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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還是生存？
每個人都期望能夠長壽，我們還在襁褓中時，祝賀的人就說「長命百歲」。一百歲？不太可能，但人們多盼望能夠「壽登期頤」。
但是，你真真活到九十歲，你又會覺得怎麼樣呢？
我生於1925年，按舊曆計算已超過九十，那麼以我自身的經驗，覺得怎麼樣呢？
我除了後背脊骨有裂縫以外，其他沒有什麼大毛病。即使如此，我現在的日子也不太舒泰，只能說是勉求生存，而不是真正生活，怎麼說呢？
第一，背痛不能開車，沒有腳，如何生活？其次是背痛要吃消炎止痛藥，吃多了，會便秘，不吃，則整天痛苦難忍。背痛又舉步為艱，要用助步器，用多了，變成駝背。更因，老眼昏花，看書、看電視或看近看遠，兩副眼鏡拿上拿下，很感不便。有時候，連找眼鏡也要找半天。
老人每天要吃很多藥，以我為例，要服用：維他命、鈣片、通便藥、魚油、腳腫藥、還有攝護腺藥；有的老者，還要服用高血壓、高血脂、高血糖的藥，時間、粒數都不能錯，老人吃錯藥也很普遍。
我在七十歲時友人送了我一幅「壽而康」的橫幅，十年後到我八十時，還可勉力維持，靠近九十就漸漸不能了。
現在我每天惶惶恐恐，這算是什麼生活？只是茍活而已！
英國作家詩人Jonathan Swift 說過：「人人都想長壽，但不願意老。」不老，可能嗎？
我每次抱怨，我太太就說，你還想活到一百歲不成？
閑讀唐詩
老年人不能一直枯坐，但也無法看長篇累牘，念念唐詩，很感輕鬆愉快！
我最近重讀李白和杜甫的詩，深感他兩人的風格，各有千秋，乃秉性互異之故罷？以前者的〈渡荊門送別〉和後者的〈旅夜書懷〉為例，一個灑脫豪放：一個內斂自省，原詩如下：
渡遠荊門外，來從楚國遊，
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
月下飛天鏡，雲生結海樓，
仍憐故鄉水，萬里送行舟。
——李白〈渡荊門送別〉
細草微風岸，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
——杜甫〈旅夜書懷〉
第三、第四句，兩詩頗為相似；似乎杜勝於李。也許是杜詩寫在李詩之後的關係。到了第五、六句，忽然一轉，李詩橫空出世，（月下的「下」字是動詞），絕妙好辭；杜甫顯得自省入世，也兼自豪。我們讀到很多杜詩常常詩中不忘自己；李詩則飄飄欲仙，不涉一己。李白靠天賦、杜甫仗功力。世人稱為詩仙、詩聖，即因如此嗎？
我的老伴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快要七十年了。我除了以前寫過一篇文章，說太太是愛花如命的人以外，好像從沒有為她寫過第二篇專文。寫自己的太太，是很不容易的事，寫得過火，別人會感到肉麻當有趣；寫得輕描淡寫，又覺得沒有意思。一定要寫得真實，不吹噓不誇張，讓認識的人也能首肯。
我的太太是一個很開朗、勤奮、聰慧的人，她不會囉里囉嗦，使人討厭。我早年在台灣《純文學》雜誌上曾經說過：「女的應該男性化，爽氣，率真；男的該有點女性化，體貼、溫柔，這樣婚姻才能持久。」這是我早年的意見，現在看來，還可以贈給年輕夫婦，作為箴言。
有人說過，愛花的人一定有愛心，證諸我老伴的身上，一點也不錯，當年我在聯合國工作時用的長傭，到晚上休息時，大家一起看電視、吃零食，如同家人。她很富同情心，即使我們現在僱傭的鐘點工，老伴也不計較時間，常請她喝茶和休息，早些回家。人家都說，你們寵壞了傭人！
我的老伴也非常健康。她平時不吃藥，因為心境愉快、勇往直前，常常忘卻自己的年齡，這是一種難能可貴的天賦。從前她眼力好的時候，買了很多紙樣，為自己做長裙大禮服，也為家人做衣裳。
現在她除當我家的廚師、洗衣工以外，還擔任採辦、護士、理髮師、裁縫、按摩師、園丁、室內清潔工、甚至室外垃圾工等等。從早上七點起床，一直要到晚上十時許，為我背上擦藥，洗腳按摩以後才就寢。一年四季，不分冬夏。這樣的精力，在年輕人中也少見，何況她已經九十歲了！
從前有人說過，成功的男人背後一定有位得力的賢內助。我很平凡，何幸有這樣一位老伴！假如沒有她作伴，我恐怕活不到這個年紀。
第二把交椅
小時候在家裡，我是第二個男生，上面還有大姊，下面有很多弟弟。母親喜歡大的和小的，俗語說：「上不上、下不下，中間的，最尷尬。」我記得，那時候中日戰爭，父親遠在後方，我們在江南避難。母親派我做的事很多，例如拿水吊去老虎灶泡水、拿馬桶到門口待倒、洗碗、幫忙洗衣等等，我從小喜歡看書，對這些事我都不太願意做。但反抗不成，訴怨無門，就這樣，我慢慢地磨成了一種忍耐、屈服的習慣。從小又不敢多說話，保持沉默，養成我木訥的性格。
成年以後，我也往往退居人後，不敢大言不慚，鋒芒畢露。做一個領袖，或是坐第一把交椅的人，一定要能說善道。當然，也要有服眾的學問或本領，並不是每個人都做得到的。可是，在社會上你爭我奪要做領袖的人，到處可見。
在文壇上更是屢見不鮮。記得在1957年，「藍星詩社」請梁實秋先生來頒發詩獎時，資深詩人鍾鼎文姍姍來遲，另一詩人覃子豪就當仁不讓，自作主席。鼎文來後，大不高興，就當場宣布退出藍星，與會詩人都覺得愕然。
文人相輕，自古皆然，好友反目比比皆是。台灣中央研院院士、名詩人楊牧稱道我和余光中兩人的友誼，能維持得這麼久，實在難能可貴。他說這句話，已在數十年前，我們兩人現在都已九十上下，友誼還是好好地維持著。主要原因，是我從來不會和人爭名奪利，能屈居人後，甘坐第二把交椅。
民主的缺陷
我一生不涉政治，也從來沒有參加過什麼黨。
在我年輕的時代，我們國家還沒有實現過真正的民主，美國那時候，甘迺迪剛剛上任，朝氣蓬勃，使我非常嚮往。1962年，我去到美國，覺得美國真是自由、民主，煞是喜歡。一直到了尼克森的水門事件以後，我才有些懷疑：為了當選總統及黨的利益，可以棄國家的法律於不顧？他還是個知法的律師！
我現在才知道，民主後面有很大的問題，如果你沒有錢，哪能參加競選？據說。參選一個美國國會議員，沒有千萬元，是選不上的；選一個總統，沒有億萬元是不成的；那麼，錢從哪裡來？這就要靠黨，靠有錢人及財團的支助和捐款，如此當選以後，哪有不聽話、不受牽制的？
我們都知道，2008年美國的金融風暴，是華爾街炒作房貸造成的，不但危害了美國經濟，也波及到全世界。迄今，世界還有很多國家尚未復原。但是，你有聽到華爾街的原凶們為了這事被抓、或是繩之以法的嗎？他們都是當權者背後的財團或金主，沒有人能法辦他們。真所謂「金權至上」。何況，有的財團和金融機構，已龐大到不能倒閉的程度，當局只能拿出巨額資金來支撐，動輒億萬元，這些不都是老百姓辛苦賺來、繳出的稅金嗎？
不妨看看，今年的美國總統選舉，使人不禁懷疑，所謂「選賢與能」究竟在哪裡？這樣的民主能使人信服嗎？這樣的制度是世界的榜樣嗎？倒是很多新興國家的民主、選舉結果，還差強人意。
英國前首相、諾貝爾文學獎得獎人邱吉爾，曾說過這樣的話：民主制度是有很多缺陷，但還沒有其他的制度可以代替。聖哉此言！後人應該深思改良之道才對。
醫生和醫德
醫生本來是仁心仁術，卻被醫院和醫務人員搞得商業化，變了質，不以救人為宗旨，卻以賺錢為目的。
以美國為例，你要找醫生，第一個就問你：「有沒有保險？是哪家保的？」如果，對方覺得不妥，就不接受你。
醫院的收費也非常嚇人。根據一篇報導，有很多黑心醫院，拿一百元的費用，要人付一千元的帳。一般醫院也要加上三、四倍，醫院拿了大部分，醫生不一定會多賺錢。當然，這一筆帳本來就很難算，如醫院的設備折舊及管理費，究竟要多少錢？外人豈會知道。
這種事，在商業化的社會早已非常普遍。例如《讀者文摘》是全世界聞名的好雜誌，但被推廣的公司搞得臭名遠播。我也上過當。他們騙我說，再進一步採買他們的產品，就可去領什麼獎，甚至告訴我，領獎時，會有專車到機場來接我去旅館等等，說得真像一回事。我後來在電視上看到一位老太太，買了一屋子他們的產品，還在癡癡地等領獎，可見上當的人很多。這豈是雜誌公司本身的意圖，而是那個不擇手段的推廣公司的技倆！
最近，我一個親戚，在中國大陸的一個醫院開刀。開了肚子以後，醫生不立即縫起來，說是一定要他買一種美國特效針藥來使用以後，才能縫上。迫於形勢，再貴的藥，家人也只能忍痛買了！至於後來是不是真的用上，家人根本看不到，只有天知道！
當然，製藥公司為了推廣產品，用各種方法籠絡醫生，例如送禮、回扣、招待旅遊等等，已是很平常的事。對好的藥品，那也無妨，若串通推銷劣品或假貨，那就要看醫生的良心和品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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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0-22 08:3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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