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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千尋]妖妃不厭詐(妖妃這等生物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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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8:0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天剛擦黑,耿氏的丫頭婉兒便過來邀四爺和五福參加她的生辰宴,五福沒出面,直接讓嫣紅拒絕,說四爺下午喝多了醉得厲害,已經上床歇下。

  不意外地,一盞茶功夫後,耿氏親自出馬。

  她穿著一襲水雲色長衫,合宜的剪裁將她的身段襯得更加玲瓏有致,腮邊塗上兩抹胭紅,微嘟的小嘴上帶著讓人想要品嘗的濃郁香氣,為著今晚的生辰宴,她花不少心思打扮。

  五福不免悄悄替耿氏叫屈,她的辛苦盡付水流,人家大爺辦事兒去啦,把她的生辰拋諸腦後,女人吶,這麼努力所為何來?

  此事可以證得,倘若男人的心思不在自己身上,做什麼都是多余。

  五福把這句拿來暗暗警惕自己,他日四爺不再需要幫忙,她得學會理解釋懷,學會雲淡風輕、笑談人生,否則……凝目望向耿氏,心底升起微微的悲哀,這樣的努力會讓自己看起來很可笑。

  「福妹妹,今兒個是蓮姊姊的生辰,不是說好要到我那裡吃頓便飯的,怎麼還文風不動待在這裡?快點吧,姊姊怕是快到了,萬一讓她等咱們可就失禮了,姊姊可是砸重本請來京裡有名的說書人呢。咦,四爺呢?」

  她嘴裡說著話,眼睛上下打量五福,也就一件簡單的白底繡藍花褙子,素底挑線裙,也不見配戴什麼首飾,整個人卻風采光華,瑩然若燦。

  怎地見一次,好看一次?是因為身材清減,身形臉形漸漸露出來嗎?女人只有往老裡長,哪有往美裡長的?

  「蓮姊姊,妹妹要向你告個歉,四爺醉得厲害,五福得留下服侍,今兒個就不過去了,錯過姊姊生辰,待四爺清醒定會補償姊姊,今兒個兩位姊姊玩得開心些吧!嫣紅。」

  「是,主子。」

  「你把妝台上給蓮姊姊備下的生辰禮拿出來。」

  五福的話讓耿氏撂下臉子,她冷了聲音問:「福妹妹這是不肯賞臉?」

  「蓮姊姊誤會,著實是四爺醉得厲害,妹妹走不開。」

  「走不開?是妹妹不想讓四爺走開的吧,否則……」她看一眼桌上的杯杯盤盤,冷諷,「怎地姊姊晚上設宴,妹妹下午先把四爺給灌醉。」

  連這樣也能算到她頭上,五福無語,但沒關系,四爺就是要她當惡人、當妒婦、當妖妃,有什麼黑鍋盡管扣上吧,她早晚得習慣這個重量。

  於是她笑得越發燦爛,唇畔含春,眉目間帶起化不開的嬌態,討厭得讓人恨不得拿根棒子往她頭上敲。

  「姊姊別生氣,四爺今兒個收到父皇賞賜,心裡頭高興,不免多喝幾杯,這才睡下了,回頭我讓四爺到姊姊那裡賠聲不是。」

  「她讓」?意思是,曾五福肯讓,她才得以見四爺一面?她不肯讓,她就得乖乖在唐院孤寡一生?!

  她憑什麼?曾家是什麼家世、什麼門風,拿什麼和她耿家比?四爺的前程還得靠她耿家支持呢。

  耿氏捏著帕子的手指關節都白了,一張臉漲成紫色,眼睛射出凌厲光芒。

  五福卻是神色自若、文風不動地撥著碗裡的茶葉,但心裡卻是嘆息,到皇陵已經月余,四爺的態度就算再蠢的女人也都該看清楚了,他對李氏、耿氏根本是當成空氣,絕對的視而不見。

  她們有沒有失望?肯定有的,只不過已經嫁入這扇大門,就不能輕易放棄,於是手段頻頻、法子盡出,花園巧遇、端湯送水、喬裝生病……可惜春花落泥,郎心不歸。

  是啊,熙風是鐵了心,全力栽培妖妃。

  於是信從府裡頻頻往外遞,會傳到哪裡不用想也知道,所以京城送來的賞賜裡,夾著皇後與玥貴妃的來信。

  皇後教導熙風,平衡後院的重要性;玥貴妃直斥他的荒唐,還逼他早點生下子嗣,否則還得多賞幾個美人過來。

  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玥貴妃是熙風的親娘呢,對他的子嗣竟然關心成這樣。

  四爺解釋,耿秋蘭已表明態度,不與玥貴妃周旋,她才會想讓自己早點把耿秋蓮收下,好抓牢耿秋蘭。

  玥貴妃想利用人,是不是該先弄清楚關系?耿秋蓮性子囂張傲慢,與秋蘭姊姊之間水火不容,就算四爺收下耿秋蓮也無益於她呀。

  四爺已經告訴自己,避到皇陵的真正原因,所以玥貴妃、熙華、熙明、褚家的下場,很快就會清楚,這時候耿秋蓮應避開玥貴妃才對,而不是處處拉攏,以為玥貴妃真能替自己撐腰。

  想起玥貴妃,五福心生欷吁。

  多可悲!想當初,玥貴妃定也是一個溫柔可愛、活潑聰敏的小姑娘,只是這世界由男人定下規則,女人要在裡頭生存就得放棄自己原來天生的模樣,經過一道道的打磨、一次次錘煉,把自己扭曲成男人想要的模樣。

  但當終於符合了,男人又覺得千篇一律、索然無味,另尋其它刺激。

  當年的男人不再愛惜自己,還要去求另一個被男人愛惜的女子來連手,這算什麼夫妻?

  「曾五福,你別當我是傻子,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真以為四爺醉了?」

  「蓮姊姊信也好、不信也好,總之今晚的生辰宴,爺是不能過去了,至於願不願意見諒,就但憑姊姊了,妹妹不勉強。嫣紅,送客!」

  五福把姿態擺高,輕輕放下茶盞,笑著起身准備往屋裡走,不管對方怎麼鬧,她都態度不變,不卑不亢、不急不躁,反倒耿氏相比之下更像個瘋婆子似的。

  「曾五福,你給我站住!」眼見五福要離開,耿氏大喝一聲。

  「姊姊還有指教?」她側過臉,笑得千嬌百媚。

  「我再問你一句,四爺果真醉了?」

  「妹妹不敢欺瞞姊姊。」

  「行,我進去看一眼,倘若四爺真的在裡面,我馬上離開。」

  耿氏的話讓五福多留一分心,如果她撒潑胡鬧,想辦法把四爺給吵醒,五福還不會多想,但她居然是要進去看四爺一眼,就鳴金息兵?所以她聽到什麼、知道什麼、又是誰唆使了她?

  倘若沒猜錯的話,耿氏只是今天晚上的前哨兵,後頭需要應付的才是主角。

  所以四爺出門是做什麼去了,他的行蹤泄露了嗎?否則為什麼連耿秋蓮都能聽到風聲、企圖試探?她開始為他的安危擔憂。

  耿氏向前走兩步,企圖要闖進內室,但嫣紅動作快,一把搶在前頭擋在耿氏身前,不讓她越雷池一步。

  五福繃起臉道:「姊姊留步,這裡是妹妹的院子,還請姊姊尊重。」

  「尊重?一個不知上下尊卑的女人,好意思開口要尊重。」她推開嫣紅,硬要往裡頭闖,但碧絲飛快接替上,依舊擋在門口。

  「上下尊卑?蓮姊姊說笑,倘若說話的是李姊姊還有幾分道理,蓮姊姊與五福都是側妃,可沒什麼高低上下之分,喊一聲姊姊,不過是見你年紀大、給幾分客氣罷了,千萬別誤會自己比妹妹尊貴。」

  五福刻意激怒對方,她必須知道耿秋蓮有多想進她的房,是怎樣的耳語讓耿秋蓮不怕惹火四爺,膽敢硬闖。

  「曾五福,你有種把剛才的話再講一次!」耿秋蓮怒目圓瞠,她沒想到曾五福膽敢挑戰自己,印像中那個唯唯諾諾、膽小傻氣的女人變了,她第一次這樣犀利反駁自己。

  憑什麼啊她,就算得到四爺的寵愛,也不過是一時的事兒,四爺是男人,男人就會對女人膩味,舍棄曾五福不過是早晚。曾五福本該對她恭敬謙和,本該卑躬屈膝,可她竟然……耿氏一口氣差點喘不上,美麗的容貌變得猙獰。

  五福勾起嘴角,笑得礙人眼睛,她抬高下巴,緩緩走到耿氏面前,冷笑道:「怎麼,姊姊聽不得道理?難道賜婚聖旨上頭,將你我二人的身分分了高低?」

  「好、你很好!四爺把你寵得不知天高地厚了。」

  「是啊,那也得男人願意寵啊,不知道打姊姊進門,爺寵姊姊幾回,要是有本事的話,姊姊大可以像妹妹這般恃寵而驕、不知天高地厚呀。」

  耿氏打出娘胎,還沒這般被羞辱過,直氣得渾身發抖,幾乎癱坐不起,她指著五福,好不容易換過氣來,大聲道:「曾五福……你好樣的,十年風水輪流轉,你就認定自己有本事一路張揚?!」

  「姊姊說得對,十年風水輪流轉,眼下這風水在河東這兒,倘若哪日風水轉到河西,姊姊再來與妹妹討論上下尊卑的問題,屆時,妹妹一定會洗耳恭聽。」

  幾句話說得耿氏腦仁發疼,胸口漲得快要裂開似的。她想不出話了,只能反復說道:「我要見四爺。」

  「行,方才不是說了嗎?待四爺醒來,自會去姊姊那裡賠禮。」

  她拿四爺擋在前頭,看看耿氏想進那扇門的決心有多大,倘若她依然堅持,便可證明自己所料無差。

  「不,我現在就要進去讓四爺評評理。」說著,她一把抓起五福的手便往裡頭衝。

  很好、確定了,所以背後那個人是誰?

  眼神示意,嫣紅、碧絲連忙擋在前面,果果也拿著柄掃帚站在嫣紅她們身後。

  耿氏怒道:「主子不懂上下、奴婢也不分尊卑,這院子還有誰有規矩?」

  「這規矩是人定的,我這院子裡呢,只講道理不講身分。」

  「奴才不讓主子進屋,這是哪門子道理,我見識不夠還沒聽說過吶。」

  「天下之大,姊姊沒聽說過的事可多了。」五福涼涼道,把自己的手抽回來,腕間已是一片通紅,耿氏這決心下得挺大。

  「為什麼攔著不讓我見四爺?你們是何居心?莫非裡頭藏了什麼野男人?」

  答案出爐,這就是耿氏聽到的耳語?!五福眼睛一亮。

  沒錯,李彤樺的丫頭銀雙、銀葉在園子門口私語,說四爺前腳出門,曾側妃就迎男人進屋子,她們得趕緊回稟主子。

  耿氏聞言冷笑,回稟有用嗎?她敢上門去抓曾五福的錯?

  這些日子李彤樺白白糟蹋正妃身分,什麼事都不敢做,只會夾著尾巴做人,就算曾五福真的在床上和男人翻雲覆雨,她怕也只敢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什麼屁都不敢放。

  所以她絕對不能錯過這個機會,非得把野男人給揪出來,把事情鬧大鬧臭,讓曾五福從天上跌進泥裡,她不信到時四爺還會想要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

  她只是萬萬沒想到,曾五福竟敢擺出這個陣仗來擋自己,做賊心虛吶,她們越是這樣,裡面越是可疑。

  回望耿氏,五福輕嘆,她被人利用了,幾句謠言讓她迫不及待上門尋釁,而那個藏在幕後的人肯定躲在哪個角落等待結果。想至此,五福忍不住皺眉,四爺此行必定危險重重……

  「蓮姊姊何等家教,怎能口出穢言?事關妹妹的名節、四爺的名譽,還望蓮姊姊慎言。」

  「是我需要慎言還是妹妹該慎行?清者自清、濁者自濁,咱們一起進屋裡看看躺在床上的男人是四爺還是旁人,不就清楚了?」

  「四爺交代,誰都不能打擾,蓮姊姊膽子大敢冒犯四爺,妹妹膽子小可不敢做這種事,宮裡嬤嬤教的,夫為天、妻為地,夫為尊、妾為卑,四爺交辦之事,妹妹自該盡全力辦到。至於姊姊的指控,待四爺清醒自可真相大白。」

  「說到底,你就是不敢讓我進屋。」

  「是,萬望姊姊原諒。」她給碧絲一個眼神,她會意,連忙進屋從裡頭把門給閂上。

  「如果我偏不見諒呢。」五福越是阻擋,她越相信門後藏的不是四爺而是某個野男人。

  她的口氣大聲音粗,態度堅持,快步上前伸手用力往嫣紅頭發扯去,婉兒見狀也衝過來加入戰局,頓時,廳裡亂成一團。

  「放開我!」五福突然放聲大叫。

  果果轉頭,看見耿氏的爪子扯著小姐的頭發往後拉,果果是個膽大、不顧後果的,一把拽下耿氏的手臂,用力把她往後一推,砰地,她的背撞上茶幾,上頭的花瓶掉落碎了一地。

  一陣火燒似的疼痛,自耿氏後背竄起,果果還指著她的鼻子怒道:「你把我家小姐弄痛了,你知不知道!」

  方才嫣紅、碧絲擋在自己前面,已令她怒火中燒,若非礙於她們服侍四爺多年,她老早狠狠扇兩人巴掌,沒想到果果比她們更大膽,竟然推她去撞茶幾?

  想也不想,耿氏一巴掌往果果臉上狠狠打下,那是使足力氣的,打得自己的掌心隱隱作痛,而果果臉上瞬間出現一大片紅腫。

  五福等的就是這個!

  她算准嫣紅、碧絲不敢衝動,而她家忠心的果果可不會想太多,耿氏敢弄痛她,果果就敢弄死耿氏。

  五福抓起桌上的酒壺,狠狠往地上一摔。

  聲響不夠大,五福有點後悔自己的小家子氣,應該找大一點的東西來摔,制造更大的聲勢,才能嚇住對方。

  不過還好,聲勢雖然不大,耿氏還是停下動作。

  「蓮姊姊好大的氣勢,跑到妹妹屋子裡造謠誣蔑、責打下人,姊姊這是存心和妹妹過不去嗎?行!既然姊姊這般魯莽,便也怨不得妹妹無禮,來人!把耿側妃給請出去,我這裡廟小,容不下大神!」

  她一喊,原本等在外面,沒有主人下令不敢進門的粗使婆子和丫頭蜂擁進來,一群人扯住耿秋蓮、婉兒,把她們往外推。

  這時,屋裡出現比剛才更大的撞擊聲,緊接著碧絲受傷哀號的哽咽聲出現。

  「四爺,別動怒,奴婢馬上出去請耿側妃安靜。」

  她跌跌撞撞走出內室,額頭一道血痕、半邊額頭成了青紫色,看起來頗為猙獰。

  她滿面淚濕,奔到五福跟前,恨恨地覷了耿秋蓮一眼後說道:「主子,爺頭疼得厲害,讓您進去。」

  五福寒聲道:「很好,姊姊已經把四爺給吵醒,要不要一起進去看看,躺在床上的是四爺還是別的野男人?」

  耿秋蓮被碧絲的傷給嚇著,這會兒,她的腦袋才倏地清醒。

  是啊,嫣紅、碧絲是四爺的人,她們怎麼可能會幫著曾五福在背後偷人?就算曾五福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幾日內便收攏人心。

  她被人算計了,李彤樺那個小娘養的,她定是聽到什麼風聲自己不敢出頭,才讓丫頭到她園子門口透露,她算准自己會出這個頭,該死的女人!

  想通這點,耿秋蓮再不敢多待,她甩開眾人的手,口氣大轉變,說道:「四爺醒了,妹妹快進去伺候,我不打擾了。」

  丟下話,耿氏轉身走得飛快,彷佛身後有千萬大軍在追趕似的。

  五福快步進屋,幾聲軟聲勸慰傳出,不多久,嫣紅、果果輪流出屋傳熱水。

  四爺吐了、四爺要沐浴、四爺頭痛傳太醫、四爺……

  屋子裡一片混亂,一個黑影悄悄地從明院離開。

  這場戲犧牲太大,碧絲額頭那個傷不養一、兩個月好不了,五福擔心留下疤,讓太醫用最好的傷藥,相較之下,果果臉上的紅腫倒顯得不礙事。

  為求逼真,五福摳喉嚨,硬把吞下去的東西給吐出來,然後傳水、傳湯、傳藥……

  滿園子上下都知道四爺喝掛了,心情大糟,耿側妃還跑到明院添亂,搞得雞飛狗跳。

  這會兒,好不容易又服侍爺躺下來,明院才安靜下來。

  內室裡,五福臉色凝重地看著三個婢女,兩個帶傷,一個狼狽不堪,耿秋蓮不過是個被煽動的小角色,她們就損傷慘重,萬一背後那個主使者出現,她們能守得住嗎?

  五福很不願意這樣說,但話不說不可。「我想,事情還沒完。」

  果果不懂,問:「耿側妃待會兒還來嗎?」

  「耿側妃不過是受人挑唆,到這裡一探究竟,我不知道背後的人是誰,也不知道剛才那幕能不能唬過其它人,倘若對方按捺不住再來一回,我們必須做足准備。」五福語重心長。

  「主子的意思是,四爺的行蹤已被人窺知?」嫣紅反應快,一下子就聯想到四爺有危險。

  「我猜,對方也不確定,否則早就自己殺進來,不必哄騙耿氏進來探聽究竟。所以,要是真的有下一場,陣仗必定很大。」

  「那該怎麼辦?」

  五福沉吟許久後,抬眉緩聲問:「你們跟在四爺身邊時間久,能不能模仿四爺的聲音?」

  嫣紅、碧絲互看一眼。

  醜時三刻,明院外面人影幢幢。

  塗管事和李彤樺領著一名穿著官服的男子敲開明院大門。

  果然來了!五福與三個婢女看了彼此一眼,點頭各就位置。

  院門打開,嫣紅領著果果和幾名下人站在門前,來人身後有近五十個府衛,密密麻麻地站滿院子。

  嫣紅問道:「不知皇子妃深夜來訪,有何要事?」

  「嫣紅姑娘,夜深打擾了,可事關重大,能不能請四爺出來說話。」

  「不行!今兒個四爺脾氣大,好不容易消停些,還望皇子妃別為難咱們下人。」今天的事不是滿府上下都鬧清楚了嗎?嫣紅直視李彤樺,心道:會是她嗎?

  看起來天真可愛、毫無心機的皇子妃?

  塗管事迎上前,道:「事情是這樣的,知府大人被刺客所傷,吳捕快追捕刺客,一路追到咱們府邸,見刺客跳進圍牆,為確保安全,皇子妃這才讓官兵進府搜查。」

  嫣紅冷冷一笑,把五福教她的話緩聲說了,「都說落難的鳳凰不如雞,可不是嗎?咱四爺被派到這裡守皇陵已經夠委屈,沒想到連一個小小的捕快也敢往咱們爺頭上踩,這三更半夜好夢正酣,一聲令下就要抄家?」

  捕快上前一步,聲如洪鐘,顯然是內力深厚之人,哪裡是個小小捕快。「姑娘此言差矣,下官是為著保護四皇子而來,何來抄家一說?」

  「不是抄家嗎?你們這刀啊劍啊、一個個滿臉橫肉,那臉上分明寫著咱們爺是亂臣賊子。」

  「姑娘慎言。」

  嫣紅不理會,續道:「大人不知是何官職?姓什麼、名什麼,京裡有什麼熟識的官員?」

  「姑娘問這個做什麼?」

  「自然得問問清楚,倘若明天四爺上折子將此事往上稟報,總得有個正主兒來承擔是不。」

  見氣氛擰了,李彤樺趕緊跳出來緩和,道:「嫣紅姑娘錯怪大人啦,大人追捕凶手,人逃到咱們府裡外牆就不見,估計是躲進咱們府裡來,為確保安全,姑娘讓官兵進屋子裡查一查吧。」

  嫣紅抬高下巴,笑望李彤樺,說道「皇子妃這話說差了,咱們府裡有府衛五百余人,若真有凶手進來,早就一舉成擒了,皇子妃這樣讓官兵大肆搜府,不明白的,還以為咱們四爺要造反。」

  嫣紅的話讓李彤樺瞬間變了臉色,咬牙暗恨,這下作丫頭,給她幾分顏色竟開起染房,她這是仗誰的勢呢?當真以為曾五福得寵,就可以把持內院,為所欲為?

  搞清楚,這府裡中饋還掌在她手心,她要誰死也沒那麼難。

  沉了聲,她微怒。「嫣紅姑娘這話說得太重,本妃不過是想確保合家平安罷了,怎就牽扯到抄家、造反?還是麻煩嫣紅姑娘進去同四爺稟報一聲,說不定四爺也想想見見吳大人呢。」

  「四爺……正在忙。」

  「四爺不是醉了嗎?聽說半個時辰前已經清醒,哪有什麼事可忙。」

  眼角一跳,話套出來,是她了!

  是李氏使的陷阱,讓腦子笨得出漿的耿氏替她打頭陣。換言之,主子估料得沒錯,今日四爺辦的大事與皇後、大皇子有關。

  「皇子妃還真清楚明院裡發生的大小事兒,不知道這明院內外,有多少皇子妃的人?」

  主子說過,不必留半點情面,句句插針、字字見血,雖然李氏比耿氏聰明,不會輕易動怒,但今晚過後,不管結局如何,這個家都不會有安寧之日了,既然如此,索性趁著這回一舉撕開遮羞布,從此明槍明箭,再不做台面下的事。

  「嫣紅姑娘,這話是你自己的意思,還是福妹妹、四爺的意思?」她想套出嫣紅的話,猜猜曾五福在當中扮演什麼角色。

  嫣紅不上當,笑著反問:「皇子妃說呢?」

  李彤樺沒想到嫣紅敢這樣應話,心頭微動,莫非她是有恃無恐,四爺果真在屋裡?

  怎麼辦?要退嗎?不行……無論如何,她都必須領吳大人進屋一探究竟,四爺的態度已經很明顯,她若是再無法仗恃皇後娘娘,日後會落個什麼下場?

  也罷,暫且得罪四爺一回!

  眼下朝堂局勢清楚,大皇子已經慢慢收線,二皇子、五皇子一再被皇帝斥責,東宮太子之位必定落在大皇子頭上。

  娘家來信,讓四爺千萬助皇後娘娘一臂之力,但四爺連話都不肯與她多說,她能怎麼勸?

  眼下她只能緊緊跟隨皇後,一旦大皇子登基,四爺還要依傍自己才能在皇後娘娘跟前站穩,到時曾五福算什麼?男人,尤其在高位的男人,需要的是能夠幫助自己的女人。

  「大伙兒都明白,本妃不是個仗勢壓人的,可今天,本妃不得不仗勢一回,否則滿府下人有樣學樣,各個都學嫣紅姑娘這般對待本妃,往後這後院可還有本妃立足之地?來人,推開門,本妃要見四爺一面。」

  嫣紅被堵了話,主子沒料錯,比起耿氏,李氏才是難對付的那個。

  果果見嫣紅招架不住,想起主子叮囑,盡量拖延時間,若是四爺及時趕回來就沒事了,所以就算撒潑胡鬧、再挨上兩巴掌,也得盡量把時間拉長。

  於是她笑眼笑眉,對著嫣紅問道:「嫣紅姊姊,皇子妃和刺客是好朋友嗎?」

  嫣紅聞言,覷了李彤樺一眼,她被果果的話氣到,胸口不斷起伏,彷佛喘不過氣。

  主子料事神准,對付聰明人最好的法子,就是打亂她的思緒,果果這樣一句沒頭沒腦、沒根據的渾話,竟然就把李彤樺給憋著。

  她與果果一搭一唱起來。「你怎麼會這樣想?」

  「如果皇子妃和刺客不是好朋友,怎麼會知道刺客別的地方不愛躲,偏偏就喜歡躲咱們明院?又怎麼知道官兵一來,旁的地方不必查,就急急忙忙領著人往咱們明院來查?要不,皇子妃直接說清楚,刺客到底躲在哪裡,果果直接領官差去抓人就是。」

  「是啊,果果真聰明,我怎麼沒想到呢?」嫣紅真想給她一記掌聲了。「皇子妃,不如您說說,刺客躲在哪。」

  李彤樺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火冒到頭頂心,這兩人簡直是胡攪蠻纏吶。

  「咱們府裡,最要緊的就是四爺的安危,當然得先往明院來,何況這事兒還得請四爺來主持,我不領著人往明院來,要往哪裡去?」

  「如果皇子妃是擔心四爺,大可不必,皇子妃說得好,咱們府裡最要緊的就是四爺的安全,明院裡裡外外守得像銅牆鐵壁,別說刺客就是蚊子也飛不進來,倘若皇子妃擔心刺客真在咱們府裡,不如領著官兵到處去尋尋,說不定就找著了呢。」

  嫣紅巧笑道。

  「我說過,此事得讓四爺來主持。」李氏重申。

  「四爺沒空,和咱們主子正忙著呢。」

  「夜深了,能忙什麼?」

  「您說呢,四爺的事兒,皇子妃不是心知肚明嗎,什麼時候酒醉、什麼時候清醒,恐怕我們這些屋裡人,都沒有您清楚呢。」嫣紅又諷刺李氏幾句,就當是替碧絲、果果出出氣也好。

  「對啊,皇子妃不知道爺每個晚上都忙到天亮嗎?」果果說得更理直氣壯。

  也只有她敢這麼大聲,因為旁人知道這對小夫妻為何事所忙,果果卻不知道,追問主子好幾次,主子才口氣沉重地回答——我們在忙的事,關系天下蒼生。

  多大的事兒啊,和天下蒼生有關呢,難怪小姐每天都累得下不了床。

  果果的話,讓嫣紅臉上燥熱起來,李氏卻相反,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每個晚上都忙到天亮?這丫頭是在同她示威?咬碎一口銀牙,她暗暗發誓,今日曾五福膽敢讓下人如此污辱自己,早晚有一天,她要教她生不如死。

  果果見李氏臉色難看,以為自己打蛇打在七寸上,忍不住再補上一句,「這是攸關生命的大事兒,皇子妃還是別進去打擾得好,否則爺生起氣來,挺嚇人的。」

  她回想上次,自己沒眼色差點闖進去,雖然碧絲姊姊攔下她,但爺聽見她的聲音,隔天罵她幾句再加上一個栗爆,差點兒沒把她的頭給打破。

  不能再任由果果往下說了,嫣紅握住她的手,說道:「既然確定刺客進入咱們府裡,皇子妃還是先領捕快大人到其它園子去找找,若四處都找不到再過來吧,說不定那時候……爺就不忙了。」

  塗管事是熙風的人,他很清楚這三位夫人當中,主子最看重誰,既然曾側妃不願意大家進去,他便順著接話,「嫣紅姑娘說得在理,皇子妃,還是別耽誤大人的事兒,先讓他們到處找找吧!」

  李氏肚子快炸開,哪來什麼刺客,不就是想確定四爺在不在明院,但是塗管事的話她無從反駁,只能握緊雙拳,恨恨瞪果果一眼,隨著塗管事暫且離開明院。

  人一走,嫣紅命人看好門,和果果一起進屋。

  看見五福,果果急急忙忙告狀,道:「還以為皇子妃是個極和氣的,沒想到那眼睛真狠吶,說她是強盜我都信。」

  五福額頭好幾道線,果果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說了,現在李氏肯定很想將她架在火上烤了吧。

  吐氣,她看著內室,心中暗道:四爺啊、行行好,您快點回來吧!

  垮肩、垂頭,當她再度抬起頭時,眼底多了兩分堅毅,事已至此,她沒有退縮的空間。「碧絲,我們進去吧,他們不會搜查太久的。」

  果然,不過半個時辰功夫,李氏又領著人進來,這回,嫣紅再有能耐也不能把人擋在門口,她讓吳捕快和李氏、塗管事三人進了廳裡。

  李氏兩眼緊緊盯著只差幾步的內室,說道:「我們可不是來這裡喝茶的,還是請嫣紅姑娘去請四爺出來吧!」

  嫣紅遲遲不肯挪開腳步,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看得李氏憋火,滿府裡裡外外全搜查過,連明院的下人房也搜完,這下子她還能拿什麼推搪,李氏銳利的目光往她身上一刨,頓時,嫣紅背脊汗濕涔涔。

  「如果嫣紅姑娘不方便,那麼本妃親自進去請四爺。」李氏作勢起身。

  「真是奇怪,皇子妃急什麼呢?嫣紅姊姊不敢進去,自然是有不能進去的理由,莫非皇子妃認定刺客就在房裡,還是以為我家小姐和四爺是刺客?」

  果果就這樣大刺刺地把話給拆穿,惹得李氏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這時,連吳大人也忍耐不住了,本以為可以很快結束往上交差,不就是四爺在不在府裡,一翻兩瞪眼的事兒嗎,怎麼就折騰老半天。

  他冷笑道:「不知道兩位姑娘是什麼身分,怎敢與皇子妃這般說話,難道這府裡上下已經沒有規矩了?」

  可惜,規矩二字壓得過別房的丫頭,但在這裡不管用。「您是吳大人還是吳嬤嬤啊,怎麼到咱們府裡來教規矩了?只聽過去勢的男人進宮當太監,可沒聽過去勢的男人當嬤嬤。」嫣紅沒轍了,現在只能胡混一通。

  李氏知道吳大人已經耐不住性子,他是大皇子的心腹,如果他在大皇子跟前胡說幾句那還得了。「讓大人見笑了,是本妃治家不嚴。」她牙一咬,反正人到這裡,就算得罪四爺,也得罪過了,她揚聲道:「來人啊!把這兩個丫頭給我……」

  話沒說完,裡面傳出聲音,「福兒……福兒……」

  那是男人極其壓抑的聲音,緊接著幾聲細碎的女子呻吟傳來,在場的除果果之外,所有人都知道裡頭正在上演著什麼。

  所以,四爺是在家的?李氏松口氣,她還真擔心四爺攬和進去,她已經嫁給四爺,這是不容改變的事實,不管四爺怎樣對待自己,倘若他與皇後對峙,她也討不了好。

  向吳大人望去一眼,她希望他就此收山。

  但是他哪裡肯,既然已經來了,又折騰大半個晚上,他沒見到四皇子怎能甘心,何況誰知裡面那個人確實是齊熙風?

  就這樣,氣氛詭異地,所有人待在廳裡,聽著裡頭時而高昂、時而婉轉的呻吟,吳大人眯起眼睛,銳利目光輪流掃向所有人。

  嫣紅低下頭,她知道裡頭是怎麼回事,擔心露餡,她不教人看見自己的眼神,而果果則是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這個表情可以解釋為「本人天天聽,早已經聽得皮粗肉厚、不會臉紅」,也可以解釋為「怎樣,不誆你吧,我們家都天天忙到天亮的」,所以吳大人無法從她的表情裡找出答案。

  「這屋裡就兩個丫頭服侍?」吳大人問。

  「四爺有兩個長年服侍的貼身丫頭,曾側妃陪嫁一名丫頭,人手原是不足的,本妃撥了四個人過來,可曾側妃怕吵,又把人給送回去。」

  她這是在向他解釋,為什麼明院能夠防得滴水不漏,半點消息都傳不出去,她要讓皇後把這筆帳記在曾五福頭上。

  回答完吳大人,李氏問嫣紅,「碧絲姑娘去哪裡?」

  「回皇子妃的話,傍晚耿側妃來過,鬧出不小動靜,當時四爺醉著呢,被擾醒,一個火大、拿起茶壺砸人,碧絲傷了半張臉,頭痛、作嘔,主子命太醫診治後,讓她下去休息。」

  這事,李氏是知情的,她朝吳大人點點頭,表示此言無虛。

  然後,滿廳的人繼續著方才的尷尬,持續聽著裡頭傳來的聲響。

  吳大人心道:傳言四皇子寵愛曾五福,夜夜縱欲到天亮,看來所言不虛。所以美人在懷,他對朝政風向已然不在乎?

  倘若為實,那麼大皇子可以少操一份心思。

  而屋裡,五福叫得嗓子嘶啞,搖床搖得腰酸背痛,這戲快演不下去了,四爺怎麼還不回來?

  她苦著臉,指指碧絲,碧絲壓低嗓子再喊一聲,「好福兒……再來……」

  廳裡尷尬,屋裡也沒好到哪裡去,兩個人望著窗戶,等待動靜,嘴裡不說,兩人都在向老天祈求,求她們家四爺快回來。

  就在五福快放棄時,一個黑影迅速鑽進屋裡,五福定睛一看,一個失控、長聲驚呼。

  這聽在「懂人事」的吳大人耳裡,代表的是事畢。

  「幫我更衣。」熙風低聲道。

  五福看著他怪異的動作,心道,他受傷了?她順勢對外頭喊道:「嫣紅,傳水。」

  李氏和吳大人進屋時,五福靠在熙風懷裡睡得死熟,她的手腳纏在熙風身上,像只饜足的小貓,熙風輕撫她的頭發,帶著倦意的臉上寫著縱欲過度,他上半身裸著,五福濃密的長發掩去他大半個身子,熙風似笑非笑地望著吳大人,直接無視李彤樺。

  「夜深了,不知大人來訪,所為何事?」

  吳大人把來意重述一次。

  熙風笑得無害,柔和目光與對方對視,道:「大人要不要四處搜搜,看看有沒有大人所謂的刺客?」

  此話出,躲在衣櫃裡的碧絲一顆心跳得厲害,她緊閉雙目,把身子蜷縮成團,心裡不斷念著佛號。

  尋刺客不過是托詞,目的是想確定四皇子是否在府?望向滿臉饜足的齊熙風,就是這樣一副溫和性子才會縱得下人沒規矩,什麼話都敢胡說,不過……他看一眼趴在齊熙風身上的五福。

  這女人,有外男進屋還賴在男人懷裡不肯起來,這是在挑戰李彤樺?難怪打死不讓他們進屋,是故意的吧,故意讓李氏沒臉,原來他折騰一整個晚上,竟是因為卷進人家妻妾相爭的風波?

  但這是好事兒,四爺迷戀女色,後院失火,哪有心情理會朝堂大事?

  臉色緊繃的吳大人瞬間露出諂笑,賠罪道:「是下官莽撞,惹得四爺不滿了,下官告辭。」

  得到答案,他不再摻和,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皇後娘娘再抬舉,只要不動齊熙風,他就是永遠的四皇子,說不定日後大皇子為表現手足情深、心胸寬闊,還給他封個王,至於自己,又不是什麼開疆大臣,怎樣都得在他面前低頭,少惹事、多平安。

  吳大人離開,留下李氏尷尬地站在一旁,熙風不言語,只是笑著看她,不過那個笑不帶表情,冷得令人心驚。

  李氏心飛快跳著,耳邊重復出現一個聲音——他知道了、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是皇後娘娘的人,知道她為誰做事,知道今晚所有事的來龍去脈,知道……低下頭,她屈膝想告退,熙風卻在這個時候淡淡地拋出一句話——

  「身在曹營心在漢,夫人好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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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他們一走,五福立刻跳起來,用來遮掩傷口的長發染上鮮血。

  她不理會,急急將熙風翻過身,他背後有兩條橫向刀傷,雖然不深,但長長的一道,皮肉翻卷,看起來很嚇人。

  為掩飾血腥味,她在屋裡燃起濃濃的熏香,傷口來不及處理,只能在身下墊了一塊吸收血水的厚布。

  打發了李彤樺,五福不敢傳太醫,深怕弄出太大動靜,只好故技重施,她拿來縫衣針和傷藥,開始替他縫傷口,他明明疼得汗水淋漓,卻還是咬牙與她調笑。

  「希望你的針線功夫有進步,我可是親眼見過師父身上的傷疤。」說完,他嘆一口誇大的氣,惹得五福頻頻翻白眼。

  這個男人真倔強,示弱會怎樣,英雄就沒血沒肉不怕痛嗎?

  果果單純,直覺以為他在批評自家小姐的女紅,急急分辯,「我家小姐的繡工,比起京城最厲害的繡娘半點不差。姑爺身上的傷好了以後,可以四處秀,大伙兒肯定會誇獎。」

  有人要這種誇獎的嗎?

  五福嘆氣,教一千次也沒用,果果還是小姐、姑爺的叫,在她心裡,小姐是天地間最大的,哪怕她嫁的是皇上,皇上還是她家「姑爺」,這身分果果認定了就不會改。

  「是嗎?那條喜帕可繡得不怎樣。」他疼得緊,還真害怕她拿他的皮當繡花布,一針一針慢慢刺、緩緩繡,在上頭弄出一朵花兒。

  比起傷疤醜陋,這慢火燉青蛙的痛更可怖,可他心裡這麼想著,嘴上還是和果果鬥不停。

  「我們家小姐是不想奪走那兩位夫人的光彩。棒打出頭鳥吶,在她們跟前占了個頭份兒,可不是件好事,明裡暗地不曉得要怎麼被整呢。」果果學舌倒是學得不錯,把小姐的低調心態分解得一清二楚。

  「被整?」

  「可不是嘛,姑爺這顆大糖果老往明院裡蹭,那兩位夫人也想吃糖,嘴裡眼裡饞著卻碰不到,心裡說不得有多恨吶。前兒個小姐在園子裡散步,耿側妃老遠瞧見就走過來夾槍帶棒暗損一頓,離開時還讓人絆我們小姐一下,幸好現在小姐瘦了,要是以前肯定摔跤。」

  被貼身婢女公然說胖,五福無語問蒼天。

  這事情熙風知道,但他更清楚的是,五福幾句話就讓耿氏臉色青白交換、變化不斷。

  耿氏說:「妹妹好興致,服侍四爺夠累了吧,怎還有時間逛園子。」

  五福淡淡一笑,「四爺也要處理公務吶。」

  「是嗎?在哪裡處理?書房還是妹妹床上?」

  她沒生氣,斜眼朝對方一覷,反口問:「姊姊也想有個男人在床上處理公務嗎?可惜了,四爺分身乏術。」

  兩句話,激得耿氏指著她的鼻子叫囂。「曾五福,你以為自己可以得勢多久,也不看看自己長得什麼模樣,豬頭豬臉豬脖子、豬身豬蹄豬腦袋,你以為四爺是瞎的嗎?」

  「四爺不瞎,可他就是喜歡吃醬肘子不愛青菜豆腐,誰讓姊姊長得清淡呢。」

  有女人會把自己比喻為肘子的嗎?耿秋蓮長得「清淡」?這話也只有她說得出來。

  口頭上討不來便宜,她讓下人狠狠一撞,企圖把五福給撞倒,但果果說得對,以往她是球,一點力氣就能讓她滾得老遠,現在她瘦下不少。

  他問過:「你現在不愛吃糖了?」

  她嬌笑道:「天天吃四爺這顆大糖果,哪還有胃口嘗別的。」

  她在諂媚他知道,他更清楚的是,成天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破爛事兒,她耗盡心力,別說吃糖,連吃飯都有些懨懨。

  短短一個多月,園子裡莫名其妙出現的夾竹桃,熏香裡頭的加料,湯湯水水裡頭的絕育藥……誰動的手腳?誰都有可能,就算不是李氏、耿氏,她們身邊的那些人,也會幫著出擊。

  「過幾天,我會再給你買兩個丫頭進來。」

  他突如其來的話,讓五福手上的針線頓了一下,但很快地繼續縫合動作,若無其事問:「她們是什麼背景:」

  她猜到了,如果只是買兩個丫頭,一來他不必特意提及,二來這種事有塗管事去辦,與他無關,所以這兩人的存在,必定有其意義。

  與聰明人對話就是這點好,提一個頭,她已經猜出全盤。

  「一個叫羽黃,她對毒物藥石頗有見解,記得我提過的林霜嗎?」

  「記得,爺的紅顏知己嘛。」說完,五福自己都覺得好笑。

  「她是安將軍無緣的妻子。」

  「無緣?為什麼?」五福嘴裡問著,手下動作不停。

  「他們兩人是青梅竹馬,安將軍從小習武經常受傷,她便認真習醫,替安將軍療傷,兩人以為長大後可以共結連理,沒想到一次安將軍出征,失去消息,林霜的繼母見狀,收下一大筆聘金、把人給嫁出門。

  「後來安將軍立功回來,帶著誥命夫人的鳳冠霞帔上門求娶,但林霜已是他人的妻子,安將軍為此終生不娶。而林霜在丈夫死後求去,從此漂泊天涯、四處行醫,她的醫術相當好,有「鬼見愁」的稱號。」

  「羽黃是她的徒弟?」

  「對,有她在你身邊,吃食用物上可以放心一點。另一個叫紫裳,她是上官先生的義女,有一身好武功,護住你們幾個足夠,下回再發生今天之事,你們吃不了虧。」

  這話夠透徹,五福清楚往後這種事只會多不會少,輕輕嘆了口氣,這種日子要到何時才是個頭?她生平無大志,只想吃好睡好,旁無所求,而今,這點追求似乎遙遙無期。

  身上的傷,讓齊熙風理直氣壯的天天待在明院裡,也理所當然把花廳改為書房,從此紅袖添香,一刻不離五福身邊。

  話放出去,滿府上下都傳道:四爺怒極,那日皇子妃、耿側妃連抉闖明院,驚得曾側妃花容失色,還打擾爺的好事,這下子清院、唐院變成貨真價實的冷宮。

  傷口好些後,熙風又開始外出,府裡眼線太多,可惜五福不是正房,不能下令清除,為著保險,該做的事還是得在外頭辦,反正這城裡他的鋪子多。

  確定要被眨至皇陵後,梁青山火速買下附近十七間鋪子,分別開了不同的商鋪,讓主子能四下逛,逛出一副悠閑生活、與世隔絕的自在態度,好讓暗地裡那些眼睛放心,也能有個密商的地方。

  京裡的情勢越加明朗,照估計要不了兩個月,齊熙明、齊熙華和玥貴妃、褚家等一干勢力將會中箭落馬,當年皇上用來對付安將軍的手段,會在褚家身上重現。

  褚玥聰明一世,知道功高震主的安將軍不得善終,卻沒想到同樣的事也會落在褚家身上。

  自從接收安將軍的勢力之後,這些年褚家越來越貪心,朝堂上、軍中處處把持,皇上本性多疑,又喜歡將事事握在掌心,怎能容許這等無法控制的狀況。

  所以當他透露給熙棠、熙慶的線索一旦曝光,褚家便是只有五分錯,也會被定下十分罪,重點在於:褚家違了帝心。

  齊熙華、齊熙明不是坐以待斃之人,是不是該給他們添些助力,讓他們對齊熙棠、齊熙慶施點「報復」?今兒個出門他便是忙這件事情去。

  半年,最遲半年,熙風相信皇上會下旨讓自己回京,所以師父和上官先生那邊,該加快動作了。

  諸事順心,他連走路都分外輕快,摸一把懷裡的小錦袋,他忍不住笑出來。

  這東西半個月前就訂了,今兒個才剛做出來,不曉得五福看見會是什麼表情,想著她發傻的模樣,笑意再掀。

  他加快腳步回到明院,發覺五福不在,以為她又待在灶房裡擺弄,便往廚房走去,但裡頭只有碧絲、果果,她們正給五福做飯菜。

  自從上回的正式衝突之後,小小的後院事情多了起來。

  先是謠言滿天飛,說五福是妖妃,給四爺下情蠱,讓四爺一顆心全落在她身上,看不見其它人,說五福仗著四爺寵愛,性情益發驕奢,對正妃不敬、對府中下人不慈,動輒打罵怒斥,還幾番把兩位夫人給氣哭。

  這還不是更誇張的,傳言中,耿氏受不了委屈,一條白綾往梁柱上一掛,幸好發現得早,否則香消玉殯,一縷冤魂就這麼往閻王殿飄去。

  謠言這種事不會止於智者,只會渲染於好事者口中,最好的對付方法,就是關起門來不聽不說,便是聽見也拿它當小說範本,千萬別把自己的心往上扣。

  這點五福做得不錯,但是她可以不理會謠言,卻無法不理會層出不窮的手段。

  飯食裡不斷出現「加菜」狀況,燭火裡有異味,連送到明院的布料裡都有不明白色粉末,這讓五福煩不勝煩,索性伸手向他要銀子,從此明院裡有了小灶,由果果負責買菜掌廚,一切吃食均不過外人手。

  而前頭送來的東西一概不收,布料木炭如此,燕窩鮑魚也比照辦理,關起門明院自成格局,與前頭的人事均不相干,皇子妃管中饋管不到五福頭上。

  好處是少了麻煩,壞處是可以活動的空間變小,為彌補這點,他時不時領著五福和幾個丫頭出門,然這一切看在李氏、耿氏眼裡,更加憤慨。

  而果果本就是個好吃的,她那手廚藝還是五福親自調教出來,所以明院上下有了口福,糖果、甜食、飯菜樣樣豐富,天天進補幾個丫頭圓了一圈,獨獨五福越見清減。

  人人都以為她為了討好四爺,刻意清減,誰曉得,她就是個心裡不能裝事兒的,她明明愛當好人,偏偏四爺要她演妖妃,時不時與人嘴巴磕絆,良心大傷,所以白日吃不香,夜裡又運動得厲害,不瘦都難。

  不過天底下的事都有兩個面,瘦下來的她五官更見清麗美妙,竟隱隱有超越耿氏之勢。

  「怎麼這時候做菜?」熙風問。

  碧絲看見熙風,連忙擦干手道:「宮裡來了人,皇子妃讓主子過去清院,已經一個多時辰,奴婢怕主子餓,先備下幾道菜。」

  宮裡來了人?誰的人?皇後、玥貴妃?

  搖頭,不會是玥貴妃,褚老太爺不是個善與之輩,他早該嗅出異樣氛圍,消息傳進宮裡,玥貴妃自顧不暇,應該沒空為自己分心。

  所以是皇後娘娘?她又想搞什麼?

  「誰跟在主子身邊?」

  「羽黃和嫣紅都跟著,主子吩咐過,假如情況不對,嫣紅會讓塗管事去找四爺回府。」

  他並沒有接到塗管事的消息,換言之,五福還可以控制狀況。

  「紫裳呢?」

  「小姐讓她出去辦事。」

  紫裳不在?眉心微攏,他轉身大步流星往清院走去。

  一路行來,明知狀況無礙,他還是忍不住懼怕,對,光是想像五福吃虧,他便沉不住氣。

  臉緊繃,從他身邊經過的下人看見向來溫文可親的主子換上一張臉,皆噤聲往旁躲去。

  沒事的,他告訴自己,福兒擅長忖度時勢,她能屈能伸絕不會令自己吃虧,絕對不會傻得去和宮裡人對峙,她不是最崇尚明哲保身的嗎?

  他一面走、一面自我勸慰,只是接連說過幾十次「沒事的」,心跳還是忍不住激狂。

  他擔心她,更正確的說法是,他早已經把她放在心底。

  他對她的喜歡,已經不是一點點,而是多到心滿、心溢、心膨脹。

  他愛她、他想她、他不願意與她分離片刻,他不是個善情的男人,自從知道母親死亡的真相後,他甚至不再對任何人用情,就算師父的認真對待,他也花了整整五年才對人性重拾信心。

  而福兒,卻只花短短幾日便走入他的心。

  他不知道這樣一個圓圓胖胖的女孩子有什麼本事,竟能輕易擊破他的防備,是她干淨透亮的眼神?是她干淨純善的心靈?還是她說話時不自覺露出的真誠?

  他不確定,他只曉得在她身旁,自己才能卸下心防,只有她在的地方,他才不需要時刻戒備、不需要不斷謀算。

  他喜歡這樣的放松感覺。

  曾經,他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不會有這樣的心境,因為他決定要走的路如同一條修羅道,魑魅魍魎遍地橫行,只身蹚過煉獄火,不是燒成灰燼便是百煉成鋼,這樣的他,無血無情,只是一顆心比鋼硬。

  但她來了,把他的心化成繞指柔。

  床榻邊,她對他說:「沒有人規定,為帝為王者都必須疑神疑鬼提防臣下,就像不是所有主子都必須以威勢懾服奴才,通往目的的道路不會只有一條。」

  她說:「皇上是皇上,四爺是四爺,不是生為父子就會有相同的性格。」

  她說:「四爺看起來似是個無心人,其實是最最有情的,否則不會把天下萬民看得那樣重。」

  她說:「四爺對皇上感情很復雜啊,又愛又恨、矛盾得無法解釋,但感情本就是無法解釋的事,四爺何不順從心意去做,別在裡面摻雜理智?」

  他信了她,反芻所有她講過的話,頓時她為他開啟一扇窗,讓他看見另一番全然不同的大千世界。

  他喜歡聽她的故事、她的大道理,他發現這個一心一意要關起門過小日子的女子,腦袋比他想像的更聰明,他們有說不完的話、聊不完的天,只要兩人在一起,氣氛再融洽不過。

  而這種氣氛,能讓他放下所有不悅與疲憊。她對他而言,不只是合作的伙伴,而是要牽手走過一生的女子,他要保她一世平安,保她一世快樂,所以他會為她竭盡全力。

  當人生的目標不再只是為了復仇,還為著護持一個女人的幸福時,努力變得有意義並且令人開心。

  加快腳步,他飛奔至清院,卻驚見嫣紅、羽黃被幾個粗壯的嬤嬤捆綁在門口時,心頭一陣狂怒。

  他恨恨瞪了嬤嬤一眼,道:「把人解開。」

  他丟下四個字,熙風轉頭對嫣紅、羽黃道:「跟我進屋。」

  字很簡短,但命令很清楚,嬤嬤們雖有猶豫卻不是傻的,怎麼說四爺都是府裡最大的,誰敢違抗四爺命令?

  她們別身幫丫頭解開繩索,熙風沒等她們松綁,便一把推開門闖進去。

  李氏、耿氏高座,手裡捧著杯盞,儀態安閑地看著五福。

  五福跪在地上,不知已經跪了多久,兩條腿隱隱抖著,她的衣服有些狼狽,幾縷發絲垂在頰側,兩個嬤嬤一左一右站在五福身邊,左邊那個死命掐著五福的手臂,她吃疼卻不敢發出半點聲音,也不敢閃躲。

  「我讓你媚主、讓你獨霸寵愛,皇後娘娘是怎麼吩咐的,你全置之腦後……好個沒家教的騷蹄子……」

  站在她右側的嬤嬤罵罵咧咧地,一句接一句功力深厚,不見重復的話兒,但罵來罵去卻是同一套——她不能把四爺攬在自己床上。

  冤枉啊,四爺是個活人又不是屍體,她能把人給霸著不放?

  她喜歡嗎?她愛嗎?她又沒有天生媚骨,一到天黑就想做那等事,日忙夜操,她也是體力有限的好嗎?

  可是腹誹歸腹誹,這些話半句都不能透出去。

  她是妖妃嘛,是惑主的賤女人嘛。謠言從清院、唐院傳出去,越傳越盛,若不是四爺暗允,她不信謠言能從府裡傳到府外,所有人都知道她這個胖子的床上功夫多厲害。

  更正,不只是四爺暗允,恐怕四爺背後推波助瀾的功夫也做了不少。

  命苦吶,天將降大任到她這個小妖妃……

  幸好四爺是個講究公平的,她受多少委屈,娘家人就能得到多少補償。

  他讓兩個弟弟拜上官先生為師,但近日上官先生事多繁忙,他便讓三個師父住進府裡,替她整治家裡的小惡魔。

  她的爹官升三級,變成從五品官員,他買一處大宅子、顧幾個護院、買下婢女,過幾十年清貧日子的祖母和娘,終於當上貴婦。

  每回接到京裡來的家書,知道四爺對她娘家人的悉心照顧,她心裡有再多的怨也沒啦。

  「回答啊!」

  回答?五福根本沒把對方的話聽進去,要她回答什麼?頭一抬,目光對上嬤嬤雙眼,她眼角微微下垂,依然掩不住從眼皮後面透射出來的精光。

  常嬤嬤是皇後的貼身婢女,當年和皇後一起進宮,干下不少壞事,多年來,皇後能夠順利鏟除異己,常嬤嬤厥功至偉。

  她不會犯傻,去和這種自以為是皇後親姊妹的中年婦女犯衝,於是低下頭,擺出一臉懺悔。「臣妾知錯。」

  「以後知道該怎麼做?」

  做什麼?她腦中浮出三個字,幸好掐她手臂的嬤嬤接下話。「雖然不在京城,但該守的規矩還是得守,一個月裡,爺在正妃屋裡十天、側妃屋裡六天,這是規矩,誰都不能越過去……」

  人家還在計劃他的日子該怎麼分配,熙風便闖進來,擺起臭臉道:「嬤嬤好大的威風,竟管到本皇子的家務事來了。」

  看見熙風,李氏、耿氏嚇一大跳,四爺不是出府了嗎?若非打聽清楚,常嬤嬤也不會覷這個空進府。

  常嬤嬤沒被他的氣勢嚇到,緩聲道:「四爺,不是老奴倚老賣老,規矩是祖宗傳下來的,嫡庶不能廢,難道四爺不怕庶子生在嫡子前頭,若真的這樣,四爺的後院再不會安寧。」

  「讓本皇子後院不安寧的主兒恰恰是李氏、耿氏,她們日日無事生非、到處招惹,怎嬤嬤不責備她們,反倒過來責備本皇子的心頭肉。」

  心頭肉,夠清楚明白了吧!

  他誰都不要,只要曾五福,她是心頭肉,其它兩個叫做心頭刺,肉和刺的差別誰不知道,前者好吃好啃,後者傷胃傷喉嚨。

  他的話讓李氏心頭陡然變冷,耿氏泫然欲泣,不管是什麼感受,她們都不約而同地朝五福瞪去。

  五福垂下頭,她的臉快被射成篩子了,招恨吶,四爺的偏寵早晚會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她可憐的小命吶……回頭得問問四爺他身邊銀子夠不夠,倘若銀錢豐富的話,能不能再買五百壯丁,把明院前前後後圍出幾道人牆。

  「四爺怎能犯胡塗,您不是普通人,三妻四妾是道理、是規矩,是皇家子弟都該遵守的事兒啊。」常嬤嬤怒道。

  「爺偏就不想守規矩,不想三妻四妾,只要一夫一妻!今兒個,爺把話挑明說吧,李氏、耿氏是父皇賞賜,爺不會虧待她們,只要她們安安分分,府裡不會少她們一碗飯食,但如果心裡生出什麼邪惡念頭,膽敢對福兒使手段,本爺自不會看在誰的面子上。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爺這話偏差了,是男人就該肩負開枝散葉的責任,四爺這般寵愛曾氏,難道不怕嫡庶不分?不怕曾氏生不出兒子?不怕後繼無人?」

  熙風冷笑道:「齊家子孫夠多了,幾位皇兄、皇弟這些年陸續生下子嗣,開枝散葉的責任有他們便已足夠。本皇子不會有嫡子,也沒有家業需要兒子繼承,倘若福兒的注定命中無子,爺認了,只要能與福兒相知相守,平平靜靜地在這裡為祖宗看守陵寢,此生,再不冀求更多。」

  話裡深刻的愛意,無半分掩飾,他望向福兒的深情款款,讓許多下人感動落淚,這就是天定良緣、前世宿命啊,否則同一天迎娶進門的新娘,四爺怎麼誰都看不上眼,獨獨愛上曾氏?

  常嬤嬤是個老人精,感動之余,她多盯了熙風幾眼,試圖從中分辨出真偽。

  不過旁的事也就罷了,但熙風的感情是真、擔心是真,望著五福的眼底流露出濃濃的不舍,更是真到不能再真。

  所以,是真的。常嬤嬤心道。

  她奉皇後娘娘口諭走這一趟,明面上是為李氏、耿氏撐腰,實際上是不放心。

  那些地方官的家眷確實在這附近被劫走,本想連四皇子一並掃下的計劃,就此爛死腹中,娘娘左想右想,認為除四皇子之外,沒有人會動這個手腳。

  但吳大人已經親自走一趟,確定他安安妥妥的待在府裡,哪兒都沒去,因此娘娘懷疑,會不會是四皇子派出去的人馬?

  可哪來的錢啊?買殺手要錢、養高手更要錢,娘娘調查過,這些年辦差,四皇子清廉、沒有中飽私囊的嫌疑,且四皇子沒有外祖家和岳家的扶持,哪裡能夠辦成這種事?

  眼下看來,是娘娘多慮了,一個只想在溫柔鄉裡度過余生,連子嗣大計都不顧的四皇子,怎有心思謀劃大事?

  他如傳聞所言,平庸、胸無大志,他的親生母親不過是個宮女,眼界低、一心依附皇後娘娘,他從未被教導過奪嫡的念頭,再加上那場重病將他的聰慧抹去,這樣的四皇子……

  甭說別人,假若他有那麼一丁點兒野心,玥貴妃是何等精明之人,豈能容他活到今天。

  熙風的話對她而言是一顆定心丸,但常嬤嬤仍決定再多觀察幾天,倘若他確實一心在曾五福身上,她便回京城向娘娘交差。

  常嬤嬤清清喉嚨,把熙風的注意力拉回來,她道:「老奴人微言輕,該勸的話都勸了,倘若四皇子執意如此,老奴無話可說,只能將四皇子的所言所行盡數向娘娘稟報。」

  熙風道:「萬望嬤嬤寬厚,今日之事均因熙風而起,與福兒無半點關系,至於外頭傳的謠言……待查出始作俑者,本皇子定會好好回敬。」

  話落,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朝李氏與耿氏瞥去,李氏強撐著不作表情,耿氏卻是滿臉驚惶,一副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模樣。

  彎下腰,熙風打橫抱起五福,像泄恨似的踹開門,走出清院。

  他的動作給了常嬤嬤新解讀,一:都這時候了還替曾五福求情?肯定不只是普通喜歡。二:他不敢對娘娘的人發脾氣,卻憤憤她們欺凌曾五福,只能踹門表達不滿。

  果然是個傻子,踹門於事無益,只會得罪她們,說不定還會遭來怨恨,這種連表面功夫都做不來的人,能籌謀什麼事?

  心再放下幾分,皇後娘娘確實多慮。

  他是真的生氣,氣自己無法不管不顧地把那對門的那一腳,直接踹到兩個嬤嬤身上,氣一鍋沸油澆進自己的心,燒騰出滿腔怒氣時,他還是沒忘記籌謀算計,這樣的齊熙風和皇上有什麼差別?

  皇上可以為了安心而犧牲母親,自己不也為了讓皇後安心,不敢替五福出氣。

  他生氣!非常、非常!

  五福窩在他懷裡,一動不敢動,因為……

  他演得好真哦,好像他真的很喜歡她,真的沒有子嗣也沒關系,真的只要能和她走過一輩子,他願意守一輩子皇陵。

  差一點點,她就要感動落淚了。明明知道只是演戲,胸口卻忍不住溢出滿滿的幸福感,突然覺得能夠和他連手搭檔演出一對幸福夫妻,感覺真不差。

  即使理智一再提醒自己:這是錯的,為以後著想,千萬別生出非分之心,千萬不能允許感動存在,你與他,就是演戲。

  沒錯,她夢想要過平安順遂、無驚無懼的小日子,就得學會功成身退,就得在他親近別的女人時,不委屈,得相信他先是帝君,才是許多女人的丈夫,感情是無足輕重的事。

  所以……抹去!全部抹干淨!不要感動、不要心動、不要讓無謂的幸福感冒出來,不要沉溺其中,逃不出來。

  巧笑間,五福把該抹除的東西給抹干淨了。「已經走遠,爺可以別生氣了。」

  聞言,熙風咬牙暗恨,她一句玩笑話直直刺中他的心。

  她果然不相信他的真心,她認定他從頭到尾都是在作戲,他沒有回應她,但額頭隱隱爆出青筋。

  「我認為天底下最聰明的人,就是能將危機化為轉機的人,今兒個,我親眼目睹四爺把不利的場景轉化為有利的狀況,四爺果真神人,我崇拜你。」

  他倒抽口氣,她的崇拜讓他更痛恨自己,偏偏她講的半句沒錯,他確實把不利轉為有利,確實利用她的受苦,讓常嬤嬤放心自己。

  沒發現他的臉色異常難看,自詡為聰明人的五福這會兒笨了,竟自顧自往下講,「常嬤嫂若是施壓,四爺不得不親近李氏,皇上就會懷疑四爺想投靠大皇子或三皇子,可如今,透過常嬤嬤的嘴巴往外傳,不管是皇上或皇後都會相信,一個連對女人都不貪心的男人,怎麼會對皇位貪心。

  「只不過這樣好嗎?皇後會不會因此怪罪於四爺?怎麼說,李氏都是皇後的娘家人,她肯定希望四爺寵愛李氏?」

  他需要同她解釋嗎,比起不寵李彤樺,皇後娘娘更希望聽到他為一個女人連子嗣都不要。

  當然不跟她解釋,這會兒他滿肚子怒火,既生氣自己的城府,更生氣她不相信自己對她的心,臉色鐵青難看極了。

  沒想到,她還以為自己分析得相當精彩,自顧自往下說。

  「唉,怎麼就這樣難吶,順了爹意拂了娘心,四爺這可不好做。沒關系,再熬個幾年,等四爺登上大位就出頭天了,五福在此發誓,會對四爺忠心耿耿、與四爺合作無間。」

  為表達他對曾家人的慷慨,她認為自己也該釋放些許善意,向他傳達自己的忠貞不二。

  誰要她的忠心耿耿?誰要她的合作無間?她把他惹得快要爆炸,如果步出清院時他的怒火有五成,現在經過她一番精辟分析,已經積滿九成九。

  抱著五福走進屋裡,嫣紅、羽黃幾人紛紛圍上來,她們以為五福受了刑,連走都走不動。

  看著眾人的緊張,五福笑道:「我沒事兒,我只是和四爺合作,演出一場精彩絕倫的好戲!」說話間,她顧盼飛揚、沾沾自得,好像自己給四爺立下大功勞,就等著討賞。

  砰!十成了!怒爆!熙風大吼一聲,「通通給我出去!」

  閑雜人等都出去後,他把五福丟到床上,跟她大眼瞪小眼,好像她做錯什麼。

  他在生氣,為什麼?因為常嬤嬤嗎?不對,臨出清院時,她瞥見常嬤嬤嘴角的笑意,肯定是信了他的心意。

  因為李氏、耿氏?更不可能,四爺撂下的那幾句話很有震撼力,她們怕是要擔心得睡不著了。

  一切都很完美,不枉她被罰跪一個多時辰,不枉她手臂上隱隱作痛的掐痕。

  所以他生氣是因為……她的誇獎不夠真誠、不夠貼心、不夠令人滿意?不能怪她呀,她不擅長此道,巴結這個行為是從嫁進四皇子府才一點一滴慢慢學起的啊!

  「妾身做錯什麼,四爺就明講吧,怒傷肝、哀傷心,四爺弄壞自己的肝也扯壞妾身的心,可到頭來,妾身還是不明白自己做錯什麼。」

  「你會為爺傷心?」

  「怎麼不會?傷大了呢,瞧,這會兒胸口還隱隱作疼。」她嘻皮笑臉地揉揉自己的胸口。

  他輕嗤一聲,「是嗎?這話是作戲還是真心?」

  「四爺這話太冤枉人,戲是咱們合力演給外人看的,可不是演給彼此欣賞的,妾身對四爺講的話句句真心。」

  「好得很,福兒對我真心,怎就看不出爺的真心?爺方才講的每句都是真心,不是在演戲。」

  「嗄?」她被他的一堆真心給繞傻了。

  「聽不出爺有多真心?」他口氣酸得厲害。

  「爺指的是哪一句?」她還真想不出來。

  「很多句。」

  「嗯,可能剛剛有些分心沒聽清楚,爺要不要再講一遍?這次我會認真聽。」

  「好,福兒認真聽清楚,現在爺講的每句話都是真心、都是承諾、都是不會改變的諾言。」

  「好,爺請講。」

  「爺不會有三妻四妾,爺只要一夫一妻,不管嫡子或庶子,只有你、曾五福,可以生出爺的兒子。」

  她怔了,怎麼可能?自古以來,哪個帝王不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哪個不是夢想握有最大的權力、得到最美好的女人?何況後宮也是前朝的一部分,哪個皇帝不用女人來攏絡臣官,讓他們為自己盡忠盡心、賣肝腎。

  這種話只能是演戲,怎麼可能真心?

  她的表情又給他添入三成火氣,好、好、好得很,這個曾五福沒把他給活活氣死不甘心就對了。

  「看吧,你不相信對不!你不信爺喜歡你是真的、愛你是真的、想和你一輩子鶼鰈情深是真的,你認定我是那種見利忘義,可以用所有東西去交換權勢的男人。曾五福,我看錯你了,我以為你聰明伶俐,見識清楚,原來也不過爾爾,你連真心虛假都分不清楚,憑什麼說自己聰明?!」

  丟下話,他從懷裡掏出東西往她身上一拋,踩著重重的腳步,轉身走出屋外。

  低頭,五福看見自己膝上多了個錦囊,不大、砸在身上不痛,她打開倒出裡頭的東西,是一枚印章,用白玉雕成骨頭的形狀,骨頭中央鑲著一顆紅色心形寶石,骨頭上方打了洞,穿上皮繩可以掛在頸間當項鏈,印章上刻著兩個字——愛妻。

  五福輕輕撫著紅色寶石,陷入沉思。

  那次四爺領她們出門逛市集,果果什麼都沒買,只買了一袋紅色的小豆子,非常漂亮,形狀像顆心,不能煮、不能吃,只能在手上把玩。

  聽說它的名字叫做相思豆,相思會毒人心腸、教人黯然神傷,一如有毒的小果子,所以每當丈夫遠行,此地的婦人便會縫一個錦囊,在裡頭擺進相思紅豆,提醒丈夫早歸。

  四爺笑道:「天底下哪有那麼輕省的事兒,只消一袋紅豆子就能教男人牽心。」

  她問:「不能嗎?」

  他點頭道:「如果你不在男人心裡,就是把男人的骨頭燒成灰、埋在相思樹下,他也不會對你生出一分懸念,倘若他心裡有你,不需要紅豆錦囊,只消一個眼神,男人便會牽牽掛掛。」

  相思,刻骨相思……所以,她在他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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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8:4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五福派嫣紅、碧絲站在門口等著。

  四爺一回來,嫣紅就開始「急得團團轉」,嘴裡喃喃自語,「果果到哪裡去了,怎地請個太醫,這麼久都不回來。」

  碧絲則飛奔回房報訊,然後五福扁起嘴巴哀哀叫,喊痛、裝病樣樣來。

  熙風被嚇到了,還以為常嬤嬤給五福下暗手,不光掐打推捏,指甲裡還藏毒,否則怎會疼得那樣厲害?

  他快步進屋,拉起她的衣袖,檢視上頭的青青紫紫,急忙問:「痛得厲害嗎?羽黃有沒有幫你看過?」

  「看過了、看過了,看不出究竟啊,就是掐傷,沒道理痛得這般厲害。」一旁的羽黃急急添話,怕最後還有她的事。

  「怎麼個痛法?快說清楚!」

  熙風動作利落,一把將五福抱到膝間,又是探額頭又是號脈,著急在他臉上明明白白,不熱的天他卻急出一身汗。

  五福望著他的模樣,很真心啊……如果這樣的緊張也能演得出來,她認了!

  是的,他離去後,她沙盤推演,自問又自答,企圖抽絲剝繭,剝出他深藏的那顆心。

  雖然他口口聲聲說真心,確實是難以置信呀!

  她有什麼條件值得他看重?比她好的女人比比皆是,要不是別無選擇,他怎會挑上自己?這種話說出去,十個人、十一個不相信,包括散播謠言的那一個。

  但想起那些熱情如火的夜晚,想起兩人對話的每個場景,想起他們的默契與心意相通,她無法否認他對她的真心。

  她明白正常人只要有一分的理智,就可以提出一百個不合理,但感情這件事,怎麼能夠用道理來詮釋?

  如果可以,就不會有那麼多話本寫著無數的愛情悲劇,所以……她試著讓理智退位。

  五福自嘆,她認了,如果他的真心也是作戲,如果「刻骨相思」只是哄騙她的手段之一,她認了!

  環住他的腰,她把自己偎進他懷裡,聽著他一下下快得不像話的心跳,那是得多著急,才能跳出這種頻率?

  「我想我弄錯了。」她側仰起臉,對著他好看的下巴說話。

  「弄錯什麼?」他低下頭,與她四目相對。

  疼就是疼、不疼就是不疼,這麼簡單清楚的事,怎麼可能弄錯?

  「我不是胳臂疼。」

  「不然呢?哪裡疼!」

  「是這裡疼。」她輕輕壓住自己的胸口同時,他才發現果果根本沒有去請太醫,她就待在屋裡。

  這會兒正衝著他笑得歡,說:「姑爺被小姐騙了,就說吧,沒有人比我家小姐更英明了。」

  果果臉上寫著滿滿的崇拜,誰讓她家小姐就是天生英明呢。

  見果果意猶未盡,還想發表一篇「我家小姐最厲害」時,羽黃和紫裳急急把她架起來往外推。

  瞬間,屋子清空,五福仰頭望他,明明騙了人,臉上卻沒有半點心虛,只有滿滿的笑意。

  「笑什麼?那麼高興我被你騙了?」熙風悶悶不樂,把她抱回床上坐著。

  「對。」她盤起腳,眼睛注視著他,笑得莫名其妙,笑得讓人發慌。

  「耍弄人好玩嗎?」

  她搖搖頭,認真回答,「不好玩,但是,好感動。」

  她腦袋不靈光了?是被常嬤嬤嚇著嗎?怎會說出這等亂七八糟的話?還是……

  因為自己對她剖心,她便認定可以對他為所欲為?

  他板起臉孔,臉色極差。

  五福莞爾,再不解釋清楚,怕又要有人奪門而出。

  輕輕拉住熙風的衣袖,以防他跑掉,現在輪到她來表心。

  「你很清楚,我很會裝傻、裝無害,你經常認為我是扮豬吃老虎,我同意你。但我從沒有撒嬌扮弱過,所以今天晚上,是我人生裡的第一回,而我很高興那個對像是你。」

  她的認真吸引住他,向來都是如此,一個隨口提及的話題就會讓他受到吸引,更何況她認真非常,認真到他無法別開自己的眼睛。

  「所以?」

  「你被我欺騙,你焦急、你擔心、你為我的疼痛感到恐懼,你臉上把所有情緒全表現得清清楚楚……旁人不明白,妾身卻是清楚的,外頭傳的那個平庸四爺不是你,是聰明四爺想給別人的錯覺,妾身知道的四爺聰敏睿智、運籌帷幄,倘若這樣的男人叫做傻,天底下就沒有聰明男人了。

  「這麼聰明的四爺,怎會被五福這麼瞎、這麼笨、這麼漏洞百出的謊話給欺騙?很簡單,因為關心則亂,因為關心會讓人發傻,因為發傻,所以妾身確定,我住進爺心底。

  「我娘常說:「一個男人努力上進、拚命賺錢、爭取榮耀……都不代表他深愛他的妻子,只能說他有責任感,有榮譽心,願意妻子因他而驕傲。」我問:「怎樣才能證明他深愛妻子呢?」

  「娘告訴我,「那要看他能為妻子做多少傻事?妻子生孩子的時候,他會不會在屋外哭,會不會希望自己為妻子承擔痛苦?會不會分明沒睡足,強撐著睡眼、為妻子摘下清晨初綻的蓮花?會不會把好不容易掙來的十文錢,不拿去買米,卻給妻子買一雙繡花鞋?」

  「聰明的四爺為我犯傻了,如果這時候我還不相信四爺的真心,那我連自己的良心都過不去。盡管理智告訴我不可能,四爺要的是什麼樣的位置我很清楚,坐在那張椅子上的男人不會一夫一妻、不會不離不棄,但是我決定相信四爺,即使到最後,我的相信是錯誤的,我依舊願意心存感激,感激四爺曾經陪我共同作了這樣一場好夢。」

  他靜靜回望她,明知道她對自己沒有全然相信,明知道她心裡依舊有若干懷疑,但是,沒關系。

  他重新把她抱回懷裡,在她耳畔低聲道:「言語會騙人,但歷史不會騙人,你把我今天說過的話好好收著,十年、二十年後再來檢視我,檢視是否所有坐上那個位置的男人都一樣,無法一夫一妻、不離不棄。」

  五福笑了,點點頭,這是個好方法,再多的承諾都是假的,感情不能光是靠嘴巴說說,留給時間去證明最公平。

  抬起手臂摟住他的脖子,她輕輕吻上他的臉龐,低聲道:「其實,我是真的痛,只不過不是膀子痛,而是心痛,你受傷的面容、你轉身離去的背影讓我的心好痛。」

  被這樣的甜言蜜語哄著,讓他怎麼能夠忍受?本就是護在心頭的女人吶,一個天旋地轉,她被壓翻在他身下,但她卻搖搖頭,推開他的胸口,拒絕他的求歡。

  自己講了這麼多,總也得聽他說個幾句才能過癮,雖然她很清楚自家四爺是個行動派的主兒,不是舌粲蓮花的家伙。

  「好福兒……」他忍不住哀求,一雙手在她滑嫩的皮膚上流連。

  「我們說說話先,告訴我,今兒個早上你到底在氣什麼?是氣我講錯話嗎?」

  他望向她,現在不是討論事情的好時機,但她選在今晚對自己剖心,那麼……

  好吧,他也該對她開誠布公。

  深吸氣強壓下欲望,他坐直身子開始敘述一個年代久遠的故事。

  他的母親、父皇、想要為安將軍討一份清白的上官先生、被褚敬峰迫害的師父,從玥貴妃手中死裡逃生的自己……

  他說:「我痛恨自己和父皇是同一種人,我痛恨自己在看見你受苦時,沒有不顧一切,心裡還想著演戲,我痛恨自己的所作所為讓你認定我做的說的一切都不是真心,我痛恨你只拿我當作的對像,而不是可以依靠的丈夫。」

  他講一大串讓五福深受感動的話,是她的錯啊,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心,卻寧願讓他受傷,她的自私讓他滿肚子氣無處講。

  「對不起,我錯了。」她認錯。

  「你是該說對不起,那天我受傷,你悉心照顧我,夜裡我發燒、你一夜沒睡,隔天還腫著雙眼去為我熬粥,你親手為我換藥、為我擦洗,你為我做無數的事,卻沒有問問我,我做了什麼,為什麼受傷?那時候你還心存一絲僥幸,想要置身事外,對不?」

  「我……」

  「不必辯解,因為你把我當成合作對像,因為你不想參與太多,不管我說什麼、做什麼、哄騙你多少,你始終想要獨善其身。」

  「對不住,是我的錯,以後不會了,我不再當你是伙伴,我當你是丈夫,我願意喜你所喜、憂你所憂、苦你所苦,因為我不再只是曾五福,我還是齊熙風的妻子,是你要牽手一輩子的人。」

  她的話相當動聽,撫順了他每一根不順的毛發。

  捧住他的臉,她在他唇間輕輕印上一吻,「現在你還願意告訴我,那天你去哪裡、做什麼,為何會受重傷嗎?」

  「我願意,但不是現在!」

  話丟下,他加深那個吻,他吻得她天旋地轉、釋放出熊熊烈火,激昂之夜再度展開,而縱欲過度的男女在隔天清晨,贏得常嬤嬤的信任。

  有時候不得不承認果果有驚人的預感。

  她說耿氏和道姑來往密切,肯定要做出一些害人的事兒才合道理。

  五福嗤之以鼻,笑答:「法術要真能害人,朝廷不必設置兵部,直接設道士部,不必令工部制作武器,找些字寫不全的小兒來畫畫符就行。」

  見英明睿智、聰明果敢的小姐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果果悶了,只好私底下央求紫裳幫著注意唐院那邊。

  這一個注意,果然被紫裳逮到蹊蹺!

  她不動聲色地看著耿氏收買明院的粗使婆子,看婆子夜半時分遮遮掩掩地把東西埋在五福窗外。

  「主子,要怎麼做?」

  紫裳把挖出來的東西擺在五福面前,那是兩個小人偶,上面寫著皇後娘娘和玥貴妃的姓名及生辰八字。

  看見人偶那刻,她深嘆,這不聰明啊,人人都曉得四爺獨寵她,她何必為兩個失寵的女人去憎恨她們背後的皇後與貴妃,更重要的是,倘若事發兩位娘娘會怎麼想?

  想四爺把對她們的恨意與不滿告訴五福,五福心疼丈夫,才做出這等事?她這不是要害死四爺嗎?

  那天完事後,熙風把所有事全告訴她,包括他的謀劃算計。

  這些年大齊經常發生旱災、水澇,許多地方停下農事,田裡顆粒無收,朝堂每年都要花大把銀子賑災,幸而大齊除地方農稅之外,商業貿易更旺盛,因此稅收還不至於捉襟見肘。

  賑災雖然讓國庫大失血,卻也不到挪東牆補西牆的窘境,因此該花的銀子皇上並不吝嗇。

  這些年,除熙風之外,被派到各地賑災的大臣中,十之六、七是褚家的子弟兵。於他們而言,何謂賑災?就是當當大爺、拿著朝廷的銀子到處撒,花不完的便收進口袋豐富家底。因此這是個肥差,甚至有傳言道:賑災兩次、子孫吃三代,意思是指欽差大人往往能夠從中貪得巨款。

  褚家子弟為何能領到這份油差?因為有二皇子熙華及五皇子熙明的引薦,可難道皇帝不知道這件事?當然知道,雖不清楚實際能貪多少款項,但當中的不清不楚,還是多少明白。

  「既然如此,皇帝為什麼還要用二皇子、五皇子舉薦之人?」五福問。

  他微微一笑,回答道:「捧殺!」

  熙風把褚氏子弟中飽私囊的事調查得清清楚楚,先由安插在大皇子熙棠身邊的幕僚田光揭露,再一點一點慢慢把證據送到大皇子手中。

  這些年東宮太子之爭,皇後與玥貴妃兩派鬥得火熱,明面上私底下交手過無數回,有這麼大一個把柄,齊熙棠絕對不會輕易放過。

  只是皇後娘娘貪心,目標不只是二皇子和五皇子,她想掃除的是整個二皇子黨,所以包括養在玥貴妃手裡的熙風都不打算放過。

  皇後想挖出熙風賑災時的肮髒事,但她失望了,熙風早就防著這一手,帳目做得清清楚楚,帶出去的文官和當地官員以及自己手中各有一份,並落印為證。

  皇後不死心,綁架幾個地方官的父母妻兒押送上京,企圖逼迫那些官員翻供,說當時那些賬冊是假造的,那天晚上,熙風帶著人去救回那些官員的親人。

  打鬥間,熙風為救一名孩兒背後挨刀,而蒙面布巾被削落,這才引發後來一連串的事,幸好當時月色太暗,對方不敢確定熙風的身分。

  如今朝堂上風起雲湧,二皇子黨及褚家危在旦夕,每天都有人從京裡傳信過來等待熙風指示。

  這種非常時刻,府裡鬧出這等事,無疑是不智的。

  五福還以為四爺上次放的話會讓她們安分一段時日,沒想到結果竟是逼得狗急跳牆,所以相同的法子不能拿來對付不同的人。

  搖頭,女人的戰爭手法就這幾樣,卻是令人累得慌。「紫裳,你帶著幾名府衛,去把道姑給抓起來……」

  明院裡笑語不斷,果果領著幾個丫頭在搓湯圓。

  不是元宵吃什麼湯圓啊?但主子發話,長日漫漫,與其去擔心旁人什麼時候要來坑害自己,不如把心思拿來疼愛肚子。

  這話說得對極,果果拍雙手贊成。

  這段日子小姐消瘦不少,鵝蛋臉變成小瓜子,是該補一補,否則日後回京,老爺、太老爺、夫人、太夫人和小少爺們不知道要多心疼,養那麼多年的肉說消失就消失,多可惜。

  「果果,你就不能換換口味,老是紅豆泥、芝麻,吃不膩?」

  五福把書往旁一擺,走到羽黃身邊,她把湯圓當成藥丸子搓了,一顆顆渾圓晶透,還沒下鍋炸呢,就讓人咽口水。

  「不然還能包什麼?」果果問。

  「要不,包點肉末香菜之類的,做成鹹湯圓。」

  「就怕外皮都炸焦了,裡頭的肉還沒熟。」

  「先把肉給炒熟了再包試試……」

  「那得用多少油啊。」嫣紅道。

  倒不是府裡拿不出那點油,就怕這樣吃一頓,腰圍不知道要粗幾寸。

  「若是不下鍋炸,用水煮呢?」紫裳問。

  「也成,湯裡再放些紅蔥、青菜,吃起來就更不膩味了。」

  幾個女人你一言、我一語,正討論吃食時,外面一個小丫頭進屋稟報,說道:「李正妃和耿側妃領十幾個人過來。」

  十幾個人,大陣仗吶,李氏是個聰明人,怎麼會蹚這渾水?是狗急跳牆還是想先把耿氏掃落馬,再來對付自己?又或者……她對這個計策有十成把握,認定她逃不掉?

  不知道,人心難測。

  第一次她覺得男人是種絕頂透徹的混蛋,為什麼要立下規矩把一群女人給關在同一個屋檐下,看她們鬥個你死我活,好玩嗎?

  嫣紅出門把人迎進來,果果、碧絲把桌面收拾干淨,羽黃連忙給幾位主子上茶。

  五福態度自若地看一眼道姑,視線相接間,她丟給五福一個幾不可辨的笑意。

  五福調開視線,問:「兩位姊姊有事找妹妹,盡管派人來說一聲便是,怎還親自過來?」

  幾個女人已經撕破臉,面上的客氣丟光,這些日子五福不再低調,該正面迎戰的,一次都沒少。

  例如前日在園子裡相遇,耿氏譏諷她功夫好,把男人的心給全攬了。

  五福不陰不陽說道:「是啊,姊姊羨慕嗎?如果姊姊想學幾招,妹妹倒是可以抽空點撥一下,免得姊姊日日面對空閨、心氣難消。」

  耿氏氣得動手要把她推進池塘,幸好她家紫裳不是吃素的,力氣比嬌貴千金大上一點點,因此進池塘當美人魚的變成耿氏,水雖然只到她胸口,但她滿頭滿臉的爛泥,逗趣得緊。

  離去前,五福笑吟吟地好心提醒,「姊姊別玩太久,受了風寒可不好,回去記得熬兩碗姜湯。」

  她承諾過四爺的,從現在起,他們不是伙伴而是同生共死的一體,所以她不允許自己軟弱逃避,她努力學習應戰。

  「妹妹這話說得嚴重,上回妹妹到姊姊那裡作客,四爺差點沒把我們給吞了,要是再來一回,怕我們姊妹倆不被四爺給趕出去。」李氏也不客氣,對著五福話說得尖刻。

  「皇子妃這話說差了,難道罰跪是皇子妃的待客之道?」嫣紅出聲譏諷。

  五福微微一笑,原來主子強了,下人也會跟著趾高氣揚?這是好事,有人並肩作戰感覺比較不孤單。

  「嫣紅,快給皇子妃道歉,滿府上都知道姊姊心地寬厚,怎會讓客人罰跪,不過……既是寬厚,罷了,姊姊定也不會與你計較這點小事。」一句寬厚,五福把李彤樺給張羅了。

  「你到底在滿嘴胡說什麼?」耿氏不耐煩插話。

  「妹妹哪裡胡說,難道耿姊姊的意思是說李姊姊不寬厚?其實李姊姊心胸狹窄得很?耿姊姊千萬別想差了,姊姊不教我們到屋裡立規矩,以至於姊妹相處的機會變少,感情多少疏遠一點,可姊姊絕對不是心量狹隘、肚腸狠毒之輩。」

  誰說李氏狹隘?誰想差了?她這栽贓未免栽得太光明正大。

  五福不給耿氏反駁的機會,接道:「四爺說過,希望一家和睦、後宅平安,誰都別想著害誰。上次不就是個小小誤會嗎?明明是常嬤嬤下的手,傳到外頭就……妹妹回想起來,心裡還覺得對不起姊姊呢。」掩嘴,五福輕笑兩聲,嘔得李氏眼眶泛紅。

  說過了,五福現在不再手下留情。

  與熙風和好的隔日,五福請來外頭的大夫進府療傷,她身上的傷不嚴重但心裡的傷厲害得緊,五福嚇得魂不附體、徹夜輾轉,眼底下清晰的暈黑,怎麼看都像個受虐者。

  盡管那是四爺情動造就的禍,可五福一股腦兒全算在李氏頭上。

  之後,安排口齒清晰的嫣紅、碧絲,在大夫回去的道上埋怨著,「主母刻薄、四爺不喜,主子無辜,夾在兩人中間,還要遭人誣其名譽……」

  於是,八卦以最快的速度在城裡蔓延發酵,短短數日內,李氏的惡毒刻薄傳得人盡皆知,之前辛辛苦苦經營的賢德名聲毀於一旦。

  女人戰爭開打,四爺樂觀其成,偏寵小妾和無力治理後院帶給別人的看法都一樣——就是男人懦弱無能。

  過去外頭傳著五福的壞話,五福不以為意,是因為心底清楚那正是四爺要的目的。

  現在被傳的人換成李氏,她可沒有五福的通透清楚,那些話一句一句刮得她心痛、心恨,氣急敗壞卻又忍不住派人出門探聽。

  於是惡性循環,心火激蕩。

  她不能動五福,只好把怒氣消耗在下人身上,於是清院雞飛狗跳鬧騰得歡,溫柔?賢良?笑話一場!

  她一個小庶女能在李家後院混出一個四季平安,混得皇後娘娘看重,那心計非一般常人可比,她自詡聰慧無比,誰知竟會栽在曾五福手上,她不甘心!

  目光一凜,她望向耿氏,心想今日最好能夠成事,否則我不會饒過你。

  耿氏接收到李氏的目光,說道:「福妹妹一定聽說了,姊姊最近潛心修練……」

  五福接下話,急道:「潛心修練?莫非耿姊姊想練出一副清風道骨,不再理會紅塵俗事,倘若如此,妹妹可以成全姊姊,與四爺說說,讓姊姊進道觀裡修行一陣子,完成姊姊的夙願。」

  這話是恐嚇也是勸阻,若她肯在這個時候收手,五福願意放她一馬,否則進道觀修行那可不是一陣子的事,而是一輩子。

  聽見五福的話,耿氏怒火衝冠,一股氣在胸口處上上下下亂竄,眼裡射出兩道銳利。

  讓她進道觀?哼,換了她可沒這等善心,她會讓曾五福在妓院裡修行。

  刻意忽略五福的話,她續道:「馬道婆是個道行高深的,這些日子以來教了姊姊頗多,前些日子馬道婆進府,發現咱們府裡有一股妖氣,我央求老半天,她才願意撥空到我們府裡除妖。今日馬道婆在我院子裡開壇祭天,竟發現妖氣是從妹妹院子裡發出來的。」

  「所以呢,姊姊想斬哪只妖?」她望向耿氏,眼裡掛起淡淡的哀憐。

  「我道行沒那麼高,不知妖魔出自何方,這不就領著馬道婆過來找找?這妖除了,對妹妹也好,說不定就是這妖魔,讓妹妹遲遲懷不上孩子,要不四爺天天留宿,妹妹的肚子怎麼半點動靜都沒?怎樣?妹妹好歹說句話,肯不肯讓馬道婆到處看看。」

  「我能說不嗎?一說不,姊姊怕就要把這妖魔名號安在我頭上了吧!」

  耿氏鼻孔重重一哼,望向李氏道:「還是請姊姊發話吧,妹妹那副模樣似乎挺不樂意的呢。」

  現在,李氏連作戲都不願意了,曾五福這回狠狠惹到她,於是她開口說:「馬道婆,你就到處看看吧,蓮妹妹、福妹妹,你們各派兩個人跟著馬道婆,別讓她有機會動手腳。」

  這話聽似公平,事實上,該動的手腳早就動好,讓曾五福派人跟著,不過是讓她在事發之後無話可辯。

  因此果果、紫裳跟著馬道婆走了。

  李氏無心周旋,五福也不樂意應酬居心不善的女人,至於耿氏,她的心吊得很高,嘴角忍不住逸出詭笑,自從東西埋下那天,她就在等著今日。

  她不信事情發生,四爺還敢維護曾五福,那可是關系皇後和玥貴妃的大事呢。

  曾五福一死,男人能有多長情?這種鬼話她半點不信。

  於是三人各自垂眉,屋裡安靜得令人心驚。

  五福面無表情,靜靜看著耿氏走入死路,李氏腦海裡想著各種整治人的手段,至於耿氏……她已經開始想像自己躺在四爺懷抱裡的嬌羞模樣。

  終於,馬道婆從外頭進來,手裡拿著一只布偶。

  就是那個了!耿氏忍不住跳起身,那是她親手縫的,她認得出來。

  耿氏急忙把人偶捧到李氏手中,李彤樺眼底泄露出無比恨意,抓到了!接下來該怎麼整治曾五福呢,眉心拉出無比舒泰,她彷佛看見曾五福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在地上翻滾的模樣。

  李氏問道:「這是什麼東西?」

  馬道婆接口解釋,「這是害人的東西。」

  「害人?一個布偶能害人?」李氏從頭到尾都在裝傻,卻裝得不很像。

  「怎麼不能?夫人細看了,這不是普通的布偶,上頭寫著被害人的生辰八字,還用紅線釘住布偶的八個穴位,只要把這個人偶埋在泥地裡,七七四十九天,被詛咒的人就會周身穴位酸痛不止,全身感到寒冷,待泥地裡的濕氣浸透人偶,此人就會全身癱了。」馬道婆解釋得很清楚。

  「這法子太陰毒,東西是在妹妹院子裡挖出來,福妹妹你怎麼說?」耿氏跳出來說話。

  在耿氏義憤填膺時,五福也緩步走近李氏,待耿氏閉嘴,臉上得意再也掩飾不住同時,五福緩緩開口。

  短短兩句話,成功扇掉李氏與耿氏的自得。

  五福先是驚呼一聲,作足十分戲後,惶恐道:「這人偶上面怎麼寫了我的生辰八字,是誰想要害我?」

  羽黃適時地插進話,「難怪主子最近常喊痛,奴婢把脈都尋不出因由,原來不是病、是詛咒啊,這等害人的手法太陰毒,皇子妃,您得為咱們主子主持公道!」

  「你的生辰八字?不可能!這上頭明明就是……」耿氏脫口而出,話說一半,這才驚覺自己講了什麼。

  五福似笑非笑問:「姊姊為什麼說不可能?這上頭明明是什麼?」

  瞄一眼五福,李氏心知耿氏被擺一道,蠢!一件必勝的事也能搞成這樣,她的腦子到底是什麼做的?

  事到如今,李氏只能改口,問:「到底怎麼回事?蓮妹妹,你說!」

  「我、我、我……不知道。」與預想截然不同的狀況讓耿氏措手不及,她想不出哪裡出錯,為什麼上面的八字會、會變成曾五福的?

  「蓮姊姊不知道?這可真奇怪,親近道姑的是你,想修練心性的是你,知道這等害人手法、說府裡有妖氣、非到妹妹屋子裡來搜查的還是你,所有事全圍著蓮姊姊,姊姊怎麼能脫得了關系?」

  五福一句一句咄咄逼人,她給過耿氏機會的,現在朝廷正值多事之秋,於四爺是危機也是轉機,他必須將全副心力用在那上頭,後院女人就算不能給他添助力,至少不能制造事端。

  耿氏被嘻住,回不了嘴。

  李氏勃然大怒,曾五福慣來低調、不願惹事,而今變得如此強勢,難不成是四爺允諾她什麼?正妃之位?獨寵專房?

  肯定是,那天四爺當著常嬤嬤的面說只要她們安分守己,就會留她們在府裡安養天年,原來只是場面話,早晚一日,四爺會為曾五福動手將她們除去!

  沒錯,所以一件必成之事才會翻盤。

  曾五福早就死盯著唐院、清院,只要她們一個動彈,就會被抓到錯處,就會被擴大渲染,她要弄臭她們的名聲,只待時機成熟,她與耿氏將會死無葬身之地。

  不,她不能束手就擒,她必須保住自己,她還沒有輸……閉上眼,李氏強迫自己冷靜,深吸幾口氣,再打開眼睛時,她已經恢復鎮定。

  她把桌上的人偶往旁邊一掃,氣定神閑道:「證據還沒找到呢,福妹妹就一口一聲,把箭頭全指向蓮妹妹,莫非福妹妹手上有什麼證據,足以證明此事是蓮妹妹所為,還是說……這整件事情裡頭,福妹妹扮演了栽贓嫁禍的角色?」

  五福忍不住失笑,直到這時候李氏還想將她掃落馬,李氏真當她是人善人欺?

  她只是不願意爭鬧,不代表她是個傻子,可以讓人為所欲為,何況她已經立定志向,不管結局和自己想的是否一樣,她都要站在四爺身邊,與之並肩。

  因此,軟弱已經不再是她的選項。

  「要證據困難嗎?只要李姊姊別一心一意企圖把我給栽贓進局裡,就會發現到處都是證據呢。

  「姊姊可以把蓮姊姊身邊的人全抓起來、分別拷問,我不信蓮姊姊做這些事時,連下人也可以瞞個密不透風。

  「再者,這布料不是普通市面上買得到的,這是貢品吶,查查庫房、查查每個人的嫁妝單子,旁人不敢講,妹妹我是敢說的,曾家家底薄,買不起這麼昂貴的布料做嫁妝,有這等本事的——」

  她挑釁地朝李氏和耿氏掃去一眼,瞬間,李氏臉上陰晴變化不定,對,那是她交給耿氏的布。

  一個表情,五福萬分失望,還以為是耿氏設下的局,沒想到李氏也有分,四爺的話不僅僅是教她們狗急跳牆,還讓她們想拚個魚死網破。

  她們都太單純,以為少一個曾五福就有機會出頭天,卻沒想過玥貴妃、皇後都不是四爺要的,只要她們立定志向站在玥貴妃、皇後的背後,她們也不會是四爺的選項。

  其實她想過的,待大事成,想個辦法替李氏、耿氏謀個好出路。

  她不欲嫁給四爺,但賜婚聖旨下,她嫁了;她不欲獨寵後院,但她占據四爺的全心,她不想制造李氏、耿氏的悲劇,但因為自己,她們成為悲劇。

  五福心裡對她們終是有幾分虧欠感,可惜現下……她們濫用了她的虧欠。

  「福妹妹可別睜眼說瞎話,本妃明明記得皇上賜你一匹月光錦,這事不假吧!」

  要不是因為那匹月光錦,她也舍不得將自己的布拿出來,那可是皇後為她添的妝。

  「是,但姊姊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四爺手頭不寬裕,李親王老來得子,大宴賓客,消息傳到的時候咱們正在前往皇陵的半路上,四爺為著賀禮煩心,妾身嫁妝薄,沒別的好東西,就把皇上的賞賜給貢獻出去,那匹月光錦就在裡頭,這事兒是李公公經的手,他可以作證。」所以,她沒有月光錦可以做布偶。

  竟有此事?!她未免太好運,李氏氣恨,為什麼連老天爺都肯幫她一把。

  「容妹妹說一句大不敬的話,倘若我是皇子妃,肯定要加快腳步、大張旗鼓逮捕凶手,盡快把事情給查個水落石出,否則外頭有一堆好事人,不知道明兒個又會傳出什麼話,萬一這盆髒水反潑到李姊姊頭上,說出姊姊「刻意縱容凶手」、「與凶手掛勾」之類的小話,怕對姊姊名聲不太好。」

  五福瞄李氏一眼,提醒她,為保住小命,該抓住的把柄千萬別放過。

  被五福一激,李氏不得不開始辦案,命令一條接一條,弄得風風火火、人盡皆知。

  不多久,耿氏房裡搜出沒用完的月光錦。

  也是她貪小便宜,早該把剩下的布燒掉煙滅證據,偏偏心裡不舍,想拿剩下的布做幾塊帕子,好到外頭炫耀。再加上幾個被屈打成招的丫頭,耿氏的罪名定下,被關在柴房,等待發落。

  夜裡四爺回府,狠狠責備李氏一頓,道:「如果你沒能耐為爺管理後院,就把中饋交給福兒吧!」

  這是要架空她?李氏又急又恨,一顆心慌亂無著落。

  當夜,紫裳趴在柴房屋頂,果然等到預想中的李氏。

  李氏進柴房,而耿氏不負眾望的威脅李氏,她說:「就算我要死,也會拖李姊姊來墊背!」

  李氏狂怒,卻不能不壓下性子,耐心安撫。「四爺這幾日沒空審問妹妹,我安排妹妹逃跑吧,先離開府裡,找一個地方安身,待我把曾五福弄死之後,再編個故事,把這件事推到她頭上,塵埃落定之後,姊姊必會說服四爺,你是被冤枉的,到時定會把妹妹給接回來。」

  說著,她交給耿氏一個包袱,鼓吹她離開。

  耿氏不傻,反問道:「姊姊這話能信嗎?我一旦出府,還能回得來?」

  不過李氏的腦袋比耿氏聰明冷靜上十萬八千裡,不多加思考,她便尋出話來說服對方。

  「妹妹擔心我不讓你回來?我還怕妹妹在外面亂逛呢。妹妹手上有我的把柄,你以為我敢放任妹妹在外面放話嗎?女人的名譽再重要不過,這段日子,我讓曾五福害得連大門都不敢出,你以為我不恨她?

  「成親數月,我在一旁悄悄觀察四爺,四爺不是個重女色的,我雖不知曾五福用什麼手段攏住四爺的心,但我敢保證,沒有曾五福,四爺大概不會再從外面找女人回來。

  「往後府裡就只有我和妹妹,我們有共同的秘密,我們同心齊力、好好相處,當對真正的姊妹好不?」

  這話說得太高明,先賞一記巴掌,再給塊糖,之後允下未來希望。

  一整天下來,耿秋蓮本已心如死灰,現在有人送來一把火,能不欣然接下?

  那個晚上,耿秋蓮逃走了。

  不過兩天後,耿秋蓮的屍體被找到,她死在一間廟裡,旁邊還有個道婆的屍體,有人說是山賊所為,但沒有任何證據,事關四皇子,當地縣官查了又查,最終還是成了懸案。

  事情就此告段落,李氏安靜了好一段時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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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9:0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消息如野火燎原,在全國各處傳開,二、五、六、七、九皇子貪瀆賑糧。

  此為動搖國本的大事,五人被眨為庶民,終生不得進京。

  此事牽連甚廣,玥貴妃被送入冷宮,而褚家一門十二歲以上的男子斬首示眾,其余發配邊疆,女子賣為官妓家奴。

  皇後一派大獲全勝,但皇上並未因此讓大皇子入主東宮。

  熙風說:「父皇自信得很,他認定自己身子骨很好,可以再生出許多小皇子,一個個慢慢教育培養,定能為朝廷教養出未來棟梁。」

  熙風說這話時,臉上露出淡淡嘲諷,五福捕捉到了,她追問:「是真的嗎?」

  「什麼是真是假?」

  「皇上的身子果真強健?」

  五福的問話讓他驚詫,他訝異於她的敏銳,但是很快地,五福機警地搖了下頭,道:「不方便的話,就別告訴我。」

  她的心是什麼做的啊,如此玲瓏剔透?熙風握住她的手,鄭重回答道:「你說過,我們是一體的,既是一體,有什麼話不能對你說?是,你猜對了,父皇身子快要垮了。」

  「為什麼?是生病或……」她從熙風的表情中猜出來了,一雙眼睛瞠得又圓又大,滿面驚嚇。

  「是皇後下的毒,你以為,太子之爭浮上台面多年,她為什麼會選在這個時候下狠手?因為她清楚,父皇的日子不多。

  「過去朝堂五分天下,褚家占兩份,李家、耿家以及父皇掌控的各占一份,褚家落敗,父皇提了不少官員,李家以為那些官員的根基不穩,突然承接大位,需要找棵大樹傍身,屆時必會找上李家。」

  他說到最後兩句時,臉上喜不自勝,五福便明白,那兩份勢力落在誰手上。

  「其實並不是,對不。」這句話不是問句,而是褒義詞,她在誇獎他。

  「對,那些是我花七年時間栽培出來的人,他們不需要去找大樹傍身,因為我就是他們的大樹。李氏過度自信,認定自己可以擁有三份勢力,屆時輕而易舉就能拱齊熙棠上位。」

  原來如此,難怪這段時間,四爺會忙得頭不沾枕。

  她還以為這種得慢慢醞釀,真槍實刀的圓子還要過上幾年,沒想到事情已近在眼前。「還有……多久?」

  「三到四個月。」只不過在這段時間裡,父皇將會精神矍鑠,無病無痛,他以為自己正值英年,有的是大把大把的時間。

  「沒有太醫可以……」

  「沒有,發現得太晚。林霜曾經喬裝打扮潛進宮裡替父皇看病,父皇已經病入膏盲,只是尚不自知。」

  他曾經掙扎過,他也想視而不見,為母親討個公道,最後還是不忍,讓林霜出手。

  他將五福緊抱在懷裡,以後,他只有福兒一個親人了。

  熙風低聲道:「福兒,先准備吧,咱們很快就要回京。」

  一股說不出口的膽顫心驚冒出來,在京城長大的她,竟然害怕回京。

  環住他的腰,將自己埋進他懷裡,她很害怕,但她對他說:「不要怕,有我。」

  這話不是浮誇,而是承諾,承諾她會盡心努力,會不成為他的負累,雖然她的力量太小,但她會盡力為他掃除障礙。

  他猛點頭,笑得很甜很膩。這傻丫頭能做什麼?什麼都不能做吧,但……不必做,只要待在他身邊,他便可以安心、可以氣定神閑、可以篤定自信。

  「好,我不怕,我有你。」他附和她的話。

  這天過後,熙風突然忙了起來。

  五福也忙,她拿著雞毛當令箭,非常時候絕對不能讓李氏弄出事來。

  所以不管不顧地,她讓紫裳搶走李彤樺的賬本,理直氣壯接手府裡中饋。

  她大刀闊斧把後宮的眼線一批批往外送,分別送到附近庵堂,付一筆銀錢把人給看管起來,她也命人將李氏軟禁,不給她任何機會往皇後娘娘跟前遞訊,她甚至威脅了銀雙、銀葉,倘若她們敢為虎作悵,下場會比她們的主子慘十倍。

  狠話撂盡,她變得不像自己,天知道她有多麼不願意,但若只是為著自己,能夠含糊過去也就過去了,可是為了四爺……臥榻間怎能留異心人酣睡?她不能冒這個險!

  就這樣,熙風忙、五福忙,在塗管事的協助下,她只留下能用的人馬。

  四爺既然讓她先准備,她便讓塗管事先帶著那些得用的人前往京城。

  她心裡清楚,自己要面對的大陣仗不只有李氏,還有京中府邸,在他們回京之前,皇後是否已經將那裡布置成銅牆鐵壁?

  她怕自己往京裡送的人,待他們回去後,已經被散得無影無蹤,所以一封家書送回曾家,她沒讓他們進四皇子府,而是讓父親、母親先買座三進宅子,把人給安置下來。

  第七天,消息傳出,被眨為庶民的二皇子買通江湖人士,刺殺大皇子、三皇子,大皇子當場斃命、三皇子斷了一手一腳,至今尚未清醒。

  這個消息夠震撼,當熙風把話傳給五福的時候,五福心中大驚,然後問:「這件事情,你……」

  他點頭,對,當中有他的手筆。

  「老二、老五被趕出京城後,到這裡來找過我,他們向我要銀子,我給了!」

  「那些江湖人士呢?」

  他冷笑,一臉鄙夷。「他們找的那票全是酒囊飯桶,所以我花錢讓那些人引薦邱家兄弟。」

  「邱家兄弟?」邱家……好熟悉……五福沉吟,會是那個邱家嗎?

  「離京城約半日路程有一個邱家村,邱家村位在一處山林,林裡有溫泉,是個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當時父皇身上經常覺得酸痛,太醫說如果可以尋處溫泉池子,經常泡洗,可以減輕症狀。

  「齊熙棠和齊熙慶找到邱家村,為了在父皇面前出頭,便下令全村搬遷,他要在上面蓋別莊,討父皇歡心。

  「但村民們怎肯,那是他們世代居住的地方啊!當地縣官是個愛民的,知道此事後四處奔走,尋到幾位大官試圖向齊熙棠進言,希望他能高抬貴手,但齊熙棠剛愎自用、目空一切,哪容得下別人反對他的意見。」

  「齊熙棠責備了那個縣令。」五福接話,她想起來了,那位縣令不是別人,恰恰是她的爹。因為得罪大皇子,那段日子家裡經常有人來生事,一件接著一件,爹娘煩不勝煩,卻不敢抱怨。

  「你還記得?」

  「那時父親很沮喪,幾次萌生退意,但看見那些求助無門的村人,他無法放手,於是經常到村裡與大家會議,勸解百姓是否各讓一步,他會想辦法讓大皇子拿錢出來買地,只要不是強占,至少村人會有足夠的銀子到別的地方置田買地、安身立命。」

  那是當時她所能想到最好的法子,父親明知道成功機會不高,說不定還會惹禍上身,但他說:「為官的目的不僅僅是替自己爭前程,更得為百姓謀福。」

  父親鼓起勇氣,預備在城裡攔下齊熙棠,為百姓請命。

  那天父親出門,母親憂心忡忡,做什麼都不順,砸了碗盤、掉了杯盞,連弟弟哭鬧都沒有心思哄騙。祖母也一樣,這是明知不可行還非要去做啊,他們不敢猜測會迎來什麼結果。

  只有祖父最鎮定,他說:「仰無愧於天,俯不怍於地,捫心自省能自安者,正人也。生為人,就要對得起天地,百年後,方能無愧於心。」

  熙風道:「你父親挑了個不夠好的時機,當時齊熙棠正要到青樓,那裡有個他垂涎已久的名妓,你父親卻選在那個時候與他論事,他連聽都不聽,一陣怒責賞下五十杖,那次你父親差點兒斃命。」

  「是,爹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全身發熱,大夫都說爹爹沒救了,祖母和娘泣不成聲,幸好有一位好心的大夫知曉此事特地上門——」話說到一半,她猛然抬頭望向熙風,眼底有著疑問與期盼。

  果真聰慧,她又猜對了。

  熙風點頭,她笑彎眉毛,原來曾家早在多年前就受了他的恩。

  「當時我選你做側妃時,心裡便想著,這樣一個鐵骨錚錚的男人,教養出來的女兒必定不會令人失望。我猜對了!」

  「這是誇獎嗎?」看著他,她笑得滿眼蜜,哪裡還需要吃糖,光是與他對視,她就一路甜進心裡。

  「是。」

  「謝謝,我會好好珍藏。」她伸手在他嘴巴前面撥撥弄弄,好像在搜集什麼似的,最後抓成一團,塞進自己懷裡。

  怎麼可以連動作都可愛到令人情不自禁?熙風揉揉她的頭發,笑說:「那個時候,你便見過林霜了。」

  「林霜?那個大夫是男……」頓了一下,五福恍然大悟。「她喬裝打扮?」

  「扮作男兒身,行醫比較方便。幸好當時許多人都說你爹活不了,這才讓齊熙棠沒再盯著曾家不放。但是隔幾天,心眼狹小、睚訾必報的齊熙棠親自走一趟邱家村,讓下屬擄走村裡幾名未嫁女子,令手下輪暴她們,折騰幾日後才將她們放回村裡。她們返家後,有人瘋了,有的上吊。

  「我本不想參與此事,只想保住你父親,為朝堂留下一個可用之人,沒想到齊熙棠竟將人命視如草芥。我狂怒,讓上官先生買通御史,提筆狀告齊熙棠,還將此事在民間大肆宣傳,這也是這些年朝堂百官看好二皇子甚於大皇子的原因,至少齊熙華雖然貪財卻不至於暴虐。

  「此事炒作得厲害,父皇大怒,罰齊熙棠禁足三月,我以為這樣可以讓他消停下來,至少他再也不會拿那片山地討父皇歡心,此事就此落幕。沒想到他因此心生怨慰,在禁足日結束當天深夜,與齊熙慶兩人領著褚家兵馬千人,一把大火把邱家村燒了,全村三百余人,只有十幾名青壯男子逃出來。」

  「你確定是他們做的?」

  「是邱家兄弟親眼所見,他們堵在村口,凡有人逃出去,便亂箭將他們逼回火場,齊熙棠要全村百姓的命來消恨。那些青壯男子往後山小徑逃跑,離開邱家村後,他們上山落草為寇,為著生活開始搶劫過往商旅。」

  「真是官逼民反……」這樣的皇子要是真的登基為帝,是萬民的災難。

  齊熙棠之死雖是手足相殘,她卻無法責備他,生在皇家、長在皇家,這樣的事不知見過凡幾,如果他選擇視而不見……沉默何嘗不是幫凶?

  目光調向遠方,熙風回憶什麼似的緩緩說道:「為了這件事,我閉門反省,如果我不炒作此事、不買通御史,如果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百姓終究敵不過一個皇子,雖然齊熙棠早晚會得到那片山地,但……是不是就不會有那麼多冤死亡靈?」

  「這怎能怪你?」她抱住他的手臂,把臉貼在上面,輕輕安撫。

  「當時年紀小,想事不周全,如果同樣的事放在眼前,我不會這麼做。」

  五福偏著頭,與他對視,認真想過半天之後,點頭道:「明修棧道、暗渡陳倉?」

  再次驚喜,她到底能夠多聰明,竟能猜出自己所想,天底下也只有這樣的女人才能與自己並肩。

  「你說,你會怎麼做?」他以眼神鼓勵她。

  「先將邱家村的人全數遷走,讓大皇子花大把大把的銀子蓋好別莊,待皇帝駕臨前幾日,開始散布齊熙棠對邱家村做的惡事,集合全城百姓的輿論力量,再買通數百名百姓,從皇帝出皇宮那刻起,舉白幡、遞血書,沿途哀號哭泣。

  「一趟好好的溫泉之旅變成如此,皇上定會惱羞成怒、痛責齊熙棠。事後就算他想找邱家村的人報仇,可是村人早已經搬離。」

  「這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做法。」他笑開,不過他確實考慮過這個。

  「不然呢?讓皇帝泡溫泉時撞鬼,鬼自陰間上來告御狀?」她忍不住噘起嘴,帶著訕笑。

  「這倒是個好想法。不過我真正想做的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讓父皇知道這件事,倘若父皇不在百姓面前丟面子,父皇不會立即處理齊熙棠,但他會因此對齊熙棠改觀,在他身邊埋人。

  「如果當初父皇這麼做的話,也許他現在不會中毒,齊熙棠不會有機會收買軍機營將帥,情況不會發展成現在這樣。

  「那次的教訓,讓我意識到在後宮建立勢力的重要性。多年以來,動之以情、施之以恩、收之以利……不管哪種方法都用,慢慢地,我在後宮有了自己的人馬,要不是有足夠的確定,我也不敢與耿秋蘭連手,不敢把程溪送進後宮。不過,我真正想拉攏的人是李柳,他是父皇最信任之人。」

  「你做到了,不是?」

  「對,齊熙棠死了、齊熙慶廢了,數名成年皇子被貶的眨、被牽連的牽連,有李柳和耿秋蘭在,父皇會很快召我回宮,他必須穩定朝堂,畢竟接下來的幾個皇子小的小、弱的弱,父皇也擔心皇後垂簾聽政。」

  「皇後企圖用李氏攏絡你,會不會也想……」李家出兩個皇後,便可以保李家再創繁榮。

  「李氏不是用來攏絡我的,是用來監視我的,只有她腦子不清楚,以為只要我投入大皇子陣營,她就可以永享榮華。」

  五福感慨,人人都以為自己最聰明,只有算計別人的分兒,沒有被人算計的理兒,誰曉得,不到最後不知道誰才是誰的嘴邊肉。

  「告訴我邱家兄弟的事吧,他們落草為寇之後呢?」

  「此事因我而起,我必須給他們一個交代,於是我上山與他們談判,我給他們請師父,教導他們讀書識字、練習武藝,我安頓他們的生活,讓他們平安終老,並且允諾如果有意願為我做事,我會將他們視為左右臂膀,許他們一個光明前程,如果不願意也無妨,只要他們別再搶劫無辜百姓,我可以供給他們一世所需。」

  「他們同意了?你沒有允下其它條件?」

  又猜對,熙風眼底出現果果的眼神——「小姐英明!」娶妻如此,夫復何求?

  「是,我承諾他們,日後給他們親手為家人報仇的機會。」

  五福明白,這才是齊熙棠罪有應得的理由。

  所有人都以為天皇貴胄可以為所欲為、無人可管,殊不知,人管不了,有老天爺管、有因果管,今日所種下的籽兒,不管好壞它都會發芽茁壯,善因、善果,惡因、惡報。

  「大皇子被誅之事,會不會查到你的頭上?」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那年的自己說了個爛提議,害得父親差點兒死於非命。

  當時太單純,以為有理走遍天下,以為大皇子會感激父親找到解決之道,她想:皇家什麼都缺,獨獨不缺銀兩,能用錢解決的事,他們定會點頭,殊不知……

  在他們眼裡,人命遠遠比不上那些阿堵物。

  「你在擔心我?」

  她點點頭道:「祖父常說夫妻同心,其利斷金,只要彼此看重、彼此信賴,無論外頭多少風雨,都壞不了根本。所以,咱們誰也別棄了誰,好不?」

  她的聲音中盡是柔腸百轉,悱惻纏綿,他突然軟了心肝,緊緊摟住她,不住地親吻她的臉頰。

  「好,誰也別棄了誰。」

  明白了,他終於明白那年娘為什麼不求位分、不在乎權勢,一心一意跟著父皇。

  因為娘心裡有愛情,有信任,她盼著永恆,盼著一份天底下最美好的關系。

  返京的消息傳到李彤樺耳裡時,她一陣竊喜。

  走到妝台邊,從匣子裡拿出一個青玉瓷瓶,是馬道婆給的,她花近五百兩銀子換得。

  這本不是用來對付曾五福的,若不是耿秋蓮那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笨女人,曾五福早就不在。

  這藥是特地為耿秋蓮備下的,她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馬道婆與自己有關。

  幸好繞個彎兒,馬道婆和耿秋蓮還是死了,所以這藥也該換個歸屬。

  「皇子妃,曾側妃交代咱們預備好,後日清晨就返京。」

  「曾側妃交代?」

  語調微揚帶起一絲陰寒,她轉頭望向銀雙,凜冽的目光與之對上,銀雙不自覺渾身一顫。

  府裡的人被清算過一輪,皇後娘娘送的人都已經不在身邊,曾五福只給她留下幾個陪嫁丫頭,這種彰顯寬厚的舉止以往是她在做的,如今倒讓人家撿了現成的去學。

  她真真是瞎眼,怎會認為曾五福平庸愚蠢、良善純然,明明就是只大灰狼,她卻將人家看成小白兔。

  後悔了,不該猶豫的,若是打一開始就下黑手,讓她來不及迷惑四爺,是不是現在在四爺身邊溫言軟語、處處嬌媚的人是自己?

  現在這種形同軟禁的日子,令她怒不可遏,誰還裝得出溫良恭儉?

  「你說,曾側妃交代?」她再問一遍。

  銀雙這會兒才發覺自己說了什麼,身子簌簌地抖著,不自覺往後退幾步。

  自從曾側妃奪走中饋之權後,主子像是換了個性子似的,陰毒的表情每每令人心生膽寒,她雖然不像已逝的耿側妃動輒打罵下人,但是狠戾的表情總讓身邊人驚心。

  猛然跪地,她垂首,身子抖如篩糠。「夫人饒命,銀雙說錯話。」

  李彤樺蓮步輕移走到她跟前,彎下腰低聲道:「奴婢說錯話,該怎麼罰呢?」

  望著她的笑,令人從腳底升起一股寒意,她秀麗的眉挑起,雙頰有些蒼白,唇邊卻勾著笑,無端生出幾分冰冷,銀雙像被一條噬人毒蛇纏卷,張口卻吸不到氣。

  她嚇壞了,頻頻磕頭求繞。「皇子妃饒命、皇子妃饒命。」

  「要本妃饒命?也不是不行,你知道曾五福的衣服曬在哪兒吧,你只要把這些東西灑在曾五福的衣服上,今日之事就此揭過,行不?」

  她從衣袖抽出一個紙包,在銀雙面前晃幾下。

  銀雙顫巍巍地接過紙包,在李氏的示意下,彎著腰退出房間。

  直到入夜,銀雙都沒有回到屋裡,於是李彤樺明白,那丫頭轉過身就跑去向曾五福告狀了。

  換言之,這府裡上下都已經被她控在掌心,在這裡怕是成不了事,幸好馬上要回京,否則在這府裡她還真沒有機會動手。

  只是,躲得過初一、逃得過十五嗎?沒有日日防賊的,她不信曾五福就這麼命大。

  五福看著紙包裡的東西陷入沉思,李彤樺讓銀雙拿一包再平常不過的香粉撒在她的衣服上,是要做什麼?

  泄憤?讓她心生恐懼?如果是耿秋蓮,她能理解,但李彤樺……

  耿秋蓮之死,讓她徹底清楚李彤樺溫柔纖弱的外表下包藏一顆狠毒的心,這樣的女人不會傻到提醒自己時刻防備,所以……只是單純試探銀雙會不會忠於她?

  第一次她覺得熙風真不容易,在那群從毒火裡淬煉出來女子的裙下討生存,得歷經多少艱辛。

  如同他們離京時,同樣的一隊馬車緩緩向京城進行,只不過少了許多人。

  熙風依然待在五福的車廂裡,輕輕環著五福,聽著她叨叨絮絮講道理。

  她是個慵懶女子,不愛跑不愛跳,全身上下使用最多的地方是嘴巴。

  過去果果是她的傾訴對像,不管聽懂、聽不懂,都會說「小姐英明」。

  現在,說話的對像多了個熙風,他和果果不一樣,會挑剔她的毛病,會測試她的腦力,會誇獎她,也會批評她。

  照理說,這樣的人不是良好的傾聽對像,但……她喜歡與他對話,果果一百句「小姐英明」,也抵不過他一個欣賞目光。這可不可以證明,人性本賤,贊美給得多就不值錢?

  「你在害怕?」一句話,他戳穿她的心思,從上車開始,她便叨叨絮絮、東拉西扯,有些話根本接不起來,但她還是能一句一句串著說。

  五福沒有被拆穿的難堪,反倒覺得心安,嫁給一個能夠一眼看穿自己的男人,不是壞事。

  她又往他懷裡窩了窩,誠實說:「有一點。」

  「怕什麼?」

  「怕能耐不足,給爺帶來麻煩。」雖然信誓旦旦,雖然立下決心,只是未知的狀況多少令人心慌。

  「我看起來像是怕麻煩的人嗎?」事實上,他很樂意為她收拾麻煩。

  「爺已經夠忙,如果能夠……爺,我們一定要住在皇子府裡嗎?能不能以節儉為借口,把皇子府賣出去,住進爹娘置辦的宅子?」

  她只是突發奇想隨口問問,明知此事不可行,光是皇後娘娘那關就過不了,人家可是布下天羅地網,等著張羅他們呢。

  沒想到,她的話竟引來熙風的偌大反應,他一把將她從懷裡推出來,握住她的雙臂,眼底充滿興奮激情,說道:「你真是爺的福星。」

  吭?她做了什麼?愣頭愣腦地,她回想自己剛剛說過什麼。

  「返京後,我必須到魯縣一趟。」

  「去做什麼?」

  「褚家倒台後,在皇後娘家的支持下,齊熙棠迅速接手魯縣的二十萬兵馬,現在齊熙棠已死,軍心動搖,我必須在最短的時間內過去與幾位名將會面,師父和上官先生正日夜兼程從北疆趕往那裡。」

  齊熙棠以為有兵符就代表權力在手,殊不知那些將官在那裡幾代經營,怎麼可能輕易舍棄?要他們用立下的基業襄助齊熙棠篡位,憑什麼?

  此番前行的重點是,他必須說服將領們,他並不要他們叛變,不要他們背上亂臣賊子的罪名,只要在重要的時機裡挺身,支持自己上位。

  「你現在過去,皇上不會起疑心?」

  皇帝如今病征未現,再加上幾個成年皇子擁兵自重、專擅貪權、貪瀆賑糧的例子在前,恐怕他對誰都不會信任。齊熙棠手握重兵之事,皇上不可能不知,如今熙風光明正大去接收,皇上會怎麼想?

  「並不會,我要去的地方是濟縣不是魯縣,魯縣就在濟縣隔壁,隔著一條官道。」

  「濟縣?可……爺要怎麼去?我們才回京,皇上怎麼可能讓你出京。」

  「沒錯,所以需要一個好借口。」

  「借口找到了?」

  「對,濟縣出現大澇,地方官員雖然處理得當,但百姓安家立命、重建家圔都需要銀子,何況這場大水把即將要收成的糧米都淹壞了,百姓將會度過一個辛苦的寒冬。」

  「朝廷不放賑銀嗎?」

  「當然要,但秋賦尚未上繳,國庫能有多少銀子,何況父皇心心念念著要為耿秋蘭另外再蓋一座儷人宮。」

  「儷人宮?為什麼,後宮的林園宮殿還不夠多?」處處花錢的時機還蓋宮殿?言官不會群起攻之嗎?

  「耿秋蘭懷上孩子了。」

  「什麼?那孩子……」有了孩子,程溪還能專心對待秋蘭姊姊嗎?他們兩人之間怎地命運如此多舛,她滿臉苦。

  他笑著把她抱上自己膝間。「別擔心,孩子是程溪的,事實上耿秋蘭從未與父皇行房。」

  「怎麼可能,帝王行房是要翻牌子的,所有人都曉得皇上偏寵秋蘭姊姊。」

  「就是因為偏寵,父皇才會特准她在自己的宮裡伺候,在自己的地盤上,情況自然容易掌控。一點藥、一點迷香,父皇哪知道自己寵了誰?」

  「那代替秋蘭姊姊的是……」

  「一個青樓妓子,床上功夫了得,伺候得父皇很舒坦,要不,光是一副好容貌,就能令男人對女人迷戀至斯?」

  他曖昧地看她一眼,沒說話卻是什麼都說了,意思是,她不也是贏在床上功夫?

  是他這個師傅調教得好,才不是她生性淫蕩。她橫眼瞪他。

  熙風的掌心捂上她的臉,瘦了,一個掌心就能把她的臉給遮掩。「別用這種眼光看我。」

  拔下他的手,五福薄嗔,「我用什麼眼光看你?」

  「欲語還羞、欲迎還拒,這會讓男人把持不住,還是福兒想試試馬車上……」

  這人越發葷素不忌了,她氣得揮開他的手,把話題拉回來。「懷上孩子就要蓋宮殿?後宮不擠壞了,何況還搞到沒銀子賑災,這樣怎成?」她滿臉不以為然。

  「父皇是想把耿秋蘭的孩子當成太子教養吧,不過父皇倒還不至於昏庸,把蓋宮殿擺在賑災前面,只是他答應耿秋蘭年前要搬進新宮殿的事,要失信了。」

  男人最怕什麼,最怕在心儀的女子面前失信吶。

  「所以?」

  「我准備把這幾年來的積蓄,以及賣掉皇子府的銀兩交給父皇,就說「心知濟縣百姓流離失所,父皇為天下蒼生寢食難安,兒子不能在父皇跟前盡孝,唯有縮衣減食,為父皇分憂。」」

  這樣一來,父親定會心生感動,再加上耿秋蘭與李柳的使力,在父皇病征出現,考慮立太子之時,自己便會是第一人選,此為其一。捐了錢,爭取這趟皇差也是理所當然,那麼他就可繞道魯縣,把二十萬兵馬的事辦妥,此為其二。

  「太好了,丟掉燙手山芋,四爺又可以順利出京,一舉兩得,四爺英明!」突然間,她覺得松口氣。

  皇陵天高皇帝遠,處置後宮人馬,只要嘴巴一掩往外頭發賣,消息想遞進宮困難重重。

  可京城近,到處都有眼睛盯著,辦事不能這般豪邁粗糙,再加上不肯消停的李氏……她不怕生事,就怕替四爺添堵,他要傷腦筋的事兒已經很多了。

  「爺要繳多少銀子到國庫?」

  「五萬兩銀子吧!」他心底略略估算,這些年的賞賜和賣掉宅子差不多就是這個數,可是小家子氣的曾五福聽到這個數字,驚得雙眼圓瞠。

  「四爺很有錢嗎?」請爹代買的宅子,還沒付錢呢,一口氣吐出五萬兩,會不會太慷慨了些?

  「爺不是告訴過你,上官先生教出不少人手,有他們幫爺賺錢呢。」

  「是,爺說過手下有幾間鋪子。」

  「正確的說法是三百七十六間,分散在全國各地。」

  除賺錢之外,搜集、彙聚各方消息也是他們的重要工作,往往水災旱災、強盜為禍,這種事還沒傳到父皇耳裡,他已經提早一步知道。

  因此他能攏住全國各地將領、地方百官,才能與朝堂臣子交好,否則光靠他親切溫和的笑臉,哪能讓百官臣服,甘為驅使?哪有這種好事。

  「四爺是財神爺啊!」

  「四爺只是一個好商人。這些年辦差事,沒有勢便得散財,你家四爺用銀子砸了不少人,才砸出今天的人脈與氣派。」

  「我該誇四爺幾句嗎?」

  「福兒不嫌累的話,爺倒能撥點時間聽聽。」

  五福笑開,他那副與世無爭的溫和笑臉讓所有人對他放下戒心,都以為他是個再平庸不過的男人,哪裡曉得他是裹著蜜糖的藥丸子,面甜心苦。

  她沒誇獎他,但是捧住他的臉,輕輕吻了兩下,這個男人啊……要怎樣的動心忍性,方能走出今日局面。「辛苦你了。」

  「有福兒在,不辛苦。」

  「嘴上抹蜜。」

  「是真心話,過去做不少事可心裡並不踏實,幾番猶豫自問這麼做是對的嗎?當皇帝真能讓自己痛快?但自從有福兒,心踏實起來,可以保護一個女人為她的幸福而爭,是件令人興奮的事。

  「妾身讓爺興奮了?」五福嬌笑道,輪到她葷素不忌。

  「對,一向都是!」

  「那龍椅和妾身呢,爺看到哪個更興奮些?」她攀在他身上,一口氣往他耳邊吹。

  「猜猜我從什麼時候開始想當皇帝的?」他攬上她的腰,臉頰與她相貼,他喜歡無時無刻分享她的馨甜。

  「你娘過世那天。」他說過的,他說過的每句話,她都牢記在心。

  「對,我滿肚子仇恨,唯有坐上至高至尊那個位置,我才能替娘報仇。之後,我身負安將軍的血仇,背負師父與上官先生的期望,我立誓當帝王。

  「這些年,一趟一趟皇差,我親眼看見父皇老了、昏庸了,而手足們只知道爭權奪利、紙醉金迷,我放不下天地萬民,放不開大齊的山川河岳,我很清楚,這個擔子我必須挑起來!

  「我知道你不愛爭鬥,喜歡樸實簡單的生活,把你拉進後宮,對你並不公平,但我願意承諾,那個後宮除了你之外不會有其它女人,雖然它很大,我只打算讓它成為我們兒女的游樂處,不打算讓它成為手足相殘的殺戮戰場,等我們栽培出一個足堪大任的兒子,爺便放下一切,領你走遍天下。」

  看著他認真的表情,五福心疼了。

  這些日子,他們越談越深,他原也是個溫柔善良的人,只是身處的位置逼得他無法單純,他有他不能卸下的責任,即便要鞠躬盡瘁也得死扛著。

  握住他大大的手掌心,她把自己的臉往裡面貼,輕輕說:「沒關系,如果擔子挑得累了,我的肩膀借爺,妾身可是很孔武有力的。」

  他笑開,一陣胡天暗地的亂吻,把她親得頭昏腦脹,靠在他懷間環著他寬寬的背,她微微喘息。「四爺,我們來討論一個現實的問題吧。」

  「你說。」

  「怎麼說,李氏都是正妃,我的身分壓不過她,在皇陵,我用粗暴的方法把她禁錮在院子,可回到京城,那裡是她的地盤,她要回娘家、皇後娘娘要召見,我都無法阻擋,到時怎麼辦?」

  「我正想將她除去,既然她想自掘墳墓,咱們不幫著鋤兩下,至少得送她一把鉚頭。」

  「什麼意思,我不懂。」

  「她是個善於算計的,眼下我是所有成年皇子碩果僅存的一個,她又是我的正妃,你說,她會不會想當太子妃?」

  「應該很想。」

  「沒錯,所以她應該會盡全力去說服娘家人,再由著他們去說服皇後,讓皇上立我為太子,李家一門兩皇後,富貴榮華指日可待。」

  「屆時,第一個該除掉的就是我這個妖妃。」五福嘆息。

  「她當然這樣想,但皇後性情沉穩,在將我牢牢控制之前,一定會好好護著你,不教你傷了半根頭發。」

  「我明白,所以爺想利用她回娘家說項?」

  「有沒有她,結果都會一樣,只不過如果皇後肯適時推一把也不是壞事。你別擔心這種事,有爺呢。」

  「是啊,天塌下來,爺個兒高。」

  「知道就好,別操那麼多心,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聰明不是拿來欺負自己的,日夜琢磨你累不累?」他心疼地輕撫她瘦削的臉頰,跟著他辛苦她了。「瞧,瘦成這樣……」

  他知道她日夜琢磨?知道她為他操心?五福淺淺笑著,把玩起他的手指頭,難得地露出小女兒姿態道:「刻意的呢,從小就想瘦,都瘦不下來,我娘眼睛瞅著,心裡不知道怎麼發愁,幸好四爺慧眼,挑上妾身。

  「為還報四爺識得英雌,此番進京,定要讓京城名媛看看清楚,曾五福也是個俏麗佳人,半點不比李彤樺差。」

  「這話是醋了?」

  「嗯,醋極了,四爺聞到味兒了嗎?」

  「我聞聞。」

  他抓起她的手臂湊近鼻間,張口咬住小小的嫩肉,癢得五福呵呵笑著,兩人在車內又笑又鬧,笑聲傳至後面馬車。

  馬車裡,李彤樺目光中透出狠戾,她緊咬下唇,力氣很大,紅唇轉為蒼白。快了,就快到京城了,沒有人會一輩子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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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9:23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白天熙風進宮,李彤樺便整裝回娘家,五福沒有阻止,事實上她也阻止不了,側妃管正妃?走到哪兒,都沒有這個道理。

  五福備妥禮物,讓塗管事把李氏送回娘家後,便開始打理起府中大小事。

  父親買的三進院子不大,但三個主子加上二十幾個下人,夠住了,如果情況像預估那樣,也許兩、三個月後,他們就必須搬進宮裡,這裡只是暫時居處。

  她相信熙風,相信他所說所做的一切,也相信他會成功。

  那天在馬車上她清楚看見他身為皇家人的驕傲,看見他以天下人為己任的胸襟,那刻她便徹底明白,愛上這樣一個男人,任憑性子再疏懶她也得為他振奮。

  為了他和她的「踏實」,誰也不能提早抽身,這條路他們只能一直一直往前走,無權回頭。

  「姊姊。」

  稚嫩的聲音傳來,五福回頭,看見祖母、母親帶著福臨、臨門來了,許久不見親人,她忍不住湧上一陣鼻酸。

  迎上前,她緊緊抱住兩個弟弟,又哭又笑。

  母親見她這副模樣也跟著掉淚,祖母看著五福,心疼問:「四皇子沒給飯吃嗎?怎地瘦得厲害?」

  五福破涕而笑,「哪能啊,白米飯一桶一桶,要多少有多少。」

  「就是就是,老夫人沒看見果果我都胖一圈了。」果果走到老夫人跟前,連續轉三圈,惹得夫人、老夫人呵呵笑。

  「果果胖了、主子卻瘦了,你可得和夫人好好說道是怎麼服侍主子的?」嫣紅端來新茶給主子娘家人奉上。

  這一家人看起來都是和氣不擺架子的,真好,聽說塗管事送皇子妃回娘家,惹了一肚子氣呢,直說李家狗眼看人低。

  「這與果果不相干,是姑爺的錯。」果果想也不想便直覺回答。

  「姑爺怎麼啦?」

  「姑爺晚上不睡覺,老纏著咱們家小姐,也不讓睡,這不,整個人都瘦了。」

  聞言,五福紅霞滿面,偏過頭瞪果果一眼。

  果果看見了,噘起嘴,心裡委屈著,她這不是心疼小姐嗎?

  好幾次她忍不下,想衝進去讓姑爺消停,可都被嫣紅姊姊和碧絲姊姊拉住,那回她還為這個和碧絲姊姊鬧,說她們只心疼姑爺、不心疼小姐。

  結果碧絲姊姊翻白眼送她一記栗爆,還罵她傻子。

  見五福這副小女兒模樣,曾家夫人和老夫人笑了,外面傳言四皇子偏寵福兒,看來所言不假,只是得丈夫寵愛是好事,但對其他妃子而言就不是了,看來妻妾鬥法,福兒沒少使過心眼。

  「可姊姊瘦下來,變美了。」福臨仰起小臉,笑咪咪地衝著巴結。

  「是啊,姊姊難得當一回美人。」臨門憨憨笑道。

  一指戳上,五福捏上臨門的小胖臉。「會不會說話啊,什麼難得當一回美人,你家姊姊我,要當一輩子的美人。」

  「好嘛好嘛,以後臨門幫姊姊吃糖就是,別掐我了呀。」臨門的求饒勾得滿屋子人笑不停。

  五福揉揉福臨的頭發,問:「聽說,開始學武了?」

  「嗯,伍師父說有強健的體魄才能讀好書,我現在可以扎一個時辰馬步呢。」

  曾夫人接話。「你沒見他們抽長了身子,全身肉硬梆梆的,現在不愛吃糖,一頓飯卻能吃下滿滿一大碗。」女兒出閣、兒子也不吃糖了,讓家裡的廚娘心情低落了好一陣。

  臨門跟在哥哥後頭炫耀。「姊姊,我字寫得可好啦,文師傅說等我能做出一篇好文章,就讓上官先生回京教我。」

  他太崇拜上官先生了,爹爹說,他在短短十幾年內,就替姊夫經營好多鋪子,銀錢掙得缽滿盆溢,他也想賺大錢給祖父住大宅子,給祖母買很多漂亮姊姊伺候,還要給爹爹做新官服,爹的官服都起了毛邊啦,還要給娘買綾羅綢緞、胭脂香粉,給姊姊買糖……總之啊,他要全家人都過上好日子。

  「那你得認真才行。」

  「我行的。」臨門拍胸脯保證。

  「我也行。」福臨也跟著拍胸口,力氣之大,再過幾年都可以表演胸口碎大石了。

  五福笑著讓碧絲取來兩個木匣子,裡面是給弟弟們帶回來的禮物,熙風特地張羅的,兩人打開,各有一副弓箭和一柄匕首,是依他們身量打造的,兩人看見樂得不得了。

  「果果,你帶他們四處走走,讓我們和你家小姐好好說說話。」老夫人端起笑意,把人趕出去。

  嫣紅、碧絲是曉事的,知道老夫人有話對主子說,待果果和福臨、臨門出屋,便跟著走出去,把門關上守在門口,不許旁人靠近。

  老夫人看一眼緊閉的門,壓低聲音問:「五福,你祖父和爹爹讓我們來問一句,四皇子的打算是否照舊?」

  五福點點頭,她知道四爺早就與祖父和爹爹連手,爹的官位雖然不高,但盡忠職守、為人和氣,在京城裡頗得人緣。

  老夫人從懷裡抽出一封信交給孫女,道:「名單裡的人,只要四皇子准備好,就會聯名上奏,請皇上封太子。」

  「我知道了,待四爺回府,我會把信交給他。」

  他們不在京城這段時間,爹代替熙風與百官聯系。

  熙風本就得眾望,何況玥貴妃倒台,大皇子離世、三皇子癱了,這些當官的一個個人精兒似的,這時候還能不知道該捧誰?

  此事做起來不難,難的是得做得隱密、瞞過皇上眼線,所以由一個小小的五品官員來做,再恰當不過。

  曾夫人點點頭,看著女兒的眸子裡充滿憐惜,她柔聲道:「福兒,你心裡得有准備,倘若四皇子真爬到那個位置,就不能像現在這樣獨寵你,就算他想,百官也不會允許他這麼做,到時候,你心裡別太難受。」

  丈夫最不屑做這種結黨的事,但為女兒,他做了,只希望四皇子能看在曾家這點功勞上頭,對女兒寬待幾分。

  五福點點頭,明白的,她何嘗不是在賭,賭他許下的承諾是真是假,賭自己有沒有這份好運道,能當一輩子的「妖妃」。

  靠進母親懷裡,她像小時候那樣撒嬌,長大沒有想像中好,只是她無法阻止長大,無法在母親懷裡尋求一輩子的安全依靠,幸好有個男人允諾了,她不知道他的諾言能不能實現,只能盡心、並且求天!

  回京第六天,五福把府裡整頓妥當,有了家的味道。

  李彤樺始終沒有回來,李家派人遞了話,說要留女兒多住幾天。

  從昨兒個開始,五福便幫熙風打理起行裝,如果順利的話,也許四爺很快就要前往濟縣。

  事情照著熙風估料中走,五萬兩銀子買得皇上龍心大悅,皇上大加贊賞,並下旨讓熙風擔任欽差大臣前往濟縣賑災。

  皇後派人綁架官員家屬之事失敗,熙風過往賑災的賬冊順利遞到皇帝跟前,皇上這才曉得熙風多有能耐,不但把每分銀子都花在刀口上,還能從當地富紳口袋裡榨出銀兩佳惠百姓,因此他前往的州縣,總是在最短的時間恢復生機,此事讓皇帝高看他幾分。

  前天,百官聯書上奏,請皇上封熙風為太子。

  為了此事,退朝後皇上將熙風留下,看著這個令自己滿意的兒子,寒聲問:「此事,是你在背後操作?」

  熙風滿臉委屈一揖跪地,回道:「兒臣惶恐,過去大半年,兒臣在蘆縣守皇陵,若非父皇召見,兒臣哪得機會見天顏,更遑論背後操作。倘若父皇擔心,不如讓兒臣帶五福前往濟縣,待賑災過後,便在濟縣住下。」

  他的委屈看在皇上眼裡,心底五味雜陳。

  確實不可能是他,操作此事要有人、有錢,熙風什麼都沒有,幾年積下的一點薄產,此次賑災全捐了出來,舉家搬進一個三進小宅子。

  一個不貪吃住、不貪女人、不貪財富的男人,又怎會貪求一個不屬於他的位置?

  他曾私下問李柳看法。李柳道:「四皇子並無上位野心,怕是那些大臣被幾位皇子之事所驚,才會聯名上奏。若不是為安撫眾臣心思,皇上又怎會令四皇子返京?」

  這話說到點上,何況熙風進京後,並沒有打算留下,捐出銀子便要前往濟縣,倘若他真在乎太子之位,就該想盡辦法守在京裡與眾臣官交好,以便替未來鋪路。

  皇上也問過耿秋蘭對熙風的看法。

  她回答,「我與五福妹妹交好,這大半年書信往返,從她口中得知四皇子秉性良善,為人豁達,雖然無建功立業的野心,卻是個肯替百姓著想的大好人。

  「他無城府心計,對皇上忠心耿耿,臣妾心想,也許未來能夠扶持我腹中孩兒上位的兄弟手足,唯有四皇子。當初是我錯看、也錯待四皇子,臣妾心裡歉疚著呢。」

  於是皇帝放過此事,不再追究。

  但這些話傳進皇後耳裡,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大臣屬意四皇子,皇帝看重的卻是耿秋蘭肚子裡那塊肉,與耿氏幾次交手,發現耿秋蘭不如想像中柔弱,耿家老太爺學生滿朝堂,倘若登基的是耿秋蘭的兒子,那麼……垂簾聽政?

  不,皇上為保住那個賤女人,說不定會讓自己殉葬,以保她母子平安。

  所以耿氏的兒子萬萬不行,他不行的話,還有幾個小皇子可以選,問題是要忤逆皇上的心意,她就必須與大臣交好,可大臣心裡想要的是齊熙風?

  這些天,皇後反復琢磨。

  兩個兒子的死傷雖然帶給她重大打擊,但一輩子在權勢中打滾的她很清楚,無論如何,自己不能倒,她一倒,李家就要覆滅,想想褚家、想想褚玥,她絕對不能步上他們的後塵。

  於是她宣齊熙風進宮,試探他對皇位有無野心?確定常嬤嬤帶回來的話是真是假,誰想到他對王位確實無想法,一心一意只想帶著曾五福過平安日子。

  他依舊是那個怯懦沒有主見,可以讓人指揮控制的齊熙風。如果是這樣的一個皇帝,是否更能為自己所掌控?

  母親領著彤樺進宮,表示父親的意思也是如此,李氏的榮華得靠她們姑侄二人,齊熙風為帝、彤樺為後,再加上掌權的皇太後,李家必能再風光三十年。

  母親轉述的話很動人心,只是不曉得為什麼,她對齊熙風總是有那麼幾分不確定。

  常嬤嬤說,四皇子是個再和善不過的人……想起那日她罰了曾五福,他竟然氣得踹廳門一腳,宣泄心中憤怒。

  照理說,如果他在那樣狂怒的狀況下,還能表現出平和順服,她或許要擔心此人城府太深,可他泄露了真心,讓自己知道他的底線和把柄,她應該感到高興才對,但……

  所有人都同她說道,齊熙風和徐常在一樣,腦子簡單、性情柔弱,幾句好話哄哄,就可以令他死心塌地。

  是這樣的嗎?沒錯,當年徐常在就是這樣被自己哄住而替自己賣命,她也無法否認齊熙風是個善良孩子,當年褚玥將他養在膝下,他便一心一意為熙華、熙明著想,她印像深刻,他還為他們和熙棠大打一架,全身傷痕累累。

  這次回宮,他見過皇上之後,便繞到後宮探望熙慶,聽說他還去熙棠靈前上香,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子啊,她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害怕什麼?

  難道是害怕當年自己在徐常在與安將軍的事情上插一腳,怕齊熙風知道原委後,不會放過自己?

  不會的,此事早已死無對證,當年參與行事的宮女內侍,死的死、送走的送走,不會有人去挖掘,她不應該害怕的,父親說得對,李家的榮耀就在她身上。

  「來人!」揚聲,她臉上浮起慣有的自信驕傲。

  望著跪在地上的宮女彩蝶,李彤樺一雙漂亮的鳳眼布滿寒霜,握住瓷瓶的手因施力太過、微微顫抖著。

  進宮已經兩天,她在姑姑跟前殷勤討好、小心巴結,時不時替四爺說好話。

  因為她要當皇後,要成為天底下最尊貴的女人,她想把耿秋蓮、曾五福狠狠踩在腳底下,她就必須助齊熙風當上太子,登基為帝。

  那日姑姑看見她手臂上的守宮砂時,眼底的鄙夷無疑是在她心裡再砍一刀,她何嘗不想受丈夫寵愛?只是……曾五福死了就好。

  彩蝶鼓足勇氣,猛然抬頭望向李彤樺,她眼底極力掩飾心中的波濤洶湧,她高舉雙手,想接下李彤樺手裡的瓷瓶。

  她不願意的,但是父親、母親……全家七口的性命都握在四皇子妃手中,她能說不嗎?她沒有選擇的,她只能舍卻己身換得家人平安。

  「想清楚了?」李彤樺淡淡一笑,早就知道她會同意的。

  「是,奴婢已經想清楚。」她咬緊牙關,接下這句話。

  「你可明白,倘若走出這扇門、轉身便出賣本妃,你的父兄姊妹將會死於非命。」

  「奴婢明白。」

  「很好,待曾五福一死,我就會向皇後娘娘把你要到身邊,我會記住你的忠心,替你謀個好前程。」

  「多謝四皇子妃。」彩蝶作揖磕倒在地,心中卻是冷笑不已。

  好前程?待在後宮多年,她清楚得很,屆時李氏會殺人滅口,把這件事徹底埋葬。

  李彤樺滿意了,把瓷瓶交給彩蝶,再次叮囑。「記著,你我在同一條船上,我好了、你才會好。」

  「是,奴婢記得。」將瓶子收入懷中,彩蝶退出屋子。

  望著彩蝶的背影,李氏眼前浮上曾五福七孔流血的模樣,笑容擴大,她拿起玉梳,一下一下梳著自己柔滑烏亮的長發,心想曾五福一死,四爺會很傷心吧。

  到時,她會陪在他身旁,說盡曾五福的好話,與四爺一起回憶曾五福的點點滴滴,她會用溫柔慢慢擄獲四爺的心,四爺一向專情,那麼是不是到時……四爺的後宮不會有太多女人?

  想起鴛鴦被裡紅浪翻,她臉紅心跳,一股熱潮自下腹處升上……

  才理好四爺行李,宮裡就來了人,五福被宣進宮,明知道必有這一趟,也明知道是李彤樺的傑作,五福的心還是重重頓了一下。

  五福乖乖進宮,乖乖向皇後娘娘行大禮,乖乖聽皇後娘娘千年不改的廢話。

  其實多數的內容常嬤嬤已經講過,只是常嬤嬤加上聲音表情以及動作,表現出更強大震撼力,而皇後自恃身分端起一張臉,沉沉地說著那些索然無味的話,好幾次五福神游他鄉,再回神時,聽見的依舊是——

  「外頭傳言你是妖妃,獨占丈夫寵愛,說你刻薄寡恩,心機狠戾,當初四皇子選你為側妃,本宮見畫像中的你,是個福泰圓潤、平和溫順的女子,雖然娘家身分差了點,也沒想要反對,誰知進了門,居然仗恃丈夫疼愛、不顧規矩……」

  望向眉眼含春、得意非凡的李彤樺,想起四爺說的「自掘墳墓」,五福忍不住替她感到悲哀。

  李彤樺與五福對看,笑容越發燦爛,她想像五福毒發身亡的模樣,也想到自己與四爺鶼鰈情深,攜手共享大齊江山的喜悅,到時……視線略略偏移落在皇後娘娘臉上,老人家活太久不是好事,何況姑姑深愛皇上呢,生不同衾、死同墳吶……想像帶來快樂,她像只破繭而出的蝴蝶,今天的她比其它時候都更鮮麗明媚。

  內監來報,四皇子到了,皇後這才止住話,命熙風進屋。

  見著熙風,五福下意識勾動笑意,這是因著安心,不管在什麼地方,他出現,她的心便定。熙風與五福對視,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身側,與她並肩齊跪,刻意忽略搶上前,想對自己行禮的李彤樺。

  「兒臣給母后請安。」他長揖跪地後,便正大光明地拉起五福的手,在她掌心輕輕一捏。

  兩人之間的親密互動讓皇後心底有了較量,曾五福確實得了熙風的心,如果能將她收攏,將來熙風應該會對自己言聽計從,只是……隱隱的不安又爬上心頭,她無法對他放心,也罷,再試他一回,倘若他依舊乖巧順服,那麼她就照父親的話行事。

  「起來吧,本宮有話對你說。」

  「謝母后,兒臣與福兒一起跪著就好。」這是在表態,他要皇後知道,五福在他心裡的重量。

  「看來外頭傳的都是真的,你果真喜歡曾氏,喜歡得連祖宗家法都忘了。」皇後說了重話。

  熙風低下頭半句不接,卻還是握住五福不肯放。

  皇後看明白了,曾五福確實是熙風的死穴。

  她放緩口氣,道:「行了,兩個都起來吧,賜座。」

  皇後下令,很快兩名宮女抬著椅子放到皇後身前,熙風拉著五福坐下。

  安置妥當後,皇後壓低姿態,開口,「你也知道這大半年裡,宮裡出了多少大事,流年不利啊,如今本宮與皇上膝下,可用的兒子也只剩下風兒了。」

  「母后有什麼事情讓熙風去做,熙風立刻辦。」

  五福望向他那真誠、孺慕的模樣,他怎麼能表現出這般憨厚正直?她湧上濃濃的心疼,一個人要歷經多少挫折磨難,才能打造出一張與本性不符的面具?

  「最近朝堂大臣聯名上書,要皇上封你為太子,確實,眼下除了你之外,沒有其它合適人選,本宮也想找個時間與皇上談談此事。」

  岳父那份名單只是起個頭,善於察覺風向的朝中大臣,跟著紛紛上書、舉薦他,目前只剩下李家那一派人馬了。所以皇後此言,意謂著李家也想朝此風向走?

  他起身拱手再次表態。「回母后,兒臣萬萬不敢,兒臣資質魯鈍,無法挑此重擔,父皇正值英年,定能教養出更合適的皇弟們,若真要封東宮太子,請母后考慮弟弟們吧。大齊江山萬萬不可交到兒臣手裡,千年基業……不能毀在兒臣身上!」

  「你就這麼不肯為朝堂、為你父皇分憂,若不是熙棠、熙慶……」說到兩個兒子,皇後忍不住哽咽。

  熙風急忙拉著五福跪地磕頭。「是兒臣的錯,惹母后傷心,母后別哭,往後有兒臣、有五福孝順母后。」

  熙風誠惶誠恐的作態,讓皇後心有所感,這樣溫厚寬和的孩子吶,那些年怎麼就沒想過把他給養在身邊?

  皇後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拭去眼角淚水,好一陣子才道:「你確實不夠聰明,性子也過於軟弱,但好處是能知人善用,只要你肯親近朝廷棟梁,大齊的江山自然會固若金湯。」

  朝廷棟梁?指的是李家嗎?熙風在心裡冷笑。

  「母后……」熙風為難地看著皇後。

  「你說母后要你做什麼,你會立刻辦的,對不?」

  「對。」他只差沒高舉五指為誓了。

  「既然如此,就不要害怕,倘若水到渠成就接了太子之位吧,你別擔心,有母后在,絕不會放任你行差踏錯,你會是個千古賢君。」

  好大的口氣,她只差沒說出垂簾聽政四個字了,但這回,熙風不再推拒,他猶豫地看著皇後,好半晌才遲疑地順著她的話往下接。「母后真的可以幫兒臣,不讓大齊江山傾頹?」

  「是,這個江山不是你的,是千千萬萬大齊百姓的,為了造萬民之福,咱們母子必須齊心合力。」她仰起下巴,端麗秀容上浮現一股天生威儀。

  「我聽母后的,母后怎麼說兒臣怎麼做。」

  揚起笑容,很好,她就是要一個乖皇帝。「說得好,當太子的第一步就是三妻四妾,把你腦子裡那個一夫一妻的想法給我丟掉,往後還得充實後宮,母后還得為風兒多挑選幾個名門閨秀。所以今天回去後,就與彤樺同房吧,沒有寵妾滅妻、把正妻擺在一旁視而不見的理兒。」

  這回熙風不依了,他低聲喊一句,「母后……」

  「別怨母后逼你,這是規矩、是祖宗家法,這世道便是如此,什麼都可以改,就是規矩不會變。何況,你喜歡曾氏,就更該為她的名聲著想不是,你知不知道外頭是怎麼傳她的,妖妃、狐妃……你讓她以後怎面對百官家眷?

  「你要是真心疼她,就予以曾家榮耀,提拔你岳父、小舅子才是,身為帝王,本該雨露均沾,為大齊開枝散葉,這是齊家子孫避不得的責任。」

  「母后,一定要這樣?」他松動口氣。

  「當然,天底下沒有平白無故的好,任何事都是要付出代價的,終有一日,風兒身處雲端,俯瞰眾生,豈可為一處美景再三回顧、遲疑了腳步?而曾氏得明白高處不勝寒的理兒,後宮女子最忌心存妄念,就趁這回把不該存的心思給摘了,好好學習身為一個妃子該有的態度。

  「風兒,你領彤樺回府吧,曾氏就留在宮裡替你盡孝,彤樺什麼時候懷上孩子,你便什麼時候來領曾氏回去。」

  熙風急道:「母后,我守規矩、我遵循祖宗家法,我會照母后所言去做,但是……母后,讓我帶福兒回去吧」

  「你這是在折騰自己,一旦看見她露出哀怨,你又會心生不舍,到時,一邊是祖宗家法,一邊是心愛女子,你何苦教自己左右為難,就讓曾氏留下吧,本宮好好開導她,給她講講道理,等她心裡明白了,以後你們夫妻相處才會和和美美。」

  「母后,福兒沒學過宮廷規矩,兒臣擔心她不懂事、犯了忌諱……」

  皇後笑著阻下他的推托。「母后知道你在擔心什麼,好吧,母后承諾,等彤樺懷上孩子,就把曾氏完完整整還給你,保證一根頭發都不少。」

  熙風還想求情,常嬤嬤卻湊上來,低聲委婉相勸。「四皇子,曾側妃留在宮裡並非壞事呀,您想想,這後宮看似繁花似錦,實則是風口刀尖,稍有閃失,就是齎粉之禍。

  「後宮女子百般手段、千種算計,步步暗藏玄機。倘若不好好學習這識人認人的本領,沒將這等本事淬進骨子裡,修煉成精,日後不知道要吃多少暗虧,四皇子該體諒娘娘的苦心才是……」

  見兩方僵持不下,五福挺身而出,對熙風道:「臣妾明白娘娘一心一意替臣妾著想,四爺別犯擰了吧,臣妾就在此靜候佳音,待皇子妃傳出好消息,四爺親自來領臣妾回府,好不?」

  她怎麼都沒想到皇後會提出這麼無賴的要求,可是皇上的病情擺在眼前,四爺天天與時間賽跑,他不需把心力浪費在此。

  皇後贊許地瞧曾五福一眼,看來是個曉事的,外頭傳言怕是言過其實了,倘若她是個聽話主兒,她倒不介意讓曾氏在齊熙風身邊留一輩子。

  「就這樣決定了,回吧!」放下話,皇後向宮女招招手,往內室走。

  熙風拉起五福,想告訴她:他沒料到皇後會有這出,不過別慌,他馬上要離開京城,絕不會與李氏牽扯,又想對她說:安心住下,為著攏絡自己,皇後定會護她平安,比起和李氏那毒婦同處一窩,宮裡更為安全……

  但話未出口,五福像是心有靈犀似的搗住他的嘴巴,笑道:「我信你、我等你!」

  六個字,妾知君心,郎知妾意,他揚起笑意,將她抱個滿懷。

  「等我,不要擔心。」

  她點頭微笑。「有四爺、五福不擔心。」

  十指緊扣,她送他,一路相隨、依依不舍,直到宮門前,她不能走了,只能目送他的背影越行越遠。

  江水三千裡,家書十五行,行行無別語,只道早還鄉!

  心酸澀,成親以來,四爺第一次遠行,初識相思,方知相思味澀。

  深吸一口氣,綿長地把空氣中淡淡的花香味全吸入肺葉裡,她會等他回來,聽他說:我沒有背叛你,你依舊是我的唯一。也等他告訴她,在任何關頭,他都不曾違背他們的愛情。

  五福笑了,迎向春陽燦燦,她有信心會等到這句話!

  馬車上,李彤樺悄悄地瞥了熙風數眼,他皺著眉,像在思考什麼似的。

  是掙扎嗎?是在乎對曾五福的承諾?還是在想法子拒絕自己?

  她真想開口告訴他:四爺,看看我吧,我沒有不好,比起曾五福,我更值得你欣賞。只要你肯敞開心,定會發覺我能帶給你的,遠遠超過曾五福。

  只是他的目光始終鎖在車廂一角,讓李氏不敢造次,深怕定下的事又生變化。

  就在車子轉入府前街巷時,熙風終於抬起頭,迎向李彤樺的視線。

  「我明白母后真心為我好,到家後你先回屋子裡,爺晚上過去。」

  平淡的聲音、平淡的字句,但李氏已經不敢奢求更多,她很清楚他心裡有多勉強,不過不會了,只要經過今晚,他會明白她有多好。

  巧笑倩兮,她不計較他的冷淡,婉約柔媚道:「妾身會備好酒菜等待四爺。」

  馬車停下,李彤樺在僕人的攙扶中下車,熙風並未下車,他端坐在馬車裡,李彤樺一進門,他便令塗管事上車。

  「這段日子對外封鎖消息,不許任何人知道爺不在府裡,尤其是對李氏。」

  「是。」

  「爺不進府,直接出京,你去把夫人備好的行李送過來。」

  「是。」

  幾句簡單的吩咐之後,塗管事進府取行李,兩道身影飛掠而下,閃進馬車中,在熙風跟前雙膝跪地重重磕頭,馬夫許是這種情況看多了,竟也不覺得驚訝。

  熙風看一眼來人,嘴角揚起笑意道:「報過仇,心頭暢快了。」

  「是,那日我們抓齊熙棠、齊熙慶回邱家村,他們看見三百多個靈位,嚇得魂不附體,本打算要血祭親人,可我們尚未動刀,齊熙棠就活活嚇死了,這等孬種還想當皇帝?若真事成,大齊江山危矣。」

  「齊熙慶呢?」

  「他想逃下山,卻是頭大腿短、連滾帶爬,把自己活活摔成一個癱子,我們還沒動手呢。」邱大冷笑道。

  「說吧,報仇之後,你們想做什麼?」

  「我們想跟著主子做大事。」

  過去幾年,他們跟著主子四處辦事,親眼看著主子為百姓奔波、盡心盡力,他們這才明白不是每個皇親貴胄都是仗勢欺人的狗東西,眼看百姓對主子的真誠感激,看著每張樸實的臉龐透露出來的感動,跟在身旁的他們也覺得與有榮焉,這樣的男人值得追隨。

  「既然如此,邱大先幫我辦一件事吧!」

  「什麼事?」

  「易容成爺的模樣,讓李氏受孕。」

  這些年,邱大模仿他的行為舉止,以四皇子的身分在各地出現,掩飾他的真實行蹤,同樣一件事情做得久了,自然能夠摸出門道,有一回上官先生還被他給戲弄了。

  「蛤!」邱大以為自己聽錯,抬頭直視熙風,卻見他笑得滿臉狐狸樣,什麼敦厚樸實,見鬼了,是哪個瞎子這樣形容他們家主子的。

  「主子……」邱大不敢置信,低聲說:「主子能再說一遍嗎?」

  兩兄弟的呆樣惹笑了熙風,他告訴自己,待福兒回府,一定要把這件事告訴她,讓她也樂一樂。

  「你們家夫人被關在宮裡,李氏不懷上孩子,夫人就不能回府,這是拯救夫人的大計劃啊!爺相信你有足夠能力完成這件大事。」他拍拍邱大的肩,委以重任。

  邱二點點頭,也學主子的動作,拍上哥哥的肩膀道:「哥哥,任重道遠。」

  邱大不願意,可是主子的命令他還沒有違抗過,他低聲埋怨,「主子跟我有仇嗎?想搞死我兒子?」

  「兒子在哪兒?哥哥得先有本事讓人家懷上。」邱二補一句話,卻換來邱大一個結實拳頭。

  「看不起我?行,哥哥讓你瞧瞧什麼叫真本事。」

  這天晚上,李彤樺點燃合歡香,這種香會讓男人心神動搖,她可不希望今晚四爺滿腦子想著曾五福,把自己當成她的替身。

  她讓人備下一大桌菜,給四爺補身子,皇後娘娘說得對,除了男人的寵愛,子嗣才是大事。

  穿上紅色薄紗,裡頭的牡丹圖樣肚兜若隱若現,她洗了半個時辰的花雛澡,為的是迎接今晚。她要他為自己心動,要他明白天底下不是只有一個曾五福可以帶給他快樂。

  門開,「四爺」闊步走進來。

  燭光照映著他英俊風流的臉龐,他看起來有點緊張。

  「爺,餓了嗎?」她迎上前,拉住他的手臂,將他領到桌邊。

  看著滿桌的菜,韭菜蝦仁、鮑魚粥、清燉海參……「四爺」心頭咯登一聲,今晚逃不過了。

  他啞著聲道:「別吃了,快辦事吧,爺急著把福兒接回來。」

  他的話有些傷人,不過無妨,今夜過後,她就會在他心中取代曾五福。

  褪下輕衫,她迎上前,拉住他的手撫上自己柔嫩的胸口,她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第二次機會,今晚,她要盡情表現。

  「四爺」心中暗嘆,媽的,這哪像皇子妃,比青樓妓女還厲害。

  她扯下紅繩,肚兜墜地,白皙姣美的胴體落入男人眼底,她迎上前,扣住他的頸項,封住他的唇。

  合歡香的氣味讓男人腦子迷迷糊糊地,隨著她的引領,雙手撫過她身上每一寸柔軟,柔嫩白皙的胴體恰似最強的催情藥,她一面親吻男人的肌膚,一面為他褪去衣衫,不多久,兩人裸裎相見。

  沒有太多的前戲,他進入她,飛快的推進令她疼痛卻也讓她歡喜。

  她知道這是男人表現喜愛的方式,纖細的腿更加勾住他的腰際,她隨著他在yu/望波濤中沉浮,一次又一次攀上高峰、然後迅速墜落。

  她在無數次星光燦爛中,看見自己頭戴鳳冠,身著皇後禮服,牽著四爺的手,一起走向人間至高至尊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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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9:41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快馬加鞭,長風獵獵,掠起他的衣袂翻卷,長發飛揚,彷佛御風飛翔在一望無垠的綠野上。

  他該高興的,一個月又七天,他終於要回京了,濟縣的賑災差事完畢,魯縣軍將一心所向,而京裡所有事均照著估計走。

  父皇病了,連續幾日無法上朝,皇後與大臣勸諫,此非常時刻應該立太子以定民心。

  耿秋蘭也道:「先立四皇子為太子吧,等皇兒出世,到時皇上要廢要立還不是一句話的功夫。」

  耿秋蘭說動了父皇,於是造冊立他為太子,諸事俱備只等他這陣東風刮回京。

  恨不得日行千裡早早回到京裡,不是因為太子冠服,而是因為那裡有他日思夜念的女子。

  一趟遠行,他方才明白,兩相繾綣的戀人分開一會兒便是抓心撓肝的思念,恨不得日日膩在一起日日相好,他這才明白,沒有福兒的三十七日有多麼漫長。

  他想她,日裡想夜裡想,連夢裡都有她的情絲牽絆,有時候他想倘若事敗無緣帝位,有福兒一生相伴此生亦無憾。

  過去他肩負母親的期望、師父的期望、上官先生、千萬百姓……的期望,一步步走來,他努力且成功,他讓不同的人看到不同的自己,他在艱困的環境中存活下來,也讓無數的人選擇追隨自己。

  只是,他曉得責任、諾言、承擔,曉得目標、方向、未來,卻不懂得何謂幸福?然後,突然間他懂了。

  在曾家屋頂偷聽福兒說話的時候,懂了?,在聽下屬彙報福兒的一舉一動時,懂了?,在她一心一意躲起來過小日子,他卻惡意把她挖出來攤在陽光下同時,懂了,在他們的洞房花燭夜裡……

  上蒼在他心田撒下名為幸福的種子,然後春雨驕陽,種子破土而出日益茁壯,幸福的感覺漸深漸濃,漸漸地讓他明白人生除了權勢地位之外,還有許多值得追求的事。

  所以,他很清楚,曾五福是他要花一輩子珍惜追求的幸福。

  嘴唇有些干裂,他舔了舔,卻舔到自己的胡須,失笑,這三十七日他把十二個時辰當成二十四個使,從早忙到晚,聯絡魯縣大將、賑災救民,他馬不停蹄在各地奔馳,全心全意把事情辦好,快馬回京,根本沒時間打理自己,胡子密密麻麻鑽出來,頭發胡扎亂綁,他連臉都沒有時間好好洗過一回。

  沒關系,等回了京,他的福兒會好好服侍,給他洗臉、刮胡子,陪他洗鴛鴦浴,想著、笑著……但突然昨兒半夜的惡夢跳出來。

  是,他作惡夢了。

  夢裡,福兒的眼睛、鼻子、嘴角、耳朵汩汩地流著鮮血,滿臉無辜地望住自己,噘嘴道:「早告訴過你,我這人不適合鬥爭,你非要強拉我加入戰局,瞧!你滿意了?」那口氣有些薄嗔,像在同自己撒嬌似的。

  她在笑,臉上無半分埋怨,只是眼裡流出的血越來越多,嘴角的血漸漸變為黑褐色。

  他衝上前,一下一下用衣袖替她把血水擦淨,只是沒多久新的血水又冒出來,心中一陣狠狠痙攣,無法遏制的顫栗在血脈間奔竄,他睡不著了,飛快下床收拾好東西,披星戴月奔回京。

  他在心裡對自己說過一千次,沒事的,夢境往往與現實相反。

  他道:是福兒日夜思念他吧,是想恐嚇他早歸吧,才教他作上這樣一場惡夢。

  這女人吶,就是不能寵,一寵便壞了,明知他千百個牽掛,卻還要讓他擔上這份心,好得很,回去後看要怎麼修理。

  不過……肯定是不舍的,他忙得天昏地暗,還是抽空給她四處搜羅各種糖果,他滿腦子工作,卻還是一定下心便想她想得緊,修理她?怎麼下得了手。

  他一面對自己說話,一面催動韁繩,他企盼早一刻看見福兒。

  終於城門在望,臉上忍不住露出笑容,再一刻、再一刻,再一刻他們夫妻便能聚首,便能傾吐分離的日子裡對彼此有多少思念。

  他要告訴她,自己買了不少好東西,待後頭的馬車跟上,就會給她帶來一車一車的好禮,他要跟她炫耀自己的財富,告訴她:你家四爺很能耐的,就算不當皇帝也能讓你穿金戴銀,過一輩子舒泰日子。

  他有滿肚子的話要對她講,不過……切記,地方官員要把閨女塞給自己的事兒提都不能提。女人最是小心眼,嘴上說沒關系,哪日兩人吵架定會拿出來挑釁。

  一面想著福兒一面笑,這是第一次他在街道縱馬狂奔,因為實在抑不住滿腹狂喜……

  他蒙了,目光落在床上,身子動彈不得。

  她是誰?他的福兒?不對,他的福兒圓圓胖胖、富富泰泰的,怎麼會是這副瘦骨嶙峋模樣?

  是,福兒跟著他,瘦了,因為煩心事太多,因為睡不香又吃不好,因為心頭成日瞎琢磨,所以瘦了……可是再瘦也不會是這狼狽模樣啊!

  她不是福兒!他確定!

  只是,為什麼她的眼睛流下血淚?因為傷心嗎?為什麼她耳鼻嘴角滲著血漬?

  因為久等男人不歸嗎?為什麼她不願意睜開眼睛看他一眼?是不是心裡頭存著抱怨,惱恨男人把她推到風口浪尖?

  思緒有些混亂,所有清晰的、模糊的東西通通攪在一塊兒。

  曾夫人在床邊啜泣,握住床上女子的手一聲聲輕喚福兒。一臉凶樣的劉嬤嬤早已泣不成聲,高壯的身子板兒佝僂著。

  如果不是福兒,她們為什麼傷心?她們與誰有這樣好的交情?

  突然生氣起來,不管是誰,她都不是他的福兒!

  他衝上前,一把扯掉五福的被子,他的動作嚇到了曾夫人,她拉住他的手急問:「四皇子,你要做什麼?」

  「她不是福兒,不應該躺在福兒的床上,福兒回來要睡哪裡?」他打橫把床上的女人抱起來,要把她抱去……去……去哪兒呢?丟掉?

  搖頭、怔愣,他定住了。

  不對,抱住她那刻,他就清楚知道她是他的福兒。

  她的身子他再熟悉不過,她的氣息經常在他夢裡縈繞,她是他的福兒……不是占走福兒床鋪的壞女人……

  可是他的福兒怎麼會變成這副模樣?才三十七天,不是三十七年,福兒怎麼能夠讓他不認得?

  頹然坐倒床邊,他低頭看著福兒,臉貼靠她的臉,額頭輕磨她的額,好冰……

  是凍壞了嗎?這慈寧宮的下人都死絕了嗎?為什麼不燒地龍?為什麼讓他的福兒這樣冷?

  抽過被子,他一層一層把五福包起來,喃喃道:「很冷嗎?不怕,我馬上帶你回家,咱們燒十盆炭火,把屋子弄成夏天。」

  「四皇子!」劉嬤嬤一喊,只見熙風抬起頭。

  她知他失心瘋了,即使犯上,卻不能不狠狠一巴掌抽上去將他打醒。

  這一巴掌,熙風沒有被打蒙,果真有了幾分清醒。

  「四皇子,你與其在這裡傷心,為什麼不去替我們小姐出一口氣?為什麼不去抓出害我們小姐的壞人?你這樣小姐能好起來嗎?!能高興嗎?!」

  劉嬤嬤的怒聲相斥,像是一盆冰水兜頭澆下,澆得他一個透心涼。

  他在做什麼?他應該找出凶手,應該找太醫……不、不對,要找林霜,她會有辦法的,沒錯!他應該解決事情,不該浪費時間黯然神傷,他的福兒在等著他回來,他是她的天,她知道只要自己在,她就安全了!

  對,他需要做一點事,他沒有權利也沒有時間傷心。

  回過神,他定定看向劉嬤嬤,半晌後他輕輕把五福放回床上,對曾夫人深深一揖。「熙風拜托岳母好好照顧福兒。」

  「我會的。」曾夫人哽咽。

  「我去找人過來,我們馬上回府。」

  「好,都好!」

  見熙風振作起來,她們像是找到主心骨似的,心跟著定了。

  出門前,熙風沒忘記對劉嬤嬤說:「嬤嬤,謝謝你,我把福兒托給你了。」

  「行,老奴保證,會好好照顧小姐,您快去做該做的事。」劉嬤嬤感動得眼淚鼻涕齊飛,她親眼看見了四皇子有多疼愛他們家小姐,以後要是有誰敢說他們家姑爺的壞話,她肯定一帚子打出去!

  熙風進慈寧宮看望五福的事很快就傳到皇後耳裡,她快步往五福住的院子裡走去,於是在長廊裡與熙風碰上。

  看著一身風塵僕僕、滿面風霜的熙風,她很是驚訝,他去了哪裡,怎麼把自己搞成這樣?他不是一直待京裡嗎?

  彤樺前日才遞信進宮,說熙風喜歡她,他們日日同房感情深厚,還信誓旦旦說就算曾五福回府,她也不會屈居下風。

  她春風得意的說,太醫號脈說她應該是懷上了,只不過日子不足,還不敢太確定。號脈的是何太醫,二十幾年的醫術了,不至於連喜脈都號錯。

  可是他這副樣子明明是遠歸……疑問上心。

  看了皇後一眼,熙風像敗將殘兵似的垂頭垮肩,他緩步走到皇後跟前,雙膝跪地沉慟道:「母后答應過我會好好照顧福兒的,我把她托給母后了啊!」句子裡沒有抱怨,可是口氣裡滿滿的是怨恨!

  皇後彷佛沒聽見他的話似的,怔怔問道:「你去了哪裡,為什麼把自己弄成這樣?」

  熙風不知道這時候自己竟還有心情冷笑,皇後這樣吃驚,是因為李氏懷孕的消息傳進後宮了?

  第一次,他激狂地想要傷害皇後。

  於是,他巨細靡遺地把行蹤交代清楚。「母后不知道嗎?父皇派兒臣到濟縣賑災,領彤樺回府那日出的門,兒臣剛剛回京,母后……你告訴我,福兒這是怎麼了?」

  嗡地一聲,皇後再聽不見他的話。

  熙風不在,彤樺是怎麼懷上孩子的?難道因為熙風不肯碰她,便給自己找個男人,硬把綠帽往熙風頭上戴?她有這麼大膽?

  見皇後臉色鐵青,熙風冷眼轉向常嬤嬤,問道:「嬤嬤可否給我一個明白,為什麼福兒會變成這樣?」

  常嬤嬤也驚得不小,四皇子離京,四皇子妃肚子裡那塊肉是怎麼來的?

  可情況容不得她多想,主子問話她必須回答,「四皇子別惱,娘娘也不願意這樣,這些日子娘娘與曾側妃處得極好,娘娘待她如親生女兒,曾夫人也經常進宮,娘娘怎麼對待曾側妃的,曾夫人全看在眼裡,半點不假。」

  她極力替皇後撇清。

  他才不要聽這個。「我要知道,是誰害了福兒,凶手在哪裡?」

  「下毒的是一名叫做彩蝶的宮女。」

  宮女?福兒與宮裡人素不相識,她也不是會與人結怨的脾氣,沒道理會替自己招惹殺機,所以對方是受人指使?

  受誰?皇後沒有道理這麼做,皇上也沒有,明貴妃一派已經鏟除,而其它宮妃更是八竿子打不到一塊兒,那麼還會有誰?宮裡主子一個個閃過他腦海,倏地,李氏的臉跳了出來,是她嗎?

  「人呢?」

  「下過毒後,她便自盡身亡了。」

  所以是受人所迫,對方拿捏住她的軟肋?很好,他會把人給揪出來的!

  「太醫怎麼說?」

  「太醫說,幸好曾側妃喝的量不多,已經灌下藥湯,只是能不能再醒來,不好說……」

  不好說?!眼底怒火再起,他強壓怒氣,彎腰拱手道:「萬望母后見諒,兒臣雖然尚未與彤樺成為真夫妻,但是福兒……兒臣必須帶她回去。」再予以一重擊,他從皇後身邊快步離開。

  他要去找程溪,去找自己人,他必須弄清楚來龍去脈。

  「嬤嬤,剛剛他是不是說……尚未與彤樺成為真夫妻?」

  「回娘娘,是。」

  「這個賤人,她到底做了什麼事?!」皇後恨恨道。

  信已經寄出去,師傅正前往林霜的住處尋人,宮裡太醫找不到其它法子,只能靠針灸為福兒續命。

  十天了,福兒整整昏迷十日,他經常守在床邊一次次呼喚她的名字。

  他讓果果滿京城買糖,希望能把她給哄醒,曾家人天天上門,到最後索性搬進來合力照顧她。

  熙風非常忙,冊封太子之後,他必須接下父皇的工作日日上朝,父皇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近連湯水也進不了,太醫讓熙風早做准備。但即便如此,他還是沒搬進宮裡。

  他命人把李彤樺關在院子裡,半步不能離。

  她莫名其妙,不明白「熙風」的態度怎會大轉變?一個月的恩愛繾綣怎地一轉眼竟像換了個人?

  四個孔武有力的粗使嬤嬤守在門前,她半步出不得屋子,鬧上好幾次,她吵著見四爺,可是連上不了台面的奴才都敢指著她的鼻子說:「太子爺哪有空理你,夫人病著呢。」

  夫人?曾五福嗎?所以彩蝶下手了,那賤人正在生死關頭徘徊?

  她能夠理解四爺的憤怒了,不過這事扯不到她頭上,整整一個月,她連府門都沒出呢,而曾五福留在宮裡,她的手可沒那麼長。

  滿意地嘆口氣,曾五福快死了吧,彩蝶真聽話,她懷上孩子的消息傳出,立刻對曾五福下手。相當好,就算到最後事情查到她頭上,靠著腹中這塊肉,四爺……

  不、太子爺也不會對自己怎樣。

  只是,哪裡出錯,怎麼不是毒發身亡而是病著?

  她想不透,但無論如何這對她都是好消息,於是李彤樺消停下來,踏踏實實地在屋子裡養胎,幻想著她的皇後之路。

  正式成為東宮太子之後,熙風做事不再藏著掖著。

  他大刀闊斧雷厲風行,鏟除朝堂阻礙的同時,一批批換上自己儲備多時的人馬,都是合作多年、培植多年的人了,早在決定跟隨熙風同時,就料到有今曰,所以對於朝堂大事,人人都學著盯著呢。

  因此朝堂風氣一新,所有人都認真於職位上,積極想要有所表現。

  熙風返京第十七日,皇帝已經開始神智不清,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熙風替母親正名,追封母親為貞賢皇後,入祠宗廟,上告敬天!

  他也為安將軍翻案,派人至民間十五處地方蓋忠烈祠,讓千萬百姓祭祀這位愛國愛民、為國盡忠的安將軍。

  為了翻案,熙風將此事查個徹底,除了褚氏一族之外,也查出李氏一族在當中暗動的手腳,不過光憑這點東西是不足以將李氏一族鏟除。

  但是當官多年,哪個人身上是干淨的?

  在熙風的示意下,幾名言官聯名上奏疏,參李家人以權謀私、侵占民田、結黨不軌、巧取豪奪、仗勢欺人……一時間,奏疏紛紛攻詰不斷,雖未抄家滅族,但李氏一族的勢力在朝堂上式微。

  第二十天,人證物證俱全,查出皇後對皇帝下藥之事,依宮規囚禁冷宮,待皇帝殞天依禮殉葬。

  皇後進冷宮那日,天空飄著蒙蒙細雨,與徐常在喝下鴆酒當天的情況有點像,看著皇後也進來了,玥貴妃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得意還是失望。

  玥貴妃道:「早知道最後會敗在那個雜種手上,當初就不該留他一條性命。」

  「他不過運氣好,若不是齊熙華買通江湖人對熙棠下手,齊熙風不會有機會高坐朝堂。」皇後恨自己識人不明,怎會舉薦齊熙風當太子,但她更恨褚玥,是她的兒子殺了自己的兒子,害得現在自己也進了冷宮,無人照看之下,熙慶還能活嗎?

  「他運氣好?皇後娘娘啊,你想事還恁地簡單,我的熙華是個堂堂皇子,到哪裡去結識江湖人物?況且你不是不知道當時皇上震怒,讓熙華、熙明淨身出京,他們從小吃香喝辣,身上沒錢、身邊沒人,買通?用什麼買?

  「咱們都中齊熙風的計了,如果不是偽裝,如果不是已經准備多年,一個平庸至極的人怎麼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將朝廷人馬汰舊換新、掌控朝堂?連咱們的皇上都沒這等本事呢,記不記得當年,皇上利用李家、褚氏的勢力,花多久時間才把朝政攏在掌心?五年、整整五年吶,可是齊熙風只用二十天!」

  褚玥的話讓皇後恍然大悟,原來她的直覺沒錯,齊熙風就是個危險人物,他裝痴裝呆裝沒野心,他讓自己出手,將他推上皇兒汲汲營營多年的位置,他前腳允諾善待彤樺,轉身卻離京辦差,他……

  猛然望向褚玥,難道李氏、褚氏之爭也少不了齊熙風的推波助瀾?

  「想明白了?是不是對他甘拜下風?」褚玥幽然長嘆,一步錯步步錯。

  是,想明白了。還有那個謀士田光……她一直覺得他的來歷奇怪,可他出的主意幫助熙棠做出了幾件大事,以至於皇上對他另眼相看,熙棠這才幾次相求,求他留下,是他揭出熙華、熙明以及褚家的貪瀆事件,是他搜集足夠的證據讓褚氏翻下台。

  可是在熙華、熙明等幾個皇子被逐離京城後,他失蹤了。

  照理說,他應該留下共享成果,但卻似從人間蒸發,原來……原來是一個套一個的計謀,讓所有人深陷其中。

  皇後表情幾度變化,恍然大悟、詫異、驚惶……乃至於深深的悲涼。

  玥貴妃失笑,終於想通了?鬥這麼多年,一直以為皇後聰明、隱忍,是個了不起的對手,如今……第一次,她覺得皇後沒有想像中聰明。

  「我在冷宮等著,一天等過一天、一月等過一月,聽著後宮傳來的消息,盼著娘娘發現不對勁,將計就計反敗為勝,那個時候我便是死了也死得瞑目,沒想到娘娘也成了齊熙風的手下敗將。也罷,逞了一輩子威風,落得如今下場,我還能說什麼?」

  「你倒是好人脈,都關進冷宮了,還有本事探消息?」皇後寒聲道。

  「探消息?娘娘言重,是齊熙風讓人把消息透給我的,他想看我瘋狂、看我自戕,就如同當年他躲在徐常在床底下,看著我一步步逼著他的母親飲下鴆酒。對他來說,這叫做善惡到頭終有報吧!」

  這恨,他埋得夠深,復仇計劃是從他發高燒醒來之後就開始進行的吧,動心忍性,他這種人不贏,老天爺都看不過去。

  「你是說他知道……」

  「是,他一直都知道,知道徐常在和安將軍被咱們連手陷害的事,知道我們都想斬草除根讓他死,知道他必須要夠乖夠蠢夠傻才有機會活下去,娘娘,您佩服他嗎?」她停下話,看皇後一眼,嫣然一笑。「結局已定,我沒什麼可等了。好姊姊,咱們鬥了幾十年,今日妹妹真心同您說一句對不住,若不是身在後宮,我其實是敬佩你的堅強果敢的。」

  能夠放心離開了,因為齊熙風終究沒害死熙華、熙明,他說禍不及子孫。

  她承認,齊熙風比自己善良,當年她是想將他一並除去的,若不是他傻了……

  試著學會感恩吧,至少他給熙華、熙明足夠的銀兩,教他們一世不愁吃穿。

  這天晚上,玥貴妃在冷宮裡上吊自盡。

  三天後,熙慶過世的消息傳進冷宮,皇後做出同樣的事。

  熙風還是沒有搬進宮裡,他天未亮便從府裡搭馬車進宮早朝。

  因為他承諾過要牽著福兒的手,一起走進那個地方。

  而五福承諾他說:「後宮很髒,我會盡一個妻子最大的努力,把那裡弄得干淨溫馨,讓四爺回到家能夠安心、放心,把所有的憂心丟在門外。」她說她只拿他當丈夫看待,不當皇帝看。

  退朝後,他只待在一個地方,在她身旁看她沉睡的容顏,他的心方能安定,她還是說得不夠正確,因為即使她不做任何努力,有她在的地方,他就會倍感溫馨。

  「姑爺,你先洗洗吧,別熏壞我家小姐,我家小姐最好潔不過。」果果對熙風道。

  天知道,他有多喜歡這句姑爺,不管五福教多少次,她依舊是果果的小姐,而他,不是四爺是永遠的姑爺。

  都說有什麼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果果確實像她,一樣固執、認死扣。

  熙風聽話,起身進淨房匆匆漱洗。

  嫣紅端來晚膳,推推果果,滿屋子人,爺也只聽得進去果果的話。

  他走回床邊,果果端著熱湯道:「姑爺,您吃點東西吧,否則餓響了肚子,小姐會被你吵醒。」

  他餓得夠,就能把她吵醒?如果可以的話,他樂意。

  所以這回果果沒勸動熙風,他揮揮手推開飯菜,俯身把五福抱進懷裡,這是每日必做的事情。

  他很累,但是對上她的臉,再多疲憊都會蕩然無存,輕撫著她瘦削的臉頰,他說:「今天朝堂很熱鬧,有些老臣倚老賣老想為李家人說話,還有人想用告老還鄉來威脅我,笨蛋,他們不曉得這些年我儲備了多少人才,就等著他們開口。

  「我一一收下他們的奏折,開始提筆寫匾額,人都要走了,爺是不是該給點禮物?太子墨寶既經濟實惠又有面子,福兒說對不?

  「結果氣得幾個老頭子吹胡子瞪眼睛,如果你肯醒來,我就讓你躲在屏風後頭偷看,你肯定會笑歪的。」

  她沒回答,依然睡得極沉。

  太醫說要是福兒十日內再不醒來,怕再不會醒了。

  這話聽在他耳裡驚在心底,他無法想像沒有福兒,未來漫長的幾十年他要怎麼在那個後宮裡度過。

  他惶恐、驚懼,就像那年母親被一杯鴆酒賜死,他一點都無能為力。

  熙風自問,是不是所有他愛、愛他的女人都不能得到善終?是不是他的命硬,會克死自己所有的幸福?忍不住,他恨起自己。

  「福兒,父皇快要不行了,最近有不少臣子擔心皇上一死,因國喪宮裡不能辦喜事,便急急忙忙想往咱們府裡塞人?咱們家只是座三進宅院,哪裡容得下這麼多女人,不過非要的話,也不是不可以……」他沉吟須臾,嘆道:「還不生氣嗎?有人想插進我們之間,你不氣急敗壞?你說過的,生氣不要憋著,醒來吧,醒來狠狠打我幾下,好不?」

  五福沒有醒,但他說的每句話,她都聽在耳裡。

  她聽見他的自怨自悲,聽見他的耐心哄騙,他為著教她醒來,真是什麼法子都用盡了,只是、她無法呀……

  如果可以的,她也想動動嘴唇,想讓羽黃給她喝好多好多水,因為她的嘴麻木得像神經斷掉似的,不知道誰在她喉嚨裡燃起一把火,把她的心肝腸肺腎全都燒了,她像鋼胚似的被丟進爐裡鍛燒,熊熊大火日夜不停燒著……

  那火吻後的疼痛,痛得她想松開手,想任由靈魂離開軀體,痛得她開始自我說服,放棄吧,走過奈何橋喝碗孟婆湯,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可是他不斷不斷對她說話,好幾次他的淚水墜落她的臉頰,明明是溫熱的淚水卻清涼了她的心。

  然後一個不經意發覺,在他說話的時候,疼痛會減少幾分,他不是藥,卻能為她止疼。

  有這樣一個時刻呼喚她、哄著她的男人在,她怎舍得離開?怎舍得奔向幽冥地界。

  於是她留下來了,和生命拉鋸,用盡力氣忍受疼痛,他在等待她清醒時她也在等待奇跡,她想要抱住他,一百次一千次告訴他,「我聽見了,聽見你的真心,聽見我是你的唯一。」

  倘若真有那麼一天,老天爺不作美,非要讓他娶進幾個姊妹,她不會認了。

  她會哭會鬧會吵,還會把加了砒霜的糖果放到那些女人面前,向她們撂狠話,「如果你們不怕死,如果你們不介意獨守空閨,如果你們覺得自己妖得過我這個妖妃,盡管嫁進來,到時候什麼東西給不起,一副上好的柳木棺材本妖妃一定舍得送。」

  她沒醒,但一顆心卻是再清透不過,她愛他、要他,她願意為了他當壞女人,她願意使手段、費心盡力,把他的一輩子緊緊攥在掌心裡,不讓任何人覬覦。

  熙風拿起一塊糖,在她鼻子前晃來晃去,軟聲哄著。

  「這是禮珍坊的松子糖,很香很甜很好吃,果果說這家的糖再好吃不過,可惜貴得很,不是人人都吃得起,你總得潰上好幾天才舍得讓果果去買,可萬一被劉嬤嬤發現,你那個心啊……果果形容得很貼切,說是痛不欲生。

  「福兒,知不知道,我現在也痛不欲生,不是因為劉嬤嬤搜走我的糖,而是因為你連看都不願意再看我一眼。求求你醒來吧,我承諾,你一清醒,爺就把禮珍坊買下來給你當禮物,以後想吃就吃,不必攢銀子。」

  她想吃!她想吃!但是手動不了,嘴巴張不開,然後松子糖的甜香不見了,她聽見他在咀嚼的聲音。

  「聽見沒,我吃掉一塊,你再不醒,我就全部吃光光。」

  他在恐嚇她,但語氣中心疼比恐嚇多很多。

  心好酸,因為她想起果果在病床前嘟囔,她說:「不公平,姑爺啥都不吃、成天吃糖果給小姐看,怎麼胖不起來?我們家小姐,一盤糖吞下去,腰圍就要寬上一寸呢。」

  果果傻,她不知道郁傷肝、悲傷心,他的心肝通通壞掉了,吃什麼當然都胖不了。

  「福兒,試著睜開眼睛吧,你不知道,為了我不肯納側妃、娶良娣,外面的人把你傳得多難聽。他們說你媚主、說你不賢良,還有人把李彤樺形容成受害者。

  為了幫你出氣,我把李彤樺給辦了。想不想聽聽那場景有多精彩?你想的對不對?好,你快醒來、我就告訴你。」

  他不說了,她急啊!她很想聽,想知道李彤樺的下場。

  在彩蝶服侍她喝下毒茶之後,轉眼搶下杯子,仰頭喝掉剩下的大半杯,彩蝶哭著跪求她原諒,說她爹娘家人的性命都被抓在李彤樺手裡,做下此事真的情非得已。

  彩蝶淚流滿面說要用自己的命來賠償,可彩蝶賠不來的呀,她有一個深愛自己的男人,一天一天等著她張開眼。

  劉嬤嬤在床邊照料她時說:「太子爺瘦得教人心驚,我真擔心蠘燭兩頭燒,他的身子熬不過去,好小姐,你就發發好心腸,快點醒來吧。」

  她娘說:「我的女兒沒福氣,好不容易碰上太子爺這樣心疼人的,卻是……福兒醒醒吧,別再折騰爹娘,折騰心疼你的男人。」

  娘哭了,聽見她的傷心,聽見祖父和爹的嘆息,也聽見兩個弟弟背著人偷偷握住她的手發誓,發誓會好好讀書、賺很多錢給姊姊買糖吃。

  好幾次,她拚了命想撐開眼皮,她想醒來看看為自己憔悴的太子爺,看看為自己操碎心的爹娘親人,她想緊抱住爺,告訴他,她有多愛他,不只一生一世,她要與他永生永世……

  長聲輕喟,最終,他還是舍不得吊她胃口,還是把處理李彤樺的過程說了。

  抱緊她,臉頰與她相貼,熙風回想那日的場景,緩緩開口。

  「皇後讓我帶李氏回府,我沒下車,讓塗管事把行李送出來,便直奔濟縣。我到濟縣賑災之事,父皇沒讓其它人知道,因為我回京的目的是安定民心,讓朝臣百官、地方百姓知道,父皇膝下仍有可用的兒子。

  「此事皇後不知,府裡上下除塗管事和你幾個丫頭之外,也無人知曉。所以當「四爺」進了李氏的房裡,干柴烈火,一發不可收拾。

  「那四爺是邱大扮的,他一向是我的替身,當初在皇陵,吳大人上門搜刺客那次,要不是他被上官先生帶到北疆,否則有他在,你就不必經歷那場驚心動魄。

  「邱大好本事,短短一個多月便把李氏的肚子給弄大。他還寫信同我邀功呢,說他日夜普降甘霖,身子發虛。爺慷慨,賞他五千兩紋銀,好好補身子。

  「回京後,我先命人軟禁她,得空了,我進李氏房裡,劈頭就罵,「爺不曾與你同房,你肚子裡的孽種是誰的!」

  「她被這話嚇得六神無主,我讓塗管事和滿屋子下人進去回話。塗管事證實我打回宮那天便離京辦差,還說整個院子的下人都可以作證李氏放蕩成性,夜夜與人尋歡作樂。

  「她是個精明的,幾句話就猜出來爺擺了她一道,她怒聲相抗,我沒否認。

  「我說:「爺承諾過,你安分守己一輩子,該給你的東西,爺一份不少,但你貪求了自己不該得的東西,人都必須為自己的貪心付出代價。」

  「我想過的,想為福兒積德放過她,我本打算對外宣稱李氏因娘家敗落,成日郁郁寡歡病重而亡,然後給她一筆銀子,讓她改名換姓,找個地方重新來過。

  「但,是她自找的,她哭吼大叫,說她絕對不會離開我,說身為妻子希望丈夫寵愛是天經地義、不是貪心。她說如果不是她向皇後動之以情、訴之以理,皇後不會同意立我為太子。

  「是不是笑話,她居然要我承她的情?殊不知,今日之事是我花十幾年功夫,一步步鋪陳出來的。

  「我笑看她的愚蠢,回答她——沒有她,我也會成為太子,也會親手毀了褚家、李家,也會讓那些作惡多端的人得到報應,我不是神,但天地間總要有人主持公道正義,世間才不會令人覺得無望。

  「直到那刻,她才曉得李家已經敗落,曉得她想讓我憑恃的勢力,是空中樓閣、是為我所唾棄的。

  「她崩潰了,開始哭鬧喊叫,我不欲理會轉身要走,她卻撲上來緊緊拽住我的衣袖,狂怒道:「齊熙風,你好狠的心,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待我?」

  「我冷冷回看她一眼,她又問:「告訴我,我做錯什麼,為什麼你不喜歡我,卻喜歡曾五福那個賤貨?!」

  「我哪裡聽得下這個,天底下沒有人可以批評我的福兒。我轉身認真的告訴她,「福兒不想攀上這門親事,但父皇下旨賜婚,她心有不甘,卻也平平和和地接受,當時她半點不想與你、與耿氏爭。你以為她做不出更好的喜帕嗎?錯,她只是不想搶走你們的風頭。

  「而你呢,你做了什麼,那時皇後宣李家幾位姑娘進宮,她想從你們當中選出一個合意的,嫁給我、監視我,結果你給你的三姊姊下了藥,因為她容貌比你姣好、比你更會討好人,你毀掉你五妹妹要送給皇後的繡品,那是她花整整兩個月心血繡出來的。

  「你處心積慮要的,恰恰是福兒不屑的,但她乖乖嫁了,她不爭強鬥狠、不使手段,她只用一顆真心征服所有人,所以跟在我身邊多年的嫣紅、碧絲被她征服,羽黃、紫裳為她折服,而我,因為她而幸福。」

  「李氏大怒說:「你調查我?」

  「我笑了,回答她,「當然,我怎麼查福兒就怎麼查你,我總得知道自己娶進門的是何方神聖。」我又接著說:「你妒忌福兒,利用掌中饋之權,買通耿氏身邊的丫頭,讓她們慫恿耿氏給福兒的飯菜投毒,慫恿她親近馬道婆,設下毒計禍害福兒,而那夜,幫耿氏離府又買凶殺她和馬道婆的,還是你。李彤樺,滿手血腥的你,怎麼能裝出那樣一張無害溫和的面容?」

  「人都是這樣的,一旦被戳穿真面目便不再作戲。她不哭了、不喊不叫不裝可憐,她陰狠狠地看著我,笑道:「就算趕走我,曾五福也活不了了,我下的毒、天地無人可解。」

  「好得很,真的是她!我懷疑過她,只是認為她沒那麼大的本事,能把黑手伸進後宮,原來一直是我小看她了。

  「她的「解惑」,滅了我放她一馬的念頭。我把她的惡行昭告天下,卸去她太子妃的身分,還將她勾引野男人、生性放蕩的事跡,滿京城宣傳得沸沸揚揚,她成了最近京城裡最火紅的人物,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討論她。

  「我趕她出門,讓她帶走所有她能帶走的東西,這回,她又貪心了,如果她什麼都不帶,低調一點,從後門偷偷溜走也罷,頂多是被百姓圍著砸菜砸蛋砸砸小石頭,便能逃過一劫,但她想盡辦法帶走所有的黃金細軟。

  「一個單身女子帶那些東西出門,等同於一塊香肥肉在路上行走,誰不想咬一口?於是,她被打、被搶、被男人強暴,前天,塗管事看見她被芳滿樓的護院壓著進了妓院大門。

  「她能不能活、怎麼活,我不關心了,我只是堅持相信,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她走入自己創下的因果裡,而你……我的好福兒,你這樣善心的女子,應該要五福臨門、福氣滿盈的啊。

  「醒醒吧,我發誓,這輩子再也不教你受半點委屈,即使外面風急雨驟,我也要將你護在羽翼下,傾力為你蓋起溫暖窩巢,莫讓刀風劍雨擾了你想要的平靜,我定教你一生喜樂無憂……醒來吧,我們彼此承諾過的,誰也不能棄了誰……」

  他不斷說話,叨叨絮絮地停不下口,他讓自己假裝五福只是在鬧脾氣,只要自己能說得她回心轉意,她便願意清醒。

  這時羽黃飛快從外頭狂奔進來,她喘息急促,卻是帶著滿臉笑意,她道:「爺,我的師父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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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19:56 |只看該作者
尾聲

  五福捧著圓圓的肚子慢慢散步,這是第六胎了,長子都已經十七歲,預備要說親的年紀,自己還懷上孩子,真有些不好意思。

  可她家的爺說:「這樣人家才知道咱們恩愛。」

  可不是嗎,十八年過去,四爺當那麼久的皇帝,選秀大事每三年舉辦一次,他卻從未替自己挑選過任何一個妃子。

  他堅持承諾需要用時間證明,所以他證明了,用時間、用心思、用所有他能想得到的溫柔體貼。

  五福跟他說:「猜猜我的名字,五福臨門是哪五福?」

  他說了很多答案,但沒有一個正確的。

  她笑著說出正解,「我的五福是五個男人給的。他們分別是——皇上、齊熙風、四爺、果果的姑爺、我最最愛的男人。」

  說著,她投進他懷裡,一如當年的小模樣,嬌憨得令人心疼,跟他說:「有你,我便囊括天底下所有的福氣。」

  這個福氣很多、很大、很廣,以至於多年來她還沒把福氣享用完畢。她是個很幸福的女人,所有人都這樣說也打心裡認定。

  於是「妖妃」兩字不再是眨抑詞,而是稱贊、是羨慕,也是感嘆,滿京城的女子都艷羨五福能夠嫁得這樣一個好丈夫。

  心情愉快,她樂呵呵地走到園子裡,春日裡垂下的藤架子帶著清香的草木氣味,引得她深吸一口氣,把整個胸臆都灌飽飽的,伸手,她想采下一朵紫色小花,服侍在側的女兒彎彎眼捷手快,一把扯下一大串。

  兩個母女相視而笑。

  她有四個兒子,卻只有一個女兒。

  長子十七、次子十五,接下來就這個丫頭彎彎,已經十三歲了,之後是兩個十歲、八歲的弟弟。

  物以稀為貴,所以四爺特別寵她。

  女兒的小名彎彎,因為她打一出生就老愛笑,笑得眉彎彎、眼彎彎,嘴角也彎彎,她是個早慧的孩子,性情卻十足十地肖了五福,不愛出脫、不愛表現,明明過目不忘,卻老在講學師傅跟前裝傻。

  不過她不愛吃糖,這是與五福唯一不像的地方。

  她五官明媚、容顏姣美,打小時候便看得出來將來肯定是個美人胚子,多少大臣私底下求親,連上官先生也來替自己的兒子求娶彎彎。

  但五福拒絕了,她說:「這世間女子過得艱難,多少事都不能順心隨意,所以婚事上頭,我想讓女兒自己作主。」

  「娘,你看,二哥挺有架勢的。」彎彎指著大樹下說道,她家二哥什麼都不愛,成天到晚想當大將軍,娘舍不得他出遠門,可他性子倔,到最後還不知道會是誰依了誰。

  順著彎彎的手指望去,五福看向正領著三個兒子練功的余安。

  看著他,五福笑了,誰曉得老天爺是這樣安排她和爺?

  是她的好心與勇氣,救下余師父,然後他回宮,然後改變四爺的一生。

  待五福身上的毒解開,人清醒之後,三個人說起這段過去,熙風方才知道五福真是那個被自己踩了小腿的糖糖,早該聯想起來的,只是……他不相信人間有這麼多的巧合。

  五福好奇的問:「四爺手上的龍形疤痕呢?如果我看見,早就認出來了。」

  熙風回答,「那疤痕越長大、越像條龍,為怕被「有心人」發現,余師父讓林霜用藥水給化了。」

  所以,兩人是從那麼早的時候就結下善緣。

  熙風說:「老天爺早就安排我們要一生一世彼此扶持,你這輩子都甭想過你的小日子了。」

  他真傻!她早就過著獨門獨戶、不與別人分享丈夫、不必爭鬥搶奪的小日子了,他給了她一份人間最美滿的生活。

  遠遠地,長子領著一名青年走近。

  槐容是她的長子,是所有兒子當中最肖似丈夫的,不管是容貌或性情,為他以「容」字取名,是希望他有容乃大。

  那些年爺剛登基,許多事得抓緊著辦,忙得厲害了,卻舍不得和兒子分開,便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批改奏折,槐容竟也不吵不鬧,乖乖地坐在父親腿上,陪著父親做事。

  兩人之間的感情就是從那時候建立的吧,他非常崇拜父親,問他未來的志向,他二話不說回答道:「我要成為像父親那樣的人。」

  他的回答讓四爺滿意極了。

  「問母后安。」槐容向五福行禮,身旁的男子也隨之行禮如儀。

  「別多禮,這位是……」

  「他是程將軍的長公子程曦驊。」

  程曦驊?五福忍不住多打量他幾眼,濃眉大眼、皮膚黝黑、精神奕奕,看起來是個聰明人物,果然英雄出少年,難怪槐容對他贊不絕口。

  程曦驊是誰?就是程溪與耿秋蘭的兒子,要是當年皇帝沒被皇後毒死,他現在就是大齊皇帝了。

  先皇死後,最受寵愛的耿秋蘭自願殉葬,一副棺材送進皇陵。

  四爺將兩人秘密送往北疆,托人代為照料,程溪在那裡建功立業,從一個小兵升為一品大將軍,每個功勞都是實打實得來的。

  這兩年,爺讓他們回京,當年的秋蘭姊姊已經改了容顏、換了姓名,多年不見,再沒有人認得出她是當年的蘭貴人。

  聽說她回耿府與親人相認時,全家人哭成一團。

  可不是嗎,耿府是該感激秋蘭姊姊的!一代天子一朝臣,多少老臣被掃出朝堂外,唯有耿府還能一路風光,那是四爺還報秋蘭姊姊的恩惠吶。

  五福尚未開口,就見彎彎走到程曝驊跟前,笑彎一雙眉眼,問道:「你的眼睛為什麼這樣大啊?」

  程曦驊知道這位小公主,外面把她傳得像神似的,可看在他眼裡,就是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小丫頭。

  他對女子一向不耐煩,因此像應付五歲小童似的隨口回答,「眼睛大,才看清楚公主。」然後連看也不多看彎彎一眼。

  彎彎是個有分寸的孩子,可不知道為什麼,他的敷衍回答竟激起她的惡作劇欲望,她又問:「那你的耳朵為什麼這樣大?」

  笨蛋,程曦驊在心裡暗罵,眉頭微微皺起,二度敷衍。「耳朵大,才能聽清楚公主。」

  別彎想也不想直覺接口,「那你的嘴巴為什麼這麼大啊?哦,這樣你才能吃掉我啊!你當我是小紅帽啊!」

  話脫口而出,她才驚覺自己講錯話,連忙打哈哈干笑兩聲,拉起槐容的手,道:「大哥,我們瞧瞧余師父去。」

  匆匆地,他們走了,留下五福愣在原地,她不敢置信地看著自己的女兒,一顆心撲通撲通跳得亂七八糟。

  不會吧……她生了一個穿越女?這是曾家的遺傳嗎?

  她低調了幾十年,就怕人看出端倪,沒想到……

  她愛吃糖,但打死不把未來的制糖法帶到這個時代,她也想要用舒適方便的廁所取代茅房,想要用自己的未來頭腦給曾家創造經濟奇跡,可是她沒有,她一件事都沒做。

  她低調,她表現得和這時代的女人一模一樣,可是……這麼低調的自己怎麼會高調地生出一個穿越女?

  「想什麼呢?」

  一個溫暖的懷抱貼上,五福轉頭往後望,是她的爺。

  連忙冋神,把心中的驚疑不定壓下,她拉起笑臉,再一次提醒自己低調。

  「沒事,秋蘭姊姊的兒子來了。」

  「不是秋蘭姊姊,是李晚香,在家裡就算了,到外頭得千萬記住。」

  他沒說錯,是家。五福給了他一個家,天底下沒有任何一個君王像他這麼幸運,能夠用後宮換得一個溫暖家庭,他不是孤家寡人,他是實實在在的丈夫與父親,他很滿意這樣的角色。

  「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他彎下腰摸摸妻子的肚子,問:「今兒個女兒還乖嗎?」

  五福嘆氣,太醫明明就說是兒子了,他偏不死心,硬要喊女兒,難不成喊著喊著,兒子就會變成女兒?最好是啦!

  不過她之前也希望肚子裡這個是女兒,兒子太多了,女兒來得珍貴些,只是……想起彎彎,算了,還是生兒子好。

  不願多想,她窩進熙風懷裡,柔聲道:「爺,我腳酸。」

  撒嬌了,他的小妻子,熙風樂得彎起嘴角、打橫抱起她,走回太和殿。

  春風徐徐、春日暖暖,「小紅帽」銀鈴般的笑聲傳來,五福松開心結。

  是穿越女又如何,她都可以低調幾十年,女兒比她聰明,肯定不會教人看穿。

  「爺,今兒個朝堂有什麼趣事嗎?」

  熙風失笑,他的福兒老讓他說趣聞,朝堂上是談正經事的地方,又不是說八卦的處所,哪有那麼多趣事,不過——

  低頭看一眼妻子,不想讓她失望,他笑眯起眼睛道:「文尚書你知道吧,人人都說他家裡有個河東獅吼,他好面子,說妻子不是河東獅,是河東妖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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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5 00:20:09 |只看該作者
感恩下的愛情 千尋

  妖妃的故事結束了,但有一件事我沒有在書裡面交代,就是糖糖初遇熙風時,給了他一包七彩顏色的糖果,之後,他的屬下名字取的都與顏色相關,比方嫣紅,比方孫黃等等。

  我為什麼把這個設定刻意忽略掉?因為這本書的字數已經太多,怕讀者們看得不耐煩,如果我把糖果這段加上去,勢必要解釋糖糖和曾五福在他心裡的比重,到時,我將面臨一個問題——男主角對糖糖和五福的感情,他是對糖糖因為感激產生愛情,或者專心於自己娶進門的妻子。

  這一談下去,至少要布置三到五個場景來解釋熙風的心情轉折,一萬五千個字絕對跑不掉。

  不過說真的,這本書的初架構確實就是「因為感恩、產生感情」。

  為什麼會想要拿這一點做探討?那是因為我知道一個發生在周遭的故事。

  我認識一個女人,她年紀不大,可是我喊她奶奶,為什麼?因為她嫁給一個大她近三十歲的男人,那個男人我要喊他爺爺。

  那年奶奶家裡窮困,唯一的弟弟病得快死了,卻沒錢醫病,是爺爺送去一筆錢,把人給救活。奶奶的父母為了感激,便把十幾歲的女兒嫁給叔叔。

  奶奶很溫柔、美麗,這樣的女人應該有一個不平凡的人生,可是在她初初展開人生的時候,卻嫁給一個老頭子,我曾經為她深深感到不值。

  後來他們生下四個兒女,四個孩子都遺傳了她的聰明與美麗,一路行來孩子們漸漸長大,各自成家立業,尚且年輕、精力旺盛的她,卻每天守在爺爺身邊,安靜地聽爺爺講那些陳年往事,叨叨絮絮的、瑣碎到令人不耐煩。

  兩個月前,爺爺過世,她終於可以解脫,用三十年的青春報恩,我認為夠了,現在的她終於自由,終於可以完成她人生中曾經有過的缺憾。

  但是,我卻看見她的哀傷,她撫著爺爺的棺木哭到不能自已,進出過醫院好幾次,喪禮過後我去看她,她告訴我一段美麗的愛情故事,關於她和叔叔。

  我才恍然大悟,原來她是愛爺爺的,因為感恩起的頭,在漫漫長日裡漸漸轉化成一段雋永愛情,他們的愛情在生活中一點一滴慢慢發酵、釀造,終成醇厚香濃。

  她在爺爺過世前握住他的手說:「下輩子,我們再當夫妻好不好?」爺爺說:「好,下輩子我要年輕一點,就可以陪你走得更久。」

  故事的結尾,我抑不住鼻酸,在她身上我學會——愛情不管是用什麼方式起的頭,只要認真經營,就會織出一段浪漫篇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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