唯一的意義,就是讓徐烈風不受痛苦地走。

  徐烈風!徐烈風!就算被栽贓成神人之後,他仍然無法徹底刻舍麼?那她……算什麼?

  “夫人近日可好?”他上前溫柔地問著。

  她一怔。“好……”

  “怎麼會好呢?瞧你瘦的,本王回來問過太醫了。咱倆頭一個的孩子雖然沒了,但只要你好好養身,日後還會有其他孩子的。”

  她嘴裡苦澀。“是……”要有孩子的前提,是他要進她的房啊。

  他看她一眼,溫聲說道:

  “夫人,本王不是不肯花心思在你身上,而是近日真真國事繁忙,有些事我不親自盯著不安心哪。如果不是發現一事,我只怕還沒有空過來找王妃呢。”

  “王爺何事如此重要?”

  蕭元夏目光落在銀盤上的包裹上,挑了個椅子坐下,他彈著椅把,慢條斯理地說:“你我夫妻,本該沒有任何隱瞞。我送軍甲上邊關的途中,興致一來,忽然想去雲山一遊。”

  她渾身一顫,對上他慢慢轉過來的無情目光,緊跟著,她以為看錯,那俊目又滿溢著傷痛。

  “我去了,而且發現一個驚天大秘密。”

  “……大秘密?”鼻間飄過腥味,她瞟見他坐下的衣擺居然染上一片血腥。

  她面色慘白,迅速看向銀盤上的包袱。那不是包袱,是人頭!

  誰的?

  蕭元夏將她恐懼的神色收入眼裡,仍是笑道:“夫人莫怕。江公公都招了,他如何對父皇瞞天過海,聽從皇姐旨意,絲絹上的神人改成徐六的過程都說得翔實。一件件,都翔實不漏。”說到最後,他有意無意加重每個字。

  “王爺……”她撲上去,跪在他腳邊。

  “你也在裡頭,是不?”他看著她,笑道:“你是傻了麼?居然跟皇姐做出這種事?就算徐六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平民,你也不能這樣做,何況,她是胥人的後代,是南臨的恩人之後啊。”

  “王爺,你饒了妾身,請你饒了妾身,當初你對徐六她……你倆是兄妹,是親兄妹,怎麼能……大鳳陛下也是為你好……”

  他滿面笑容。“秋蘿,你真是傻瓜,你真以為,她是為我好?她是為了皇位啊!她怕遺詔上寫的是徐六。徐六是父皇最寵的孩子,又是胥人之後,只要明白她身分的,都會認定她天生就是南臨帝王,蕭金鳳她害怕啊!所以她拉了你我來陷害徐六,沒料到,父皇遺詔寫得不是徐六,也不是她,而是我,這個他認定軟弱的兒子。”

  羅秋蘿聞言呆住。“是你……”

  他輕輕扶起她,笑道:“別久跪,你還在養身呢。”

  “怎會是王爺呢?”她不敢信啊!

  “江公公臨死前親口吐露,還會有假麼?父皇駕崩後,我為徐六的事心神混亂,沒有去親讀遺詔,唯一看過的是蕭金鳳,江公公他是親耳聽見父皇所提,才知遺詔出乎眾人意料。秋蘿,你本是一國之母,如此你甘心麼?”

  羅秋蘿被驚得不知該如何應對。她本以為夏王得知她也是共謀的一份子,甚至,她就是將徐六繪上絲絹的那個畫工,她將死無葬身之地,哪知他居然提起這等驚天大事……為什麼跟她說?他不在乎徐六了麼?不想替徐六報仇了麼?

  她茫然地問:“那王爺甘心麼?”

  “自然不甘心。”他冷冷地說道:“我不甘心不在皇位,而是蕭金鳳不該為了尚無子息,而來毒害我的孩子。”

  “王爺!”她驚叫,緊緊抓住他的手臂,幾手在他臂上抓出血痕。

  他不動聲色,將她的重心移到他另一隻手臂,不教她碰到他臂上咬痕半分。他道:“以往我與她不親,但我想都是皇室兒女,不會有相互謀害之意,再者她事事皆強,怎會將我這弟弟放在眼裡?哪知,她為了得皇位,謀害我的……妹妹後,眼皮下容我這個閑散王爺,卻容不了我的孩子。秋蘿,你想想,她與方帝夫至今沒有子息,我們卻早一步傳出消息,她不心驚麼?好不容易得到的江山,有一天,又回到我的名下,她甘不甘心?”

  她顫聲道:“王爺怎能認定……”

  “你孩子沒的前幾日,她是不是來看過你?還帶著宮裡美食說要給你滋補?我暗地查過了,在她來的前陣子曾私召過太醫幾回,當時帝夫說是好奇留下幾種藥研究,都是些傷害母體的藥,秋蘿,你還能信他們麼?”

  她搖搖欲墜。“真是她……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

  “是啊,我們的孩子。”他靜默一會兒,柔聲道:“所以,我來找你共謀防範之道。今日有第一回,難保不會有第二回、第三回,只要她沒有誕下皇子,我們之間就萬萬不可能有留至成年的孩子。”

  她心一跳。他這話分明是要與她再做夫妻,他不怪她共謀害徐烈風嗎?

  他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淡淡道:

  “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何必再追究?況且人死不能復生,當年你也是為我好,不然我不就鑄下大錯?眼下重要的,是這皇位問題。”

  “是,王爺說的是。”她暗鬆口氣。男人果然重江山,徐六在他心裡也不過如此,也幸虧先皇遺詔皇位是他,這才轉移他的復仇心思。她忽然慶幸風兒死了,現在她最不需要的就是管不住嘴的身邊人,時時刻刻提醒他,徐六的死是誰害的。

  “秋蘿,你欠我的,願意還給我麼?”

  她張大眼。“王爺……徐六她已經……”她要怎麼還?

  “我不是說她,徐六是我們一塊謀害的,哪算得上你欠我?秋蘿,你欠我的,是皇位啊!如果沒有徐六這事,遺詔公佈了,我是一國之君,你就是一國之後,你不但欠我一個皇位,還欠你自己一個後位,你懂麼?”

  “王爺你……想當皇上麼?”

  “以往是不敢想,但,遺詔上明明白白寫著本王,本王能不想嗎?你說你想不想?你本該是南臨一國之母,你的孩子會是太子,將來會是南臨的明君,你現在只是個閑散王爺的王妃,你的孩子將來屈於別人之下,你甘不甘心?”

  她沒有答話。一國之後呢,羅家將因此成為南臨第一姓氏,她將留名南臨歷史,甚至,她的夫君將不同其他貴族子弟多妻妾,永遠只有她一個皇后,永遠只能看重她的孩子,而不怕其他妾子爭位。

  他眼底莫測,微微笑著:“你幫不幫我呢?”

  “只要王爺用得著妾身,妾身定會相助。”她低聲說著。

  “那好。我們再給皇姐一次機會,此時正是南臨最關鍵的時刻,西玄軍隊一日不退,南臨就是一日危險,我願對皇室盡一分心力,暫捨下殺子之仇,全心輔助她,要是她還有那麼一點君王才幹,有容人之能,保住南臨,我們便屈於她之下,但,如果她無德無能,那,就照遺詔所言吧!”

  “妾身一切聽從王爺。”

  他又笑著樓她入懷,說道:“秋蘿,以後我倆可要團結一心,再不教她害我們了。”他溫柔說著,黑不見底的眼眸漸凝焦距落在燭火之上。

  那一刀殺了江會公的快感還殘留在體內,如果不強力克制自己,他會將在背後欺瞞他的人一個個的殺了泄憤。

  從一開始,蕭金鳳就設計一個局讓他跳進,是他太容易受騙,在那個大雷雨裡他跪求父皇開恩,他願放棄皇室榮耀,帶著不知情的烈風到偏遠的小地,只要知情的人不說話,不會有人看出他們是兄妹,就是那時,蕭金鳳拿著復制的絲絹給他看,告訴他這個驚天秘密。

  他曾偷看到父皇在看一幅絲絹上的畫,那時他年幼沒有注意畫上女子的長相,蕭金鳳拿給他看的,正與父皇看的一樣,上頭女子居然是烈風,這令他驚魂難定,再一私查,雲山上傳說的飛升之地,果然如她所言都是欺騙世人的假話。

  有神人將會返回凡間奪回四國,凡人帝王只是守門的狗,歷代神師都作如是言。

  而胥人在南臨充滿著非人的傳奇,仔細想來,南臨與其他國家的軍事運作,足足差了一大截,怎麼能靠著胥人一介凡人守住南臨這麼久?

  神奇的胥人傳奇,絲絹上一模一樣的長相,讓他不得不去相信,尤其老天如此巧合,讓烈風身兼胥人與蕭家的血統,登位有望,等到她神人覺醒,南臨會是第一個回歸神人手裡的國家,他們將是這片大陸上的罪人,後世會如何講述他們這些守門的皇室忠狗?這教他這皇室之子怎能對得起列祖列宗?

  再者,皇姐怎會騙他?

  他咬牙切齒,恨極自己的愚蠢去輕信她,走進她的陷阱。他更恨自己此刻仍以南臨為重,復仇次之,只要蕭金鳳能保住南臨,他一口惡氣可以暫且吞下……到那時,他尋得徐五,問出烈風的墓,他想……移葬她的骨灰,離他近些,他這個共謀罪人可以時時去看她去陪她,並求老天來世別教他再做她兄長……

  如果蕭金鳳守不住南臨……他慢慢垂目看向懷裡共謀的女人,那一筆一繪都是出自她的筆下,她畫的當下難道不知這會活活害死一個比她好上千萬倍的無辜女子?她是妒恨徐、羅、方三家裡就徐家第六女在京師最出鋒頭,還是真想得到他這個人以及附屬的權勢?

  徐家幾乎全亡,現在,她背後的羅家是唯一能跟方家勢力抗衡的,他怎會輕易殺死她呢?她是他的寶啊!

  父皇當年指婚,就是要讓羅家成為他背後的勢力,讓他成為君王後,有足夠的勢力好好守護著烈風……他辜負了父皇!他成了害死他倆最愛的女人的罪人!

  他多希望蕭金鳳守不住……那他就能名正言順地登上皇位,一個個,由他親自下手!

  冬天將至,村裡的年輕漢子在這兩日趕入城買冬天極需的物品,五哥也隨了去。

  不得不去啊,原來過冬是要準備許多事物的。家裡現在有四個人,三個傷兵,只能靠家裡唯一的大老爺去籌過年冬物,還有二哥的眼罩,他眼皮容易癢,得尋好的布料重制呢。

  這算不算他男主外,她這個女主內……老天爺!她連臘肉都會做了!

  徐烈風成功完成的剎那,簡直難以置信。如果一年前告訴她,她會煮飯洗衣做臘肉,她一定哈哈大笑,然後一臉無解:家中有廚娘,本小姐為何要下廚?

  她有點懷疑,五哥打算讓她成為家事專家,不知道學士的道路上有沒有這一門學問?如果有,也許她也能掛個學士牌子,與他比翼雙雙飛。

  思及此,她在睡夢裡甜蜜蜜地傻笑著。她想到那一夜,兩人在院裡居然待了一整夜,隔天五哥嗓子都啞了,她才知道原來一整晚在她耳邊的輕聲細語不是夢,而是他真真切切地把他國外生活一次又一次地說著,直到天亮她轉醒。害得她那幾日自動自發,在五哥面前化身徹底的小家奴跟前跟後伺候他這個大老爺。

  她想,如果,夢裡不要聞到雞湯味,她會更甜蜜。雞湯味她天天聞,現在家裡三人都在喝,但只有她啃著最好部位的雞肉,讓她當場吃了都臉紅,對二哥跟四姐真不好意思。若是私下喝,五哥多半在場,她實在不知該不該讓湯汁故作不小心留在嘴角,讓五哥……如果,夢裡不要聞到臘肉味,她也會更高興。這臘肉,她做得滿頭大汗,開始覺得雖然她是一頭老人發,但,她的體力可以追上年輕人了。

  如果,夢裡不要有血腥味更好——她猛然起身,目光警覺。

  她輕輕吸著氣,鼻間確實充斥著輕淺的血味。哪來的?她無聲無息翻身下床,想起今日她早早入眠,眼下四姐應該跟二哥在隔壁木屋裡。

  她幾手沒有弄出聲響,奔到小廳,毫不考慮背上墻上弓箭,順手取過獵刀——這獵刀,是五哥帶回來的,他入山打獵用的。

  她全副武裝,輕巧地步出木屋。她美目緩緩掃過所及之處,耳通八方,除了隔壁木屋裡的私語外,還有來自上風處的雜音,那裡是脫離村尾的幾棟小屋,年輕男人都出去了,如今該只剩老人家。

  她盡力融入黑暗,轉進隔壁木屋。她奔進內室,四姐坐在床邊念書給合目休息的二哥聽著。

  好像當初,她與五哥那樣。

  徐定平一見她全副武裝,立即問著:“出了什麼事?”徐二軍人出身,一聽此言,馬上坐起,轉頭看她。模糊的目力中發現她攥著閃光的長物……獵刀?

  “有血味!”徐烈風低聲道。

  “血味?沒有……”徐定平見她斬釘截鐵的面色,寧信其有。“是不是誰家的野雞被狼叼了?”

  “不一樣,今晚沒有野狗叫聲,我聽見在村尾更後頭那邊有輕微的撞擊聲,還有人在慘叫,我聽不仔細,只知有人現在正往這裡跔來。”

  徐二與徐定平面面相覷,但,令徐二更錯愕的是,阿奴忽然抓住他的肩,堅定道:“二哥,四姐,你們放心,阿奴一定會保護你們的!”

  徐二的面容抽搐了下,他看來這麼弱嗎?當他聽見徐定平嚴肅說:“阿奴,拜託你了!”他的臉又抽了一下。

  緊跟著,徐定平起身出去,自當初徐長慕收拾的衣箱裡取出一把劍。

  她用嘴咬掉劍鞘,露出殺氣十足的劍鋒,冷聲道:“我也可以動手。就算不靈活,但,要傷人也是很容易的。”

  徐二面上的青筋跳動很久了,但他發現他徹底被人無視了。

  “好!”徐烈風當機立斷。“四姐你在此護著二哥,我出去探個究竟。”

  “你敢殺人麼?”徐四忽問。

  “敢!”她毫不考慮道:“為了讓自己人活下去,阿奴會殺。”

  徐二與徐四心裡俱是一震。以往的阿奴會說:我是徐家兒女,我會殺。現在卻是為了活下去……

  她在京師所遭遇的一切,都是長慕轉述的,而長慕則是從她嘴裡聽來的,其中自有刪減,光是那刪減過後的遭遇他聽一次也就夠了,不願再回想,阿奴在伸手不見五指的牢裡迷惑又無助,她在想著什麼呢?想著平日待她極好的皇室為什麼會為了一個愚蠢的神話將她打入地獄;想著平日不喜她的徐家人不會回京救她,她只能絕望地強迫自己走上唯一的死路,甚至徐家死訊傳來時她終於崩潰。

  殺人不過頭點地,心理一點一滴的折磨才是最可怕的酷刑,徐二忽然可以明白老五說著這段日子是阿奴心靈最脆弱的原因了。

  為了讓自己人活下去……不讓在她面前出現的二哥與四姐再度消失,她可以殺掉任何阻礙他們活著的人。

  徐二拳頭緊緊攥著,面上青筋不再跳動。他啞聲道:“好,你要護我,行,那,你要連這村落的老弱婦孺一塊護麼?”

  徐烈風一愣,想到那些平日與她一塊徒步去洗衣的姑娘,偶爾五哥在教他們南臨律法時,她送飯去時會遇上的一些老人跟孩子。

  其實她不太想見太多人,她這老不老、說年輕又不像的模樣,不想讓太多人以異樣眼光看著,即使,五哥可以對他人無所顧忌地說她是他徐長慕的妻子。

  不想見,不表示就一定不會接觸。有的幾面之緣,有的幾句交談,有的甚至還暗戀她的五哥,只是她死死護著五哥,就是不放行……

  這些人,都是父兄想要保護的南臨百姓,是他們來不及保護的人……

  “我……我一塊護。”她粗啞道,隨即又補充:“但我一定要先護二哥跟四姐!”

  夜色深沉,盜匪停在這竹籬木屋前,判定這木屋跟剛被打劫的屋子沒有什麼不同。其中一人做了個手勢,立刻分了部分人馬去其他戶人家。

  這村落都是老弱婦孺,太好解決了。

  他與兩名同伴進入小院子,一間木屋黑漆漆的,另一間則小有亮光,他上前往有微光的視窗看去,一名背著他的白發女人正駝著背,可能在縫衣物吧。

  原來是個老婆子,他想。

  兩間木屋,一間是這老婆子的,另一間極有可能是她早已上床的兒子跟媳婦。他朝另外兩名同伴指向另一間黑屋,分頭行事,這老婆子他一人足以。

  當他輕輕推門而入時,那老婆子耳背到什麼也聽不見,他一把刀高舉的同時,發現她忽然轉了過來。

  他遲鈍地發現,她的臉不是老人臉,而且她也不是在補兒子衣物,她手裡,握著一把獵刀。

  下一刻,刀鋒一閃,他無法控制地歪斜倒地,下半身還站在原地不動,鮮血噴薄而出。

  他的同伴在隔壁木屋裡沒找著人,奔過來才到門口,就見到一個白發女人拽滿弓對準他的額間。

  他連退一步的機會都沒有,她就松了弦,白暫的指尖仿佛帶著一抹死亡的燦爛流光,隨著箭身自他眉心穿透過去,在他最後一眼裡,竟是這帶疤的臉。是少女!不是老婆子!他後悔莫及地想著。

  緊隨在後的黑衣漢子一見自家兄弟身亡,大叫:“你找死!”他舉刀沖了進來,徐烈風棄了長弓,一把抓起桌上獵刀,刀面迎來時她一個屈身,獵刀俐落地砍斷來人雙足,一氣呵成。

  那人痛得淒厲大叫,她抓了棉布就往他嘴裡塞去。

  “阿奴!”徐二自烏漆抹黑的內室出來,他臉色微微焦急。“你還好麼?”

  “還好。”她有點吃驚。二哥這是在關心她嗎?她連忙補充:“我很好,多虧二哥提議先示弱分散他們戰力,我一點也不累。”要不,她死守門戶,以一對數十,對方來車輪戰,依她現況,說不得會虛脫而死。

  “很好,你記得,在戰場上對付騎兵,把他從馬上弄下來的最快方法就是砍去馬足,你記住村落地形了吧?去找你四姐,盡力各個擊破。”

  她應聲稱是。可能徐家是軍人出身,即使五哥不從軍,也早已習慣徐家作為,來到這村落裡第一件事就是繪出這村落的細致地圖,甚至,等她身子略好,會有意無意帶著她偶爾走走,每天走一點,指點她村落的每一條後路,不知不覺,整個村落的實境地圖已經在她腦裡。

  先前二哥拿出地圖讓四姐背著,她才知道這些時日,二哥即使沒走完村落,也已將村落地形背下。不是在防這個村落,而是知己知彼已經成為他們的本能,以免哪日有意外,那真是要笨青娃亂亂跑了。

  砍去馬腿,令得敵軍騎兵失去優勢,她早將天下兵書背得滾瓜爛熟,五哥也是因此,才在軍甲之上設計護馬的馬具,防堵敵軍用上此法,大損騎兵的功用。

  過住所讀所學,對她而書都是理論上,時至今夜方真真正正結合起來,讓她體會到一個小智取比起她以前實打實戰省下太多功夫。

  “二哥自己,行麼?”

  “行。這傢伙就交給我,我會好好審問的。”徐二見她背弓提刀要奔出去,忙道:“阿奴!”她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你……體力還夠麼?如果到時撐不住,帶著你四姐退,別心軟再管別人。”他很艱澀地把關心說出口。

  他有點後悔叫她去保全村的人,徐家人已經習慣去保護南臨的百姓,當下他想的是如何保住全部的人,但,剛才他在內室聽她對付盜匪時,想的卻是阿奴萬一應付不過來呢?她已經不是過去健康的阿奴,萬一她在打盜匪途中出了事,要他怎麼對得起她?徐家怎堪再承受失去一人的痛?

  他目力不佳,朦朧間他仿佛見到她眼眉漸彎,嘴角揚起,似是極為滿足的溫柔笑臉。

  “嗯,二哥,我明白,我會盡才而為。”語畢,她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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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3: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春菲自覺必須保護全村的老弱婦孺。

  她是全村第一獵戶的女兒,習得一流的箭術與刀法,她青出於藍勝於藍,每回村裡男人上山打獵,她是唯一可以跟隨並且不遜色的女孩家,她敢打賭,將來全村的第一獵戶會是她。

  “真有盜匪麼?”她低聲問著身邊這個持劍的斷臂姑娘。就是這個徐定平的,摸黑直闖她家,命令她以最快的速度去把每戶人家帶到此處,如有人不肯走便恐嚇他們村裡已死傷大半。

  她春菲是什麼人物,徐定平是找對人了,現在村裡頭只剩她最有果決行動力,這也是男人們把她留下的原因,在他們不在時,照顧這些老弱。

  她本有猶豫,但看徐定平說得信誓旦旦,手裡又持著一把劍,完全不生疏,分明不是普通人,她又想起平日在村裡的那個比誰都好看的徐先生,她爹曾說徐先生是學士身分,看過全天下,見識比誰都廣,他說的不會有錯。

  那,他的家人,也不會有錯。

  可是,現在,她有點懷疑了。

  盜匪?別的地方或許會有,但杏花村從來沒見過什麼盜匪。就算有,也不過是一些不敢殺人的偷兒罷了。

  村落沿矮山而居,老人跑不動、婦人小孩也跑不遠,春菲聽從徐定平的指揮,將他們安置在靠近山那一面被林子遮掩,給獵戶上山前準備用的小屋裡。

  “你箭法準麼?”徐定平忽然問道。

  “當然準!”

  “能一箭斃命麼?”

  “當……當然!”她獵過豬,確實能夠一箭斃命。

  “好!我們就讓阿奴輕松點,先替她除去幾個!”

  阿奴?春葬想起徐先生的那個白發妻子。他的妻子近日似乎健康了些,面容染上些許青春,令他們終于相信徐先生這個妻子不老,甚至,偶然間,她會有點惋惜,那正在康復的容色已經可以看出本來的美艷,卻有一道肉疤擋著。

  她爹曾嘆息徐先生的妻子不怎麼配得上他,如果他在來杏花村前還沒娶妻該有多好,她爹的女兒就有機會了。她呸,她爹的女兒不就是她嗎?徐先生人雖好看得令人著迷,學識也是比任何一個人還豐富,也樂意幫助村人,但她一直覺得這人不怎麼好親近,難道沒人發現他跟村裡的人都格格不入嗎?加上他眼光爛成那樣,居然娶了一個無法融入人群的妻子,她怎樣也不想有這種丈夫。

  徐定平抬眼看著天上星光,握緊劍柄,凝神看著村落的方向。

  “你記得,要一箭斃命,能中幾個是幾個。”

  春菲被她的嚴厲感染,不由得點頭稱好。

  過了一會兒,徐定平低叫:“來了!”

  “春菲,到底真的假的?哪來的盜匪?讓我們躲了那麼久……”

  徐定平面色一變,喊道,“射!”

  春菲才回過頭看見村裡的大嬸跑過來大聲嚷嚷,再聽徐定平的命令,一轉回,她嚇了一跳,居然有好幾名持刀漢子循聲自小林裡出來。她雙手一抖,長箭射出,竟斜斜地擦過黑衣漢子旁。

  真有盜匪!

  “有強盜啊!強盜來了強盜來了!”那大嬸尖叫著,抱頭逃回獵屋裡。

  徐定平咬牙,單臂舉劍殺上前。

  春菲硬著頭皮再要舉弓,卻發現彼此距離過近,這箭根本射不出去,她改攥起刀來,要擋左邊那個,還是右邊的?她一時舉棋不定,她發狠地選了左邊,右邊的漢子殺來,噗滋一聲,利箭穿透他的背心,他轟然一聲倒地。

  春菲忙擋著左邊,瞥見砍向徐定平的另一頭漢子也被一箭斃命!

  “林裡有人!”有黑衣漢子叫道。

  “阿奴小心!”徐定平喝著。

  是那個徐先生的白發妻子?春菲吃驚不已。

  幾名漢子返回林中,春菲先是見到一抹白發像天上的銀河熠熠生輝飛揚著,緊跟著那叫阿奴的步出林中,居然在極短距離下又正中一人,毫無錯射。

  大刀向她揮去的同時,她動作飛快,咬住弓身,取出獵刀,就地滾過去的同時,避開來人刀鋒,砍向對方下肢。

  春菲驚得呆了。

  下肢飛了出去。

  徐先生的妻子眼底似手只有目標物,俐落快捷,沒有多餘的虛招。春菲早就注意到她喜歡穿白色衣裙,配上她一頭及腰白發,顯得過于蒼白柔弱,但徐先生顯然不以為意,由得他妻子這樣穿著。

  此刻,他妻子嘴裡咬著弓身,背上尚有箭袋,手裡持著獵刀,衣衫沾著大片紅色,也不知是她還是別人的血。

  這動作靈巧得出奇,在春菲這一閃神間,他的白發妻子又連傷幾人,卯力砍向徐定平背後的男人,直取背心,務求一擊必中。

  徐定平長劍劃過對方咽喉,聽見身後沉重的喘息,她咬牙:“我還能撐得,退回去用弓!”

  春菲見徐先生的妻子一個轉身淩厲看向這頭,隨即持刀奔來,飛躍過她的頭頂,踢開她身後漢子的刀,反手劃破對方喉嚨,但一時力道拿捏不準,居然人頭落地了。

  春菲驚駭無比,那人頭就滾在自己腳邊。緊跟著,她迅速拿下嘴裡的長弓,取過雙箭,瞇眼對準砍向徐定平的漢子。

  春菲很想插嘴,徐定平正與他們廝殺,太危險,萬一失手……

  噗滋。噗滋。兩箭分別穿透二人,斃命。

  “無法一箭斃命,就射膝,讓他動不了。”徐先生的妻子聲音難聽得很,卻在此時奇異地給春菲安心感。

  明明此刻這位徐夫人雙頰潮紅,滿面是汗,連背衫都濕透了,但她舉弓的雙臂比任何一個獵人都還要穩當如石。

  又是一箭正中目標。

  簡直是神射手,她怎能輸這個有病在身的徐夫人?春菲拔箭拉弓,一箭射中對方的臂膀,心裡多少有了信心,終於進入狀況,凝神與她分工合作。

  每每對方逼近此處,春菲就見徐夫人放下弓箭,上前搏鬥,甚至只要徐定平一陷入危機,她便不要命地攻去,直到最後,對方只剩三人見有不對,想要撤退,徐定平眼明手快以劍擊穿一人。

  “阿奴,箭!”春菲聞言,直覺奔前送上她的長弓。徐夫人取出背上最後兩支木靜,拽滿弓,微地瞇眼。

  兩名漢子一前一後,在微亮的天色裡顯得有些灰白,春菲算算距離,早超過一般射程外,但徐夫人卻是沉靜若水,黑眸似不流動的深潭,專注地凝視前方。

  春菲著魔地看著她黑不見底的眼眸,恍惚地以為天地成為一匹白布,只剩遠方兩個灰點,再也沒有其它顏色。

  熒熒流波自黑潭劃過,幾手滿溢出來。剎那間,雙箭破空迸射,第一箭精準而極具力道地透過第一人背心,那人連吭都來不及吭一聲居然隨箭的力道往前撲飛倒地,第二箭急掠過剛倒地的屍首,直追第二人。

  狠狠地,沒有餘地的,紮進第二人的咽喉。

  晨風拂來,她白色衣袂微微拂動,仿如浮流白雲,滿地的屍首她視而不見,回頭看了徐四一眼,確定徐四只有一些輕傷,不致嚴重到哪,她這才沙啞道:

  “……二哥……四姐都安全了……”而後身子一軟,雙膝落在地上,就要倒下去。

  徐定平動作極快,左手一攬,將她的六妹納入懷裡。

  “……誰也沒想到,當今陛下比軟弱的夏王還不如,在此時私問重臣出降書的可能性,這對邊關將士打擊甚重,緊跟著宮裡議事房走水,蕭金鳳與方帝夫燒死在裡頭,民間傳說這是先皇冥冥中為護南臨的作為,議事房專議南臨大小事務,是歷代帝王為南臨彈精竭慮的地方,這正是在警告後代絕不能輕易舍棄南臨。”

  幹幹凈凈的男性嗓音沒有高低起伏的陳述,本該不會驚醒熟睡的徐烈風,但她還是迷迷糊糊轉醒,唇邊一直有個溫暖的東西來回蹭著她,她忍不住一口輕輕咬著啃著舔著,這次的雞肉沒味啊,她想著。

  良久,徐二沉重的聲音在布簾後響起:

  “……才多久,怎麼會變成這樣?”他等了又等,等不到內室的回應,心裡覺得古怪。“長慕?”

  徐長慕半垂長睫,觀察著床上的阿奴一直啃著他的手指,她的肚子咕嚕嚕地響著,竟然也驚不醒她。

  他本著學士研究,將手指推得更進去些,發現她啃得更來勁。換句話說,在睡夢中極度饑餓的人,通常不管面前擺著什麼,都會當食物來啃了。

  “長慕,那現在南臨君王是……?”

  徐長慕坐在床緣,心不在焉,道:“蕭家除了蕭金鳳,只剩一個蕭元夏,自然是他登基了。他登基後,立即頒明令,南臨只戰不降,它日有大臣議降,一律杖斃。南臨長慕所著立時得到重用,南臨徐家除隆重厚葬外,尚有其它厚重賜封,徐六烈風遭人陷害,即日還清白之身,並召南臨長慕回京,承接將主之名。”

  這研究做上癮,不貫徹到底他心裡不舒坦,不如以身測試。徐長慕俯低身子,貼近她啃得十分滿足的小嘴,然後慢慢抽離手指,等著她一口咬上他的嘴。

  哪知,她認主兒,緊抓住戀戀不舍的指頭雞,指頭雞一抽離,就見白白嫩嫩的藕臂一塊拖出被子。

  可能被被窩外冷意驚到,她終於張開睡眸,一時呆頭呆腦可愛極了,過了一會兒才焦距凝聚,漸漸瞪大眼。五哥近在她面前就差沒鼻子撞鼻子,這是要……親她麼?

  她一陣冷意,雞皮疙瘩登時立了起來,她眼波一轉,光裸裸的手臂正曝光在他欣賞的目光下,她驚得傻住了。

  她心一跳,無比奇快地縮進被裡,一摸胸前薄薄的料子更是心驚動魄,神魂顫啊顫,連忙掀開棉被一角,往裡頭看去。果然只剩肚兜,她的衣服呢?

  她再看向五哥,只見他坐直身子,低目整理輕拍著他自己的衣衫,妖精似的美麗面容明顯地遺憾。

  她的眼兒又微地瞪大了。五哥你幹嘛整理衣服?這動作很曖昧啊!你說清楚啊!為什麼你會有遺憾?你這衣服剛才脫過麼?穿上多久啦?

  她還昏頭昏腦,搞不清狀況,忽然聽見徐二在外頭又道:

  “夏王這舉動明顯是偏向徐家,明知我們不是胥人,竟要封你為將主……”

  夏王?她滿頭問號,只得把自己密密埋在被窩裡,露出一顆小頭來。

  徐長慕淡聲道:

  “他是希望我能主動出面。杏花村近邊關,消息多少有些誇大,我此次去城裡,探過幾個與官員有往來的京師商旅,眼下,戰事未歇,蕭金鳳卻與先皇一般,不喜重用劣民,對夏王幾次引薦的能人都挪作閑職,口頭承諾用上《長慕兵策》,卻凡事以方家為準。一個月前,她下召祭祖,認為是徐六意圖謀害先皇,觸怒歷代祖宗,這才令南臨連連吃敗戰,因此打算挖出徐六骨灰祭拜祖先。”

  徐烈風聞言呆住,抱著棉被慢慢坐起。

  徐二難以置信,道:

  “這是怎麼了?明明是她栽贓阿奴,哪來的觸怒歷代祖宗?”

  “若然我們徐家都是胥人,只怕今日父兄所有骨灰都會被她拿去利用。”徐長慕不疾不徐,盯著她道:“她心知只有阿奴是胥人,胥人守護了南臨幾百年,最後卻被南臨君王活活害死,也許,她就怕南臨連吃敗戰是胥人冥冥中害的。”

  徐二喃喃道:“這是怎麼了……這還是我們曾守護的南臨麼?”

  “夏王砍下的人頭,不是阿奴的。”徐四忽道。

  徐烈風聞言,往分隔外廳內室的門簾看去,簾後二哥就坐在那裡說話。

  二哥在外廳似避嫌,五哥卻在內室不避嫌?

  大家都知道她棉被下什麼也沒穿?誰脫的?

  徐長慕答道:“夏王知道徐六墓裡不是阿奴,但,蕭金鳳不知道。只怕他倆早有嫌隙,至此才爆發開來。蕭金鳳心計多端在皇位上,一心不讓人覬覦皇位,卻忘了審視君王這條路她走不走得起。”他沉吟一會兒,多瞟她一眼,再道:“恐怕蕭金鳳問降書一事是有人故意放出來,而議事廳走水一事也有內情,據說方帝夫是活活嗆死的,他的眼睛被挖了出來,許多宮女太監都死在那場大火裡,只怕是被滅口了。”

  她瞪大眼。

  “挖眼?挖他眼睛做什麼?”徐二吃驚問著。

  當年夏王大婚時,曾為方駙馬的帝夫目光久久難離阿奴精妝後的艷色,這事只有他與蕭元夏注意到。徐長慕不經心說道:

  “也許是蕭元夏看不慣那雙眼睛。蕭元夏登基後,曾在京師被那個無賴方十二沖撞,當下,方十二斷其雙手。”

  徐烈風驚詫不已。怎麼蕭元夏變得這麼狠?

  “都是方家……”徐二皺眉。“邊關還得靠方三郎,他此舉是在清算方家,難道不怕……”

  “方家有兩派,一派偏蕭金鳳,自是帝夫那一派;另一派則如良才方三郎,寧戰不降,蕭元夏恩威並施,力摧方家,不讓羅家獨大,眼下皇后背後的羅家跟方家仍是勢均力敵。”徐長慕撫額長嘆:“你們……連這種事都不知情,徐家能撐到如今才垮臺實屬不易了。”

  如果是以前的徐烈風,必會說理會這些朝中局勢做啥,只要為南臨盡忠殺敵就夠了,現在她卻覺得五哥這一聲嘆得極好。

  外頭沉默良久,徐長慕也不在意,自床頭取過藥膏,仔仔細細在她面疤上塗藥。她初時還真不習慣,但她實在不想對著鏡裡的自己塗,遂屈服在五哥塗藥的誘惑下。

  她注意到他指頭上居然有好幾個咬痕,一圈一圈的,這牙印真整齊……誰咬的?

  “長慕,陛下召你……你回去麼?”

  “為什麼要回去?”

  “他用南臨長慕,而非徐五長慕,這是看重你……”

  “那又如何呢?”

  “長慕……依你見,南臨最後會不會……”

  蕭元夏不降,也撐不了多久。這些年他研究過各國名將的用兵之道,方三郎雖是良才,可惜遇上西玄陰兵,絕非敵手,太晚了,現在蕭元夏不管想做什麼都已經來不及。但這話他不想說,只道:“這種事我怎麼會知道呢?”

  “……”徐二仿佛下定決心,聲音略大道:“父親他們都葬在南臨,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西玄人踩過他們的墳……阿奴的胥人祖宗也葬在南臨,它日他們墳下之地換成西玄附屬,阿奴要如何面對他們?”

  徐烈風聞言微地一震。

  “二哥!”徐四冷冷喝著。

  嘩啦啦的,徐長慕狠狠地拂開茶幾上徐四熬好的補湯鍋子,湯汁四濺,鍋碗滾地。他起身,盯著布幔下隱約的人影。

  “二哥,想來當初你是沒聽清楚,那我今日就再說個明白,明年春至,徐家四人必出南臨,永不返南臨。”

  “你以為為什麼我們違旨?當夜我們可以不出戰的!為什麼我們要出戰?明知不對勁,仍執意要去?”徐二咬牙切齒:“我們背後,還有南臨啊!既然你有專才……”

  “原來二哥,是要我冒著必死的決心麼?你怎會不知天下沒有必勝的戰役?你以為我有這本事?西玄陰兵你經歷過,你要我肢解分離?”

  “不……我不是這意思,你可以是軍師,不必親上戰場……”

  “哦?那,你說,會是誰親上戰場呢?”

  徐二聽出他的言外之意,猛然閉嘴。

  徐四立刻道:“我贊成明年春出去。”

  “定平!”

  徐長慕轉向床上的徐烈風,神色淡然。“阿奴呢?”

  徐烈風看著他。“我……”

  “你二哥早就猜到你醒了,不是麼?徐二,你開始學起蕭金鳳了?居然迷信到以為胥人能左右這場戰役?你把阿奴當什麼了?她跟你沒有血親,但好歹,昨晚她耗盡力氣救你一命,為什麼你不能替她想呢?你要你的妹妹、我的阿奴,再一次與死亡擦身而過麼?”

  “我沒這意思……你說過凡事都有破解之法,只是尋不尋得到……你沒有經歷過,那不是凡人可以破解的……我幾乎以為我在陰間道,沒有人跟我對戰,為什麼定平會斷了臂,我失了眼……胥人守護南臨三百年,必有克敵之道是我們不知道的……阿奴有胥人血統,或許只要胥人留在邊關,陰兵便不敢接近,你又擅長兵陣,說不得……”

  “你怎知這不是蕭元夏又一個陷阱呢?”

  外頭徹底的安靜了。

  徐烈風聽見徐四說道:“二哥,我先扶你回房吧。”接著,她清楚地聽見當他們走出木屋外時,徐二一聲低語:“我不是要阿奴親上戰場——他們的墓,我們的根……都在南臨……為什麼長慕不懂呢?難道他心裡沒有南臨麼?”

  “因為在他心裡,徐家活人比死人重要太多。”徐四答著。

  徐長慕看著她分神,忽問:“你聽見他們在外頭說什麼?”

  “不……沒有……”

  徐長慕坐回床緣,將她抱進懷裡,俊臉埋進她的頸間。

  “別聽他說……阿奴,如果真有那麼一日,我先把你們送出去,再回來想法子帶走他們的骨灰……你別聽他說……”他咬牙道。

  她柔聲笑著:“嗯,我只聽五哥的。”

  徐長慕在她頸間深吸口氣,松了懷抱,自櫃上取來她幹凈的衣物。

  “五哥……是誰帶我回來的?”她小心翼翼問著。

  “除了我抱你回來,還能有誰?”他坐回床邊。“我們天亮回來時,村裡沒人,只有地上幾具屍首,我至村尾找徐二,才知道你們躲在獵屋那頭。”

  “那些盜匪…”

  他若有似無地譏諷。“南臨將亂,未來這段日子這種盜匪只多不少,這裡頭有幾人不似南臨相貌,也許是他國人混了進來,倒是阿奴你,真真了不起,定平提到那些盜匪幾乎由你全滅。”

  “那是我該做的。二哥有眼傷,四姐也不方便,我不保護他們,誰保護?”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著:“是啊,你二哥有眼傷,你四姐只有單臂,唯獨你,健健康康的,你不保護他們,還能有誰保護呢?”

  她抿抿嘴。是呵,她健健康康的,能死命撐那麼久她都意外,連一般人都不見得有她撐得久,那是不是表示……她的發色遲早會回來,她不是老人,她只是意外地生了一場病,遲早,她曾有的會全部還給她。

  思及此,她心裡對未來有了小小期待。

  “……五哥,你這手……”這麼熱情地湊到她面前做什麼?

  他笑:“方才你餓極,拿我的手掌當肉啃,你忘了麼?”

  她哪是忘?她是根本沒印象。她又瞟瞟他平舉在她眼前的手,揣度著五哥非常人的思考狀態。

  最後,她面色微紅,輕輕吻上他手掌上的咬痕。

  “就這樣麼?不是該以牙還牙的嗚?”他道,神色甚是不滿意。

  “……五哥,不方便吧,我這衣服……”

  “我抱你回來時,你衣上全汗濕,不脫不行,這屋裡誰能替你脫?自然是我親手脫的,有什麼沒見著的?阿奴,你膽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在我面前連點瘦肉都不敢露。”

  徐烈風神智被他投下的轟天雷震飛了。她的衣物是他脫下的,那她……她這老人的身子不也被他看光?

  不,不是老人身!她的身子漸漸有肉,皮膚也沒多少皺紋她都在注意著,甚至,偶爾有錯覺,除了頭發白外,她與常人沒有什麼不同,只是還虛了點,肉軟了點而已。

  “阿奴膽子真變小了啊。”他不無遺憾。

  又遺憾?她咬咬牙,反正看都看過了,多看幾眼跟少看幾眼也沒什麼差。她狠著心,自被裡露出光裸的手臂,湊到他面前。

  “五哥你咬吧!”她視死如歸,當作沒有看見在她臂上來回貪戀的目光。

  他捧住她的拳頭,輕輕咬上一口,低低笑著:

  “阿奴你這欠債還債的性子真好,品性良好,教人不得不愛,你可要好好保持才是。”

  她聞言,嘴角翹起,心知五哥這是增加她的信心。但,過了一會兒,她覺得不太對勁了,這哪是一報還一報,五哥這不是啃,這是在連環親了,親得她連腳心都癢了,她很想縮回手,但五哥那句欠債還債的話令她硬著頭皮任他玩弄,原來五哥根本不是增加她的信心,而是讓她沒有退路。

  她只覺腳心越發地酥軟,不由得蹭了蹭床鋪,眸底都被逼出一層水色了,五哥這錢莊根本是專放高利的!她都不知還了幾分利!

  徐烈風努力轉移心思,嘴裡隨口問著:

  “五哥,你瞧蕭元夏怎麼會甘願為皇呢?我一直以為他無心皇位的。”

  他一頓,平淡道:“有些人即使再不情願,也有應盡的義務。”

  “……五哥……”

  “嗯?”

  “等我們走以後,盜匪還會來這村落麼?”那時,這村落裡的人會有如何下場呢?南臨還會有多少個地方落得昨日那般?將來南臨真抵抗不了西玄,那……京師裡曾冒險救她的金兒呢?府裡的脾女呢?甚至,以往五哥成人禮住過那個鎮城劣民會有何種未來?都將受到戰火洗禮嗎?

  徐長慕頓住動作,將她雪白的衣裙攤開,盯著那白色好一會兒,才轉頭朝她笑道:

  “阿奴,把被子放下了,我替你穿衣吧。”

  他的答非所問令她一愣。她結結巴巴:“我自己來吧……”

  “瞧你肚子響的,有力穿嗎?反正我替你脫的,也不是沒看過。快點,我托村裡人做飯菜,也是時候送來了。等你吃飽了,還有一堆衣服等著你洗呢。”

  徐烈風面部一抽,很想直接問他,是不是現在真把她當家奴了?她要哪日生病了不在了,誰來替他做飯洗衣做臘肉?

  這不是擺明……她連病也不能生麼?要健健康康的,每天操勞……她想她一定有被虐待的傾向,居然為此感到高興,五哥那一堆衣物——到底有多少啊!

  她抿抿嘴,慢慢放下棉被,露出光滑的手臂跟薄薄的肚兜。她滿面通紅,垂目看著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內心一嘆,以前多好啊,她記得以前她還挺豐滿的,這上頭的肉怎麼忘了回來呢?她又瞟到她的臂肉,真的不老,還挺年輕的。

  五哥他湊了過來,十分正人君子地替她套袖穿衣,他掌心蹭過她的頸背,她渾身一顫。

  “怎了?”他開心地問。

  “沒……”她心裡有點古怪,是她太敏感了嗎?她怎麼覺得五哥碰過的肌膚如火在燒。

  他又微微傾了過來,幾手將她攏在他的身影之下。他平靜的鼻息幾乎在她額上,一點也沒有異樣啊。

  “阿奴,光是這樣你便臉紅心跳了,那以後還怎麼得了?”他十分平穩,平穩十分地說著,然後他再俯頭在她耳畔低語:“好阿奴,眼下我正在做正正當當的事,你可別想歪了。”

  “我……我沒想歪……”她氣虛道。“五哥,你……能不能再穿快點?”

  “我第一次幫姑娘穿衣呢,稍稍給我點時間學吧。”

  她聞言,內心有沖動很想流淚。穿件衣服而已,需要用到學這個字嗚?他還提到以後呢。五哥總是這樣,把事情想得很遠,也把他倆的未來想得很遠……

  她又是一僵,他在替她系腰間的衣繩,看起來多理直氣壯,但他的側臉是不是太靠近她的肚兜了,再近一點就要碰到她……她的……

  壞阿奴,你把五哥想得太淫邪了!她痛罵自己。她伸出手輕輕撫過他沒有白絲的長發,輕聲道:“五哥,下次我替你洗頭發,好不好?”

  他垂下的眼眸黑得發亮。幾乎璀璨逼人,可惜她此時沒法看見。他語氣自然道:“好啊,都給你全部包辦吧。”她本想再與他說說話,忽然聽見竹籬門被人推開,隨即是姑娘家的腳步聲。

  外頭大聲嚷衰著:

  “春菲送飯來了!徐夫人醒來了嗎?徐夫人的身子暖了些吧?你們這些男人啊都不會脫,徐四小姐也不方便,還是我脫的呢,現在我既然來了就幫她換上幹衣裳吧。”那語氣對徐烈風充滿崇拜之意,那怕替她做點小事都歡喜。

  徐烈風倒抽口涼氣,與他緩緩抬起的目光對視。他滿面的遺憾……

  又是遺憾!五哥,你要遺憾到什麼時候啊!

  她硬是搶過他壓住的棉被遮在自己的面前。

  他嘆口氣:“都穿好了,還遮什麼?”語畢,出去打發這個半路殺出的程咬金。

  “多謝姑娘,這飯菜可以留下,至於我夫人的衣物我已經替她仔仔細細地穿妥,不勞姑娘費心了。”

  徐烈風的眼淚落下了,因為她清楚地聽見隔壁木屋裡二哥的一口巨大涼氣。

  聽得這麼清楚……不是好事啊。

  當徐長慕轉回來時,看見她裹著棉被只剩一顆頭,僵硬得跟一座小山丘沒兩樣。他不以為然嗆笑道:

  “有什麼好害臊的?這遲早是要見的,何況,阿奴,你這身子……”

  她屏息。

  他拿著一顆饅頭,順手撕了一半遞到她面前。“很餓吧,先填填肚子。”

  她一口咬住,美目還停在他面上,催促他快說快說。她這身子怎樣?

  他笑著:

  “阿奴,你這身子我還算滿意,就是骨頭明顯些,再多長肉些,我會更喜歡。”語畢,他彎身,輕輕含住那半饅頭的另一頭,目光暉暉地望著她。

  她內心波瀾壯闊一番,最後一咬牙,豁出去了,她一口吸過饅頭,環住他的頸子害羞又熱情地吻上他。反正事到如今,就……就這樣子!她豪邁地想著,不吻白不吻,五哥成人禮她跑得慢跟不上,但往後……往後她想跟上他每一次的“情欲勃發期”。

  五哥,你最近的“情欲勃發期”次數是不是多了點?

  他低笑著,食指摸過她誘人的唇角,與她額抵額的。他沙啞道:

  “我的好阿奴,你這欠債還債的個性我十分尊重,改日讓你還了就是。”

  “……還?”還要還什麼啊?她怎麼又茫然了?

  “一報自該一報還,當然是還我今日幫你穿衣的恩情。這樣吧,改日,你替我穿一回衣,就此攤平吧。”他見她一臉扭曲,徹底覺得他很無恥的嬌俏少女表情,再無當日那眉間灰心喪志的淪桑,心裡不由得微微歡快起來。

  雖然眼下阿奴只回來一半,不打緊,日子還長得呢,只要能確定這白發不會讓她在正值風華時忽然退速蒼老下去,那,這頭白發曾救過她出京,他感激都來不及,又怎會厭惡呢?

  他憐惜地吻上她的發絲,將對她身子的期許全付諸在這吻上頭。

  “阿奴,你是有債還債,而我徐長慕,最愛以債養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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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5:5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徐烈風正拿著棍子打著濕答答的衣服,瞟著身旁的四姐。這四姐真真義氣,覺得她家事負荷過重,便來幫忙,不似五哥,一聽四姐要幫忙洗衣,大老爺地開口:

  “那好,二哥的都給定平吧,阿奴你只洗我的衣物,以後別再洗外人的。”

  二哥在旁撇過頭,當作什麼也沒聽見。

  這兩人……在鬧意氣,她哪敢插話。連四姐都不同意二哥的主張,說穿了南臨欠了徐家欠了胥人,為什麼還要再為南臨付出……

  她看向溪邊浣衣的女人們。她……也想隨五哥出南臨,想一生被他叼著看遍天下,但,她心裡也有糾葛,這些人的未來呢?這些人都是爹他們想要保護的南臨百姓,都是……是那個疼她入骨的陛下所該保護的子民,她就這麼一走了之,她……

  忽然間,一個一個少女往上游處沖了。她傻眼,這跑得是不是太歡快了點?

  “時辰到了,都趕得急呢。”洗衣的少婦掩嘴笑著,看了她倆一眼。“徐夫人是不用去了,但徐四小姐還未論婚嫁,可以一試。”她瞄瞄徐四的獨臂。

  “上頭是男人洗澡的地方,這跟論婚嫁有什麼關系?”徐烈風無知問道。

  “徐夫人,徐先生沒跟你說麼?今年是村落裡一年一度求親沐浴節啊。”

  求親沐浴節?徐烈風被這節日名稱給嗆了一下。這是什麼鬼玩意?

  “有錢沒錢娶個老婆好過年,今日在溪上頭洗澡的男人都是些未婚的,又想在年前娶個老婆好過年,就會在今天這節日去洗澡,將脫下的衣裳擺在石頭上,如果對他有意的姑娘,就會把他的褲子搶回家。”

  徐烈風嘴角正要抽一抽,就瞧見徐四突然以極快的速度隨那些姑娘跑去。

  “四姐小心!”不對!今日幫她們背衣物籃的就是五哥跟二哥,五哥順道來協助二哥洗澡。二哥未婚!她大叫一聲,扔了洗衣棍趕忙追上去。

  幸虧是二哥未婚,幸虧是二哥洗澡……二哥,我對不起你!

  一群少女在樹後窺視溪裡美色,不時掩嘴吃吃笑。這真是想要求親麼?根本是趁著這節日一飽眼色吧?她跑到徐四身邊,往溪流中央看去,七、八名打著赤膊的村裡男人正在散發沐浴,她立即面無表情地調開目光。不是她太保守,現在已邁入初冬,溪邊早晨多是白色的薄霧,適時地掩去一些較為隱密的部分,甚至,令得這些男子若隱若現,似有天上浴池男仙洗的錯覺,這樣騙財騙色……不是,是她眼才太好,看得一清二楚。

  她慢慢蹲下來,撫著額。這將是她一生的秘密,絕不能外傳。

  “阿奴,你不舒服?”

  “不……我是吃不消……”她虛弱道。

  “你來看看二哥在哪?”

  四姐之令,不得不從,她又緩緩起身,微微瞇起眼,讓目光調至一個高度,一一掃過他們的面色。

  放衣物的大石後,有個眼熟的……不對,是兩個眼熟!剎那間,徐烈風頭暈了一暈。怎麼五哥也在裡頭呢?不是只在旁看照著二哥嗎?

  “怎了?”

  “……在大石後頭。五哥也在,正幫著二哥洗背呢。”

  徐四驚異地轉頭看她。“你眼力真好。”

  “不不,我眼力不好……”她什麼也沒看見,請別戳破她的一生秘密。

  徐四這一回想,訝道:“阿奴,你五感很強麼?”不管是射箭的眼力,聞到他人根本沒感覺的血腥味,再仔細一想過去幾年她與阿奴的接觸,不由得一震。“這是胥人的特性麼?……我竟然沒有發現?……”

  “不不,四姐你誤會了,我是普通小百姓……”

  “我居然輕忽了。我以為我在徐家處處注意著每個人,雖然也隨著他們忽略你,但我自認我一直細心地注意徐家每個人的事?……”

  “四姐,這種事就不要……”

  “這些日子過得太混亂了,我都忘了。阿奴,你覺得徐長慕真喜歡你?”

  徐烈風想也沒想點了頭。她不是一廂情願,五哥一直試著讓她明白,他們是兩廂情願。以後,她不會再一轉頭,發現世界又變了,不會再以為自己老是在自取其辱。

  “我不喜歡他。”徐四坦承道,看見徐烈風吃驚的表情,她再度強調:“徐家裡,我就不喜歡他,他太聰明太涼薄。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他回南臨後會留上這麼久的日子?照說,他見勸不動父兄,陛下也無視他時,他就會一走了之,但,他留下來了。阿奴,我雖名為他四姐,但我跟他之間,卻沒有任何牽連,直到這次他在邊關及時救了我跟你二哥,他要我還他這份債,要我在村裡顧著你些。我,不是為了還他債,而是我自認欠你的。其實他早預料小週一滅,駐守邊關的徐家首當其沖,他親赴邊關想與西玄陰兵交手探底,哪知他們只是一支輕騎,比任何軍隊都還快,他只來得及救起我跟你四哥,找大夫讓我們撐過那段日子,而那時,你正在天牢裡。如果他早點回去……你不見得會落得這般下場。”

  “不……我寧願……用現在這模樣換你跟二哥安好……五哥救得好……真的……”

  徐四凝視著她,再道:

  “徐長慕那四年,捎了些信,雖然沒有一封是給你的,但裡頭每封信都會問到你近況如何,他捎來的外國玩意,若是給女孩家的,珍貴如一份的,他只寫上阿奴的名字,無視我這個四姐。前兩天我瞧你整理衣物時,將那蝙蝠帕子視若珍寶,你還真是在乎他。”一頓,她聲音微微放軟:“你從來沒有問我,所以我不說,我知道你一直誤會他那四年沒有想過你,我卻沒有解釋過,任著你誤會……對不起,阿奴,這一句是我自己的,徐家收養我,我該站在他們那一邊;對不起,阿奴,這句對不起卻是為死去的父兄,我知道在他們臨走前想說,但他們已經說不出口了。”

  徐烈風聞言,撇頭看向另一頭,嘴角拼命往上拉,但始終拉不起來,最後她放棄了,轉回來時眼眶已紅,她啞聲道:“我沒關系的……”她懊惱地抹去掉落的眼淚。“我都不怪的。如果兩年前五哥親口跟我說,我也是不信的,只會覺得他在騙我,現在我卻是會信……誰都沒有錯,我知道父兄他們心裡也苦悶,我只是遺憾沒有讓他們在世時更喜歡我,讓他們沒有太多牽掛的走。”

  徐四靜靜地看她一會兒,目光又拉回男仙沐浴天上池。“是啊,有時,能少些遺憾就少些吧。”

  徐烈風聽她言語有些異樣。“四姐?”

  徐四難得一笑。“現下我要去搶他的衣物,少份遺憾也好。”

  徐烈風啊了一聲,就見徐四走了出去。他的衣物?誰?五哥!徐烈風瞪大眼,此對,她見樹叢後一名村落少女直往溪邊奔去。

  那女人意欲為何?想搶誰的啊?

  五哥在村落裡雖是有婦之夫,名草有主,但他倆間什麼也沒有,沒有夫妻之實沒有婚緣書,就只是冒充個名兒……家裡有四人,誰知有沒有大嘴巴?

  萬一有人搶五哥的褲子……四姐也想搶五哥……怎麼……怎麼可以?她不讓……怎能讓?連她都沒跟五哥主動求過婚,怎能讓人捷足先登?一直只有五哥在暗示明示她有兩人長程的未來,她卻膽小不敢有動靜,她怎能讓五哥面對其他姑娘的求親,讓他有片刻對她一廂情願的錯覺?

  思及此,她拔腿狂奔,跑得比誰都快,當她越過徐四時,徐四瞠目幾乎以為杏花村裡出現了飛躍中的神奇白羚羊。徐烈風一時忘了她的發色,忘了她心裡的芥蒂、她的戰戰兢兢,如風一般奔到大石旁,她雙手一壓,翻身跳上大石,就著男人的衣物一股腦兒的翻著。

  五哥的褲子呢……哪件?這件?那件?衣物都是她洗的,她怎會認不出,但這些衣褲裡沒有五哥的啊,還是他今天換了新褲……她眼尖,看見眼熟的長褲,連忙抓起跳下石頭就跑。

  徐四本在她旁邊找著,一見阿奴眼明手快搶上一條就跑,她先是愣了一下,回頭喊道:

  “阿奴,你搶二哥長褲做什麼?”

  徐烈風奔得太歡快,差點撲地。她低頭攤開仔細地看……滿面通紅地走回去,石上已有幾個大膽的姑娘在搶了,她還搶得到麼?

  徐四朝她伸手。“把二哥褲子給我,我要。”

  她也沒深想,就交給徐四。她記得五哥跟二哥是在這塊巨石後的,她繞過巨石,想探頭一看,瞧瞧五哥衣物是不是放在他身邊,讓她搶一搶吧!

  哪知,她才微一探頭,就見有個衣著整齊,雙臂環胸的男人長身玉立在溪裡倚著大石掩去身影。

  他斜斜往她看來,笑道:“阿奴搶褲啊。”

  “……”五哥你都看見了吧?你都聽到了吧!你很歡樂吧!

  “要我脫下來嗎?”

  “五哥……”她艱澀道:“你穿得這麼整齊,怎麼沐浴?”

  “我是幫你二哥,又不是我自己要洗。”他笑,自大石後現出身影。

  五哥後頭還有個光裸的男子躲在石後,她下意識要細看,徐長慕卻輕輕轉開她的臉。“那是你二哥,他有什麼好看的。”

  ……二哥是被這些大膽的姑娘嚇到了吧?她有點同情二哥,但更懷疑五哥早就知情,才一身未脫地入溪,他是想整二哥還是整她哪……徐烈風見他自巨石內側天然的凹槽取出乾凈的衣物,轉至另一頭石後。

  她注意到大石上的幾名少女往這看來,她立即面無表情負手跟在他身後,適時掩去他的背影,同時趁他在石後換衣時,像個門神一樣的駐守在旁。

  天上有飛鷹吸引她的注意力,她抬頭看去,飛鷹盤旋幾圈後揚翅而去,消失在天的那一端。那一端已經越過南臨邊界了嗎?

  她慢慢蹲在地上,托腮看著天空。

  南臨的天空,一如徐家顏色的白,令人著迷。國土雖小,卻是美麗豐饒,她只在京師待過,但雙眼一閉,滿腦就能浮現出五哥曾繪出的南臨地形。

  徐長慕一轉出來,見她蹲在那裡,面色大變。“阿奴,你哪兒不舒服?”他語氣微緊繃,極力掩飾剎那的驚慌。他自她身後環了過來,要將她一把抱起。她道:“五哥,我沒事。”

  “……沒事?”

  “我真沒事。”她連忙起身面對他。

  他一身乾凈衣物,長發微濕披散在肩後,面帶狐疑,上上下下打量著她。

  她注意到他全身上下都不是白色……

  “五哥……你不愛穿白色嗎?”自來村落後,不,正確地說,自父兄走後,他就再也沒穿過白色。

  他聞言,先是一怔,而後輕輕一笑:

  “阿奴現在才發現麼?那種顏色不過是徐家的枷鎖,徐家差不多都走了,南臨君王是怎麼對他們的,你最是清楚。我對南臨一點留戀也沒有。”一頓,他又忽道:“在國外四年,我走過大魏、北塘、西玄等大國,又去過一些小國,卻也沒有什麼好留戀的,阿奴覺得我太薄情嗎?”

  徐烈風柔聲答道:“那一定是五哥還沒有找到可以留根的地方。”

  他看著她,笑著:“也許。阿奴的根,卻在南臨了。”

  “我……”

  他將濕答答的衣褲全塞進她懷裡。“阿奴要我褲子,現在我給你了,接下來呢?”

  “……”五哥你這是要我替你洗吧?但她仍是緊緊攥著他的長褲不肯放。

  徐長慕見她跟防賊似的保著他的長褲,心裡又愉快起來。他道:

  “昨天我聽說,今日有搶褲求親。之所以用搶,就是趁其不備,你要不允我婚事,我就不還你,叫你光溜溜的沒法回村落。”

  “好毒……”這已經算是霸王硬上弓了吧?

  “所以呢?”他笑,很拽地看向另一頭,沒看著她。

  “五……五哥,你……你……願不願意接受阿奴的……求親?”

  “如果不願意呢?”

  “……五哥不願意,我……我……就不還你長褲……”她說得好艱難,只覺立場整個顛倒了。

  她偷偷瞄去溪邊,發現二哥正注意這頭。她臉上燒得厲害,她不還長褲還能怎樣?他又不是沒穿衣,難道逼他脫褲子嗎?

  “哎,這可怎麼好呢?……”

  她咬咬牙。“五哥存心戲弄阿奴嗎?”

  “也不是。只是,我還在想,阿奴為什麼要求親呢?”他美目終於轉了回來,與她對視。

  他的目光緊緊纏著她,不讓她回避。她徐烈風什麼都沒有,就是夠膽子!她堅定地報以回視,清楚地說道:“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五哥!我從很久以前就喜歡五哥了……”她從袖袋裡小心取出蝙蝠帕子。那帕子都經過三、四年了,居然如全新的一樣。

  “五哥捎這帕子給我時,還沒喜歡上我,但,這時候我心裡早有五哥了!我比你早,當然由我求親了!”她無比豪邁,豪邁無比地說著,豁出去了!她假裝站在此地的自己,戴了好幾層面具,誰也看不見她此刻赤裸裸挖出來的情意。他輕啊一聲,自腰間取出繡著小青蛙的帕子,故作姿態地回憶他是何時拿到這帕子。

  她咬牙切齒地想著:別裝了你!

  他慢條斯理道:“我回南臨才拿到你這定情物,確實你……比我早啊,那你主動求親也是應該。”

  她聞言一噎,索性充耳不聞了。

  “瞧你害羞的……”他當著她的面,輕輕吻上那帕上小青蛙。“這小青蛙啊,我愈看愈歡喜,我就允了你的求親吧。徐夫人,以後你就陪著你夫婿飛遍天下尋找可以留根的國家吧。”語畢,他拿出自己的學士方牌,乾脆地一折,斷成兩豐後毫不留戀拋到草地上。

  “五哥你……”

  他抬眼凝視她,笑道:“在此之前,我就陪著你留在這小井底吧。”

  徐烈風被震住了。學士牌子代表一個學士可以毫無顧忌地遊走天下,天下各國君王也得尊重他們,沒了學士牌,意指此人已被國籍鎖住,從此,他不再是學士,只能被當成一個效忠南臨的南臨人……

  “帶著一個心有牽掛的阿奴走,還不如,這幾年就姑且婦唱夫隨,等到南臨解了圍,你須得一世夫唱婦隨,我要你做什麼、要你去哪兒、要你活多久、要你守護著我,你都得做到,行麼?阿奴?”

  驀地,熱氣湧上她的眼兒,她強忍著,忍著忍著,眼眶都紅透了。她啞聲道:“好!五哥最會以債養債了,五哥暫且把債都記下,阿奴答應你,我跟你,絕不在南臨結束,阿奴這只小青蛙,還想讓你叼著走,到那時夫唱婦隨,阿奴都雙倍還你,定教你過上比學士還好的生活。”

  徐長慕聞言,深邃的美目噙著春風笑意。這學士生活哪及得上她?當日在學士館見到她,她光彩奪目地陳述火攻防術,加以同一偏才,不免令他砰然心動,首次有了夫唱婦隨的想望,卻沒料到這個少女是他心裡一直掛念的妹妹阿奴。相互切磋,夫妻共同在他國戰場上實踐己身理念的想法,頓時被他放棄。他只想帶她遠走高飛,護著她寵著她,讓她避開南臨這個兵事專才實踐理念的最佳立即戰場。

  他上前一步,等著她也主動跨前一步來到他懷中,他才環住她的身子,讓她一頭過腰的白發悉數都圈在他的懷抱裡。他清傲但隱含柔情,在她耳邊低語:

  “阿奴……自們成親吧。”

  讓他這個丈夫一塊分擔,陪著她還清胥人的血、疼她的陛下,以及她認為欠過的南臨人情,一併還清後,那時,她就真真正正是徐長慕的阿奴,與他人或胥人再無干係。

  半個月後,南臨邊關―

  “南臨長慕?”方三郎驚聲叫道:“人在哪?快叫他進來,不,我親自去見他!”

  徐長慕!徐長慕終於出現了!方三郎匆匆隨著這名徐家軍往外走去。

  一名年輕男子負手站在不遠處,不必看那美麗的相貌,就知道他必是學士解非——南臨長慕。

  那一日學士館的學士解非,他印象極深,有意結交,甚至想留住這個學士解非引為知己,將來成為自己專屬的軍師,後來知道他就是徐五長慕時,他只覺有點遺憾。

  他由已逝的帝夫那裡得知徐家上下是劣民,徐五長慕不會得重用,正是方家出頭的好時機!

  是啊,時機是到了,他也有滿腔熱血願意奉獻給南臨,南臨百姓不要再尊徐家為神了,南臨還有個方家啊,給他們機會,方家也可以成為南臨的神啊!

  時值今日,他每每回憶學士館的那一日,懊悔與欽佩不時混雜在心頭。

  徐長慕早有遠見西玄有意對付南臨,他怎麼不說出?還是,他說了先皇根本不聽?出自他手的兵策與軍甲,都扣在宮中,直到現今陛下才得重用,還來得及麼?來不及了!

  每個京師貴族安逸太久了,都以為南臨國運昌隆,不會有事的,論兵有兵,論將有將,知情的人都知徐家是冒充的劣民,全數陣亡不意外,南臨還是有未來的。那是他們沒有經歷可怕的西玄陰兵!

  就算當日學士解非有意鼓動,這幾個月來京師陸續有年輕人參軍,但,這些人連實戰訓練都來不及,而他手下的軍兵就像大風吹一樣,一次又一次急遽的消失,在戰場上打掃到的,只有肢解分離的南臨兵,哪來的全民?

  他是不是該慶幸,剛登基的蕭元夏是三代帝王裡唯一在關切邊關戰事,願意全力支持,而非如以往鴕鳥的蕭金鳳?帝夫怎麼死的,他也不想理會,只要能保住南臨,他願意犧牲自己,可惜……他好像……力有未逮了。南臨皇室召南臨長慕回京,他根本不抱希望。他後悔極了當日怎麼不救徐六,怎麼不勸帝夫放棄監斬徐六?如果當日徐六未死,也許還能得他相助……今日,簡直是曙光啊!無論如何他都要留下這個人才!

  “方將軍。”徐長慕微一施禮。

  “長慕兄!”方三郎連忙阻止。“陛下召你回京,你可帶了陛下旨令?”

  “我未曾回京過,此次是為我夫人而來。”

  方三郎一怔。是啊,他怎會回去?以往幾次京師碰面,隱約覺得徐長慕雖表面不張揚,但也是個心高氣傲的男人,今日南臨毀去他全家,曾是夏王的陛下親自斬下徐六人頭,他怎會回京跪拜在陛下腳下?他心裡微急,無論如何定要留住此人,他勉強笑道:

  “原來長慕兄已經娶妻……不知夫人現今何方?”方三郎順著他的目光轉去,遠處一名白發女子背著他們,直看著天際昏沉沉的顏色。他疑聲道:

  “這是……服侍徐夫人的婆子麼?”

  那白發女子的身子剎那頓住。

  “她就是我夫人,將軍以後切莫私語,她聽得見。”

  “怎麼可能……”這一句不知是說她耳力極尖,還是徐長慕娶了一個婆子。

  “阿奴,你過來,方將軍你見過的。”

  見過?方三郎見那名女子慢步踱了過來。那相貌果然是少女所有,皮膚光滑,美目清明,可惜面上有疤,若然去了疤,必是絕色美人。他正想捧一捧徐長慕的好眼光,忽地一頓。

  他驚異地瞪大眼。“你……”

  徐長慕淡淡打斷他。“她叫阿奴,我的妻子。這幾個月她在養病,不管是面上的、身上的,或者心上的,都是我一點一滴拉回她,仔仔細細照料妥當,才有今日這番光景,方將軍,此次前來,非我所願,全因阿奴記掛她心愛的南臨,我這才將學士牌子折棄,隨了她來。”

  方三郎尚在震撼中,實在不知是該為徐六活著感到驚愕,還是這對兄妹居然……最後當他聽見徐長慕將學士牌子丟棄,大喜過望,同時幾乎要羞慚掩面,代已去的大鳳陛下以及方帝夫向他們說聲對不住。

  明知徐長慕是在威脅他不得將徐六身分說出去,他竟然還被虐地心甘情願接受這樣的威脅。他無比感激地看向徐六,輕聲道:

  “多謝徐夫人記掛南臨,往昔方家子弟如有冒犯之處,還請夫人原諒。”語畢,隆重施禮。

  徐烈風還以一揖,道:

  “那些事,都是過往雲煙,我都忘了,請方將軍也一併忘了吧。”

  這聲音又破又粗,氣質比以往內斂安靜,再無奪目光彩,方三郎內心好生愧疚。那日在學士館裡,她也是意氣風發啊,甚至是唯一能猜出徐長慕談西玄陰兵用意的南臨人。如果當年他能將心裡的不甘壓下來,無視他們劣民的身分,大力推舉徐家人才,勸陛下放徐六出京,是不是今日……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又看了一眼她少年不該有的白發,垂目沉思會兒,說道:

  “眼下正在戰事,他國人民要進南臨難上加難,但據我所知,有些大魏醫者正等著出去,我從中安排一下,請他們為徐夫人診上一診,徐夫人現在看似健康,但,多幾個大夫看總是保險些。”他話一說完,就見一抹驚喜的流光自徐長慕眼底竄過。方三郎心一動,霍然明白,想留徐長慕就得討好徐六。

  徐長慕要的也就是他能看穿這一點。什麼國仇家恨對他都不重要,只有一個阿奴,才是他心裡真真正正重要的人,要讓他全力相助南臨,方三郎就得將阿奴擺在任何人之上。他道:

  “那就多謝方將軍了。”

  “長慕兄、徐夫人,一塊進來吧!”他以軍師之禮待之,見徐長慕不拒,他心裡喜意更甚。

  徐長慕忽道:“方將軍,過幾日,我二哥與四姐會趕來。他們在西玄陰兵手下存活下來,對將軍必有所助益。”方三郎先是一征,而後寬慰一笑,胸懷坦蕩說道:

  “我多希望下一刻,長慕兄會告訴我,南臨徐家所有好漢都將歸來。”

  徐長慕深深看他一眼,隨他入屋。

  徐烈風停下腳步,又回頭看向遠方如墨的天空。天際彼端與此地日夜不同調,都沒人覺得異常嗎?她撫上她微微發痛的眉間,頓覺雙眼自出生以來第一次如此吃力,必須撇開目光才有了舒解。

  徐長慕轉過身,朝她伸出手。“阿奴?”

  她上前握住他的溫緩,低聲問著:“五哥,邊關都是這麼陰冷嗎?”

  徐長慕連忙摸上她的臉頰,觀望她的神情是否難受。前頭的方三郎沒有停步,他笑答著:“冬天了,自然是冷的。”

  “那小周國的……黑夜是我們的白天嗎?”

  方三郎頓時止步,回頭看著她的白發,面露古怪。“徐夫人,這怎麼可能呢?小周國與我們日夜相同啊。”忽然間,徐長慕想起她的胥人血統,她的天生強悍五感。一個人眼強至此,可以說是有第三隻眼輔助了……他拉著她反走出屋子,瞇眼望著一望無際的白雲藍天。他轉向徐烈風,不放開她的手,問道:

  “阿奴,剛才你看見了什麼?”

  “捷報?”蕭元夏難掩心喜,略略激動自龍椅起身。“好!很好!方將軍果然不負朕的期待。史人你快把詳細情形說給聯聽。”

  跪在雙下的年輕男子沒有姓名,只有史人這個職稱。南臨有官營的史學院,每個出來的學子,先分派到各地記載南臨大小民情,直至三年磨練結束後,史人可自行選擇一生將要記載的南臨對象。

  眼下這史人就是派至戰場,將他眼睛所看見的一切全都記錄下來。他此刻眉飛色舞道:

  “陛下,自方將軍重用南臨長慕後,初時戰事未有起色,南臨西玄交戰仍是損兵折將,但方將軍力排眾議,尊南臨長慕為軍師,照他佈局所力,到了第六次,他與徐夫人再次隨軍出征,大破西玄陰兵,取下陰間將軍頭顱,贏得首次戰役!”史人至今仍然感到當時沖天的震撼。有些細節,他不太敢當著眾臣面前說出,他曾偶爾聽見徐長慕對方三郎提及給他六次,三次被動,三次主動出擊,第六次才是真正的對戰……

  那代表什麼?前面五次全是南臨長慕一步步的實驗,前五次出戰的軍兵都是為南臨長慕的實驗而犧牲。可是,不管南臨長慕有沒有這五次的實驗,戰還是要打的,到最後別說連個兵,只怕連南臨都留不住,在南臨長慕出現前,每一戰出征的將士幾乎沒有一個回來。

  他不敢當眾將這段秘史說出來,怕有心謀害徐家的官員借機趕盡殺絕,幾年前那個徐六被害,史學院的夫子都懷疑是皇室下的暗手。所以……就算違背史人的宗旨,他也不能說出另一個秘密來。

  蕭元夏心裡甚是激烈。“徐長慕麼?他……不計前嫌,大破西玄陰兵麼?果然是徐家子弟。”這人才,必要留住!南臨首要禍患,就是這不可捉摸的西玄陰兵,只要能破了它,南臨就能與西玄實戰實打,生機大增!這些時日來他日夜憂心忽地落了底,他年輕的面容終於有了笑意。

  “史人,你再多說說。”

  “是。”史人仍是歡天喜地,他道:“南臨長慕與徐夫人在第四次就開始隨軍出戰,但南臨長慕面目太過……太過俊美,如果出戰只怕連自家軍人都忍不住盯著,這是徐夫人說的,於是徐夫人主張替他在面上繪上油彩。”

  殿上朝官喜氣洋洋,聽得此事,皆是垂目低笑。蕭元夏也沒阻止他們,徐長慕的相貌他是看過的,確實過于貌俊美麗,要讓西玄人得見是這般雅致相貌的人毀去西玄傳奇,只怕都要捶胸頓足了,烈風她……向崇拜她五哥,深信她五哥必有一展長才的一日,現在她是不是能……稍稍瞑目些了?

  他心裡微微發軟,笑道:

  “這位徐夫人真真有趣。她是南臨人麼?南臨女子多文弱,居然不畏懼上戰場,若然它日班師回朝,朕定要見見這名奇女子。”

  “徐夫人是南臨人,陰間將軍的頭就是她親手砍下,大破西玄布下的陰間道。她……”史人猶豫一會兒,又忍不住把當日尾隨所目暗的景象說出來。“臣在第六次對隨軍出征,當時白參如黑夜,飛沙走石,陰風四起,明明眼前沒有敵軍,但徐夫人她好像……看得見那些陰兵守在何處,她的血落在四方時,臣……錯覺,她鮮血流過之處,天色依稀亮了些,沒有那麼陰冷了。”

  蕭元夏聞言,驀地想起雲山洞壁裡的壁畫,那個身著戰袍的女子,滿身鮮血流泄至地引來光明,在她身前是西玄陰兵,下一幕卻只剩白骨,那白骨就是戰敗的陰兵了?神師都解讀錯了?神人不是來收天下江山,而是來毀去塗炭生靈的陰兵麼?

  ……太晚了!太晚了!他深吸口氣,只覺心肺都在劇烈疼痛。那一日,他跪在殿外求父皇成全他與烈風,那樣的雷雨……確實是在說國之不祥啊!

  不祥在於出了蕭金鳳這個為皇位不惜害死自己妹妹的皇女;不祥在於他這個容易被欺騙的皇子!甚至,不祥在於年邁的父皇只想保全小女兒,而眼裡沒有南臨了。

  “這麼說來,這女子是南臨長慕的眼睛啊。”蕭元夏微笑道:“徐長慕依她所見,領兵布陣,這才有今日捷報,真可以說是夫唱婦隨。”

  “正是。”史人笑道:“在軍中,徐夫人的地位與南臨長慕相當,沒人敢得罪,只是……”

  “只是?”蕭元夏笑意盈盈。偶爾聽這些夫唱婦隨的事跡也不錯。

  史人略略惋惜。“徐夫人發色異于常人,大魏大夫雖說是無礙,但總是令人心驚,邊關一帶,稱徐長慕為南臨長慕,徐夫人為南臨阿奴,請陛下首肯,將來史官統整時,將徐夫人改為南臨阿奴……”他話還沒說完,就見本是站著的陛下,失魂似的落坐在龍椅上,同時殿上一聲輕響,他回頭一看,是朝臣餘廷顯手裡的象笏落了地。

  他……沒有說溜嘴吧!徐夫人本名徐烈風,阿奴是新起的名字,不是嗎?

  “……阿奴……”恍惚間,他眼前出現那個垂死的白發姑娘……她沒死麼?努力地活了下來嗎?胥人保佑!父皇保佑!他……

  他心裡既是喜悅又酸澀。現在,她與守護她的徐五在一塊麼?原來到最後,守在南臨走不得的是他。

  “臣稟陛下!”羅國丈道:“若是史人說得正確,這位徐夫人的眼跟血彌足珍貴,老臣鬥膽,它日南臨軍兵班師回朝之際,務必要留住徐阿奴,以防它日西玄又生陰間將軍!”

  蕭元夏猛然回神,掩飾狠意地掃過階下的老人。留住?是想扣住她吧!他們一起害死烈風,如今他居然還想再害一次?他想害幾次才夠!

  “臣也鬥膽——”餘廷顯抬起手裡象笏,跨前一步,垂首道:“據臣知徐長慕本是各國拉攏的學士,如今相助南臨,那就是丟了學士之名,他與妻子替南臨挽回生機,實是南臨恩人,將來扣他妻子在京師,這不是教各國嘲笑嗎?”

  老國丈瞇眼。“余大人此言甚差。說扣未免太難聽,將來陛下賞賜不斷,留他們在京師榮華一生,他們怎會不願?更甚者,徐長慕本是徐家之子,接替徐家未完的守護,並無不妥之處。”這姓餘的,本是與方、羅兩家十分友好,這一年卻是有意無意保持距離了。

  餘延顯狀似不敢吭聲地回位,象笏舉起,掩去他若有似無得意地笑。審時度勢是他的專長,他怎會不知此刻陛下心中所傾?羅國丈怕是提早完蛋了!

  “臣有事起稟。”有臣子道:“此次捷報,全因陛下識人清明,固然徐五長慕有功,但,方三郎為將,若然不是方三郎苦守邊關,又豈有今日結果?”

  方家的老臣在旁滿意地捋胡笑著。

  高殿之上的蕭元夏不動聲色將這些人一一記了下來,最後,他的目光落在史人身上,眼裡微地柔和,仿佛透過他在看另一個人。

  “你還有事要說麼?”

  “臣請求,請陛下賜臣史徐之名,臣將窮盡一生記載胥人徐家所有的事跡。”

  “哦?你已滿三年了嗎?好!朕就賜你史徐之名,一世記載南臨胥人徐家的所有事跡,不可遺漏一事。你傳聯口諭,南臨長慕與南臨阿奴,無愧胥人姓氏,朕因此感恩感激。三百年來,南臨君王與胥人徐家一向君臣和諧,從不互疑,或許,曾中有斷過,令得胥人受了無法彌補的天大委屈,但自朕為始,不管胥人體內流了什麼血,膚要重拾彼此信賴,絕不讓後世南臨有愧于徐家!”

  一年後,南臨長慕隨軍回朝,南臨帝王親自接過幾乎被染全紅的白色戰袍。他小心翼翼地撫過上面早已乾涸的血跡,聽著徐長慕淡淡說道:

  “徐家人只著白色戰袍上戰場,就是要君王能看見將士流的鮮血,但盼君王重視邊關兄弟,不再被謊言所欺,此是真正胥人心聲,徐長慕代為轉述。”

  “聯必記取教訓,時刻以浴血戰袍為戒,不管有多少人利益熏心再欺騙朕來害徐家,朕也絕不再輕信。朕寧願盲目信徐家,也不會動徐家半分,一次教訓足矣。”蕭元夏心知她不會出現在朝上,他想見她卻也不敢見她。“徐五,徐六曾道你是天上飛鷹,如今你不願受官職,朕可允你一個願望,你好好想想。”

  “那便讓南臨,廢了男子成人禮吧。”徐長慕道。

  蕭元夏一怔。就這個?他仔仔細細打量這貌似妖精的男子,徐長慕雖是長了數歲卻比當年更要秀俊幾分,難怪烈風會在他面上塗上油彩。

  想來,要不是這男子心意夠堅定,至今身邊也不會只有一個徐夫人。當日,他救下烈風,讓烈風撐下去,怕是費了不少苦心,這苦心裡又占了多少愛情?烈風她……會不會受了委屈,得了一個愛情少於親情的丈夫?

  徐長慕看他一眼,說道:

  “有些人,寧願等到相知又心愛的女子,一塊完成成人禮,一生只想為她一人所有,而不是如南臨一般,讓成人禮奪去她的權利。”

  蕭元夏聞言,一時無語。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的成人禮……隔日見了烈風,即使那時還不甚瞭解自己心意有多重,也覺得十分懊悔,恨起這成人禮的存在。後來,他大婚,反而不在乎這種成人禮了,都一樣的……

  “好。”他輕笑:“這種民情風俗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的,朕盡力而為,讓往後兩情相悅的男女,多一分機會得到你說的權利。請替我轉告徐夫人,南臨京師永遠是她的娘家,不管她何時歸來,有我在的一日,南臨將是四國中最繁榮而美麗的國土,這是我一世的承諾。”

  他心知她或許會回京,但要與他這個天子再相見難了,如果可能,他願來世再相遇,下一次哪怕她真是來毀南臨的神人,他也不會再害她,但他想,她心裡還是只有她五哥吧。那……他退而求其次來世再做她兄長,讓他好好呵護她一世。“請你……也允我一事。”蕭元夏低聲說著:“請一世都別告訴她我是她……兄長,就讓她一直以為我只是個曾背叛她的外人蕭元夏。”

  徐長慕面不改色道:“徐五謹遂旨意。”當他退離大殿時,耳力極尖地聽見身後的陛下輕聲道:

  “烈風,保重……”

  徐長慕充耳不聞,也不會將這些在他眼裡細瑣的小事轉告阿奴。他注意到殿上昔日位高權重的大臣有幾名已被取代了,甚至連羅家國丈都不在此殿,蕭元夏果然夠隱忍,拖至今日完成戰事才一一掐除他們。

  未過兩天,徐長慕毫不留戀地離京。

  史徐厚顏緊隨在後。

  在史徐記載徐家的那些年裡,回京最常遇見的一件事,就是陛下召他去夏園,要他一一細訴徐家夫妻的事跡,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也要問個兩三遍才甘願,還嫌他不夠仔細呢。

  也不知是不是他錯覺,每當他試著略過徐夫人的事時,這位陛下總會敏銳地再繞回來,逼他說出徐夫人近年所發生的每一件事,就算只是一句她很好她很健康,這陛下也十分歡快,然後再逼著他重復著她很好她很健康……這位陛下,他不膩麼?

  好像這件事是他最大的樂趣似的。甚至,有時他會發現這位陛下在治理國家時開始有了歡悅。

  “因為這是某個姑娘的娘家啊,豈能讓她嫌娘家不夠好?我要給她天底下最好的娘家,讓她願意時時回來看上一眼!她每回頭看南臨一眼,便是再看我一眼啊。”這是這位陛下某次在聽見徐夫人已經不受白發影響,健康甚於以往時,滿面喜色,唯一一次說溜嘴。

  現在他正專注在記載胥人徐姓時,時常停在徐夫人身上,看能不能多挖一點秘密……當然,他做得不夠稱職,有些秘密是絕不能寫出來的,例如徐六就是眼前這白發夫人……例如徐五娶的是徐六……徐五簡直是徹底無視他人,居然敢在南臨裡娶徐六為妻……

  他懷疑陛下也知情,但陛下從不提起,也不允許身邊人對這對夫妻有任何懷疑。

  直至徐長慕三十二歲時,在各國近乎強力的默許,強力的壓迫下,學士解非之名又歸回他的手上,他是西玄徐直助國又復得學士之後,三百年來唯一首例。也可以說,在後世提及留史學士時,學士徐直以及學士解非是齊名的。接著,各國開始搶人了!

  春宵一刻千金難換的尾聲

  大俗紅的雙燈籠掛在院子外,上頭貼著春宵一刻。

  徐烈風雙臂環胸,思考良久,良久思考,確認這是她與五哥平日住的小院,也確認這種燈籠她見過,就在許多年前五哥的成人禮上。

  春宵?

  她跟……五哥的?

  她抱著暖過的衣物步入房間,聽見隔間有水聲,就知他此刻在沐浴。

  她是知道五哥那事的。當日在杏花村裡以天地為媒,父兄墳及遠方的皇陵方位為高堂,簡略成親後便匆匆趕來邊關,至今也有三年了。

  這三年裡,吃住都在一塊,私下親抱更是家常便飯,最過親密的一夜也不過兩人上衣淩亂褪盡,肌膚相親,每一寸都被翻來覆去蹂躪過了……至今光想起她臉就熱了起來。

  那一夜,是她斬下陰間將軍的頭,身上受了不少傷,他一時失去控制就……沒有做到最後,她明白原因,當年為了讓她好走,他寧受男人最恥辱的閹割,那她還要問什麼呢?就當他倆已經是實實在在的夫妻,傳宗接代這事,就交給二哥跟四姐吧。

  春宵?莫非五哥是想重現那一夜?徐烈風掩住靦腆,夫唱婦隨,她自是要配合的,何況夫妻間的親密這是天經地義,只是各家春宵方式不同,她不會引以為憾。

  有人敲門,她上前一開,是邊關一帶找來煮飯的婢女。

  當他們徹夜研究西玄兵陣時,就是靠著這婢女幫忙煮飯洗衣,愈來愈有大老爺氣勢的五哥沒有明說,只是明擺給她看他吃不習慣、穿也不習慣,直到這一陣子,她這個小家奴才又洗起她家大老爺的衣物,他這才稍稍滿意了。

  他這以債養債的手法高啊,現在他在家裡地位簡直是直逼天神了。

  “夫人,大鎖已備妥。”婢女臉紅地交出門鎖。

  徐烈風呆然接過。“這大鎖是……”。

  婢女以為她不懂,特地教她自門內鎖起。“三餐定時有人送到外頭,我們一定會準時,所以只要夫人跟徐大人餓了,就自行開鎖出來就是。”

  她還是一臉呆然,她幹嘛把自己跟五哥鎖起來?

  “這七天都依徐大人之意,做些滋補體力的飯菜,請徐夫人安心。”

  安不安心她不清楚,徐烈風只知這婢女笑得好開心好曖昧好淫亂……

  “好了,你出去吧。”徐長慕走出隔間。

  徐烈風回頭一看,心臟差點跳出胸膛。五哥此刻穿著寬松中衣,微濕黑發披在身後,滿身的水氣,最誘人的居然不是他沐浴過後剔透晶瑩的相貌,而是他眼下的淚痣。她赫然想起那一夜,兩人就是這樣一層一層脫去彼此的上衣,最後他的神情在燭火下陰暗不定,終於放開她腰間系著長裙的扣環,激狂地擁吻起來。

  她刻意斜跨一步,掩去背後的五哥,對著那婢女道:“我明白了。”她等著那紅透臉的婢女掩門出去後,低頭研究起大鎖來。

  “阿奴不會用?”男人的雙臂自她身後親密地繞過,主動接過那大鎖後,緊緊地鎖上房門。“就這樣,鑰匙放我這吧,該你去沐浴了,洗幹凈些。”

  “……我哪次沒洗幹凈?”她臉紅道,去過衣物往隔間走去。

  他垂著長睫,微微笑著。如果相熟的人此刻在他身邊,會發現這跟他平常專研兵陣軍法的神色似有同又有不同。他黑色的眼底流著淡淡的光彩,明白地說,那是屬於充滿情欲的愉悅光彩。

  他收起鑰匙,去處收藏多年的女兒節玉飾,輕輕撫過冰涼的玉飾。

  徐烈風洗完出來,他正倚在窗旁,把玩著眼熟的玉飾,她不由地脫口問著:“五哥你在做什麼?”

  “我在想,這玉飾能在人體上創造什麼奇跡”他意有所指道。

  她一臉茫然,上前一看,笑道:“原來是女兒節玉飾。”她想伸手接過,他卻一把收起,彷佛此物他將有用處。

  他皺起眉,拿過她手裡的幹巾,讓她繞個半圈,細心替她擦起濕答答的白發。她的白發愈來愈長,卻沒有半點黑。方三郎曾提過的大魏大夫,戰事稍歇時他也托人重金請來大魏神醫,都說她已無事,但這白發就是黑不回來。

  她的黑發半幹,他雙手自她身後衣裡滑進,撫過她無比細致的肌膚,覆住她的胸前柔軟,他俯頭熱情吻上她的項背,她微微喘著氣,忙壓住他的雙手,低聲道::“五哥,別在我後面……”

  “阿奴不喜歡嗎?”他聲音半啞著。

  她猶豫了一會兒,不願告訴他,這背後都是她的頭發,發色總是……

  “我喜歡與你面對面的……”

  他眼底抹過一絲惱怒,嘴裡平靜應著:“阿奴,你知道為何我苦等到夏日才過這春宵麼?”

  她一怔,順著答道:“不知道。”

  “夏日夜裡,不管你在哪兒躺著都不會冷著。”他一把抱起她。“沒關系,我們有好幾天,可以一一試著,不必在第一次就教你躺在地上。”

  徐烈風隨時一頭霧水,但隱約知道今晚五哥想進一步……進到哪去?了不起就像那一夜罷了,她才窩上溫暖的床褥間,就見他又下床去。

  她還來不及問出口,燭火就被他熄去。屋內一片黑暗,他又回到床上,低笑道:“現在我們彼此誰也見不找誰,阿奴心裡可稍微放鬆點?”他笑著替她脫了中衣。“彼此一塊摸索吧,等你摸熟了,不害臊了,第二次就點起燭火若隱若現,這第三次天都亮了便再來仔仔細細的一回。”

  “……”這就是五哥所謂的春宵?耗上一整晚?要她說她會說這是閨房情趣。她心跳如鼓,感覺他光裸的上身壓了下來,她輕輕笑著,滿足地承受他的炙吻,但沒一會兒她笑不出來了,她咬著唇,呼吸急促,拼命在床上摸索著被子,想狠狠揪住,去發現被子早被他拋下床去,兩人之間沒有任何障礙。

  她腳趾頭縮到都疼了,眸底被逼漾出淚光,她求饒道:“五哥……慢……慢一點”

  “嗯?阿奴一時吃不消麼?”他移到她的臉前,呼吸與她細綿交錯。

  她聽出他的呼息也略帶壓抑著,她含淚喃道:“這門學問真是博大精深,阿奴怕是拿不到學士了……我本以為……”本以為那天夜裡就是他們兩人的極致了。

  “你以為什麼呢?”他的手指滑到她腰間,似是要脫下她褲子。

  她稍微張口又合上了,最後選擇不阻止他,這種閨房情趣她不信他是從成人禮學來的,難道是男人本色?

  她主動摸到她的嘴,用他倆三年來無數的夜裡所互相練出來技巧吻上他。她已有些結實的雙臂環在他的頭項,身上的柔軟偎上他光滑結實的上身。他明顯被她分了心神,一切的主動都暫停下來。

  “……三天……”他得空,聲線沙啞,明顯是情欲被她撩動了。

  “什麼?”她猶猶豫豫,在他腰間徘徊,這所謂的進一步到底進到哪?如果進得太過火,會不會傷了五哥的心?這褲子脫了行不行啊!

  他任著她煩惱無比,吻著她的耳垂道:“我左思右想,到底是誰說我成人禮足三日才出去的?”

  “……”

  “是阿奴吧,那是你幾歲?十二還是十三?那時你什麼還不懂,以為你五哥事事皆強,連著成人禮也不能輸人,就在京師四處妖言惑眾說我三日才完成這成人禮,是不?”

  “……五哥……”她可不可以跪地謝罪?

  “難道阿奴不知道,南臨男子洞房花燭夜若比成人禮還長,那就是讓新娘子給迷得神魂顛倒,彼此鴛鴦和鳴?”

  她渾身一顫。“沒有……我從來沒有聽過……”這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小小小風俗吧!難道,五哥打算與她窩在這耳鬢廝磨三天半?她……心裡也是歡喜,只是,是不是久了點?而且院外還掛著俗到極點的紅燈籠,人人都知他們在做什麼!三天半後她無顏出去見人啊!

  “七天。”他在她耳畔說著。

  七天!她僵硬如石雕,那她出去還有沒有臉活?

  他低低笑著:“總要雙倍以上,才能顯出阿奴對我的珍貴。”他將她的雙手移到他的長褲,催促她繼續。

  她像個傀儡,麻木地脫下他的褲子。七天……難怪剛才那婢女笑得那麼開心那麼曖昧那麼淫亂……難怪五哥吩咐她做些補充體力的飯菜,搞了半天邊關的熟人都知道了吧?

  她很想把他推下床,委屈地縮在角落哭一哭,她懷疑五哥這是變相逼她離開南臨……

  “阿奴,你我成親三年,為何今日才能完整的圓房,你知道麼?”

  “圓房……完整的?”她怎麼覺得今日震波連連來?五哥怎能圓房?

  “婚緣書上的日子我寫上今天。”他柔聲道。

  她一怔。

  他在黑暗裡細細描繪著她的眼眉,道:“三年前你我就在杏花村成親,日子卻已超過父兄百日,南臨沒有這種規矩,但如果有日,你我離開南臨,去了大魏,叫人發現這點,對你總是有傷。如今已過三年半,此時成了實在的夫妻也無人可置喙。

  “……五哥……這三年來……我跟你……還不算夫妻嗎?”那,他心裡有這想法,為何當日還要天地為媒娶下她?不如等上三年啊。

  他沙啞的聲音明顯得不以為然。道:“我心裡早就當你是妻子,不將你先定了下來,三年變化甚大,誰知明天會發什麼事。”

  是為了穩住她的心神,讓她不再退縮吧。徐烈風低聲說著:“從成親後,我就當五哥是丈夫了,一個心裡深愛到有時無所適從的丈夫。”

  他聞言,眼眉歡快地彎起。他仍是略略沙啞著:“今晚就是你我的洞房花燭夜,這三年沒碰你固然是依著大魏規矩,但另一方面,你要是有了身孕,那我決不允許你上戰場。”

  “……”她沉默好久,才疑聲道:“身孕?可是……五哥你不是……”

  “我有親口跟你說過嗎?”

  “沒有,是餘延顯說……”她猛然瞪凸眼。“難道你沒有……”

  “蕭元夏只是威嚇我,他不致讓徐家最後一苗真斷去。他只是要有個藉口能夠讓你一路好走,同時讓那些熟知徐家是劣民的臣子明白,南臨劣民徐家已經不會再有後代,不必再趕盡殺絕。”

  她張口欲言,美眸漸有淚珠。原來五哥是完好的,沒有因為她……沒有讓她背著一世對不起九泉下的父兄的債……

  “阿奴,你歡喜麼?”他在她耳邊道。

  她哽咽道:“我當然歡喜!”

  “那,你就用這七天表達出你的歡喜吧。”

  她一僵,眼淚猛然縮回去了。

  他淺淺一笑,說著:“阿奴,這七天內你完全屬於我,這三年多來真是遺憾,居然只有這七天,才是我們真正彼此相守的日子。這七天我們片刻不離,也正好看看你體力的極限在哪,你也不會再擔心你一頭白發的事。”

  “……”她懷疑五哥會窮盡所有智慧激出她體力極限,他非人啊。他果然是個養債高手,過去沒見他抱怨過,直到今日才一股腦的索討利息,夠能忍!

  “還是,阿奴,你能一刀砍下陰間將軍的頭,卻沒體力與我耗上這七天?”他語氣不無遺憾。

  又遺憾?他怎麼這麼容易對她遺憾了?這人,想故意激她吧!偏偏她就是心甘情願地被他激。

  “你不想得到我的全部麼?就差這麼一步……”他誘惑著:“過了今晚,我這全部身心都讓你沒有遺漏的全奪到手裡,你沒有這種渴望嗎?”

  “……”當然有!非常有!太有了!她非常慚愧地承認,她太容易被五哥撩撥了,五哥的每一寸她都想要得不得了!“那……五哥,我們……來吧!”說到最後想要表達自己很豪邁,但她滿面通紅,完全失去氣勢!

  她為了補回氣勢,主動拉他要吻他,哪知,不知是她太用力了,還是他順勢而為,竟然他倒在床上,反而她撲上他的胸前了。

  這……男下女上,令得她一顫。她這個小家奴是不是平常真的太憋屈了,怎麼開始戰戰兢兢了?

  “阿奴……咱們再來一次成人禮吧,這一次,再進一步,成為真正夫妻,你就權充我第一次成人禮的引導人吧。”他柔聲道。

  她聞言,想起她曾陪他度過的成人禮。她心裡微地一軟,憐愛道:“……好,以前南臨那些狗屁成人禮都別理,五哥,今晚我當你成人禮的指導人,可我還真的很笨拙,如果弄錯或弄疼你,可別怨我。以後,你就只能有我了,不管你的成人禮還是往後的每一次,阿奴全包了。”

  “你真是豪氣啊,我還怕你害羞,不點燭火,陪你一塊摸索呢。”他笑著。

  這輕柔的笑聲不但沒有威脅性,反而多了幾分迷惑人心的可口。他也不傻,這是五哥故意誘惑她,放鬆她緊繃的心神。她心裡甜蜜蜜,跨坐在他腰上,微地彎身,擦過他的唇瓣,再迷惑地吻上她最鐘愛的淚痣,他氣息忽地一窒。

  “五哥……阿奴與你比翼雙雙飛。”她沙啞道:“今晚這只小青蛙要一口一口吃掉她心裡頭的大老鷹,你要有心理準備了。”

  “我身心早就準備好了。“

  她撲哧笑了一聲,心裡放鬆不少,想著今晚洞房花燭夜恐怕樂趣無窮呢。

  然後,她盡心盡力但有點笨拙地完成洞房,確定五哥並不討厭,相反地還很喜歡她的“引導”後,她心滿意足地沉沉睡去……七天,也挺好過的,她想。

  直至半夜,她微張睡眸,忽然發現燭火搖曳,被她強征豪奪初次成人禮的夫婿剛回到床邊。

  “五哥?”她想抱著人體會好睡寫。她倦極地大方朝他張開懷抱。

  “阿奴,記不記得我說的第二次若隱若現?”

  “……”

  “很累麼?你體力這麼不濟,怎麼行?”

  “沒……”她只是有點困,是五哥太變態,不止聰明,連體力也是一等一的好,看來她不好好練練,是追不上他的。

  “沒有?那……阿奴。”他上了床,燭火在他面上深淺不定,他眼兒俱彎,活似個時時愛折磨她的毒辣妖孽。“阿奴的成人禮呢?誰來引導呢?

  “……”她終於明白方才五哥為何有意無意將大部分的體力活都給她,原來他留待後戰!

  “總要一報還一報的,阿奴有債還債的,是不?”他笑道。

  “……五哥……這幾年你忍得真辛苦,今日徹底爆發實屬正常,你熱愛阿奴全部身心,阿奴淚流滿面,感激涕零,以後再也不會對著白發神傷……阿奴這七天就當是犧牲了,可不可以讓我先睡半個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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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6:03 |只看該作者
  番外篇——徐解的出生

  “這醫者是大魏而來,據說十分有名,所以我特地留住他來替嫂夫人診一診。”方三郎笑著,隨著徐長慕往徐家小院走去。

  雖然他是在笑,但心裡無比地緊繃,就怕有違陛下口諭。

  ——盡一切力量,留住徐家夫婦。

  ——盡一切力量,讓徐夫人發色歸黑。

  ——盡一切力量,排除任何可能的學士接觸南臨長慕。

  ——盡一切力量,從南臨長慕身上習得所有兵事才能。

  ——盡一切力量……

  方三郎暗嘆口氣。何必陛下下口諭,他日日夜夜絞盡腦汁,就盼徐長慕終生能留在南臨,明明他是個將軍,卻開始自覺成了動起歪腦子的說客。

  “多謝方將軍。”徐長慕似笑非笑道。

  兩人走進徐家,方三郎見沒什麼婢女,便道:“長慕兄怎麼遲遲不請個婢女?邊關生活雖然一切從簡,但也不能讓嫂子累著,不如從我那裡先調個老婆子,讓她過來幫忙煮飯洗衣吧。”

  徐長慕瞥他一眼,道:

  “阿奴還年輕,煮飯洗衣是她該做的,方將軍也見過她上戰場,像是老婆子麼?”

  方三郎聞言,結結巴巴道:“不不,長慕兄誤會了。我不是說夫人像老婆子……”他暗惱自己心直口快,居然說要請個老婆子,現在是怎樣?難道要徐六天天看那老婆子,然後想著自己的白發嗎?他真是愧對陛下,明知徐長慕會留在這裡,全是因為徐六,他卻口拙捅到馬蜂窩。

  徐六上戰場,他是親眼目睹。他不得不承認,先皇做錯了,不該將徐六鎖在京師。她初次應戰就敢殺,殺得毫不手軟,一如她的父兄。

  在每個士兵心裡都有一把尺,什麼人該殺,什麼人不該殺,沒有什麼同情心軟或不適應,舉起刀,殺掉戰場上任何一個對南臨不利的敵人,這就是他們該做的事。通常,運氣好些,新兵得花上一、兩年這把尺才能穩固形成,徐六卻如老戰士,絲毫沒有心理障礙,尤其她是唯一跟得上徐長慕兵陣的人……好似在她心裡,一直妥善收著徐長慕長年累積的軍事知識……

  聽說她自幼年就為徐長慕抄寫兵策,瞭解他每一兵法,如同他的影子……如果真留不住徐長慕,那,留下徐六,也是可以,偶爾他會這麼想著。但每每看見她的白發紅顏,又有錯覺她只是個體弱多病的徐家小夫人,害他不時說錯話……他們一步入徐家小廳,就見到徐烈風坐在椅上,任著那名大魏醫者問診。她的小指邊緣還沾著墨,可見她本來在書寫,卻臨時教這醫者給打斷了。

  徐長慕來到她身邊,平靜地瞥了大魏醫者一眼。

  大魏醫者鎮定地朝她說道:

  “夫人這病真是嚴重,南臨恐怕不適合養病……不如到大魏吧,那裡醫者良才甚多,連藥材都比南臨好調動。”

  “我……很嚴重?”徐烈風詫異:“這幾年找來的大夫都說我很好,近日我也沒覺得有不妥的地方啊!”

  “夫人的白發就是病因啊,很嚴重的病因啊,會致死的,除非到大魏……”

  徐烈風的面色還沒有轉換,就聽見她五哥在旁說道:

  “大夫,你都還沒有把脈呢,就如此斷言,大魏醫術如此神奇?”

  方三郎連忙道:“是啊是啊!快把脈吧!”他找大魏醫者是來討好徐長慕,不是讓他在這裡危言聳聽,把徐家人都帶走的!

  “那,夫人請伸手吧。”在徐長慕的注視下,大魏醫者不得不搬出他的專業。他合目把起她的脈……面部抽動,先是驚訝,而後掙紮,接著咬牙,最後認了!

  “大夫?”徐烈風還是頭一遭見到表情如此變化多端的醫者。她應該沒有事吧?她就覺得她很正常啊!

  “……恭喜徐先生,您夫人有喜了。”大魏醫者面部不停抽著,萬分不甘願地說著。

  “……有喜?”徐烈風呆住,驚喜地轉向身側的夫婚。“五哥,我有……”咦?又來?這滿臉的遺憾又是什麼意思?五哥不想她有喜?怎麼他老是對她遺憾?

  “我知道,有喜了。”徐長慕朝那大魏醫者慢條斯理笑道:“那大夫道如何?”

  大魏醫者起身作揖,道:

  “夫人約有兩個月的身孕,這剩下的八個月裡不宜長程旅途,更不必說上大魏了。如果這八個月裡,有其他說客前來,還請徐先生告知他們,這是大魏姬苔所言,請他們賣個面子,暫且勿擾先生與夫人,待夫人生產過後,再行說客之職。”

  方三郎在旁傻眼。敢情他找來的大夫是說客?本來是打算拐徐家夫婦去大魏的?

  大魏醫者姬苔瀟灑輕飄飄走前,再道:

  “請夫人放寬心,夫人身子無礙。八個月後,姬苔再來請夫人上大魏一遊。”

  徐長慕送走了醫者,對著尚且呆滯的方三郎,漫不經心道:

  “他是北塘人,曾是學士,而後被大魏說客動搖心志,棄了學士之位,投靠大魏。方將軍,識人要清明啊。”

  方三郎心一凜,道:“往後我會多多注意的。”一頓,猶豫一會兒,放低聲量。“長慕兄,嫂子有喜是好事,可是,是不是該保密一下……”

  徐長慕輕笑:“這也不是什麼秘密,有什麼好保密的?”

  “但……”方三郎想起邊關謠傳南臨長慕不只是軍事專家,還是個……重色男子,是以京師曾有大臣之子來這裡混個閑職時,為討好徐長慕而試圖送上女子。

  這一回,徐夫人身孕十個月,誰知會不會又有不識相的官員送人來?

  徐長慕重色,這也不是旁人胡亂捏造,那七天大鎖至今還狠狠震撼他脆弱小心靈一把。南臨人保守,哪似徐長慕這麼毫無顧忌,無視旁人眼光?居然與女子纏綿七日不斷,就算是自己的愛妻,這也未免太過火了!害得他這個男人在那七日後見到徐長慕的首次,尷尬地紅了臉……

  外人都認定這個助南臨打退西玄的徐長慕重色,但親近的人都猜他此舉,是因徐夫人白發兼之破相,他時時表露親密之意,才能讓世人明白徐夫人對他的重要性。

  但,那是他們沒有看見徐長慕七日後剛出來的神情。那滿面俊容上毫不掩飾的春色,彎彎嘴角無比滿足,眉眼瀲灩,舉手投足竟似拋棄一切枷鎖般的神氣揚揚,當下讓他都要懷疑,是不是南臨夫妻纏綿七日不與他人接觸,也能如他一般,如此歡暢?

  他一眼就看穿七日後的徐長慕甚是酣暢淋漓,與妻子獨處顯然是他的極致樂趣。

  就在那時,方三郎霍然明白,徐長慕退早會離開南臨。

  從頭到尾,他留在南臨指點戰事,練兵設陣,並非真心為南臨,那只是他肩上代徐六承接一半的貴任,他真正心之所喜,恐怕還是那個學士名分下游走各國的研究,以及與他白發妻子不受他人打擾的獨處。

  正因如此,方三郎更是窮盡心思,只求能留下徐長慕。如今徐夫人身子有孕,接下來八個月內徐長慕將無法動彈,他得好好算計一下,這次絕不會再放過任何一個說客!

  對,還有那些混閑職的京師子弟,他得封殺他們又送女人的打算,要是讓徐夫人動了胎氣,他不以為徐長慕那時還會和氣生財地相助南臨——方三郎心思一頓,忽地對上徐長慕的目光。

  生下來的孩子……是胥人之後!是軍事長才之後!

  “方將軍?”徐長慕略略挑起眉角。

  方三郎十分認真道:

  “夫人這可要好好補補,我這就回頭去找老媽子,不不,我不是說夫人老……”

  “也好。就麻煩方將軍找個有經驗的婆子。阿奴她暫時沒法洗衣煮飯了。”

  “對對……”

  徐長慕深深地看他的背影一眼,掩上房門,神色流露出無比遺憾,這才轉過身,隨即怔住。

  徐烈風就在他身後打量著他,問道:“五哥,你到底在遺憾什麼?可否讓阿奴知道?”

  “我遺憾?”他笑著拉她入懷。“那一定是遺憾你暫時沒法替我煮飯了。”他的手繞到她身後,滑到她的腰間,又移向她的臀部。她身軀柔軟有肉,與其他女子並沒有不同,甚至可以說比南臨任何一個女子還要有體力,孕育孩予應是可以的……他頓時停住思考,與她目光交接,沙啞道:

  “阿奴,你在做什麼?”

  她笑:“我都快債臺高築,每日每日認真的還著,可不想因五哥這意外之舉又生了利息,馬上還清是最好。”

  他萬分遺憾,拉開她依樣畫葫蘆的雙手,俯頭輕輕咬著她的唇瓣,輕聲道:

  “你這時要還下去,可就不會在這一時半刻結束。”語畢,他笑著拉著她,走進內室。

  內室他一向不喜外人進入,全由她來打點,但有些太私密的東西放在盒裡她是不會翻開的。他拉開櫃裡第一層抽屜,取出小方盒。

  “阿奴,這真是可惜了,你生辰將至,我本想以它為禮,再來個七日重溫舊夢……”

  徐烈風聽他說七天,心頭先是一蹦,再看見他攤開一方絲綢,裡頭居然是眼熟的大鎖。

  “這鎖挺好用的,我就留了下來。”他滿面笑容。

  “……”五哥,你的遺憾太明顯了!徐烈風看見盒裡還有她的女兒節玉飾,不由得微地一震。一年前的那七天閨房裡的旖旎風光,這玉飾占了多美妙,不,多可怕的功用,那水深火熱的煎熬她畢生難忘,難怪五哥在那之前提及他對玉飾能在人體創造多大奇跡感到好奇……根本實驗在她身上了!

  她深吸口氣,覺得此時還是暫且忘一忘它好了,但當她看見盒裡還有一條繡著小青蛙的帕子時,她無語了。

  這一年來,她共繡給五哥三條帕子,都是小青娃,只是姿勢略為不同,現在在盒裡的這條,她還記得,她給時是在一個月黑風高春色亂飛的夜晚,五哥愛不釋手,她正好奇想問他,差不多的青蛙繡法,何以得他如此鐘愛?當時他看向她,笑問:

  “阿奴,為何你繡了一隻光裸裸的青蛙給我?”

  “……”青蛙還有分穿衣服跟沒衣服嗎?

  “阿奴是這光裸裸的小青蛙,是在暗示我什麼嗎?”他笑問。

  “……”

  然後,她就被帶到床上了。

  從此她覺悟了。五哥的嘴,果真是舌燦蓮花,只要他想,連只根本不必穿衣服的青蛙都能說成在動搖他堅定的心志。

  當然,這帕子在當晚也是物盡其用。

  她臉微微紅著,有點詫異地接過他遞來的盒子。

  接著,他自她身後圈住她,雙手交疊在她腹部,但力道刻意放輕許多。

  徐烈風低低笑著,感受著他側吻著耳垂。她發現五哥時時愛從身後抱著她,初時她非常不習慣,總覺得這一頭白發盡入他眼底,後來漸漸地,她開始貪戀這樣的懷抱。

  發色好像不再那麼重要了……她比誰都健康,她比誰都有體辦力,她比誰都……與他兩情相悅,有時在鏡裡見到白發,她也下意識視作平常了……

  他吻著她如瀑白發,她沒有任何退縮之意,徐長慕眉梢微地上揚,添了三分歡色。

  “阿奴,這盒子你可要好好保存哪。這十個月你辛苦些忍著寂賓,算我欠你,等孩子出生,養好了身子,你可以拿裡頭的東西來找我還債。我等著啊。”他在她耳邊笑著。

  徐烈風聞言,又是一噎。五哥這話太深奧了,深奧到全是反話,白話點就是:阿奴,你辛苦了,我只好忍著寂寞,等你生了孩子也都債臺高築,那時快快回來還債!

  她好笑又好氣,心裡滿滿暖意。她低聲笑問:

  “五哥,我怎麼想也想不出兩個月前,到底是哪一夜?你想得到麼?”

  “想不著……”他嘆道:“居然也有我想不著的事……”

  她失笑,而後靜靜感受他的體溫一會兒,好奇問道:

  “那五哥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呢?”

  “自然是男孩了。”他沉吟道:“如果是女孩,就讓她長大定居在南臨吧。只要君王是蕭元夏,南臨至少可再保五十年太平。”

  她應了一聲,道:“孩子出生後,五哥,我們就走吧,說好你要叼著我走的,不過在那之前,我們回杏花村,把我們的孩子給爹他們看看好不好?”

  “……這是當然。”

  她垂蛑笑著,忽然看見她小指沾墨,欲言又止:“五哥,我……”

  “嗯?”

  “……沒什麼,沒什麼。”那語氣似有點猶豫又有點靦腆,徐長慕面色不改,目光落在她捧著盒子的小指上頭的墨汁。他尋思片刻,最近她得了許多空閑,疑是抄寫什麼,現在有什麼可以讓她抄寫……一個念頭閃過,令得他心裡一震。

  她……

  他仍然圈著她的身子,分了一半心神,逐一掃過內室每一細處。她會收在哪呢?他也不能主動去翻找,只能等她自己有了信心親手交給他……

  這真是煎熬,他想著。太早發現,未必是好事,只能當是陪她一起煎熬了;若然當年他心再軟一些,花點心思翻過那些信,是否今日的阿奴對他會更有信心?他卻也知他的個性就是如此,不覺得重要的人是不放在眼裡,有債還清兩不相欠,還哪來的以債養債,他理都不會去理……

  “五哥。”她興致一起,左手輕輕壓在他的手背上。“你心裡有好名字了麼?你想,這孩子該叫什麼才好?”

  “小名就叫七喜吧。”他笑。阿奴輕微的動作,哪怕是渾身的緊繃都逃不過他的眼下,到底是他太會察顏觀色了,還是他放在阿奴身上的心思太重了?現在只要她貪戀他的某些動作,她的手便會下意識輕壓著,不想讓他太早離開。

  原來阿奴已經貪戀起他刻意的擁抱麼?他算成功了吧。

  “……七喜……”徐烈風實在不願去問這個“七”跟“喜”字背後的真正涵意,她想,以後她跟五哥的孩子出生後,她也絕口不會提。“五哥,那姓名麼?”她戰戰兢兢地問,有點怕他爆出可怕的驚天大雷。

  他想了下,順口答道:“那就叫……”

  “停!”餘延顯忽然叫道,掀轎簾而出。

  那是誰啊!

  個頭小,明眸皓齒,已有南臨美女的潛力,眉目間還有那麼點神采飛揚,如果此刻這小孩不是著男孩裝,他真會以為回到許多年前,初次見面,有個女娃沖他喊著“油炸魚”!

  一模一樣!

  跟徐烈風一模一樣!

  那十歲左右的男孩往這裡一看,上前朝他客氣一揖。“這位叔叔,請問徐府怎麼走?”

  “徐府?你……是徐長慕的孩子?”

  “叔叔居然認識我爹?我叫徐解,請問叔叔是?”

  “徐解?好名字。”餘延顯頗有啼笑皆非之感。這男孩沒有徐長慕那般妖精的男人相貌,卻得了徐烈風的美貌。他又注意到這孩子老是半瞇著眼看他,詫異:“你跟你爹一樣目力不清?”

  徐解嘴角彎彎。“雖然是目力不清,但這樣看人很好,看不清五官,當然就不會有美醜之分,才能識人真心啊。”就一點不好,有時會認錯人,上回看見一個白發人他喊了聲娘,他爹就在他後頭,忽然抱起他,追上那被認錯的老婆婆,把他送給那婆婆。

  他淚了。

  他娘也淚了。

  因為他從廚娘老婆婆家裡回來時,自動請纓接過他爹寫妥的信,一封封全交給他娘。

  太復雜了,他想。同住一個家,他倆同睡一間房,平常話還講不夠,居然還要書信往返。

  他聽見他娘喃喃道:“又要欠了嗎……昨天我才寫的,哪有這麼多事寫啊……五哥是打算讓我欠他到下輩子吧……”他當下只想叫,娘啊,好毒的老爹啊!

  甚至這毒老爹有時背著娘說了些話,就連他在爹身邊都聽不清,娘卻不用轉頭,就知道爹在說什麼,並且因此臉紅。

  他這對爹娘真真深奧,他想,這一家子裡只有他這個小徐解不夠深奧,他必須檢討一下。

  “我叫餘延顯,嚴格說來,跟你娘有點相識……你娘,提過這名字嗎?”

  徐解抓抓頭,道:

  “這名字陌生得很,我娘很少說過去的事。余叔叔,你跟我娘怎麼認識的?”

  “自然是——不打不相識。”餘延顯笑著看他這幾乎一模一樣的小臉,一樣的神采,甚至一樣的語氣。怎麼會這般像呢?他還以為時光倒流了呢。在徐家幾乎滅盡時,他已經務實地明白,淪海桑田,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事可以維持不變。

  “難得遇故人之子啊,你餓麼?叔叔請你吃一頓好飯吧。”

  徐解想了想,容氣道:“多謝叔叔。”

  餘延顯略挑起眉,本要牽起他的小手,後來認為這種親切舉動太損他的奸人形象,外是主動舉步走進最近的酒樓。

  他見徐解認真跟上來,心裡笑了聲。徐烈風的孩子怎麼這麼沒有防備心?以往她像刺蝟一樣,卻養了一個隨便相信路人的孩子。

  他又瞄見徐解瞇著眼看著墻上的菜牌,主動笑著招來店小二,點了幾道平日京城外吃不到的菜色,最後,他停頓一會兒,道:“加道油炸魚吧。”

  徐解看他一眼。

  餘延顯笑道:“你爹娘呢?沒跟著你來南臨?”

  “現在他們在大魏呢。我跟著方叔叔在南臨邊關,直到這陣子他要回京,我也就提前回來看看爹娘的家。”順道來看二伯跟二伯母,或者該叫四姑姑跟四姑丈?總之就是一對夫妻啦!

  他跟爹娘回杏花村祭拜爺爺跟兩位伯伯時,有偷聽到村人提到四姑姑在什麼搶褲子求親節搶走二伯的褲子時,說出簡單的一句話——不娶就沒有褲子穿。

  二伯是個嚴肅的人,如果是他,他才不敢搶二伯的褲子,光是想像二伯光著下半身走回家,他可能會先行崩潰,他佩服四姑姑的勇氣。

  徐解眼兒一亮,看見一盤盤新鮮菜色上來,忍不住舉起筷子,看一眼餘延顯。餘延顯笑道:“吃吧。”

  他馬上囫圇吞棗,嘴裡含糊道:“真好吃,比娘做的還好吃。”

  餘延顯聞言,哈哈一笑。“你娘居然也會做菜?”

  “不止呢,還會替我爹洗衣呢。”

  “洗衣煮飯啊……你跟你娘長得一模一樣,有沒有人跟你說過”

  “有啊,可惜這臉,也沒討到好處。”徐解感慨道。

  餘延顯笑道:“你要是到陛下面前,或許,要什麼都有。”

  徐解不以為然。“那多無趣,不是我自己雙手拿到的多無趣。”

  餘延顯驚訝地看他一眼。“小小年紀,志氣甚高啊。小娃娃是將門之後,將來是要守護南臨百姓嗎?”

  徐解面露為難。

  這為難,露得真好,與徐烈風幼年那拼命想成為邊關大將的神色完全不同。也許,只是皮相一樣,骨子裡卻跟徐長慕一般自私,餘延顯想著。

  “不守護也好。”餘廷顯神色微微恍惚著,看向窗外街景。“當個忠臣也沒有什麼好處,落得那般下場,還不如學我,懂得見風轉舵,換來一身顯赫。她……當年我若能相救,必定會救,就算在她眼裡是個仗勢欺人不忠心的奸臣,那個奸臣也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國家滅去,又不是傻了,滅了對他有什麼好處,到最後……也不知道她懂了沒?”

  徐解一臉一知半解,嘴裡狼吞虎嚥。“叔叔這話說得真好,解兒完全同意。”

  餘延顯笑道:“你這小孩嘴甜,過個兩年你來找我吧,我私下替你安排個成人禮,說不得你眼力恢復,將來可以一展抱負,你想學你爹當學士?”

  “當學士會變成我爹那令人討厭的模樣,還是算了吧。”徐解嘆道,見到油炸魚上來了,他筷子合併,用辦戳下去。

  餘延顯見狀,面色一僵,怔怔看著眼前的孩子用力攪爛魚肉。剎那間,自己好像回到十四、五歲的少年,望著眼前的小姑娘居然敢這樣諷刺餘家之後。

  “徐烈……”

  徐解瞇著眼回望著他,雖然看不清,但仍是勉強把這人的身形跟大約的面廓記了下來。他笑:“油炸魚嘛!我跟我娘愛吃的一道!”他胡亂塞了兩口爛魚,見桌上菜都掃得差不多了。他又答道:“南臨靠自己吧,我爹娘就我一個小孩,我可沒閑情意致去守護南臨,我雖看不清我娘的相貌,卻也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嘿,我巴不得戰爭再起呢。”

  他站起來,個頭略矮,沒法表達出他的氣勢,只好半副身子趴在桌子上,靠近餘延顯,清楚地說道:

  “我爹擅軍事,解兒曾跟他去過幾個烽煙四起的國家,我發現這將主跟學士都不好當,當個戰爭商人最有錦繡前程!”

  “……戰爭商人?”餘延顯頗為好奇,於是不恥下問。

  “是啊,一場戰爭能賺取多少暴利啊!誰愛戰,我就去賺他國家的錢,錢愈滾愈多,全入我口袋,多好!是不?可惜,只要陛下不退位,南臨五十年內都不敢有人打,都怪我爹花了心思在邊關駐守上,余叔叔以後想見我,也挺難了。”

  “……你真是徐烈風與徐長慕的孩子?”餘延顯孤疑道。

  徐解笑笑,踩上窗欄,矯捷地飛身落地。他抬頭看向二樓,十分有教養地朝餘延顯作揖,道:

  “我爹說,多謝余大人遊街求官帽選在那一日。”

  餘延顯俯看著他,哈哈笑道:“你爹真是個聰明人哪。”

  徐解又道:“我娘說,京師有個奸人油炸魚啊,要小心呢……”

  剎那間,餘延顯一臉震驚,漸漸地,難得一見的柔和取代了那份震驚。原來,他還被記得啊……

  滄海桑田下,有些東西還是被留了下來……

  徐解得了免費一餐,心裡歡喜得很。他天性小氣,曾有一度,二伯伯還懷疑他是不是小氣鬼來投胎。方伯伯一聽他未來志向當商人,頓時臉白,當商人有什麼不好?人各有志,爹娘雖教他淵博知識,但從不限制他的發展。

  他撫撫自己的雙眼,看不太清楚也無所謂,他曾私下問過爹成人禮的事,爹面不改色地說自是兩情相悅的好,他的成人禮是跟娘,恰恰合了兩情相悅四個字,世人比不上啊。

  爹真是走狗屎運,也對,要他經歷那種成人禮,他寧願一輩子識人不清。

  他想起曾在家裡的畫上看見一隻老鷹叼著青蛙……老鷹是爹,小青蛙是娘,他們夫唱婦隨,那他是什麼呢?將來是誰來拉著他走?還是他去叼著別人走?

  他在這方面還沒太多體會,很快就放下這心思。他耳力極尖聽見有人在叫賣耳環,他笑著往那攤走去,與夏園出來的一頂轎子擦身而過。

  “咦,小公子挑耳環?”攤販笑道。

  “不行嗎?我女扮男裝啊!不信你看!算我便宜點啊!”徐解拉開發上布巾,長發垂肩,明顯就是個小女孩。當小孩可以忽男忽女讓人算便宜,幸福啊,哈哈。

  攤販在此做了二、三十年,咦了一聲:

  “好眼熟啊……你叫什麼啊小姑娘?”

  “我?我叫徐解。”小名七喜。七喜七喜,爹愛叫他小名,娘就叫他解兒,這兩人還真是首次不同調,令他懷疑七喜兩字內藏有莫大的奧秘。

  所幸,沒叫他奴兒、小奴之類的,太普通了!他一上南臨,就發現許多家的小孩都帶奴字,好像多驕傲似的……

  原來在南臨,奴字居然是榮耀之意。

  跟他娘一樣呢。

  徐解,小名七喜,承續胥人血統,他是胥人血統裡唯一從商暴富暴富暴暴富的一代。之後的胥人從軍之路有,從學士之路也有,他們的血統,一直流傳下去。

  在南臨君王刻意為之下,胥人徐烈風中途曾遭到皇室暗手差點滅絕的這一段秘史,史書上永不提。

  在南臨史書上,胥人與君王自始而終,相互信賴,不曾中斷過。

  而出乎意外地,南臨胥人在經過這段不為人知的秘史後,他們的後代是四國四姓裡延續最久的一支……

  並得南臨君王的永遠信賴。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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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11 00:36:23 |只看該作者
  必須看完小說後再看的後記

  當出版社詢問我《南臨阿奴》字數約多少時,我拿出計算機,渾身一震,頓悟了。

  正所謂,獨樂樂不如眾樂樂,本人在此小小宣告一下,大家一塊覺悟吧!本系列的每一本字數可能都將破一本十萬字的記錄,請務必要有心理準備,沒有準備的快快離場。

  這系列就這樣奔放吧!請各位與我一同淚奔進入這未知字數的世界吧!(淚呵,其實字數我糾葛很久了,寫到第三本才自暴自棄認命了,請各位就當本系列出乎意料,出乎意料啊!)

  另外,以書裡的年代來分順序,依序是《就是皇后》、《南臨阿奴》、《有女舜華》。《南臨阿奴》在《就是皇后》三百年之後,正好處在那個要亂還是可以亂的年代裡,所以就讓它亂一亂.,而《有女舜華》則是在《南臨阿奴》後數百年那個太平時代裡(還記得嗎?舜華裡小周國已滅,就是在阿奴時代給滅的)。

  以閱讀順序來看,各不相干,照出書號閱讀,我想也是不錯的選擇。目前它們唯一共同點的就是西玄徐直所著的一本書所引爆的後世效應。

  四國之中,南臨的靈感來源,其實是來自很輕松的靈光乍現——南臨君王抱著胥人徐姓的大腿求生存,與北塘成為極大的反差。

  北塘因為君主多疑,導致絮氏逐漸衰敗,而南臨則因君王無比信賴、無比和諧,也許中途曾失去信賴,但很快又撿了回來,因此,南臨胥人這支徐姓,是四國之中最蓬勃發展並且延續最久的徐家人。(咦,你問我在後記說是很輕松的南臨靈感,為何內文卻有那麼點……這……那……輕不輕松不是重點,重點是故事啊!你有聽過哪個作者可以照靈感全數發揮嗎?有嗎?有的話……我佩服!)

  大魏金刀,西玄陰兵,北塘長生咒,南臨雲山洞壁(對,老蕭一生最敗的就是猜成南臨出現的是神人,因此他終生絕不再允自己被騙),本書真正的涵意在此——千萬不要被人騙!

  一騙終生誤。

  回到正題,以上四物為三本系列一一被揭露出的實物資訊——乃四國前一姓天下分別留在四國的。

  至於書裡其它資訊,因為國家不同,解讀必定不同,例如大魏金刀在大魏(《就是皇后》)意指神將的存在,將使這個國家將文成武德,一統江湖,但同樣的資訊落在南臨雲山洞壁裡,卻成為這位神人為接手四國,將會毀滅凡人帝王。正所謂時也命也運也,同樣的事件,落在不同人的眼裡,有不同的解讀,並因為不同的個性做出完全相反的決定……所以,本書宗旨之一,就是在做重大決定前,絕對要搞清楚有沒有人在騙你!

  良將也需明君配,如同正直人不易成好官一樣,在朝堂上,一個好臣子空有能力,遇不上一個願意為臣子頂天的君王,那這份能力亦成空談,一個有能力,一個有勢力,相輔相成啊!這也算是本書宗旨之一吧!

  而阿奴的白發……本來我是想寫很帥氣的變白,以後就這樣變成帥氣的白阿奴,不過在南臨這個醫術有點落後的國家,頭發變白,一個少女難道不會困惑害怕嗎?寫小說樂趣就在這裡,大綱是一回事,但角色肯不肯又是一回事了。

  至於這位神人,到底是屬於哪種說法,或者,根本與這些說法無關,一切只是一件曾有的傳奇引發後世的庸人自擾?這……目前這三本著重在“被影響後的結果”,與神人本人並無關系,請繼續見下一本書,因為系列還沒走完。(出版社為什麼要設“皇帝癖好”這套書,讓我走上了這個偏點神怪(?)系列的旅程!)

  老作者寫久了,通常會面臨一種情況,就是愛情漸少,不幸得很,我開始步上這條路(這莫非真是老作者的宿命,快放過我吧),此次事隔半年才出書,部分原因就是我又重寫了……>0<寫作最怕的就是當你寫到終點,還沒交稿前,自己回頭先看,愈看愈不對,你好像走錯路了,這是言情小說的道路啊,你走錯了,於是又垂頭喪氣地走回去重來……囧。請各位為我祈禱,下一本不要走到結束才發現我又走錯了。(但奇異的是,寫完第二版《南臨阿奴》後,忽然想延續這對夫妻的愛情故事,例如那把大鎖第二次引發的七日血案。)

  幾個月前,我家來了一隻小銀狐(寵物鼠),他叫二齒,剛來的對候呆呆的,不敢妄動,像個可愛的小男丁,後來熟了變身太上皇,標準的欺善怕惡,知道主人寵他,他會跟你挑畔搶食物,戳他,他也耍大牌不理你;去看醫生時,一見醫生大掌壓下,她力抗強敵失敗,馬上就變成無辜的小可愛,非常乖巧地縮在醫生手裡。XD

  我寫稿時,雖然不到六親不認,但,是不太理人的,不過小銀狐本身壽命不長,我一寫稿半年,她人生就去了四分之一,如果沒去理她,半年後我一定後悔,所以我天天去逗她,把他養成小胖鼠,如果對小鼠有興趣的可以上我部落格看照片。

  祝各位新年快樂啦!

  至於下一本,或許看完《南臨阿奴》的朋友會猜出是哪一本,但你絕對猜不到我的下下本。

  下次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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