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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 -【本宮有醫手(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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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1:26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時間證明一切(2)

    公主開春水堂的事情傳揚出去,引起的反應和齊槐容、彎彎預估的相差不多。

    有人竊竊私語,說道玫容公主怎麼能去做這種低三下四的事,簡直是自敗名聲,也有一些本想與皇家結親的皇親國戚打了退堂鼓,假裝從來不存這種念頭。

    雖然礙於皇上的面子,沒有人敢光明正大議論此事,但皇上耳目眾多,當年跟著他的隱衛還沒告老還鄉,調查這種事不過是小菜一碟。

    皇上聽著隱衛的回報,大臣們私底下的小話實在不堪入耳,讓他著實又氣又怒,偏偏他又不是凡事以自我為中心的惡君主,不會以私怨降罪於百官大臣,於是憋著憋著,成日抑郁,卻又怕妻子憂心,一句話也未曾向嬌妻提過。

    齊槐容怕父皇憋出內傷,於是在事發第十天,與彎彎商議後,兩人決定提早進行第二步驟——利用廣大的輿論力量來改變。

    不管在什麼時代,金字塔頂端的人數永遠敵不過底端,眾口鑠金,當然是股強大的力量,古來多少帝王被百姓罵,罵到改變行政方針。

    連皇上都可以因為輿論力量更弦易轍,百官大臣的迂腐觀念算什麼?何況還是上下夾殺。皇上與百姓同心,那些老古板到底知不知道,和老百姓站在同一陣線的皇帝叫什麼?叫做千古明君啊!

    於是輿論從大齊王朝的京城往外擴散——

    皇帝苦百姓所苦、憂百姓所憂,不但讓皇子習文習武,以報效千萬百姓,連公主也自願習醫,拯救百姓於疾苦,春水堂的興起,百草堂的建立,一段段故事都在顯示當今聖上為人民福祉的無私寬厚。

    於是民心所向,於是百姓歌頌,於是大齊上下團結一致,於是身為大齊人民,皆以有齊熙風這樣的帝君感到無上驕傲。

    這樣的輿論像春風吹拂,雖然溫暖柔和,卻在最短的時間內籠絡了全國上下的百姓。

    齊槐容謹慎心細,要嘛就不做,一做便要做到徹底,他到處布線,先是散播“公主自小便心性仁慈,體恤百姓身受疾病之苦,傾心習醫,至佛祖面前發願”的故事,緊接著一個個群醫束手無策的病人,在公主的醫治下痊愈,他們自願跳出來為公主的醫術和仁心做見證。

    再來他再提到為了准備藥材,公主將她的私房錢全都花得一毛不剩,不過這一點,他不需要耗費太多力氣大力宣傳,就有幾百人跳出來替他發聲,總結一下說法就是——

    “當時誰曉得丫頭人夫就是玫容公主,她身上無綾羅綢緞、金銀佩飾,一張俏生生的小臉,半點脂粉都沒有,就像鄰家小姑娘一樣。”

    這個時候,從公主傳說到皇帝身上,開始有人提及這位與眾不同的皇帝。

    天底下的男人,只要口袋有點銀子,就算是泥腿子也想多娶兩個老婆,但皇帝連納嬪妃的錢都省了下來,就為著給咱們百姓鋪路建橋,過上好日子……輿論一下子吹遍大齊上下。

    慢慢地,不管是皇上、皇後,還公主、皇子,所有皇家人都成為百姓心目中的神。

    以上都是後話,整件事在眼下還是醞釀初期,剛剛有些不同的聲音從百姓當中傳出來,因此皇上還是抑郁得緊。

    和皇上不同,事件中的女主角彎彎,在面對朝中撻伐聲音的同時,依舊過自己的小日子,讀書習醫、陪伴母親,該做的事一項都沒落下。

    只不過被禁足無法出宮,讓她多少有些悶悶不樂,盡管如此,彎彎在面對父皇、母後時,還是滿臉和樂,好像什麼事都沒發生似的。

    望著懂事的女兒,皇上心裡更加不舍,他是極其護短的,就算明知道女兒背著自己偷開春水堂的作為不可取,終究連半句重話都舍不得說,要不是皇後先發話,或許他還狠不下心讓春水堂關門。

    父皇的寵愛,彎彎何嘗不明白。

    這天,她進御書房,看見父皇對著奏折發呆,甜甜一笑,湊上前道:“父皇,彎彎給你送藥膳來了,今天是五行湯,對父皇的脾胃肝腎都有大益處。”

    皇上接過湯盅,喝了幾口,有女兒的藥膳伺候,他的精神好得讓大臣們佩服,可是他還是忍不住憂心的問:“聽說你不想辦生辰宴?”

    眼看女兒的生辰就快到了,他想替她辦個盛大宴會,宴請百官家眷,順便替她挽救名聲,卻被她拒絕了,那時她是這麼說的——

    母後即將臨盆,宮裡還是保持安靜,對孕婦胎兒都好。

    “嗯,年年都辦宮宴,沒意思。”彎彎回道。

    “你是害怕面對那些人嗎?”皇上將女兒拉坐到身邊,不舍的望著她。

    她撒嬌的勾住父皇的手臂,輕輕搖搖頭。“我才沒那麼膽小,何況他們的想法根本影響不了我。”真正能教她快樂難過的,是她Care、也Care她的人,那些不相干的人說了什麼,

    她壓根不在乎。說完,她笑意盈盈的將頭輕靠著父皇的肩頭,深深覺得她一定是有史以來最幸福的公主。

    “難道你不想好好的向他們解釋,你並不是他們想像的那樣?”

    “何必解釋?喜歡我的人自然會相信我,不喜歡我的人,就算我說破了嘴皮,依舊只是白費功夫,與其要求他們改變對我的看法,不如讓時間來證明。焉知今日批評的人,明日不會求到我跟前,當疾病死亡降臨,不需要刻意說服,他們就會恍然大悟,大夫這行業有多麼神聖。他們現在之所以說風涼話,理由只有一個,他們尚且健康,可人吃五谷雜糧,誰能逃得過病痛?”

    “你心認為大夫是神聖的?”

    “當然!大夫是與閻王爺拔河,把親人留下來的神仙,沒有大夫,人們不知道要承受多少病痛苦難。有時我真搞不懂,有人生病,跑去求神問蔔,倘若病好,就會祭天酬神,對神佛抱持無上的敬畏心態,為什麼同樣幫人除病去疾的大夫,卻要被人們瞧不起?這不是很矛盾嗎?”

    皇上對於女兒小小年紀就能有這樣深刻的體悟感到感動和驕傲,卻也不由得憂心。“這些話,你是無法跟他們說通的。”

    “嗯嗯,所以不用浪費那個力氣,留給時間去證明吧。”

    輿論將會慢慢產生效果,她相信自己早晚能夠背起藥箱,再度行醫助人,倘若大皇兄的策略成功,應該不至於太久,何況她還有母後的支持呢,她相信母後會在關鍵時刻助自己一臂之力的。

    “盤古開天辟地以來,沒有聽說過哪個朝代的公主背藥箱去替人治病的。”皇上拍拍女兒的頭,嘆道。如果她能像以前的公主,乖乖待在宮裡彈琴吟詩,等待家人為她挑個好夫婿,平平安安過一生,多好。

    “盤古開天辟地以來,也沒聽說過哪個皇帝舍棄三宮六院的啊!這天底下的事,總得有人鼓起勇氣,第一個去做。父皇為大齊王朝首開先例,建立一個有史以來,最正常、健康的後宮,母後也說過,當年有多少大臣權貴想把女兒塞進後宮,因為父皇堅持不肯,選秀的折子都快把御書房給淹沒了。

    “什麼開枝散葉、什麼平衡朝堂,反正所有光怪陸離的說詞都有,好像沒娶他們家的女兒,父皇就會絕後,會生不出資優皇子來繼承大齊江山,導至朝堂傾頹,結果呢,多年過去,父皇的兒子一個比一個優秀,江山也沒有因為少了幾個女人傾倒一邊。現在,那些臣子們親眼見證父皇的後宮沒有血腥煙硝,只有一片和氣,再回頭看看自家後院,心裡不知道多懊悔呢。

    “父皇立下的風氣,開始有人模仿,娶妻不迎妾,多少人家的後院平靜安寧、子孫康健,這得歸功於誰?當然是父皇。當男人不再搜集女人,而是搜集成就;當男人不在女人面前逞威風,而是在前途逞威風;當女人不再費心為難別的女人,把心思放在教育子女、孝順公婆、端正門風上頭……百姓勤奮,男女各司其職,家庭平靜和樂,每個孩子都能在平安喜樂、充滿疼愛的環境下長大,父皇,這都是您的功勞啊!您為什麼可以這麼做、敢這麼做,因為您是真正的勇者,您敢與眾不同。

    “假設為百姓看病這件事女兒是錯的,那麼父皇也有錯,因為女兒身上流著您的骨血,女兒同父皇一樣,敢與眾不同;如果行醫看病這件事是對的,那麼現在批評我的人,若干年後,也會像那些後院起火的大臣們一樣,滿肚子後悔。”評論完畢,她露出一個圓滿笑容。

    皇上卻感到苦笑不得。“你這是把朕捧上天,再把朕往上頭一擱,弄得朕上不去也下不來,不知道該怎麼說你了。”

    “別人說我的還不夠多嗎,哪裡需要父王添口水。等著吧,等哪一天天下百姓需要我,等那些背後罵我自甘墮落的人需要我,到時候,自然會有人求我重出江湖,伸出援手的。”

    “你就這麼有把握?”皇上似笑非笑的問。大皇子在暗地裡使的那些小手段,豈能逃過他的法眼。

    “嗯,有把握!”

    “小丫頭真敢說大話。”

    “這才不是大話,我堅信每個人出生都肩負著一個使命,比如父皇,您要為大齊千萬百姓造福;比如母後,她要扶持您走上世界巔峰,在不勝寒的高處,為您添柴取暖;又好比說女兒我,我的使命是要助人民少受疾病之苦。”

    她的話讓皇上無從反駁,女兒從小他就覺得她不同,殊不知她的志向竟這般遠大,居然把天下蒼生當成自己的使命。

    “你就不擔心此事傳開,說媒的再也不敢上門?”

    彎彎搖搖頭,相當有自信的道:“因為這種事不敢上門的男人,表示他眼界小、心胸窄,人雲亦雲又沒見識,這種男人嫁了比不嫁還凄慘。”

    “可你這個年齡,是該考慮婚事了。”

    “還不急吧,何況有父皇在,父皇鑲著一對火眼金睛呢,能被父皇看上的男人,准是好的。”

    “那麼,程曦驊呢?”他意所有指地向女兒投去一眼。

    聞言,彎彎雙肩一垮,她也曾向大皇兄和母後說過,但他們擺明沒聽進去,她可以騙天、騙地,卻欺騙不了最關心自己、親近自己的人,她看向父皇,那番說詞,父皇怕是早已經從隱衛那兒得知,再親口問她一遍,想來父皇也是不相信的吧,所以……這一回她決定坦承。

    “女兒從小就崇拜武功高強的英雄,所以我把二皇兄當英雄看,成天鬧著二皇兄帶我去闖蕩江湖,這事兒父皇也是知道的吧?”

    “朕知道。”

    彎彎懶得提筆,還讓她二皇兄找來幾個寫話本的文人,聽她講那些天馬行空的故事,最後那些故事變成一冊冊的小說,她還分別取了名字,叫什麼《射雕英雄傳》、《天龍八部》、《神雕俠侶》……兩兄妹關起門來討論得津津有味,旁人不知道,可還真的瞞不過他這雙火眼金睛。

    “自從程將軍冋京,酒樓茶肆到處流傳著程將軍和程小將軍的英勇故事,女兒當然是崇拜得緊,心裡直想著,要是能夠嫁這樣一號英雄人物,日後當真能夠行走江湖,女兒真想體會一下江湖是不是像傳說中的那樣險惡,這不就是越想越開心得意,才會說出那些沒仔細思量清楚的話。

    “可女兒現在明白了,婚姻這種事不能一廂情願,就算情投意合的男女都不見得能白首到老,何況是一雙怨偶?母後說得好,挑男人像挑鞋,不能挑光鮮亮麗的,得挑合腳的,未來的路才能走得穩當,程小將軍是雙光彩奪目的鞋,卻不合女兒的腳,所以女兒知道錯了,以後再不會去糾纏他。”

    這番真情告白,若是在現代寫成作文,肯定可以得到滿分,一方面卸除父母的擔憂,也否認了她喜歡他這回事,不管怎樣,反正她以後再不會同程曦驊有所交集了,所以……這樣就好。

    “你能這樣想,足見朕的彎彎長大了,別擔心,你的親事有朕替你作主。”

    “是啊,我就等著父皇賜婚,聽說當年也是一紙聖旨,才成就父皇與母後的一世姻緣,可見得皇上都是天龍降世,聖旨代表了神旨,被它加持過,肯定會終生美滿幸福。”

    “你啊,到底在你母後那裡吃了多少糖,說話總是這麼甜。”皇上笑著,寵溺的輕點了下女兒的俏鼻。

    “女兒說的可都是實話呢!”說完,她嬌笑著又窩進父皇的懷裡,她有這麼疼愛她的家人,怎能再讓他們為她擔心呢!

    御書房兩邊各有一間小屋,屋裡設有桌椅、矮櫃,陳設一模一樣,但左邊的屋子牆上有數個眼洞,裡面的人可以窺得御書房裡的舉動,右邊屋子則是普通的房間。

    當初會弄出這樣一間屋子,是因為皇上剛登基時,朝中仍有許多不同派系的老臣把持朝政,而襄助皇上登基的,全是一些非仕途出身、無功名之人,比起那些存有私心的老臣,皇上更信任幫著自己一步步坐上龍椅的貴人。

    於是和朝中老臣開會時,皇上便讓親信待在左邊屋子,讓他們一起參與並同謀和議,將各派系勢力或削減、或掌握手中。

    今天齊槐容領著程曦驊到御書房,是因為程曦驊找不到師弟,決定先返回北疆,要來向皇上辭行,沒想到他們到時,聽公公提到公主正在裡頭與皇上說話。

    程曦驊不願與別彎打到照面,齊槐容也不想打斷彎彎和父皇的對談,便拉著程曦驊到左邊屋子。

    剛開始,程曦驊還不肯偷窺皇上和彎彎的對話,是齊槐容一直用話激他,才逼得他走向牆邊偷聽他們父女兩人對談。

    聽完,程曦驊深感汗顏,若不是他未事先求證,就對彎彎發親,若不是母親擔心彎彎告狀,先一步進宮解釋狀況,春水堂也不會因此關門,彎彎替人治病的事不會傳出去,而她的閨譽更不會被毀。

    他知道,名聲敗壞,許多想求娶彎彎的男子因此望而卻步,朝堂也有不少權貴在背後私下批評——

    “公主驕縱任性,不將皇家顏面放在眼裡,以致於行止偏差。”

    “皇上過度寵溺,把公主寵成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丫頭。”

    “替人治病?那得碰多少男子的身軀,公主的貞潔還在嗎?”

    各種陰毒狠戾的說詞紛紛出爐,那些曾經諷刺程曦驊妄想吃鳳凰肉的紈褲子弟,現在竟也回過頭,滿心同情地看著他,好像他被彎彎瞧上眼,有多可憐似的。

    他是真的做錯了。

    他還罵她亂放謠言,會毀壞名聲,日後說不到良緣,可事實是,被他逼出來的真相,才是敗壞她名譽,導致她說不到姻緣的罪魁禍首。

    與齊槐容對望,程曦驊面有慚色。

    他想起齊槐容曾同他這麼說過:“彎彎不是習武之人,那日被你那麼一摔,摔得她十天下不了床,可她為了替你隱瞞父皇、母後,還大費周章。”嘆了口氣,又幽幽的問:“彎彎到底是虧欠你多少?怎地我們捧在掌心哄著疼著的丫頭,要被你這樣欺負?”

    一次、兩次,好像是她纏上他,可認真想想,真正是他一次、兩次的欺負她。

    齊槐容衝著曦驊苦笑,明知道男女之事不能偏怪任何一方,明知道曦驊對彎彎無心無意,明知道一頭熱的是自家妹子,可……明明知道的道理一大堆,此刻他還是忍不住口氣不善的埋怨道:“現在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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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1:42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原來這就是喜歡(1)

    生辰之日到了,如彎彎所願,宮裡並未舉辦宮宴,但禮物她可收得不少。

    不管百官對她的觀感如何,她公主的身分不會改變,備受皇上寵愛這個事實更不可能有所變化,為了討皇上歡心,百官自然要趁這個機會大方送禮。

    禮物從彎彎生辰前幾日就開始送進宮,不過第一撥金步搖、鳳釵、珠煉送進宮,她表現得意興闌珊。

    不久宮中就有傳言,說公主不滿意那些禮物。

    因此第二撥禮物的內容大不相同,寶石、黃金、玉雕、稀世翡翠,琳琅滿目。

    但彎彎的反應還是一樣興趣缺缺,不過這次她多補上一句,“怎麼都沒有人送珍貴藥材?”她是故意的沒錯,明知道百官不齒她行醫,她就非要藥材當禮物。

    廢話,誰會送年華正茂的小姑娘藥材?那是送孕婦老人的。

    不過公主最大,她有此意願,連同前兩撥的人也都“知錯能改”,盡快補上第二份禮物。

    於是珍貴藥材堆滿屋,連太醫院都不容易看見的珍貴藥材,在短短數日內,聚集在她的小庫房內。

    聞著藥香,彎彎心情舒爽,她東摸摸、西看看,滿臉雀躍,她敢確定大齊百姓民生樂利、富足安康,因為……猜猜她收下多少百年靈芝、千年人參?

    既然大家都這般表裡不一,喜歡內心鄙夷、面上諂媚,她若不狠狠敲上一筆,實在太對不起自己了。

    於是在她十四歲的生辰,她名聲被抹黑的生辰,她丟了面子,卻飽了裡子。

    生辰前一日,父皇曾經問她想要什麼禮物,她看看父皇,再望望母後,蜂蜜嘴一張,回道:“我的生辰是母後的受難日,怎麼能要禮物,自然是我把禮物給奉上,好好孝順父皇、母後才對。”

    然後她慎重地交出兩張繡著殘枝爛梗的帕子,一條給爹、一條給娘,禮輕情義重,那是她禁足期間的重大努力。

    看見帕子上的繡畫時,皇後憋不住噗哧笑出聲,這丫頭跟自己真真是相差了十萬八千裡,穿越而來,她極力融入這個世界,琴棋書畫、女紅、廚藝樣樣學,她的繡功還強過京城裡最好的繡娘,偏生出這個女兒,像是和這個時代倔強上似的,專挑自己愛的學,不喜歡的連碰都不碰。

    在不知道彎彎是穿越女之前,皇後還樂見其成,很高興自己培養出一個與眾不同的女兒,沒想到……她開始感到有些憂心,就怕她太特立獨行,被人看出破綻,只是現在才開始擔心,似乎為時已晚,她只能安慰自己,一枝草、一點露,每個孩子都能為自己找到出路。

    皇上看了看帕子,忠實評論道:“你的手藝沒學到你母後半分。”不過只要是女兒送的,他還是喜歡。

    “什麼人就做什麼事,每個人都應該擺在最合適的位置,這不是父皇的用人之道嗎?”

    女兒的暗示隱喻,皇上、皇後又怎會聽不出來,女兒啊堅持得很,怕是打算一條道兒走到底了。

    皇上顧左右而言他的回道:“知道了,朕絕不勉強你去當繡娘。”

    彎彎不依,坐到皇後腳邊的小杌子,趴在母後膝上撒嬌。“父皇嫌棄我的禮,這可是我刺破八根手指頭才繡出來的呢。”

    繡出這種東西還傷了八根手指,真不劃算。皇後不禁失笑道:“照你這麼說,這幅帕子上頭,得染多少血啊?”

    “沒沒沒,半點都沒染上,小雪拿著木盆在旁邊接血珠子呢。”她巧笑倩兮,還故意開玩笑。

    皇後摸摸她的青絲,看著愛嬌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突然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感慨。

    彎彎輕推母後的腿,軟聲央求道:“母後,我好久沒出宮了,可不可以……”

    皇後沒中招,不等她把話說完就直接否決,“不行,你還在禁足。”

    見母後那裡說不通,她馬上起身來到父皇身後,環住他的頸子,攀在他背上,耍賴一通,非要父皇幫自己說項。

    皇上哪有辦法拒絕,他看看愛妻,說道:“要不……明天特例,生辰嘛,孩子開心最重要。”

    “女兒就是這樣被你寵壞的,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能事事反著來。”皇後不滿的橫了丈夫一眼。

    “就一天,等回宮後繼續禁足,行不?”

    皇後考慮半晌,這才勉強答應,“好吧,但出宮得讓柏容跟著。”

    大皇子太寵彎彎,上回春水堂的事他也有分兒,他寵妹妹可以,但寵得過度,可不是好事,所以她也要稍微隔離他們一下。

    就這樣,出宮之事定下。

    齊柏容早已定下了這一天的約會,曦驊要返回北疆了,他和大皇兄要替曦驊餞行,所以當他得知自己得陪著妹妹出宮,心想著反正妹妹也認識曦驊,就干脆策馬帶著妹妹前往約定的酒樓。

    他並不曉得彎彎和曦驊之間的尷尬,當初聽到彎彎看上曦驊的傳言時,還嗤之以鼻,大笑三聲,用力拍著曦驊的肩膀說道:“旁的不知,我那個妹妹我再清楚不過了,她會看上當歸、白芷,要她看上男人嘛……恐怕還得再長個幾年。我家彎彎啊,就是個不開竅的!”

    他說得信誓旦旦,齊槐容和程曦驊卻覺得頭頂烏雲密布,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他是個莽漢子,哪看得出妹妹那點兒小女兒心思,真要說,不開竅的不是彎彎,而是他這個當人家二哥的。

    彎彎沒問二皇兄要去哪裡,二皇兄最會玩了,跟著他,這一天她絕對可以過得精彩非凡,所以打從坐上馬背,她就樂極了,笑得嘴巴都要咧到後腦杓了。

    她會騎摩拖車、腳踏車卻不會騎馬,比起兩輪機械組織,有血有肉的四足動物……完勝!

    不說馬背離地面高得多,刺激好玩得多,還有居高臨下的尊貴感,難怪文明進步,英國皇室成員還是需要一隊騎兵前呼後擁,彰顯貴氣。

    兄妹倆一路上閑聊著,說到有趣處,銀鈴笑聲不斷,路上行人見狀,有人看傻了,哪兒來的一對璧人,長得這般好看?

    他們在酒樓前停下,齊柏容把彎彎抱下馬背,說道:“這裡的烤鴨可好吃了,比御廚的手藝更高,待會兒你得多吃一點兒。”

    “那肯定是。”

    “回去時,咱們給父皇、母後也帶上,上回母後吃過一次,贊不絕口呢。”

    “好啊好啊,也給我的二十四節氣帶上幾只鴨子。”她是個好主子,有好東西,絕不會忘記身邊人。

    說說笑笑間,他們走到二樓,在伙計的帶領下,進入雅間,齊槐容和程曦驊已經在裡面等待了。

    乍見到程曦驊,彎彎的笑容瞬間凝住,但短短三秒後,她立即掛上端莊合宜的淺笑,落落大方的打招呼,“大皇兄、程小將軍也在。”

    四目對望,程曦驊的心髒又開始狂跳,但經歷過幾次後,他終於比較能掌握控制這樣的情況,已經不像一開始那麼恐慌,不過要完全壓制住,還是需要一些時間,所以他定下心,默背內功心法,試圖平復胸口的波濤洶湧。

    “你怎麼把彎彎也帶來?”齊槐容問得平常,但其實他真想狠踹二皇弟一腳,這個莽夫,真不知道他的腦袋裡都在想什麼!

    “不怪二皇兄,是父皇讓二皇兄帶我出來玩的,二皇兄也是千百個不樂意。”彎彎馬上替齊柏容說話,態度自然得像對程曦驊無半點芥蒂。

    齊槐容看著妹妹逞強的模樣,心裡不舍,這丫頭就是打死不示弱。

    “彎彎,你說這話太冤我了,二哥我可是很樂意帶你到處跑,要不是嬤嬤怕你變成野丫頭,時時拘著你,否則無論上山下海都有二哥護著呢!”齊柏容一拍胸脯,豪氣的保證。

    彎彎甜笑望著他道:“我就知道,二皇兄待我再好不過。”

    “知道就好。”他得意的微微挑眉,隨即拉著她坐下,不多久菜色上齊了,他見一盤香噴噴的烤鴨就放在桌子正中央,他也不先問客人,舉筷一把扯下鴨腿,送進她碗裡。“鴨腿又肥又嫩,你快試試。”

    “好。”她抓起鴨腿咬了一口,果然皮脆肉嫩,又有香甜的肉汁,她滿臉笑意的道:“真好吃,回去多帶幾只。”

    “行,今兒個你生辰,你說什麼都算!包在二哥身上。”齊柏容完全沒注意席間氣氛凝住,頻頻招呼大皇兄和程曦驊用菜。

    有齊柏容的熱絡招呼,再加上彎彎的沉默,漸漸地,程曦驊忽略了她的存在,呼息吐納逐漸恢復正常。

    又再過了沒多久,話題聊開了,尷尬氣氛不復在,男人們開始談笑風生。

    兩兄弟時不時替最疼愛的妹妹布菜,而彎彎則是專注埋首飯碗間,半句話都不搭腔,好像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似的。

    齊柏容最喜歡的話題當然是戰爭,他不斷催促著程曦驊談論戰場上的事,當然,那也是程曦驊的成就與樂趣,兩人一拍即合。

    “……已經接近春天,卻依然天寒地凍,滴水成冰,雪下得相當大,天天都要清理新雪,所有人都認為這時候北夷不會再發動戰爭,畢竟從入冬以來的幾場大小戰爭,已經讓雙方損失不少人馬和武器,兵疲馬困,軍隊的士氣都降到最低,有經驗的老兵們也說:“這時再發動戰爭,北夷會趕不回部落,春牧季節馬上要開始了,他們非回去不可。”

    “然而,我卻隱約覺得不安,因此提醒父親,鍛造武器的工作不能停,練兵也該持續進行,可當時軍中許多老將都嘲笑我緊張兮兮,說我急於求表現、想立軍功,還誇口保證今年的戰事已經結束。

    “他們這話出口還不到三天,探子便傳來消息,北夷集結了各部落的青壯年,打算搶在春天來臨之前,傾全力再戰一場。三萬兵馬圍攻!這消息震驚了所有軍官將領,他們根本不相信會有這種事,那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呀,這樣一來,北夷將會耽誤來年的春牧,他們以牛羊牲口為生,不放牧,來人都要餓肚子。

    “軍中老將頓時慌了手腳,父親試圖穩住軍心,但是沒有足夠的武器,怎麼對戰?戰爭開始的前幾天,我們只能一味的挨打,滿腦子想著如何守住城牆,倘若城破……”

    程曦驊花了大半個時辰描述那場戰爭的慘烈悲壯,他說他們天天都在廣場上架起火堆,將死去的兵將燒成灰。

    那場戰事,大齊損傷慘重,若非父皇消息靈通,在最短的時間內派了援軍趕至北疆,源源不絕的糧米武器不斷送去,或許那回,北夷真會攻下大齊半壁江山。

    事後論功行賞,程溪立下大功勞,升為一品將軍,封威武伯,程曦驊也升為五品將官。

    大概是所有男人體內都有天生的好戰之氣,就連齊槐容那樣的溫和男子,也忍不住和程曦驊談論戰略兵法。

    彎彎拚命吃,好像沒把他們的對話聽進去,但其實她聽得一清二楚。

    終於,肚子填飽了之後,她推開面前的碗盤,清理出一塊桌面,再端過二皇兄遞來的酒杯,以筷尖沾酒,在桌面上畫出一條界線,說道:“誰說沒有武器只能一味挨打?天寒地凍、滴水成冰的季節不是?漫天飛雪、天天要清理新雪不是?那些都是再好不過的武器。”

    “彎彎,你不懂戰爭,戰爭可不是游戲,你以為是和你皇兄在園子裡堆雪人、打雪仗嗎?”齊柏容笑著揉了揉她的發。

    彎彎偏過頭,避開二皇兄的蹂躪,正色道:“不,我是認真的,北夷想爬牆攻城,倘若咱們取柴薪,將雪水燒融,從上而下往敵人身上澆灌,試問,那樣的天氣,敵人會變成什麼模樣?”

    她一說完,三個男人全傻了。

    沒錯,在那樣的天氣,不管是冷水、熱水沾上身,都會立刻結冰,確實是再好不過的武器。

    見三人不語,彎彎本不想盜用未來的智慧財產,但掃落程曦驊的面子,讓她倍感成就,彷佛替自己出了口怨氣,得意極了。

    一個不經意,程曦驊的視線與她對上,就在這一瞬間,他頓覺思緒一片混沌,胸中彷佛有什麼東西將要破繭而出,長期在戰場上打滾的他很清楚,這絕對是危險降臨的前兆,倘若此時正在與敵軍對壘,他將死無全屍。

    他不允許自己被這種感覺左右,為了保持清醒鎮定,他抓起茶盞,猛灌了一大口,並暗自深呼吸了幾次。

    見他又變回僵屍臉,彎彎拉高姿態,再接再厲的又道:“打仗除了用武器,更要用腦子,倘若這時候放出謠言,說我們的軍隊已經攻入敵陣後方,消滅許多部落,他們還能有心情打仗嗎?

    “如果這不僅僅是個謠言,而是真的派兵潛入敵軍後方呢?既然青壯男子都前往戰場,部落裡只剩下老弱婦孺,一舉殲滅敵方,不難吧!他們可以攻其不備,難不成咱們不行嗎?”

    “好辦法!彎彎,如果你是主將,你會怎麼做?”齊槐容興致勃勃的接話,沒想到什麼雜書都看的妹妹,竟能看出許多門道。

    “我會在北夷尚未攻城之前,先在城門前挖大洞,在上面鋪上薄木片或稻草,雪一飄,陷阱將會被遮掩住,當敵軍靠近城門掉進陷阱之後,再往裡頭倒水,就可以做人肉棒冰。我還會用蠟先將長釘固定在城牆上,再用冷水一澆,讓釘子凍得結實,黏在牆上,若真有敵人逃過第一道陷阱,在第二道防御釘山面前也必須舉白旗了。

    “當然,我也不會笨得以為這樣就可以擊退敵人,所以我會再放出謠言,說是聖僧預言來年北夷的牲口來不及長大,族人將因飢荒,死傷近半,既然連咱們都知道他們會錯失春牧,北夷士兵的心裡又怎麼會沒有隱憂?作戰最怕心有旁騖,在那樣的情況下,北夷還能不輸?”話說完,彎彎放下筷子,連日來心裡的委屈像是瞬間蒸發似的,她松了口氣,微笑道:“程小將軍,作戰不能靠死讀兵書,要懂得靈活運用各種戰略,否則父皇把邊關交給你,太危險了。”

    齊槐容並未斥責妹妹的無禮,原本緊蹙著的眉毛反而舒展開來。很好,她終於懂得替自己出氣,心頭老是憋著事情會生病的,發泄出來就好,他也樂得幫忙落井下石,揚眉道:“曦驊,彎彎這話說得在理,作戰可不能死腦筋。”轉頭,他對上彎彎的笑眼,問道:“吃飽沒?大皇兄帶你去藥材市場繞繞可好?”

    “好,那我們快走吧。”彎彎笑著起身,看也不看程曦驊一眼,便跟著大皇兄走出雅間。

    程曦驊望著她的背影,許久說不出話來,他混亂了,竟然分不清那種感覺究竟是什麼,是欣賞?敬佩?歉疚?還是……對危險的高度警戒?他不知道,只曉得心越跳越快,呼吸越來越亂,全身的血液都往腦門衝去,他默背再多的內功心法,也鎮不住這次的紊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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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1:58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原來這就是喜歡(2)

    齊柏容舉起酒杯,笑道:“曦驊,他們離開了沒關系,咱倆繼續喝。”

    他沒有回神,只是無意識地喃喃自問:“彎彎一直都……這樣聰慧嗎?”

    齊柏容沒察覺到他的古怪,只聽見他稱贊自家妹妹,他與有榮焉,大笑道:“這算什麼,雕蟲小技啦,彎彎從小就有一堆奇思妙想,就是大皇兄那等心思重、城府深的,有時候也辯她不過。

    “如果你說有女人比彎彎漂亮,我勉強可以同意,各花入各眼嘛,但如果你說有女人比我家彎彎聰明,這我可不依,所以你千萬別聽信外面人亂說,彎彎是絕對絕對不會看上你的,你大可放一百個心。”

    這話……算得上安慰嗎?程曦驊僵住,話不經大腦,脫口而出,“所以她會看上哪種男人?”

    “至少得像我大皇兄那麼聰明的吧,套句我們家彎彎常說的,腦袋決定一切。那種話還卡在喉嚨口,就連腸胃都被看得一清二楚的男人,是絕對入不了她的眼的。”

    聞言,程曦驊真感哭笑不得,也更加困惑了,明明覺得危險,明明想要逃避,明明害怕被她纏上,想盡辦法將她推遠,可這會兒聽到齊柏容信誓旦旦的說彎彎看不上他,為什麼他心裡會感到不是滋味,難道……他生病了嗎?

    兩年過去,程曦驊在北疆的表現出人意表。

    以前還有人嘲諷說他之所以能夠立下那麼多功勞,是因為他有個能耐父親,但程溪回京接任兵部尚書後,軍中再也無人可以讓他倚仗,他卻靠著自己的實力不斷立下軍功,慢慢往上爬,短短兩年,他從五品升為三品大將,那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殊榮。

    北夷聽見他的名字,聞風色變。

    人人都說他的戰略詭譎難測,沒有人能猜得到他下一步會怎麼做,他從不按照兵書行事,他用兵如神,出其不意,他主導的每一場戰事,都成為京城說書人的段子。

    然而不光是程曦驊,兩年過去,齊槐容、齊柏容和彎彎也都有不少改變。

    齊槐容開始進御書房,與父皇、大臣共議國事,並且在父皇的默許下,主導朝政進行,他漸漸嶄露頭角,在朝堂中建立威信。

    齊柏容的願望自然是前往北疆,但母後不允許,父皇也不願意招惹母後傷心,於是知道他性子野,父皇便順著他的脾氣,經常讓他領皇差到處辦事,出宮次數多了,閱歷漸長,他的心也漸漸定了下來,學會深思熟慮,遇事不再莽撞。

    這就是人性,吃一塹、長一智,暗虧啃多了,自然學會用心思。

    至於彎彎,如同齊槐容所布置的,她的惡名轉為善名,輿論一面倒地大肆誇張她的仁心仁術,更多更多與公主有關的傳奇故事出籠。

    比如,皇後娘娘在五皇子誕生那日難產,群醫束手無策,眼看皇後娘娘和五皇子將要魂歸離恨天,滿宮上下無不愁眉苦臉、焦急憂慮,唯獨公主沉穩鎮定,她焚香淨身,在救苦救難的觀音菩薩面前上一炷香後,走進產房。

    未婚女子怎能進產房,這種事是要令人大加詬病的呀,但是奇跡出現了!公主進產房後不到兩刻鐘,五皇子平安誕生,皇後娘娘在鬼門關口逛了一圈之後又走了回來。

    宮裡盛傳,那時的公主,臉上散發著慈光,微微的笑容和龕上的菩薩塑像一個模樣,於是有傳言道——

    “是菩薩借著公主的手,救活皇後娘娘。”

    “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為拯救凡人降生。”

    在這個傳奇之後,有許多藥石罔效的權貴們求到公主跟前,希望公主能為家人治病。他們當然記得當初自己是怎麼批判公主的,倘若公主心量狹窄,見死不救,他們的親人只能等著進棺材了,不過意外的,公主並不同他們計較,依舊盡全力為他們醫病,於是心懷羞愧的皇親貴胄們說:“替人看病時的公主完全不像公主,沉穩的氣度、慈藹的面容,簡直就是仙女降世。”

    就這樣,傳言越聚越多,彎彎看病的機會也越來越多。

    皇上本不欲事情繼續發展下去,想限制女兒為人看病,但皇後認為不應該埋沒女兒的天分,大皇子和二皇子也在一旁幫忙敲邊鼓,再加上朝中大臣們的苦苦哀求,皇上開了一次特例、兩次特例……求醫的家屬就像無法控制的大水,蜂擁而至。

    春水堂雖然關了,彎彎卻成為御醫的一分子,當然,尋常小病是到不了她手上的,通常是御醫診過一圈、不見成效之後,才會輪到她出診。

    她陸續救活許多無法治愈的病人,從權貴到百姓,她看病的範圍越來越廣,越是疑難雜症,越能引發她的興趣,她從閻王手下搶回不少性命,她的傳奇寫成一本又一本的故事,在民間廣為流傳。

    像是未蔔先知似的,當初她在父皇跟前所說的話,一一實現,生老病死無人能擋,瞧不起她的人也會生病,在不得不求到她手上時,當年的鄙夷成了最大諷刺,然,疾病痊愈,想法丕變,批判成了感恩,鄙夷成為尊重,她靠著一手醫術,替自己建立正面形像,成為菩薩的代言人,為普渡天下眾生而出生。

    這些全是兩年當中,在四個人身上發生的變化。

    自然也有不變的,比如皇子公主之間的兄妹感情不變,而齊槐容、齊柏容與程曦驊的兄弟友情,借著書信往返,更加堅定。

    北疆,初夏剛至,滿地青草離離,這是北疆最美的季節,草肥馬壯,風吹草低,牛羊安適吃草。

    程曦驊從城牆上遠眺,面色卻突兀的顯得凝重,他深知這副安然祥和的景像將在秋冬之際轉為肅殺,究竟有什麼辦法可以讓兩國之間不再連年交戰?

    這些年,他不斷想這件事,與齊槐容書信往返之際,槐容提了個很有趣的想法——進行兩國貿易。

    只是,北疆雖然廣闊,卻因為土地貧瘠、雨水不足,無法墾地種植,除牛羊、皮毛之外,有什麼東西可以和大齊交易?

    大齊在眾兵將的努力下,北疆百姓也懂得飼養牛羊的技術,生產的肉和干酪足供大齊國內所需,北夷完全沒有與大齊交易的實力。

    他把想法告訴齊槐容,他的回信裡則多了一張小信箋,上頭寫著——

    真的沒有嗎?煉制武器的技術、礦產、戰馬、北方特有的藥材、珠寶、特殊的風情小吃……不要被視野狹窄了心胸。

    信箋上的字跡多了一抹女子的娟秀,口氣還帶有一絲諷刺,他很清楚,信箋來自於被奉為菩薩座前仙女的彎彎。

    當年的事,他始終欠她一句抱歉,不管是害她受傷,還是害她關掉春水堂。

    當年被她一頓諷笑,戰場上,程曦驊再不墨守成規,連雪都可以當武器了,有什麼事是不可能的?

    因此兩年來,他打過無數場戰役,他的軍隊從敵軍料想不到的地方突擊,在最短的時間內殲滅敵人,他用的法子千奇百怪,他的戰略出奇致勝,北夷喚他戰神。

    別人不清楚他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改變,他卻是明白,改變自己的是彎彎。

    而且他也開始懂得關心北夷各部落之間的狀況,如今領導部落的國王是個六十多歲的老人,他膝下有八個兒子,有足夠實力角逐下一任王位的只有四個,四人當中以老五達西布的性格最為溫和,對大齊的態度也較為友善。

    一次戰役中,達西布為程曦驊俘虜,他暗暗測試達西布數次後,決定與他合作。

    兩人閉門密談一整夜,半個月後,程曦驊布置軍官押送達西布回京,但半路卻被達西布給“逃”了。

    從那之後,兩人取得共同默契,程曦驊不再與達西布對陣,當他和達西布的兄弟們打仗時,他下手不留情,他給予屬下的重要指令是,殺敵先擒王,擒王者功加三級。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因此目前八子已折損三人,當中有兩位是深具實力者,換言之,達西布的對手只剩下一個。

    有程曦驊的暗助,達西布在部落裡地位大升。

    身為將軍、殺敵斬將,無數生靈斷送在程曦驊的刀劍下,可誰知道,他衷心盼望的是和平。

    轉身下城,從階梯往下望,他看見穆語笙抱著兒子朝自己走來。

    生過孩子的她雖然還是一樣纖細柔美,但臉上細數不盡的溫柔,散發著為人母的韻味。

    她從小就是個美人胚子,但他並不是因為她的美貌而喜歡她,會喜歡她,是因為她需要保護。

    她像個妹妹一樣,老在他身邊繞啊繞的,什麼事都要他幫忙,他為她做慣了,習慣她是自己的責任,他也想過娶她為妻,因為比起其它女人,她沒有心機、不做作,也不會害人,沒料到卻被師弟捷足先登了。

    有沒有遺憾?還好吧,對於女人,他向來無感,師妹能嫁給他最好,至少省了心,不能也沒關系。

    只不過師弟成親那天,師弟怕他鬧洞房,居然在酒裡下藥,把他給弄暈了,後來謠言傳出,竟說他為情所困,大醉一場,這是啥跟啥啊?不過這事兒太尷尬,他不想解釋,以為早晚會事過境遷,沒想到軍營裡,男人比女人還嘴碎,竟然把他們比喻成祝英台與梁山伯。

    真是的,如果這樣,師弟不成了馬文才?這話要是讓師弟聽見,不氣到跳腳才怪!

    當年左棠留下一封信便遠走他方,至今仍沒有人知道他報仇的結果怎樣,他究竟是生還是死,有人問過他,如果左棠不回來,他會娶穆語笙嗎?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只覺得似乎應該這麼做才恰當,畢竟師妹和小侄子需要照料,他身為大師兄,應該挑起這個擔子。

    可是心裡又有一道微小的聲音告訴他,其實還有很多方法可以照顧他們母子倆,他的心應該留給另一個女人進駐,就在他想著到底還會什麼女人吸引他時,穆語笙已抱著孩子來到他面前,打斷了他的遐思。

    程曦驊很自然的把孩子接過手。“師妹,你怎麼出來?”

    “喃喃鬧著呢,他想找大師兄。”穆語笙偏過頭看著兒子,他和丈夫長得很像,每次想左棠想得厲害,看看兒子,她的心便安了。

    望了一眼她憔悴的面容,他不禁輕嘆了口氣,已經兩年過去,他托人四處打聽,始終沒有左棠的下落,他有些尷尬的抓抓頭發,支吾道:“師妹,如果左棠不回來……”

    穆語笙不等他說完,立刻板起臉,賭氣似的嚴正駁斥道:“他會回來的!他舍不得我和喃喃。”誰敢說這種詛咒左棠的話,她就跟誰翻臉,就算是大師兄也一樣!

    “如果左棠當真回不來呢?”程曦驊不懂得安慰女人,實事求是又問。

    “不會,他承諾過,絕不會拋棄我。”

    “兩年了,他早已經毀掉自己的承諾。”他氣她的冥頑不靈,就沒見過比她更固執的女人,這麼倔,對她有好處嗎?

    “就算是這樣,我也會等他,就算等一輩子我也甘願,我會等到他心疼不舍,等到他良心不安,等我把喃喃養大,再去尋他。”

    所有人都認為左棠死了,說他如果還活著,早就回來了,要她別再傻傻等候,要她隨了大師兄,否則哪日大師兄說上親事,她就沒有人可以依靠了,可是她怎麼能夠這麼自私?

    “語笙,其實我可以視喃喃為己出……”

    “你不可以。”她截斷他的話,“我不允許任何人占據左棠的位置,就算他不在,我也會為他守住,因為我愛他,我也只允許他愛我。再者,師兄為了責任娶我,哪天碰上喜歡的女子怎麼辦,難道要委屈她當妾?”說完,她伸手把兒子接回懷裡,氣嘟嘟的走開。

    程曦驊皺眉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在心中暗嘆一口氣,看來要勸說師妹改變心意,比找到左棠的人更加困難。

    他雙手負在身後,緩步走回軍營,兩名士兵談得熱絡從他身邊經過,並未注意到他,可是對話卻一字不漏的傳進了他耳裡——

    “每次見到杏花兒,我那顆心啊,就怦怦怦怦跳個不停,連呼吸都不順了,恨不得把她給揉進自己身體裡,我一定要攢夠銀子,再去見她一面。”高個子男舉手發誓。

    他的話鑽進程曦驊耳裡,咚一聲,讓他的腦袋像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本來已經與對方錯身走過,他卻猛地轉身跟在兩人身後,繼續偷聽他們說話。

    “可不是嗎?我見到翠翠也是這樣,腦子轟的一下子就炸成一鍋糊啦,連想要好好跟她說句話都辦不到,唉,真氣人!”矮個子男連連嘆氣。

    “咱們怎不生在有錢人家裡,要是□袋滿滿的,就直接把人給娶回家……”

    在高個子男嘆氣時,程曦驊搶快幾步,衝到兩人中間。

    他們一回頭,發現是自家將軍,狠狠嚇了一跳,趕緊立正站好,恭恭敬敬地喊道:“程將軍。”

    “方才你們說,見到某個女人會心髒亂跳、呼吸不順,腦子還會炸成糊,是真的嗎?”

    他們直覺想回答沒這回事兒,可是將軍說得一字不差,肯定是全聽見了,他們只好低下頭,吶吶的應道:“是啊,將軍。”

    “這不是很危險嗎?如果敵人殺過來,你們的小命還能保全嗎?既知危險,為什麼不遠遠躲開那些女人,還想把對方娶回家?”

    程曦驊一連串的問題把兩人給問懵了,他們一開始還以為將軍心情不好,想隨便找個人訓訓,可越聽越覺得將軍說法古怪……這、這是什麼跟什麼啊,兩件事可以湊在一起的嗎?

    見他們面面相覷,表情為難,誰也不肯先回答,程曦驊惱了,怒道:“有話直說。”

    矮個子男不禁嚇,被他一喊,話馬上脫口而出,“將軍,那個亂七八糟的款兒是在看見女人時才會有的,看到敵人不會啊!”

    不會?是啊,是不會……所以狀況並沒有他想像的那麼危險……等等,不對!“但是想起她的時候就會,萬一在對敵時想到她呢?”

    高個子男失笑道:“將軍多慮了,哪有這回事兒。將軍,是哪個女人讓你喜歡到這個程度,如果喜歡就直接上門求親,憑將軍的身分,哪個女人不想嫁。”

    “你說我喜歡她?”程曦驊被對方的話嚇到了,兩眼倏地瞪大。

    嗄?敢情將軍連喜歡女人是什麼感覺都不知道?不會吧,將軍都二十幾歲了……松口氣,高個子男笑開,連忙換上一副心靈導師的嘴臉,他湊上前,低聲說道:“將軍,你好好想想,是不是看到那個女人的時候,就覺得自己變得不像自己?心跳亂、吸氣快是小事,胸口好像有股說不出的感覺,很想要跳出來,嚴重的時候,全身熱烘烘的,像快把人給烤熟了,最重要的是,在一陣亂七八糟的感覺之後,會有絲絲的甜蜜滲進骨子裡?”

    程曦驊有些怔愣的點點頭。“差不多是這樣。”

    他是個自制力非常好的男人,從不會為任何事失控,十歲時,曾經有一只老虎在他打坐運行內功時,在他附近徘徊,他也不受影響,可是齊彎彎……只消她一句話、一個動作、一個眼神、一個輕觸,都會讓他變得不像自己。

    “是不是光聞到她、想到她或摸到她的東西,就會徹夜難眠,她的臉一直一直在腦袋裡出現,睡著了,她還會鑽進將軍的夢裡,害將軍心癢難耐?”

    心癢難耐!這個形容太好了,對,就是這樣,他的說法是萬蟻攢動,他還懷疑自己是不是無意間被人下毒了。

    齊槐容寄來的小信箋、齊柏容信裡轉述彎彎的話,都讓他一看再看,就算把每個字句都牢牢記住了,他還是想把信好好揣收在胸懷裡。天知道,他得花多大的力氣才能抵抗這種莫名其妙的衝動。

    程曦曄點點頭,聽得更加認真。

    高個子男看著平日高高在上的大將軍居然要為這種事向自己請益,成就感大增,膽子瞬間肥了,他攀上將軍的肩膀,彷佛瞬間和將軍成了好兄弟。“將軍,聽我一句勸,你不只喜歡那個女的,你是愛慘、愛死了,快去把人給娶回來吧,天天面對面,該做的事多做個幾回,那些症狀才會慢慢消退。”

    “你說我愛她?”原來那種感覺叫做愛?他真的不知道,可是……怎麼會呢?“可我打從第一眼見到她就有這種感覺。”越到後來感覺越強烈,他以為離開了就會好轉,但這兩年,每每想起她,他又會變得不受控制。

    “將軍有沒有聽過一見鐘情?說不定你們前輩子就是夫妻情人,這輩子還要來共續情緣,兩輩子的紅線把你們緊綁在一起,你當然會對她一見鐘情。將軍,真的,快點讓家裡長輩去女方家下聘,否則遲了,她會變成別人的女人,到時懊悔就來不及了。”

    一想到彎彎變成別人的女人,完蛋,控制力絕佳的他竟然想要舉大刀,把對方砍了!不行……不行不行不行,他得快點寫信告訴齊槐容。

    兩名小兵看著他略顯慌張的背影,忍不住竊笑著,等等回軍營,他們就要把這個好消息告訴眾兄弟知曉,當然,他們一定也會警告大家,這種事兒私底下說來開心開心就好,至於在將軍面前,咳咳,還是小命要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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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2:1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旁觀者清(1)

    “程將軍,京裡來信。”小兵遞上書信。

    程曦驊吩咐過,凡是京城裡來的信,一定要立刻送上,因為除了家書之外,肯定是齊槐容或齊柏容兄弟的信。

    對,他在等齊槐容的回信,等他再度“支持”自己。

    上一封信,除正事之外,他把自己的“症狀”也交代上去,當然也表示他恍然大悟,清清楚楚地剖析了自己的感覺,期待齊槐容站到自己這一邊。

    他告訴槐容,自己有嚴重的大男人主義,在他眼裡,女人就是那一回事,無知愚昧、裝柔扮弱,除爭寵和生孩子什麼都不會,他的母親是女人中的奇葩,整個大齊找不到第二人,而能像師妹那樣懂一點武功、會替別人著想的,寥寥無幾。

    他承認自己偏激,因為圍在身邊的女人就是那副德性,北疆多少官員將領想把女兒嫁給他,但光聽她們說話,他就無法忍受,但是彎彎……不一樣。

    起初,他確實認為她是驕縱無知的公主,千方百計想吸引他的注意力,還刻意放出消息,以致於謠言不息,他覺得煩死了,更痛恨她的手段,更何況當時的他還覺得她是個危險的女人。

    直到在御書房聽了她與皇上的對話,他欽佩她的眼光與胸襟;直到那頓餞行宴,她意外現身,一番話推翻他對她的所有觀念;直到這兩年,與他們兩位皇子的書信往返,裡面的點子想法,以及一張又一張的小信箋……

    他承認自己錯了,彎彎不是普通女子,她非但不驕縱無知,她的胸襟眼光、看法見識,許多男子都無法相比。許多時候,她的想法讓他目光為之一亮,由衷贊佩,如果他們的開始別那樣尷尬,也許他們可以成為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而最近兩名小兵戳破了他不願正視的心態,像是任督二脈突然被高手打通,他終於理解自己,原來他對彎彎是喜歡慘了,不是討厭慘了,原來為她心跳狂亂是因為愛,不是因為危機降臨……姍姍來遲的了解,讓他感到幸福、愉快,讓他想要策馬返京,親自求到皇帝跟前。

    從沒有寫過那樣的表白信,從沒有嘮嘮叨叨地寫滿十數張白紙,花了整夜的時間,他把信寄出去,然後不安等待,終於,他等到了。

    是齊槐容的回信,他飛快展信閱讀,沒多久……他濃眉揚起,笑得自在愜意,好兄弟就是應該這樣!

    程曦驊暗自起誓,為了報答齊槐容,日後他願意為他兩肋插刀。

    他難得的笑臉,卻害得小兵接連倒退三步,像是見到鬼似的,差點兒摔倒在門邊。

    怎麼會?明明還不到鬼月啊,要不要燒燒紙錢、祭拜鬼神,還是請大師來看看,將軍是不是什麼北夷冤魂附身了?

    小兵滿腦子胡思亂想,越想,嘴越扁,盯著將軍的笑臉,好想大喊救命。

    他們家將軍是好人啊,雖然有點凶惡、有點冷,雖然不太會和人說話、不會用嘴巴關心人,可是他是真心待人好的,天上的神仙,求求禰派三太子來幫將軍降妖除魔……

    背靠著柳樹,風揚起,吹亂彎彎的秀發,仰著的小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

    繼她做出來的六味地黃丸和加味逍遙散大賣之後,今兒個早上,她又將第一批天王補心丹給制作完成了。她那二十四節氣啊,自從投身制藥業之後,像是著迷了似的,一個個往裡頭鑽研。

    剛開始,彎彎沒想過用藥丸來賺錢,只是拿來讓母後到處做人情,可是一來,二十四個節氣閑時間多,又一個個勞碌命,不做事就喊無聊上一來,藥效好,拿到藥的貴夫人四處探聽,哪裡可以買得到;三來,當初關了春水堂,掌櫃和幾個伙計頓時失去營生,因此才另外開幾間鋪子,專賣成藥。

    是大皇兄出的頭,她只負責制藥。

    大皇兄說:“掙來的銀子,大皇兄幫你存著,日後給你當嫁妝。”

    二皇兄笑呵呵說道:“大皇兄慎言,要是讓父皇知道,你暗指他給不起彎彎嫁妝,能不修理你?”

    齊柏容那是妒嫉大皇兄有能耐,會掙銀子,自己卻給不起妹妹多少嫁妝。

    她笑著一手勾著一個哥哥,靠靠左邊那個,再靠靠右邊那個,笑道:“父皇確實給不起我想要的嫁妝。”

    他們異口同聲問:“你想要什麼?”

    齊柏容還補上一句,“別擔心,盡管說,就算沒有,二皇兄打劫也要把你想要的嫁妝給劫回來。”

    她笑眼眯眯,甜蜜蜜的回道:“我要大皇兄、二皇兄當我的嫁妝。”

    她其實明白,大皇兄太像父皇,也太崇拜父皇,父皇除了當皇帝之外,還私下開了近千家鋪子,每年收進庫房的銀子多得驚人,怕是不比朝廷的稅收少。幾年前大皇兄知道這件事之後,也對營商起了興致,總之,父皇做什麼,他就想試什麼。

    那種偶像崇拜情結,彎彎百分百能夠理解,當年的自己要不是因為這樣,怎麼會有機會穿越?要是這時代有醫美整型,她發誓,大皇兄肯定會把自己整出一張父皇臉。

    總之,成藥越賣越好,只是沒有多少人知道,效果奇佳的好藥是出自玫容公主之手,不過有事可做,讓她不至於閑到胡思亂想,荷包滿滿,也讓她施藥施得更大方,她這個菩薩座前仙女的名聲,自然越傳越響亮。‘

    昨天二皇兄把程曦驊寄來的信給她看。

    打從兩年前她在酒樓裡刺了程曦驊一頓後,二皇兄就認定她是戰場奇才,往後程曦驊寄來的每封信都會送到她跟前,問問她有什麼意見。

    其實她哪能有什麼高明意見,不過是為了在程曦驊面前囂張幾分,從現代小說裡面偷竊幾個點子罷了,這種話兒自然無法告訴任何人,但她倒是挺開心二皇兄和程曦驊一直保有書信往來,因為透過信件內容,她看得出來程曦驊是誠心交二皇兄這個朋友的。

    他知道二皇兄壯志未酬的心思,每冋戰事結束後,就會巨細靡遺把每個細節全寫在信裡與二皇兄分享,然後分享分享著,信就會分享到她手上。

    她很想忘記程曦驊,反正早已經否認了喜歡他,反正大齊上下好男兒比過江之鯽還多,可是不知道是什麼牽著、絆著,讓他的身影時刻在她腦間閃亮。

    他不帥,至少沒有大皇兄帥,他不溫柔,至少沒有二皇兄待她溫柔,她身邊的男人夠多,真的不差他一個,何況每見他一次,她就倒霉一回,不管他有心或無意,他都掃蕩了她的自尊。

    這樣的男人應該敬鬼神而遠之,只是她的理智很清楚,但每每看著熟悉的筆跡,總會讓她忍不住地想起他……

    她不是傻瓜,也沒有那種堅頁不移的情操,她甚至相信,下一個男人會更好,可是這樣的她竟然不知不覺被程曦驊給制約了,真真弄不懂啊,也許她該研發的新藥不是大青龍湯,而是忘情水。

    深吸一口氣,她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不會的,他不會影響自己太久,再過一段時間……

    她就會將他徹底遺忘。

    “彎彎。”

    大皇兄的聲音將她的心思拉了回來,她轉過頭,衝著他甜甜一笑。

    “怎麼在這裡作白日夢?”齊槐容走到她身邊,也背靠著樹干坐下。

    “什麼作白日夢,是偷得浮生半日閑,天王補心丹做好了,春分和小雪已經把藥丸送出宮。”

    “那些藥供不應求,你說,咱們該不該再多開幾間鋪子?”

    “那也得有足夠的人手做藥,總不能把我那個院子當成藥廠吧。”供應五間鋪子,她已經有點力不從心了。

    “這點我有想過,春分、谷雨、小滿、夏至幾個,都能夠獨力制藥了,我想把她們送出宮,建幾個藥廠,雇百十個工人,往後她們只要監督制藥就好。”

    “大皇兄這麼想把生意做大?”崇拜老爹崇拜到這等程度?哇!偶像的力量很強大哦!

    “是。”他毫不猶豫地點頭。

    “為什麼?大皇兄真這麼想贏父皇?”

    “我沒想過要贏父皇,我只想做父皇做過的事。”

    “行,大皇兄怎麼說都行。”彎彎笑眼眯眯,她只會一滴血汗一粒米,付出勞力,得到收獲,做生意這種事完全不行,有人想替她搞營銷、擴大生意,她求之不得呢。

    齊槐容笑問:“你那裡能送幾個出去?”

    “我的二十四節氣除霜降、小寒、大雪之外,每個都有足夠的本事了。”

    天資這種事強求不來,同樣的教導,她們學什麼就是慢其它人一步,不過貴在勤奮、不怕吃苦,早晚會有所成。

    “小雪也留下,你身邊得留個機靈丫頭,剩下的二十個,我帶走。”

    “好。”

    “彎彎,有空的話,再訓練幾個這樣的丫頭吧。”

    “怎麼了,二十個還不夠大皇兄使?”

    “南邊傳來瘟疫,狀況不樂觀,我本想親自帶御醫過去……”

    他的話都還未說完,彎彎就急著搶白道:“大皇兄,讓我去!”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但父皇那裡……”齊槐容搖搖頭,不認為父皇會舍得,父皇總說女兒就是要嬌養,不能受到丁點兒風吹雨淋,不像兒子皮粗肉厚,就該吃苦受苦,才能鍛煉心智,況且他也不想妹妹為了照顧病人,自己也染上了病。

    她馬上接話道:“我去說服父皇。”

    古代的瘟疫就是現在的流行性感冒,所以要先備藥,金銀花、魚腥草、板藍根、黃芩等等,要先搞清楚病菌是呼吸道感染還是腸胃型感染,看來她必須先到太醫院走一趟。

    光看妹妹兩顆眼珠子轉個不停,齊槐容就知道她心裡有多樂意,他安撫道:“先別急,目前瘟疫的事,地方官員尚未上折子,是父皇的隱衛傳來消息,父皇打算派第一批御醫過去,如果情況能夠控制得住,自然用不到你出馬,如果狀況危急……彎彎,上次你告訴過我,有關瘟疫的傳染途徑、公共衛生什麼的建議,如果有辦法的話,你能夠先做好准備嗎?”

    “沒問題,交給我,我馬上去太醫院!”語罷,她倏地跳起身。

    齊槐容也跟著起身,一把抓住她。“等等,先別急,我有話問你。”

    “還有事?”彎彎回過頭,不解的瞅著他。

    “父皇要我問你,覺得凌之蔚這個人怎麼樣?”他試探的問道。

    他收到程曦驊的信了,那封信讓他哭笑不得,還以為驍勇善戰的程將軍是個絕頂聰明的人物,沒想到……想起信裡一見鐘情四個字,他的嘴角惡意的上揚,這人終究要自作自受。

    可是現下他必須先確定彎彎的心是否仍一如過往?被傷害過的她,還願意在程曦驊身上投注感情嗎?

    聽他這麼一問,彎彎這才恍然大悟,她終於明白父皇怎麼會突然讓二皇兄帶自己上街去看狀元游行。

    凌之蔚,今年的文狀元,是凌相府家的長孫,十九歲,尚未訂親,長相斯文、舉止有度、才高八鬥、內涵豐富……是京城名門淑媛心系的男子,若非家中長輩堅持他考上科舉之後才肯說親,凌家的門坎早已經被媒人踩破。

    那日新科狀元游街,是他領的頭。

    二皇兄預定了名門樓的雅間,讓她居高臨下把人給看個透澈。她不否認,凌之蔚確實是個婚配的好對像,只是……要說是感覺不對還是頻率不對,那麼好的對像之於她的荷爾蒙沒影響,看著滿街女子朝他丟帕子,她只覺得好笑,半點都不想共襄盛舉,不過她想是這樣想,說出口的答案卻完全不一樣,“他家世好,人品也好,如果是父皇看上眼的,定是個好的。”

    “父皇自然是瞧上眼,才會讓你去看看,你不喜歡嗎?”

    “又沒相處過,哪裡曉得喜歡不喜歡?不過這時代流行盲婚啞嫁,我豈能要求太多,何況婚姻是否成功幸福,端看各人造化,賜婚之前,母後不也沒和父皇相處過嗎?”

    所以成就婚姻的不是愛情而是適應,適應力越好、妥協心越強的人,越能經營出一段世人眼裡的圓滿婚姻,至於幸不幸福、快不快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齊槐容沉吟半晌後,說道:“你這樣的說法很……”很實際,卻也帶著淡淡的無奈,對於婚姻,女子都是這般看法嗎?到底婚姻帶給女人一生多少委屈?

    彎彎一哂,回道:“大皇兄,我聽過一句話,很有意思。”

    “說來聽聽。”

    “女人成親後流的汗和淚,是女人挑夫婿時腦子裡進的水,我擔心自己腦子裡進了太多水,日後苦頭吃不盡,所以這種事還是交給耳聰目明、腦袋清晰的父皇和母後吧。”

    她發過誓的,再也不為感情傷腦筋,雖不至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佴這些年看得多、聽得夠,心底多少明白,這是個以女人悲劇架構起來的時代,太多的禮度規條限制女人的自由,剝奪女人的快樂。

    她身為被父皇、母後捧在掌心呵護的公主,她已經比這時代的女子享有更多的快樂與自由,所以,她不該再貪求。

    愛情?不必!婚姻?幸福也好,不幸也罷,只要能夠讓她繼續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她就心滿意足了。

    “你明知道父皇母後希望你能挑個喜歡的、順眼的,才會讓柏容帶你去看人。”

    “人心會變,今日順眼,難保明日就不順眼了,今日歡喜,難保明日不厭棄,何況成親是兩個人的事,我見他順眼,說不定他見我不順眼,又或許他順眼的是我的家庭父兄,不是我這號人物。”她無所謂的聳聳肩,接著又道:“我相信父皇的火眼金睛。”

    齊槐容細細打量著她的表情,沒有歡欣,更沒有其它女人在聽見凌之蔚這個名字時會出現的嬌羞紅霞,以此推論,她對凌之蔚完全無心,可她的無心是否因為……還沒把程曦驊放下?

    他嘆道:“你都及笄了,婚事還沒著落,父皇母後都擔心著呢,倘若凌之蔚這種好男人又被旁的女人捷足先登,我們的彎彎怎麼辦?”

    “放心,該我的跑不掉,不該我的,就是用枷鎖困住,還是會想方設法逃離。男女之間首重緣分,倘若無緣,就算躺到一張床上,中間也會隔著一片海,兩顆心各在彼端,碰不到一塊兒,順其自然吧。”說到這裡,她的口氣已經有些不耐煩,她揮揮手,急急結束這個話題。“不談這個了,倘若疫情擴大,我要做的事可不少,先去忙嘍!”這回,她抽開手,頭也不回地往太醫院跑去。

    望著她的背影,齊槐容暗忖,她對凌之蔚很不感興趣吧,假使他今天提起的人是程曦驊,她也會是這樣的態度嗎?不過這個問題,目前他還無法得知答案。

    彎彎在半途遇見史湘晴。

    她是尚書府的千金,很可愛的一個小女生,臉圓圓的、酒窩深深的、眼睛大大的、皮膚白白的,笑的時候會露出小虎牙,她的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大,但運氣有些差。

    小時候,湘晴家裡便給她訂下娃娃親,誰知男方十六歲時病了一場,沒了,湘晴與他是青梅竹馬,感情好得不得了,他死去,她整整哭了大半個月,曾經還存著出家為尼的念頭。

    她是史尚書的掌上明珠,家裡雖有諸多姊妹,卻是唯一的嫡女,史尚書疼極愛極,女兒不願意再說親事,他也不勉強,甚至放話,只要女兒樂意,便是養她一輩子又如何?

    至於她會和史湘晴成為閨中密友,原因有二,第一,她第一次誤聽了她的名字,以為她是史湘雲,《紅樓夢》一書中,她不愛黛玉寶釵,獨獨欣賞可愛的史湘雲,所以第一次見面,就對她印像深刻;第二,她是第一個對自己表示崇拜與支持的人,她曾說過,如果當時秦哥哥能遇見公主,或許就能夠活下來,他若是活下來,就會有許多人的命運因而改寫。

    彎彎不確定湘晴說的那個如果真的發生了,她的秦哥哥能不能活下來,但她知道湘晴對中醫很有天分,在她只用了短短十幾天,就背熟了藥湯歌和身上的穴道名稱之後。

    只不過史尚書再縱容,家裡也還有長輩,就算女兒是跟著被傳成是仙女的公主一道兒,他們也不可能容許女兒出去濟世行醫,所以湘晴只能偷偷地學習醫術。

    弩彎借給她很多醫書,她經常進宮找彎彎,她成了彎彎最好的女性友人,家裡長輩對這事兒自然是樂觀其成,那是公主吶、是人人稱贊的仙女,何況誰不想和皇家沾上關系?

    湘晴每回進宮找彎彎,她就順便帶湘晴進太醫院,摸摸藥草,辨辨醫理,聽聽太醫們的辨症。

    湘晴總會很開心的跟她說:“這是我最最高興的時候。”

    看見史湘晴,彎彎朝她招手,待人走近了,她迫不及待的問:“你怎麼進宮了?”

    史湘晴神秘兮兮地把她拉到一邊,低聲問:“你知不知道,南方傳出瘟疫?”

    “你也聽說了?”

    “我的堂哥說的,他說有許多百姓病得厲害,短短幾天便瘦得不成人形,娃娃和老人家往往熬不過,幾天之內就死了,堂哥不敢多作停留,連夜直奔京城。”

    “詳細情況怎麼樣,我可以見見史家堂哥嗎?”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我已經約了他明日在聞香樓,你可以出宮嗎?”

    “可以,什麼時候?”

    “午時一刻。”

    “沒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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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2:28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旁觀者清(2)

    史湘晴磨磨蹭蹭地,老半天才艱難的問道:“彎彎,皇上會讓你進疫區嗎?”

    一句話,問進彎彎的心坎裡,果然是死黨,兩人想到一處去了,她似笑非笑的反問:“你會這麼問……莫非你也想去?”

    “對,我打算央求堂哥,等他辦完事後回老家,我跟他一起回鄉下住上幾個月,然後……”

    “然後半路脫隊,與我會合?”彎彎接下她未竟的話。

    “會合?!你意思是……皇上會讓你去?”

    “還不知道呢,不過大皇兄似乎是同意的,我只要再說服母後,有他們幫忙說服父皇,應該可以……吧?”

    彎彎的話,頓時燃起史湘晴的雄心壯志,她終於可以當個醫女,為人治病了!“說定嘍,到時你一定要帶上我!”

    彎彎笑眯了雙眸,原來這朝代不只她一個女人對行醫感興趣。“嗯嗯,如果能成行的話。”

    “打勾勾!”

    史湘晴伸出可愛的小指頭,彎彎笑了,也伸出小指和她打印。

    短短一個月,疫情加速擴散。

    由於疫病起於南方,南方富裕,往來客商多,傳播途徑也多,所以很快地,從一個村到一個州縣,再到兩個州縣,越來越多人染上病,萬一狀況持續發展下去……目前病患人數最多的成陽縣離京城不過短短兩天路程,誰都不敢說什麼時候京城會淪陷。

    皇上面臨登基以來最大的困難,奏折從地方不斷往上呈,南方來的商人把疫情狀況傳到京城,於是京城百姓人心惶惶,日夜不安。

    雖然皇上未松口,彎彎仍然做足准備。

    她成天關在太醫院裡研究疫情,並且召集自願跟隨前往疫區的宮女百名,進行緊急訓練。

    過去,二十四節氣跟在公主身邊,不但可以學習醫術,還可以放出宮,為公主辦事,一技在手,身價非凡,聽說春分、夏至等人,光是幫公主制藥,就賺得缽滿盆溢,替家人蓋屋買田、娶新婦,家人皆以她們為榮。

    這些聽說讓許多宮女打心底羨慕,如今公主又要召募新人,誰不樂意?因此召募人員的消息一旦放出,短短兩天就募到一百二十余人。

    彎彎也不哄騙她們,直說這是個辛苦活兒,日後得跟著她到疫區,也許會染上疫病,彎彎給她們一個晚上想清楚,再做決定。

    果然這樣一說,有人退卻了,於是增增減減之後,再湊上她身邊的小雪等四人,總共一百零二名。

    募集到足夠人手,彎彎開始給大家上課,分組訓練,指導她們護理病人的重點,她們本就是伺候人的,做這種事還算上手,只要教導她們一些粗淺的醫理就行,於是整個院子忙成一鍋粥。

    七月初七,彎彎在母後與大皇兄的幫助下,終於成功說服皇上,讓她領著第二批太醫前往疫區,她打算在成陽縣隔出一道封鎖線,不讓疫情再往北邊擴展。

    皇上贊同她的想法,齊槐容也在第一時間把此事宣揚出去。

    京城百姓聽到公主不顧千金之軀,自願前往疫區,這讓眾人更加崇拜這位活神仙,大齊有這位公主,是百姓萬民之福。

    七月初九,彎彎發起一戶十口罩的活動。

    她畫出口罩款式,並告訴大家這些物資將送往疫區,阻止疫情擴散,消息傳出,知道口罩可以阻止疫情擴散,京城婦女不管貧富貴賤,人人都拿起針線趕工,什麼一戶十口罩,有人家熬夜縫制,一做就是上百個,因此原本彎彎打算募集一萬個口罩,在短短兩日之內,已經收到將近三萬個。

    百姓也害怕啊,萬一疫情傳到京城,人人都要受害。

    五十年前那場瘟疫,光是京城就死掉近萬人,老一輩講起這件塵年往事,個個心驚膽顫、憂心忡忡,何況成陽縣離京城這麼近,有許多京城百姓的親人住在那裡。

    且不只口罩,知道公主正在搜購藥材,大家出錢出力,幫著張羅。

    知道二皇子前往邑縣購買濃度很純的白酒,邑縣釀酒商家把釀出來的酒,全數貢獻出來,為這場災難盡一分心。

    大齊上下,人人為這場疫病卯足全力。

    七月十五,彎彎終於帶著第二批御醫、百余名醫女,以及藥材、口罩、白酒前往成陽縣,同行的還有齊柏容和凌之蔚。

    齊柏容皇差出多了,熟門熟路的,有他同行,自然可以把妹妹照顧周到,至於凌之蔚,再笨也曉得皇上是讓他去和公主培養感情的,畢竟女兒連盲婚啞嫁都說出口了,皇上怎能不心疼?

    一隊車駕,浩浩蕩蕩兩百輛馬車,由宮廷侍衛駕駛,飛快前往疫區。

    疫區已經封鎖,進得去,出不來,這種做法不人道,卻是遏止疫情外擴最好的法子。

    彎彎一到,便讓地方官府騰出一排屋子做為臨時醫院,打掃、消毒,將病人按照病情輕重分別安置妥當,所有病人只能有一個家屬在旁照料,其余百姓不准進入醫館。

    她按照醫院的編制,留下五十名醫女,協助御醫照顧病患,另外三十名醫女兩兩分成十五組,到各地發放口罩、白酒,並進行防疫演說,教導百姓如何消毒、如何阻絕細菌入侵。

    再將剩余的二十名醫女分成四組,擇定成陽縣東西南北各一處,煮湯藥分贈未染病的百姓,提高他們的免役力。

    這些事在宮裡,醫女們已經模擬過無數次,因此進到縣城,不需要吩咐,眾人便領了自己的東西,分頭忙碌起來。

    而最後的兩名,則是待在她身邊,隨時供她派遣之用。

    事情都按照彎彎早就研擬好的計劃,按部就班進行著,她有信心,可以在短時間內控制住疫情,只要成陽縣防堵成功,就可以以此為範例,往其它州縣施行。

    夜裡,彎彎在衙門臨時搭騰出的屋子裡聽著簡報。

    十五組醫女原本計劃分三日,走過成陽縣每一處,但公主進成陽縣為百姓治病的消息傳出,各地百姓蜂擁而至。

    不知道打哪裡來的傳言,竟說公主是天上神仙,只要摸到公主的手,就能不藥而愈,所以各地百姓聚集到城裡,只為等著見公主一面。

    實話說,對於傳染病,這種聚集並非好事,但對宣揚防疫事宜卻是大大地省了事,本該三日完成的工作,在短短一天之內就達成,多余的人手,彎彎讓她們再分五組,到各地施放粥藥。

    聽完簡報,彎彎揉揉發酸的脖頸和肩膀,走到屋外,長長地吐了一口氣。

    她們是辰時進成陽縣的,每個人領兩個饅頭就分別辦事去,彎彎的饅頭不曉得丟到哪兒了,一看見病人,臨時醫館還沒整理好,她蹲在地上就開始替人治病,一整天下來,東奔西走,兩條腿都快走廢了。

    捶捶發酸的腿,她不顧形像,往衙門前的階梯一坐,單手支著下巴,抬頭望著天,一彎月牙兒斜斜地掛在天邊,涼風吹拂,真是說不出的舒爽。

    中秋節快到了,本該是合家團圓的日子,經過這場瘟疫侵襲,團圓桌子上不知道會少了多少人,多教人傷心,希望這場傳染病能夠盡快控制下來,別再往外擴散了。

    就在她遐思之際,眼前突然橫插進一只手,順著皎白柔荑往上看,就見笑逐顏開的史湘晴,她手裡拿著一片人參,她懶得伸手,直接嘴一張,把人參片含進嘴裡。

    史湘晴腿脖子一彎,坐到她身邊,頭順勢往她肩膀靠。

    她在昨日脫隊,與彎彎在半路會合,她也不客氣,人一到就往彎彎的馬車鑽進去,只是兩百輛馬車,她怎知道哪一輛是彎彎的?還用說,皇帝疼公主,公主要出門受苦,自然會想盡辦法弄輛最大最舒適的馬車。

    最重要的是人家二皇子上道,明明看見她鑽馬車,就裝著沒看見,偏偏那個凌之蔚,不知道哪根神經沒裝好,居然手一伸一抓,揪住她的後領,把她從馬車上拽下來,害她喘不過氣,憋得一張小臉紅得發紫,差點兒成了吊死鬼。

    她要真這麼死了,奇冤無比!幸好二皇子出手,不然壯志未酬身先死,她要找誰訴苦去?

    “累慘了吧?”彎彎問。

    “嗯,好累,從沒這麼累過,兩手兩腳彷佛不是自己的了,不過……累得很有意思,看著病人沉寂的臉上興起希望,那種感覺……真好。”她滿足地吁了一口長氣,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個有用的人。

    “你現在總算可以明白,我干麼好好的公主不當,偏要挑苦差事兒做了吧?”

    “何止挑苦差事兒,那年啊,你差點兒沒被清門貴戶的口水給淹死。”

    當年,府裡罵公主罵得最凶的二姨娘,到最後還不是求到公主跟前,否則她的寶貝兒子恐怕早已經不在人間。

    只可惜,剛發病、在最佳黃金治療期時,人家性子驕傲,御醫看不好,寧可去找街頭郎中,也不願意求助公主,要不是御醫放下重話,說三哥哥十日之內必死無疑,她還不肯讓公主來幫三哥哥醫病呢。

    公主看過三哥之後,溫溫地說:“能救,不過病情拖得太晚,怕是救活之後,腦子會有損傷,日後不能和常人一般。”

    一聽見這話,二姨娘哀號大哭,痛罵公主見死不救,肯定是怨恨她私下說過公主壞話。她是哪根蔥啊,彎彎是堂堂的大齊公主,豈會在乎一個小姨娘的碎嘴?她當真以為彎彎做了大夫,身分就比她這個姨娘矮幾分?

    後來是娘堅持救的,三哥果然救活了,可腦子已經燒壞,現在就像個十歲孩子似的,童言童語,再也長不大。

    彎彎笑著回答,“身為人嘛,要做別人不做的事,就得承擔被咒罵的風險,誰讓你與眾不同。”

    史湘晴高舉右手。“我同意,所以寡婦再嫁要被罵,棄養惡毒父母要被罵,休棄渣夫要被罵,連女人不想出嫁也得被罵,他們不過是比別人勇敢一點,敢為自己爭取幸福,就要被一群見不得人家好的懦夫懦婦合攻!”

    彎彎伸出大拇指,給她比了個贊,接著伸手攬住她的肩頭,與她頭碰頭,兩個好友一起仰望夜空。

    人人都說彎彎是天才,其實她並不是,她只是在前世學會這世要用的東西,說穿了,她就是個占盡便宜的家伙,但湘晴不一樣,她天生聰慧,過目不忘,而且心胸寬廣,能接納新事物。

    湘晴能夠明白她的邏輯、理解她的想法,兩人心靈合拍,無話不說,如果不是確定自己不是蕾絲邊,她真想約湘晴一起出櫃。

    “只要堅持到底,就會成功,瞧!百姓的觀念不是變了?”

    “那是因為你有好父皇、好母後、好皇兄……天底下女人,不是各個都像你這麼幸運的,可以得到親人的支持。”

    如果她不是公主,如果她沒有這樣的親人,她恐怕只能和自己一樣,偷偷摸摸習醫,偷偷摸摸替人治病,如果想要光明正大行事,就得拿女孩子家最重要的名譽來抵。

    “沒錯,我有天底下最好的親人。”彎彎得意非凡地揚起下巴,所以咩,她常說自己是穿越的勝利組,什麼好康的全落在她頭上,一流的爹娘、冠軍兄弟,如果說婚姻少那麼點順利……也沒關系,做人嘛,哪有處處占利的道理。

    “聽說……”史湘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笑了,湊近她耳邊悄聲問:“聽說凌之蔚是皇上替你挑的駙馬爺?”

    彎彎也不害羞,點點頭,大方回答,“應該是。”

    “你喜歡他?”

    她只是聳聳肩,沒有出聲。

    怎麼說喜歡不喜歡?凌之蔚是多數女人都心生向往的男子,他的長相斯文風流,儀表堂堂,家世好、卻不矜傲,性情平和、溫善,說話幽默,一路上,他跟誰都處得很好,最難得的是他不靠家裡的裙帶關系,謀個一官半職,情願下場參加科考,將自己的能力現於百官眼前,這種男人夠上進,前途不可限量啊!

    “你呢?你覺得他怎樣?”彎彎反問道。

    史湘晴學她舉起大拇指。“一個字,好!不過……”

    “不過什麼?”

    她考慮半天之後,認真回答,“不過我覺得,程將軍更適合你。”

    哈!史湘晴還是第一個這樣對她說的人。

    母後說:“放手吧!不愛你的男人,你為他做再多,他只會覺得累贅。”

    父皇說:“朕的女婿,可以無能無才,但眼裡心裡只能有朕的彎彎。”

    大皇兄說:“不是你不好,是曦驊心裡已經有了別人。”

    所有人全知道程曦驊好,知道他有才華、有能力,知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但也都知道,放手,是她最好的選擇,所以適合……這兩個字從何說起?

    彎彎瞅她一眼,笑道:“你也道聽塗說,胡亂湊對。”

    史湘晴用力搖頭。“我才不是道聽塗說,我會這麼說,可是有根據的。”

    “喔?願聞其詳。”彎彎根本沒認真想聽,調笑的道。

    “每次你拿到程將軍寫給大皇子或二皇子的信,臉上的開心是真的。”她的根據不是別人嘴裡的謠言,是親眼目睹、親耳細聽,慢慢推出來的結論。

    她的話讓彎彎不禁怔愣住,可過了一會兒,她馬上在心裡反駿,那才不是開心,而是驕傲,她每次讀完了信,就會馬上去翻兵書,從中找創意、想點子破敵,是為著眨低、揶揄程曦驊,她想讓他知道,她也是個聰明慧穎、卓爾不凡的女人,半點不比他的師妹差。

    見她不語,史湘晴勾住她的手臂,微微收緊了力道,續道:“我娘常說,身為女子最苦的是不能順心而行,如果有機會,就不要違逆自己的心意。

    “彎彎,我視你如同姊姊,並非因為你的身分高貴,可以帶給我的家人好處或前途,而是因為你助我一臂之力,讓我完成夢想,讓我可以順從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同樣的,我也希望你和我一樣,事事順心遂意。喜歡自己喜歡的男人,嫁給自己想要的男人,不要把終身大事當做責任義務,你值得得到幸福,不要像我,遺失了幸福……”

    史湘晴垂下頭,雙眼微潤。她丟掉的幸福,再不會回來了。

    彎彎不舍的握緊她的手,輕聲道:“你會再找到幸福的,你的秦哥哥會在天上看著你、護佑著你,陪著你走往另一條幸福道路。”

    史湘晴吸吸鼻子,轉開話題。“今天我走進醫館,我把裡面的病人都當成秦哥哥,我想,只要他們一個個好起來,我心裡的罪惡感就會減輕。”

    “罪惡感?我不懂。”彎彎皺眉,她怎麼會把未婚夫的死算在自己頭上?!

    “秦哥哥從小身子就不好,那次我貪玩,失足落水,他把我救上來之後,就開始生病了,病情越來越重,直到大夫搖頭,不到幾天他就死了。沒有人知道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落水,我每次去看他,哭得眼睛像核桃,他還笑著安慰我,說等他好起來,我不但要以身相許,還要以心相許。彎彎,秦哥哥是我害死的……”她越說越小聲,晶瑩淚珠再也忍不住滾滾滑落,這件事在她心底壓得太久,也太沉重了。

    彎彎終於理解她的罪惡感所為何來,對於一個十歲的小丫頭而言,這種負疚太沉重,她只能緊緊抱住湘晴,默默安慰。

    “公主!”

    一聲低喚,凌之蔚從遠處走來,靠近時,他發現史湘晴眼睛紅紅的,彎彎心情低落,他其實很想問問到底怎麼了,可以目前的情況並不容許。

    彎彎抬頭望著他,再次肯定他是個斯文好看的男人,光是皺眉,什麼表情都不必做,就讓人瞧見偶像男星的憂郁,這種人生長在古代真是浪費,不過她很快收起胡思亂想,問道:“有事嗎?”

    “康字二號房有個病人病情嚴重卻拒絕吃藥,用強灌的,他卻把藥全吐出來了。”

    彎彎把臨時醫館分為健、康、平、安四組,每組各有五間病房,一間病房住十名病患,目前收容了兩百名病患,只是她也很清楚,染上瘟疫的遠遠不只這樣的人數,所以明天開始,會有更多的臨時醫館成立。

    史湘晴胡亂抹去眼淚,率先起身道:“我們去看看。”說完,她順手拉起彎彎。

    一行三人,快步趕往康字二號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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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扭轉錯誤(1)

    這名不肯乖乖喝藥的病患,沒有家屬照顧,左手從肘處被切斷,全身上下髒兮兮的,好像幾年沒洗過澡的乞丐,他無視圍在周遭的御醫、醫女,茫然地望著上方,表情充滿絕望。

    看見他的樣子,彎彎不免暗嘆一聲,這人一心求死。她走到榻邊,一開口,就是一句讓人滿頭霧水的話,“對不起,都是你的錯。”

    不過就是這麼一句沒頭沒腦的話,讓完全不合作的病人終於有所反應,他轉過頭,微微瞪大眼睛望向她。

    彎彎直勾勾與他相對,輕聲解釋,“如果你先遇見閻羅王,我沒話說,可是你先遇見我,我就不會給你任何機會夜闖閻王殿。”

    這話是說給這名病患聽的,卻連帶鼓舞了躺在旁邊的兩排病患,公主敢這樣說,他們一定不會死了,是啊,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一定能夠把他們給醫好。

    於是公主的這番話,透過家屬的嘴巴流傳,一個病房傳過一個病房,精神力量鼓舞了病患,心理影響生理,病人們比預估的更快康復,這叫無心插柳、柳成蔭,不過這是後話。

    男人根本來不及做出反應,只見彎彎的手一伸一縮,銀針已經飛快扎在他身上數個穴位,頓時,他動彈不得,接著她對旁邊的醫女吩咐道:“打幾盆水,先把他全身給洗干淨,再熬一碗濃濃的藥湯來。”

    丟下指令,彎彎先領著史湘晴、凌之蔚下去吃飯,再回來時,病人已經煥然一新,連胡子都刮得干干淨淨。

    這些醫女過去都是當宮女的,伺候人的活兒做得可上手啦,但能被她們伺候的都是貴人,這男人可是修了三百年的好福氣。

    彎彎坐在他身旁,拔出銀針後,他又能活動了,她一邊為他把脈,一邊問:“為什麼求死?因為前途無亮?因為手斷了一截、生不如死?因為親人離棄、活得不耐煩?還是以為本公主沒有本事救活你?”問完,她眉開眼笑地望著對方。

    老實說,他病得很重,再不施藥,真的要說拜拜了,可大話她都嗆出口了,無論如何她都要把給他救回來,不過在醫治前,得先把他的心病醫好,否則再好的藥都是浪費。

    “別白費功夫救我這個廢人。”他幽幽說道,把臉轉向另一側。

    彎彎緩緩點頭。他認為自己是廢人,所以是因為手殘導至心殘?

    “你說廢人?難道你的腦子壞了,聽不懂我的話?你出現幻聽幻覺,老是覺得有人在你旁邊跳舞?”

    她一連串怪異的問話,問得對方答不出來,錯愕的表情讓史湘晴忍俊不住,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別欺負他,他是病人。”史湘晴戳了彎彎腦門一記。

    “哪有欺負啦,我想弄清楚他的腦子是哪一塊壞掉,怎麼外表看起來好好的,就變成廢人了?”

    彎彎說完馬上遞了個眼色給史湘晴,兩姊妹默契極好,史湘晴立刻接話,“你沒看見他的左手斷了嗎?”

    “什麼,就這樣?斷了一只手就叫做廢人?”

    “還不嚴重嗎?”

    “哼哼,他一定沒聽過楊過的故事。”你一搭、我一唱,兩個女人開始在病房裡演起雙簧。

    “楊過?哦,你說的是那個斷掉右臂,卻仍不死心、不放棄,勤練左手刀,最後變成武林傳奇的那個男人。”史湘晴對著彎彎問。

    這本小說她看過,彎彎借給她看的,書名叫做《神雕俠侶》,讓她數度紅了眼眶。

    “喂,你忘記一個重點嘍。”

    “什麼重點?哦……他娶了小龍女,縱橫江湖。”

    “沒錯!”彎彎轉頭問病患,“你知道楊過嗎?”

    男人搖頭,他不信天底下有這種人。

    “你居然不知道他?他鼎鼎大名耶!好吧,既然你不知道,我就來給你說說他的生平。”彎彎開始講故事了,“楊過是天下第一衰人,他的娘早死,他的爹爹是無惡不作的大壞蛋,最後死得悲涼凄慘。他雖然被武林盟主收養,可是自以為正派的盟主居然認為他身上流有他爹的血,給他取名過兒,好像他天生就是來犯錯的。才出生呢,身上就被貼了標簽,走到哪裡都被人嫌……”這是她最不齒郭靖的地方,有過錯的是楊康,關楊過啥屁事。

    史湘晴看男人聽得認真,便打岔道:“行了,你想說故事也先讓他把藥喝掉,這藥熬上大半個時辰呢,就同情同情醫女們吧,今兒個一整天已經夠折騰人的,別讓她們再重新熬藥。”這話雖是對彎彎說的,卻是在暗指不識好歹的臭男人,人家累得半死還來伺候他,該心存感激。

    史湘晴與男人對視,目光堅定,男人猶豫片刻後,伸手接過藥碗,一口喝干。

    他想要知道楊過的故事,想要知道一個斷了手臂的男人,怎麼還能成為武林傳奇?他只是個乞丐,彎彎卻是身分尊貴的公主,但這個晚上,公主坐在乞丐床邊,向他敘述一個斷臂王子的故事。

    古墓裡的小龍女、自以為正道人士的全真派、郭靖、黃蓉……一群英雄豪傑護衛國家……

    男人聽得認真,同病房的病人、家屬也聽得認真,昏黃的燭光搖曳,把彎彎姣美的側臉投映在牆上。

    凌之蔚和史湘晴守在門邊,看著看著,也忍不住看傻了,誰敢說彎彎不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若不是這樣的慈悲佛心,怎肯低聲下氣,為扭轉一個乞兒的人生而努力?

    史湘晴對這個好友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了,至於凌之蔚則在此刻下定了決心,一定要將彎彎娶回家。

    有人在成陽縣看見左棠的消息一傳至北疆,程曦驊立刻帶著穆語笙南下,喃喃因為年紀實在太小,不方便一同帶著他,只能先暫時請府中的婢女幫忙照顧。

    這是近兩年來第一個關於左棠的消息,不論真偽,他們都必須前往,雖然成陽縣有瘟疫,但阻止不了他們尋人的決心。

    從北疆到成陽縣,會先經過京城,程曦驊幾經猶豫,還是決定先回京城一趟。

    表面上是探望父母,拜見皇帝,將自己對北夷的大計面稟皇上,然私心裡,他希望能和彎彎見上一面。

    過去不想見,卻老是碰在一塊兒,現在想見了,他在御書房、御花園流連多時,卻始終等不到彎彎的身影。

    不過他見到齊槐容,兄弟相見自然滿心欣喜。

    齊槐容似笑非笑地瞅著自討苦吃的程曦驊,吊足他的胃口,才說:“彎彎在成陽。”

    聞言,程曦驊像只瞬間炸了毛的貓,質問道:“她在成陽?她去那裡做什麼?她不知道那裡有瘟疫很危險嗎?一不小心就會送命,那可不是個好玩的地方,身為大哥,你不知道要阻止她嗎?!”話語連珠炮似的從口中迸射而出,語畢,過了一會兒,他才驚覺自己居然一口氣講了那麼多話,更糟糕的是,他居然還膽大的指責皇子?!他馬上尷尬的低下頭。

    齊槐容也是難掩驚訝,果然……他信上寫的沒有誇大,彎弩果然會讓他變得不像自己,難怪他會恐慌、會擔心、會以為危險逼近,原來他家彎彎有這麼大的影響力啊,想到這兒,他忍不住得意又幸災樂禍的笑了。

    程曦驊面紅耳赤,欲蓋彌彰的想要解釋,“我欠她一句抱歉。”

    齊槐容還在笑,這回笑得滿臉賊樣。“你以為她會在乎一句年代久遠的抱歉?”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別說當朋友的沒義氣,一邊是妹妹,一邊是好友,怎麼說也是流有相同骨血的為重。

    程曦驊咬牙道:“我會讓她在乎的。”

    他是不是可以把好友的這句話,解讀為他想贏回彎彎的在乎?

    好吧,雖然民智晚開,好歹也開了,希望這回他能做出正確判斷、正確舉止,正確地踢開凌之蔚,成為他的妹婿。

    彎彎驕傲又倔強,她極力否定自己對程曦驊的感情,可那丫頭是他看著長大的,一歪脖子,他就曉得她存上壞念頭,一扁嘴,他便知道她委屈了,她若是雲淡風輕,他會相信她對

    曦驊已然放下,她越是否認,他便越清楚,這個執拗的丫頭把曦驊藏在心裡藏得有多深。

    起初程曦驊來信,他只是想測試妹妹的反應,便把信交給妹妹,她看得很認真,然後找書、找資料,整理出意見,寫在紙上交給他,他看完,再轉寫給曦驊,曦驊下回來信,便告訴自己,他采用了信裡哪些點子,做出什麼成效,於是他又把信轉到妹妹手上,她樂了,然後又看得認真,再找書、找資料,再次彙整。

    一次兩次三次……無數次,為了彎彎,他和曦驊的信通得更認真,因為在書信往返間,他看見彎彎的快樂。

    我是因為成就而快樂,與程曦驊無關。

    如果她不要欲蓋彌彰的補充這一句,也許他會相信她的行為和程曦驊完全無關,所以他很清楚,師兄師妹的故事只能阻止她的理智,卻無法阻止她的感情。

    於是他轉而測試程曦驊,從一年前開始,他把彎彎的信箋夾帶在給曦驊的信裡,娟秀的字跡,他相信曦驊猜得出是誰的手筆,結論是——他並沒有因為建議出自彎彎而不用。

    彎彎的意見讓他立下不少功勞,他托人把戰利品送給自己,裡面總會夾帶一箱北疆的藥材、佩飾,那麼女孩子的東西,只會是送給彎彎的,但他並沒有把那些東西交給妹妹,他擔心希望之後又引來失望,直到他那封關鍵的信寄來。

    當年插手的人太多,壞了事,如今他只打算在旁觀望,但願這次,他們之間能結出好果子。

    齊槐容語重心長的道:“彎彎是我的親妹妹,你是我的好友,也是大齊的棟梁,希望這次你別再傷害她,否則我不介意因私廢公,廢了大齊王朝的梁柱。”

    程曦驊濃墨的雙眉微揚,齊槐容從未對他說過重話,這是下定決心,站在自己這邊了,還給自己警告來了,於是他鄭重點頭,保證道:“我絕不會重蹈覆轍。”

    兩個男子,四只眼睛對視,齊槐容眼裡有期盼,而程曦驊眼裡自信滿滿,向來,他想要的東西,都會成功到手。

    兩人都沒有明說,卻已經了解彼此的心意。

    拍拍他的肩,齊槐容說:“柏容也在那兒,有需要的話,讓他助你一臂之力。”

    “多謝。”程曦驊冋拍他的肩頭,轉頭,大步離去。

    程曦驊和穆語笙一出京城,就馬不歇蹄直奔往成陽,但任他們再拚命趕路,抵達成陽縣時,城門已落鑰,兩人只好在城外尋個小飯館休息一夜。

    從疫情爆發之後,成陽就只准進、不准出,倘若彎彎控制不住疫情,便意味著他們進去之後就出不來了,要是如此……

    穆語笙放下碗筷,躊躇的問:“師兄,如果北疆戰事興起,你困在成陽,會不會延宕軍情?”

    “別擔心這種不會發生的事。”

    他全盤考慮過了,他不走,北夷不會覺得有機可乘,他們不連袂動手,他就沒辦法再斬殺幾個王子,順勢把達西布推上王位。

    探子曾傳回消息,北夷的老國王的身子越來越弱,他畢生夢想是占領大齊國土,現下他離開北疆,這麼好的機會,北夷應該不會傻得不知道利用。

    “我是說如果。”

    “沒有如果。”真有如果,那道城牆怎可能關得住自己,除非他也身染疫病。

    見師兄說得篤定,穆語笙這才試探道:“師兄,我在京城裡聽到許多玫容公主的傳奇。”

    “是嗎?”想起彎彎,他的眉頭也跟著彎彎,這丫頭真是好樣兒的,短短兩年,她不但挽救了自己的名聲,還成功地把自己變成傳奇人物。

    “師兄想聽嗎?”她帶著期盼,望向師兄。

    她會提及此事,是因為傳奇之中還夾雜了一段小話,話說兩年前師兄回京,公主曾經看上師兄,想招他為駙馬,可惜兩人有緣無分,此事不了了之。

    兩年前,正是她懷上喃喃的時候,那時她身子重沒辦法進京,是師兄陪同程將軍、程夫人回京,並且替自己尋訪左棠。

    她不信師兄會像那些膚淺的京城權貴,認為公主行醫敗壞德性,不願與之聯姻,所以理由到底是什麼?

    “說。”

    見師兄不排斥,穆語笙露出一抹淺笑,頓時,飯館裡的客人看得痴了,天底下竟有如此美貌的女子?

    “御史梁大人從頭到尾都非常反對公主行醫,他說倘若大齊女子群起仿效,那麼婦德何在?奏折一本一本往上呈,皇上不理會,他還倚老賣老,一頭撞在柱子上,想要死諫,就是要逼皇上阻止公主行醫。”

    程曦驊蹙緊了濃眉,竟有此等冥頑不靈之人?他還以為有齊槐容在,那些風波很快就會平息,當初離京時,他還留下十名隱衛,讓他們幫著槐容辦這件事,沒想到……即使輿論倒向彎彎,還是阻止不了榆木老頭的偏見。

    “後來呢?”

    “梁大人三代單傳,他的兒子短命,白發人送黑發人,於是他悉心教導唯一孫子,把所有的希望全放在梁琛身上。梁琛也是個人才,十八歲就考上二甲進士,眼看著就要成木成梁,沒想到竟生起怪病,纏綿病榻,京城所有叫得上名字的大夫全讓他延請到家裡,可越治,梁琛的身子越弱。

    “家裡的夫人、老夫人都哀求他去請公主治病,可才多久之前,他義正辭嚴死諫皇上,絕不能讓公主的喪德敗行荼害大齊婦孺,現在又要厚著臉皮求公主治病,讓他的老臉往哪裡掛?他不肯,家裡的老夫人為此鬧著要上吊……”

    他忍不住失笑,這就是所謂的因果報應嗎?

    “誰知道公主不請自來,把梁琛給救活了,梁大人羞愧難當,背上荊棘上殿,說是要負荊請罪,想請公主鞭他三百下。皇上也是有趣,還真的讓人到後宮把公主給請來,沒想到公主當著滿朝文武大臣的面,把梁大人扶起來,說道:“我把老人家打壞了,還得騰出手去救,那不是折騰自己嗎?”就這麼一句話,讓梁大人羞愧得真想當場挖個洞往裡頭鑽。

    “那天,公主對百官言道:“我能明白大家的憤慨,許多規矩是老祖宗傳下來的,根深蒂固的觀念很難改變,可是請大家想想,如果老祖宗所言都是正確的、不能違逆的,那麼勤有功、嬉無益,為什麼各位大人還在京城各飯館酒肆流連?祖宗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為什麼學子要挑燈夜讀?

    “規矩是人定的,自然要由人們來改,如果各位大人還是認為身為公主不該行醫,今日便開口言明,明日起我便不再替人治病,免得父皇要為各位的折子傷透腦筋。身為女兒、不能為父皇分憂已是不孝,還造成父皇困擾……我心裡過意不去。””

    程曦驊眼底的欣賞更深,這丫頭兵書讀透了,以退為進,攻心為上,梁大人之事方過,誰曉得哪天會輪到自己頭上?何況若是此刻反對,彎彎真的收手,哪天萬一誰家有人生病,卻求不來公主救治,所有的埋怨罪孽都要一肩承擔吶,朝堂大臣一個比一個狡獪,哪會做這種自斷生路之事。

    “這下子,沒有人敢反對了吧。”他的彎彎……真聰慧,呵,是啊,在他心裡已經認定她是屬於他的了。

    “當然,都說公主是菩薩座前的仙女,誰敢說不,菩薩佛手一點,家裡馬上有人生病,還求不到公主出手,那才叫一個冤呢。”

    看來彎彎忙得很,行醫、制藥,還要應付他的信……

    兩年了,不知道她變成怎樣?想著即將到來的會面,他的心情難掩雀躍,卻又忍不住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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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1 01:43:1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扭轉錯誤(2)

    看著官員呈上來的名冊,各地病患人數銳減,醫館裡面的病人漸少,有幾個醫館已經出現五成的空房率,這就意味著疫病已經獲得控制,這是個令人興奮的好消息。

    這一個月來,彎彎、史湘晴、齊柏容和凌之蔚領著御醫、醫女和當地官員,忙得腳不點地,如今這樣的成果,對他們而言是最大的鼓勵。

    齊柏容已經派人飛馬送奏折回京,請父皇下令全國各地比照成陽縣的法子防止疫病蔓延。

    如今成陽縣的衙門已經成為臨時的防疫中心,彎彎和二皇兄居中坐著。

    “東館和南館可以關起來了,現在兩邊加起來還有一百零三個病人,把他們依照住處,移往北館和西館。”

    “是的,公主。”戴大人、文大人起身應和。

    他們看著公主的眼神帶著滿滿崇拜,當初皇上派公主過來,他們還暗暗抱怨,疫病已經讓大伙兒忙得腳不點地,怎還派個公主來添亂,誰有空伺候她?

    他們當然聽過公主的傳言,但誰曉得是實是虛,是不是為了捧皇上的場,誇大其辭,何況醫病這種事難講,搞不好是前一個大夫把人給醫好八成,公主接手,拾人牙慧。

    但是過去一個月,他們親眼看著公主為百姓四處奔波,指揮若定,把亂成一團的成陽縣在最短的時間內梳理起來,她做的事比男人還強,誰還能不贊嘆感佩?

    “湘晴,醫館收拾好之後,我把一半的醫女和御醫分配給你,你帶著他們到季陽縣,比照辦理。”

    季陽離成陽不遠,是目前疫情較為嚴重的地區,如果季陽也能控制住,疫情就等於控制了七、八成,其它的縣城再依相同的法子處理,這場災難應該不會太久便能完全結束。

    “好。”史湘晴用力點頭道。

    “你需要幫手嗎?”彎彎問過之後,挑挑眉角,眼神往凌之蔚方向閃了兩下。

    史湘晴順著她的示意看過去,心裡忍不住想笑。

    凌之蔚很積極,他大概也清楚皇上讓他跟著彎彎到成陽縣的目的,這個月以來,他如影隨形,隨時隨地保護彎彎,雖然沒有私底下對彎彎有所表示,可是劃地盤的意圖很明顯。

    雖然史湘晴希望彎彎能順心遂意,嫁給心裡人,但凌之蔚的積極看在她眼裡,多少還是替好友感到開心。

    彎彎曾經說過,愛人辛苦、被愛幸福,聰明的女人應該選擇後者,可惜多數的女人在婚前都不夠聰明,追星追月、追太陽,殊不知在身邊不時吹拂的清風,才最令人舒服。

    如果彎彎的理論是對的,那麼願意對她盡心的凌之蔚,就是個好人選了。

    “不必,御醫和醫女對疫病都很熟練了。”史湘晴把凌之蔚留下來,順利的話,也許回京之後就能聽到好消息。

    彎彎瞪她一眼,嘴邊卻硬擠出微笑。“可是你一個人過去,我不放心。”

    “我送史姑娘過去好了,來回不過是三、四天路程。”齊柏容毛遂自薦。

    臨行前父皇交代過,要讓彎彎和凌之蔚多相處,看來父皇是想訂下這個女婿,依他看呢,之蔚人不錯,會念書,腦子卻不迂腐,勉強可以配得上彎彎,雖然不會武功,體魄差了點兒,不過不要緊,彎彎還有他這個二哥呢。

    無聲輕嘆,彎彎垂下眉睫,也不是說凌之蔚不夠好,或是和他相處有困難,只是一天十二個時辰被人盯著瞧的感覺,實在不怎麼美妙,雖然多數時候他盯的是她的後腦杓,但……她對背後靈這種東西有點……畏懼。

    可如今二皇兄都說話了,她不能下了二皇兄的面子,更不能表現得太明顯,說不定返京後,父皇真會給他們兩人賜婚,到時她會不會拒絕?應該、不會……吧?

    打個比喻好了,她喜歡肉多汁甜的金鑽菠蘿、沙地西瓜、愛文芒果,可是擺在跟前讓她選的只有又酸又硬的李子、桃子、杏子、梅子,還規定非要選出一個才可以退場,那她會怎麼做?就點點豆豆點點豆嘍,點到誰就誰吧,反正眉一擠、牙一咬,忍耐幾秒鐘,也就吞掉了。

    她現在就是這種心態,凌之蔚是對人體有益的健康桃李,雖然誘發不出她的食欲,但醫生建議每天蔬果五七九,再不樂意也得吞,了不起打成槳汁縮短痛苦時間。

    凌之蔚是桃李,那……誰是金鑽菠蘿?突然間,程曦驊的影子從她腦海間飛掠過去,慌得她一抖肩,為了拉回胡亂飄遠的心思,她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拉回正題。

    “口罩還剩下一萬多個,全部帶過去好了,至於藥材,我只留一半,不足的,二皇兄在奏折裡再向父皇提及,很快就會從京城送過去。”

    “好。”史湘晴回答。

    齊柏容望著史湘晴,短短一個月的訓練,練出她的膽量,現在的她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日後回京,倘若史大人不反對,也許她可以成為彎彎的好幫手。

    母後說過,不管是彎彎或誰喜歡做什麼,她都會全力支持,但這話聽得他牙酸,母後根本就是騙人的,他講過幾百次想要上戰場、想要去北疆,可母後固執得很,怎麼都說不通。

    偏心!母後害他左右為難,害他有志不能伸,再下去,他早晚會變成籠裡的金絲雀,好逸惡勞,卻還以為自己會引吭高歌就很了不起。

    彎彎對地方官員們說道:“疫情減緩,但各位大人仍不能掉以輕心,該做的倡導還是得做,只要有新病人,就代表疫病還有擴大的可能。”

    “是,公主。”

    彎彎拿起賬冊,這是她最頭痛的部分,她對錢這種事一向很……不上手,不過大皇兄一再叮嚀,買多少藥材、進出多少銀兩、花費多少人事費用,這些很重要,千萬別假手他人,免得被鑽了空子,他倒不是擔心有人盜用公款,而是這次的疫情控制必須登錄在冊,做為以後防疫的重要依據。

    “稟二皇子、公主,程將軍求見。”一名衙役進門,向齊柏容稟報。

    程將軍?!聽見這三個字,彎彎像被人點住穴道似的,不只翻閱賬冊的手倏地一滯,全身都猛地一僵。

    齊柏容激動地從椅子上跳起來,是程曦驊嗎?他們已經整整兩年沒見面了啊!他不是在北疆,怎麼突然出現在成陽?他的困惑一大堆,卻阻止不了他疾行的身影。

    彎彎明白二皇兄的興奮,北疆是他的夢想歸依,只是……不說母後,她也舍不得二皇兄去,打仗是會要人命的,二皇兄的武功再好,都是在宮裡長大的貴公子,與從小在北疆長大的程曦驊不一樣,刀劍無眼、弓箭無情,倘若有個萬一怎麼辦?

    在這件事情上頭,她和母後同一國,再大的夢想,都不值得用性命去交換。

    只是……程曦驊,他為什麼會來成陽?

    心突突地亂跳,還以為事過境遷,再見面不再有感覺,以為自己已經長大,能夠丟掉一些無聊的想像,可是……深吸氣,她控制不了不隨意肌,而心髒,就是不隨意肌。

    假裝看賬冊,彎彎暗暗催眠自己,她早已不在乎程曦驊,他在不在眼前都不打緊,對她而言,他只是大齊的一位將軍,過去她所有的想法、建議都是為大齊好,為父皇、為兩位皇兄好,與程曦驊無半點關系。

    彎彎的硬拗,史湘晴看見了,凌之蔚也看見了,下意識地,史湘晴的目光轉向凌之蔚,發現他也回望自己,是希望自己幫他一把嗎?

    身為好友,她唯一的想法就是希望彎彎能夠幸福,無論彎彎選擇誰,只要對方能讓彎彎幸福快樂才是重要,看來她也得先看看情況再做定奪了。

    兩人的視線依舊膠著時,齊柏容已經領著程曦驊和穆語笙進門。

    彎彎低低的替自己喊一聲加油,她可以做到,做到把程曦驊當成路人甲,這才抬起頭,頗有氣勢的道:“各位大人,今天的會議到此結束,如果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盡管來找我。”

    “是。”七、八名地方官員起身,一一向齊柏容和程曦驊行禮後,退出衙門。

    眾人離開,依舊是沒心沒肺的齊柏容拉著程曦驊走到彎彎面前,笑道:“彎彎,還記不記得曦驊哥哥?”

    怎麼可能不記得,每個月她會看到他的信三到四回。

    彎彎刻意地笑著,好像他為難不了自己的心,微屈膝,招呼道:“程將軍,好久不見。”

    程曦驊是個嚴肅刻板、不善言詞的男人,他不會真實呈現心底的興奮,只會一雙深邃的眼睛定定對准彎彎。

    兩年了,她從小女娃兒長成大姑娘,她比記憶中更美麗,兩扇長睫微微掮著,粉嫩的雙頰浮上些許緋紅,她眼裡閃著智慧眸光,溫柔的笑顏緊緊吸住他的視線,讓他完全無法別開視線。

    不過他意外發現這次看到她的反應有一些些不一樣,雖然他的心跳還是快,呼吸還是急,腦子還是混亂,但是突然間……心定!

    好像長久以來,他的心都擺錯了位置,東挪西挪、搖搖晃晃、懸懸蕩蕩,直到見到她的這一瞬間,他的心才喀啦一聲,像卡上榫般,回到原本該在的地方。

    這就是小兵嘴裡的歡喜和思念?不自覺地,程曦驊揚起笑容,卡上榫的心也在屋頂上飛轉一圈,再度落回原位。

    忍住喘息,他告訴自己,這次他定要扭轉錯誤,讓她明白自己對危險的錯解,還要向她道歉,不管是害她受傷還是迫得春水堂關門,導致她名聲受損,他都要真心實意地道歉。

    對了,他還要親口向她說謝謝,她的點子,讓他衍生出許多新想法,讓他不再墨守成規、拘泥規則,讓他戰無不勝……他要說的話很多、很多,即使他是個不善言詞的男人。

    可是……是他看錯嗎?她的眼神冷漠,態度疏離,她向他打招呼的口氣,像是在對待街邊的陌生男子。

    為什麼?她給他寫了信,不是嗎?她幫他出點子,不是嗎?她在他需要的時候,甚至還花大把銀子送來藥丸,讓他的士兵免於疾病之苦,她明明對他那麼好,為什麼如今連多看他一眼都不樂意?

    難道她還在記恨兩年前的事?如果是的話,沒關系,他本來就要還她一句道歉的,等話說開,他們就會……想起高個子小兵的話,他的心頭滲入絲絲甜意。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穆語笙非要左棠不可?

    因為炒菜一定要放油、吃豆腐一定要沾醬,什麼鍋一定得配什麼蓋,而他以前笨得離譜,現在弄懂那種不受控的感覺,就是在告訴他,齊彎彎就是他的鍋蓋。

    看見彎彎同時,穆語笙眼睛一亮,就是她了,她是最合適大師兄的人,她急忙上前握住彎彎的手,滿眼燦爛笑意。“你好,我是穆語笙。”

    彎彎本以為自己可以平靜面對的,卻沒想到穆語笙這個名字猛地一出現,硬生生害她破功。

    她就是那個程曦驊的親親小師妹?!就是他想娶卻娶不到,害他在人家新婚夜裡喝得酩酊大醉的理由?絕頂聰明、沉魚落雁、傾國傾城……所有曾經聽過的形容詞把彎彎的笑容給卡住了,她頓了一下後,客氣而疏離地抽回手。

    公主不喜歡她嗎?穆語笙一愣,不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她看看彎彎,再看看師兄,真希望有人可以向她解釋清楚。

    同一時間,聽到穆語笙三個字,惱怒也浮上史湘晴心頭。

    兩年前的事她聽彎彎親口說了,如今程曦驊帶著穆語笙前來,究竟是什麼意思?示威?

    還是怕彎彎又纏上他?哼!天底下兩只腳的青蛙不好找,兩只腳的男人到處跑,他有什麼了不起。

    史湘晴替好友不平,勾起嘴角,巧笑倩兮地把凌之蔚推到彎彎身邊,對齊柏容說道:“二皇子,你不向程將軍介紹凌公子嗎?”

    齊柏容笑道:“唉呀,看我這個腦袋,曦驊,他叫凌之蔚,是今年的新科狀元,也是父皇中意的……那個人選。”說到這裡,他下巴朝彎彎努了努。

    那個人選?皇上賜婚了嗎?

    胸口一緊,不知道打哪兒來的大臼杵,把程曦驊的心給搗得稀巴爛,他本以為可以手到擒來,怎麼會……他從沒聽槐容提及此事啊。

    他錯愕又驚疑的視線落到彎彎臉上,試圖從她的表情找出答案。

    史湘晴注意到他的視線,更加不滿了,他干麼用那種眼神看人,想嚇唬誰啊!奇怪了,他可以帶他的小師妹一同現身,彎彎就不能有未婚夫?她原本偏心程曦驊的,可眼下……

    哼!風向變了,她決定偏向凌之蔚。

    “彎彎,我們去醫館瞧瞧吧。”史湘晴拉起失神的彎彎往外走。

    “等等,彎彎,曦驊有事要咱們幫忙。”粗線條的齊柏容沒發現妹妹不對勁,還出聲把人給叫住。

    “什麼忙?”彎彎怔怔地轉回身,聲音冷冰冰的。

    她能幫什麼?他家小師妹生病,需要仙女施針開藥?拜托,他未免犧牲太大了吧,求到她這個花痴身上,就不怕她要求的診金是一夜春風,紅被翻浪?

    穆語笙被她冷酷的模樣嚇到,不敢發話,是齊柏容幫忙開的口——

    “有人說左棠在成陽縣出沒,曦驊想讓我們幫忙找找。”

    還在找?穆語笙沒有放棄丈夫,程曦驊便跟著天涯海角尋找小師弟?真真痴情吶,若是有年度十人痴情男排行,他肯定排名第一。

    舔舔干涸的嘴唇,彎彎說道:“貼張告示吧,這場疫病,成陽縣死了不少人,如果沒死,看見告示就會出現,如果死了……”

    她話語一頓,望向穆語笙,就見她的臉色倏地變得鐵青,身子微微一晃,站在一旁的程曦驊馬上扶住她,只是很小的動作,她卻覺得自己的心髒被人拿青龍偃月刀狠狠剖開一半,這算什麼,她瘋了嗎?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程曦驊不過是扶了扶小師妹,她在心痛什麼?

    就算兩人摟摟抱抱進房間,演出限制級短片,也與她無關啊!

    瘋了,她絕對是瘋了,他要對誰痴情關她什麼事,她根本沒有喜歡過他,她只是不服輸,只是驕傲,只是……她的心干麼自己跑去當西瓜?

    一面心痛、一面否認,她的腦子和程曦驊的一樣紊亂,緊緊皺眉,她真是討厭自己……

    程曦驊把彎彎的嫌惡表情看進眼裡,視線掃過凌之蔚,見他一雙眼睛盯在彎彎身上,心情壞到無法形容,他的眉頭收緊,滿腦子想的都是她討厭他,心在瞬間凍結,一把無明火烤著胸口那團冰,又冷又熱,反復交加。

    本就剛硬的五官線條變得更冷冽,原本回到定位的心又亂了方向,亂烘烘的,沉穩冷靜的程將軍變成一團亂棉花,如果以現在這種狀況去面對敵人,他一百遍都死不夠。

    混亂轉化為狂怒,他的視線定在凌之蔚身上。

    瞬間,凌之蔚好似感覺到千軍萬馬朝自己狂奔而來,彷佛下一秒,他將要萬箭穿心、死無葬身之地,他勉強自己抬眼回望……他努力了,真的,只是對望短短半息,他就垂下頭,敗下陣來。

    對方的殺氣太強,在火裡水裡、刀山劍林裡闖過的人,和他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就是不一樣,他痛恨自己的怯懦,突然間覺得文狀元這個頭銜成了諷刺笑話,成了弱男的代表。

    彎彎的臉色更難看,擺什麼臭臉啊,都要求到她頭上了,還這麼討厭看到她?

    他生氣、她更氣,如果現在要比誰的脾氣大,誰輸誰還不一定。

    “我會讓人把死亡名冊送過來,讓程將軍、穆姑娘找找有沒有你們要找的人。”彎彎寒起聲調別開頭,她不想看穆語笙的哀愁,更不想看程曦驊在穆語笙面前當英雄。

    她和史湘晴一起離開,凌之蔚馬上舉步要跟上,怎料他的腳都還沒跨過門坎,就讓笑咪咪的齊柏容給拉了回來,他攀著他的肩膀,一副好兄弟的模樣,眉開眼笑的道:“之蔚,曦驊來了,我想多和他聚聚,你可以幫我送史姑娘去季陽嗎?”

    凌之蔚想拒絕,因為程曦驊的氣勢太迫人,因為他擺明了會是他和公主之間的威脅,倘若自己離開兩天,他不確定再回到成陽縣時,程曦驊和公主的感情會不會已經成了定局,如果成局的話,那麼過去一個月,他白混了。

    這段期間除了公事之外,他和公主半句話都搭不上,公主眼裡、心裡都只有病人,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好不容易疫情控制下來,他想利用回京前這段時間和公主好好培養感情,沒想到這號人物又來攪局。

    他知道程曦驊的存在,也知道兩年前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當時多數人都認為這樁親事會成,雖然他不喜歡程曦驊,卻也不得不承認,程曦驊是個英雄,是了不得的人物,如果自己有女兒或妹妹,也會把他當成女婿的最佳人選。

    他並不清楚為什麼最後事情沒成,他只能暗自得意,認為這是老天爺賞他的福氣,沒想到程曦驊在這個節骨眼跳出來,他怎能不擔心?

    見凌之蔚久久不說話,齊柏容面帶歉意道:“我知道言而無信不好,可是我剛剛之所以答應,也是因為不知道曦驊要來嘛,這樣吧,這次算我欠你,回京之後,我請你大吃一頓,行不?”他仍舊在狀況外,完全沒發現兩個男人已經暗地裡交戰過一回。

    齊柏容說得很客氣,事實上他有絕對的權利命令自己去季陽,凌之蔚不傻,怎麼會不明白,人家這是給他面子,他只能夠同意,所以最終他仍是僵硬的點了點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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