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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啊——這是什麼爛地方,路難走又蚊子多,到處是快把人淹沒的雜草,連條象樣的羊腸小道也瞧不見,前面真的有路嗎?不會是斷崖殘壁,走投無路吧……」
牟長嵩一行人只帶了兩名扛行李的隨從,其他的丫頭、婆子、小廝一律不帶,輕裝簡從上路。
人事的精簡是為了預防危險,人少一點才好安排,前後一目了然,便于照料,行進隊伍若是拖得太長,在于時間上便是一大耽擱,更別提野外的食宿,要照顧一堆人不容易。
溫彥平善于探勘,所以走在最前頭。
當初他就是走到山裡迷路了,正好巧遇要上山探玉的牟長嵩,兩人剛認識的頭一年互看不順眼,是接連著好幾次在山上相遇才結為莫逆好友。
而居中走的是牟長嵩和成語雁,他們步伐穩定,神情像是來踏青般輕松愜意,一個走慣了山路,如履平地,一個是丫頭出身,做慣了粗活,兩人對上山這件事表現得很輕松平常。
不過是多走了兩步路而已,山裡看風景,聽聽鳥語、聞聞花香,再費點勁找尋新礦脈,采集新玉雕刻成佛像。
他們都知道誠王下單的用意便是刁難,明知辦不到卻強人所難,以王爺的身份強行下單,預付萬兩白銀指定要龍石種翡翠,水頭要足,質地光滑細膩,入手溫潤且細致。
上品龍石種本就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還要求六尺高、三尺寬,即便是皇宮內院也找不到如此珍稀的極品,何況是民間百姓家。
他們是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登上山勢奇峻的鳳凰山,純粹是踫踫運氣,得之我幸,正可交差,如若不然,那也只有聽天由命,拿出牟府的一半家產做為賠償,暫渡難關。
可是一行六個人,牟長嵩和成語雁還是覺得人太多了,尤其是專扯後腿的牟琬琰,她不僅走得慢不說,老是落在隊伍後頭,還不停的抱怨這、抱怨那的怪她大哥不許她帶丫頭來服侍,還吵著要坐轎子,嫌路不平。
所有人都很想回頭應一聲︰大小姐,我們是走在山路上,不是城裡的石板大道,路面崎嶇,凹凸不平才是正常,有誰看過山裡的路是平的,能讓雙輪馬車順利通行。
「什麼走投無路,你到底會不會說話,喏!這不是路嗎?你是眼拙還是天生短視,只瞧得見腳下的繡花鞋?」
溫彥平沒好氣地回頭說,他沒瞧過這麼蠢的千金小姐,上山當上香的穿著繡花鞋,中看不中用。
其他人穿的不是厚底棉鞋便是羊皮靴子,再不便是功夫鞋,唯有牟琬琰腳下的是緞面瓖銀月珠子,繡上繁復花鳥圖樣的緞鞋,鞋底薄埂的一層,指甲大小的石子就能扎得她哇哇大叫。
見她受苦的成語雁不忍心,好幾次都想跟她換鞋,但是每一次都被牟長嵩拉回,說她腳小,兩人的尺寸不合。
對于牟琬琰一直發出痛苦的慘叫,牟長嵩冷眼旁觀,打算給驕縱成性的妹妹一個切身的教訓,讓她知道不是什麼熱鬧都能湊,要評估評估自身的能耐,不要沒本事還胡攪蠻纏,以為所有人都該順著她的意。
牟長嵩是故意讓牟琬琰跟上山的,他要讓她知道牟府的玉石生意並不好做,為了維持玉石行的玉石不斷貨,以及府裡龐大的開銷,得付出多大的心血。這些都不是憑空得來的,成功是需要流無數的汗水,財富是因努力而累積,從未為牟府付過一分心力的人沒資格喊苦。
「你才是瞎了眼,那哪叫路,我只看到石頭縫旁連老鼠都過不去的縫隙,你有本事變小鑽給我看呀!我就不信那能走得通。」連個下腳處都沒有,連片草葉都能割人。
遇到蠻不講理的刁蠻女,滿身草屑的溫彥平冷哼,不屑地說︰「請問誰會上山開路,你牟三小姐嗎?獸徑就是我們的路,循著它們走過的路線更好在山上行走。」
她到底懂不懂他們上山是干什麼的?他不懂玉,但懂山勢,能將他們帶往安全地帶而不遭受危險。
溫彥平會自告奮勇不是要幫著尋玉,而是依對山的了解帶他們避開沼澤和亂石崗,盡量往山體穩固的地方走,以免土石崩落遭到砸傷,或是迷失方向不辨東西,越走越偏。
他的好用處在于能節省不必要走歪路的時間,正確的引領大家走向礦脈豐富的地區,太後壽辰迫在眉梢,由不得他們拖延時間了,誠王要的便是他們的趕不上,好藉由對太後不敬為由予以嚴懲,借朝廷的手拿下牟府。
比起某個一無是處的拖油瓶,他不知道有用多少,那女人還真是一顆老鼠屎,不僅拖累眾人的行程,還要大伙兒分心照顧,真不曉得她跟來干什麼,毀滅牟府嗎?
牟琬琰跳腳。「那不是有野獸,萬一沖出頭狼或老虎怎麼辦,我還不想死。」
溫彥平忍耐地一瞪。「我走的是山豬路徑,頂多遇到大豬帶小豬,一家出游,正好加菜。」
「我不吃豬肉。」她趕緊申明,太髒了。
「沒人叫你吃。」剛好可以省一份口糧。
「你……大哥,你看他多沒氣度,我說他一句還給我擺臉色,世子爺了不起呀!還不是兩個眼楮一張嘴,上面吃喝下邊拉……」她長這麼大還沒人敢給她氣受,他算是第一人。
走在前方的牟長嵩根本不理會妹妹任何無幫助的舉動,他眼中只有玉頰微微出汗的成語雁,濃濃深情的眼光不離她左右,手臂虛扶的注意她的安全,不時將羊皮水囊湊上前,讓她喝兩口水止渴。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幾個人當中也只有他們兩個人有找到玉脈的能力,身負重責大任,因此旁的事全然不理,一心在腳下、四周峭壁的岩石層,盼能再尋到一條具有挖采價值的新礦脈。
至于龍石種,那真要神仙下凡才辦得到,他倆都沒十成十把握,畢竟幾十年來玉城從未出過龍石種,那是傳說中的珍寶,就像神龍一樣難求難遇,是百年難見的稀有珍品。
「累不累?」
成語雁搖著頭,一層薄埂的汗水凝結成汗珠由頰側滑落。「還好,就是有點熱,感覺不太對勁。」
照常理來說,山裡氣候向來比平地涼爽,日頭一落西會轉為寒冷,得多著件厚一點的衣服才不致著涼。
可是他們越往深處走反而感覺不到那股深意,倒是身體慢慢熱起來,像是夏日的悶熱,讓人悶出一身汗。
「大概是要下雨了吧!」牟長嵩的眉間有些擰結,他看看無雲的晴空,心裡多了點憂慮。
「呸!呸!呸!壞的不靈,好的靈,你這張臭嘴別詛咒,這時節的山上若下起雨來,你、我淋成落湯雞不說,還有可能山洪爆發,到時一個也跑不掉。」大自然的力量太可怕,非人力所能控制的。
牟琬琰指著溫彥平。「少危言聳聽了,這天氣這麼好,雲淡風輕,哪有可能下雨。」
雨來了會有水氣,她聞不到,只聞到山裡的草木味以及野花的香氣,就是咬人的蟲子特多。
「你才是井底之蛙,坐井觀天,山上的氣候是最無法預測的,說變就變,東邊下雨西邊晴,所以一定要謹慎再謹慎,不要故作聰明。」他意有所指的咬著草桿,撇嘴道。
「溫彥平,你在說誰,你不要以為我聽不出你拐彎抹角的蔑視,你也不見得多聰明,草包一個。」他憑什麼說她井底之蛙,她只是沒他見多識廣而已,牟琬琰很不服氣,她吃虧在不是男兒身,沒法毫無顧忌的四處走走,見過的世面才沒人家多。
「比你聰明就好。」
他挑釁的一揚下顎,把牟三小姐氣得想追打他,柳眉倒豎地直瞪眼。
「大哥,你妹妹被人欺負你還無動于衷,你太無情了。」好歹是同胞兄妹,要他開口說句話幫腔很難嗎?
「沒人讓你來。」牟長嵩說得更冷漠。
牟三小姐被打擊到了,很是受傷。「我哪曉得你們所謂的上山是有路走路,無路開路,樹倒了擋路爬過樹身再走。」完全顛覆她的想象。
牟琬琰曾經因為好奇去過一次玉脈礦區,跟著人下礦采石,她采下的第一塊石頭裡有鴿卵大小的藕粉種,她做成項鏈墜子掛在胸前,至今仍戴著,逢人便得意地炫耀。
所以她以為大哥口中的上山便是坐馬車直達礦場,再入礦坑挖掘要找的玉石,找到後便可下山,一日游結束。
「那就再告訴你一件事,凡事要三思而後行,不要莽莽撞撞的一意孤行,山上不是你能來的地方。」她只會拖累他們,讓他們預定的時日又往後延,徒增完成誠王要求的難度。
「那你一開始為何不明說,看我興致勃勃的收拾一車的私人用品,到了山腳下才說要棄車步行,讓我帶上兩件換洗衣物就好。」她氣憤難平的指著一臉無辜的成語雁,忍不住遷怒。「何況她也來了,為何她能來我不能來?她能沒事還不是你把所有的心思用在她身上,根本不管自家妹子的死活。」
「她能識石、辨石,你能嗎?」她拿什麼跟小雁子比,要不是投胎投到好人家,她能使小姐性子嗎。
「我……我可以學嘛!」牟琬琰有點氣弱的說道。
牟長嵩以憐憫的眼神看了她一眼。「有些天賦是學不來的,不論你付出多少的努力也不及她一半。」
一旁的成語雁聽得很心虛,她的天賦是假的,全靠香木鐲子的幫助。
不過在努力不懈的學習中,她還是悟透了些,讓賭石能力大為增加,透過香木鐲子她能清楚地看見石料內是否含有玉石,以及是何種走向、什麼品種,就算不靠鐲子她也能辨石,其實她自己雖沒信心,現在的她已是行家中的行家,當之無愧。
「你看不起我?」她不滿。
「我是看不起你,從你出生至今,你做過一件值得令人誇耀的事嗎?」這丫頭只知道她是牟府千金,首飾隨她戴,銀子任她用,吃食用度都是最好的,出入有華車婢僕相隨。
「我……我做過……」她明明做過很多事,為什麼都想不起來。牟琬琰一張芙蓉嬌顏漲紅了。
「好了,你別罵她了,三小姐人很好,她不會辨石有什麼關系,那是她命好,有幾個人像她一樣受爹娘寵愛,兄長能干,我可是非常羨慕她。」父母俱在,兄弟疼愛,不用為三餐溫飽奔波,上輩子得做多少好事才有這樣的福氣。
「嫁給我你會更好命,天天在屋子裡數銀子。」用不著羨慕別人,他就是她的良人。
「說什麼呀!你不尋玉了。」臉皮薄的成語雁羞紅了臉,害臊地往前快走,怕被人取笑。
她一走,牟長嵩也跟著,尾隨她身後護著她安危,看得牟琬琰又羨又妒,又有一些酸溜溜的。
「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嫁什麼嫁,我們牟府才不會讓一個丫頭入門。」若嫣表姊有什麼不好,門當戶對的,雖說不討厭成語雁,但要她接受一個丫頭當大嫂,心態上真過不去,別扭得很。
「你少在一旁拈酸吃醋了,你大哥決定的事他幾時問過別人,向來是他說了算,牟府家主的威嚴不容挑戰。」那人是一塊石頭,千鑿萬鑿鑿不開,硬得讓人拿他沒轍。
但百煉鋼也化為繞指柔,再剛硬的牟長嵩也有他的柔軟處,只見他一路含笑的望著身邊女子,不時逗樂她,沒有濃得化不開的蜜語甜言,卻有脈脈不語的柔情,將兩人的身影包圍住,叫別人切不進去。
「我不喜歡他對別人比對我好。」她悶聲地低下頭,神情沮喪地雙肩垮垂,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看她一臉可憐相,溫彥平解下腰間的水囊遞給她。「喝一口吧,前面的路會更難走。」
「什麼,還要走?」看看望不見盡頭的前方,牟琬琰的鼻頭都酸了,覺得受不了撐不下去了。
「牟琬琰,你走不走?」一回頭,看到妹妹還在原地未動,目光一沉的牟長嵩也不管她是累了還是腳疼,口氣滿是苛責。
「為什麼要一直走,不能休息一下嗎?我是人,不是耕田的牲口。」她睹氣的回嘴,索性坐在枯木上不走了。
「耕田的牲口還能干農活,你能做什麼?」他不客氣的指出她的一無是處,對尋玉的不順感到心口沉重。
他那麼用心地想保住玉石行,不惜以身涉險地深入山林,就為了讓一家老小過上安樂日子,可是自己的親妹妹一直扯他後腿,絲毫沒有即將滅門破家的危機感,還當是出來玩。
他承認他有意讓她吃點苦頭,因此對她很是嚴厲,但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也該知曉牟府有今日的一切得之不易,不能讓她視為理所當然,肆意地揮霍家人的疼寵,以為別人所做的都是應該的,只想坐享其成。
既然之前為她打造了好好的安樂窩她不肯待,總是上躥下跳的吵著要學賭石,那就讓她瞧瞧現實的艱辛與險惡。
「是,我什麼都不會,但我至少是你妹妹,你不照顧我卻只關心別人,你心裡還有自家人嗎?」
牟琬琰忿然的喊出心中的不滿,她覺得哥哥偏心,只會責備她,重色輕妹!
牟長嵩冷視。「這個別人會是我的妻子,你的大嫂,我們是自家人,何況這一路上你聽她喊過一聲苦嗎?」
「我……我……」她不想認錯,難過的紅了眼眶。
山嵐時有若無,飄在林木深處,一陣涼風突然吹來,緩和逐漸上升的熱氣,老樹蒼郁,綠如寶石。
「餓了就容易火氣大,我們找塊平坦點的坐下來吃點東西,不要餓著肚子找罪受。」自家兄妹有什麼好爭執的,像她想吵都找不到對象,唯一的弟弟流落何方仍下落不明。
牟長嵩無奈的一擰眉。「小雁子,你沒瞧我在訓妹嗎?」
「吃飽了、喝足了才有氣力罵人,三小姐也是累嘛!人一累,脾氣就沖,滿腦子亂七八糟的話就不加思索的飛出來,你怪人饑餓太沒道理。」人餓了就會做很多傻事。
「小雁子……」他失笑。
成語雁學他皺眉的怪模怪樣,拉著他往旁邊走。「三小姐沒吃過苦,你又何必為難她,我多希望一輩子不知道苦是什麼滋味、你是她的哥哥,更要體諒她,她肯跟著我們東奔西跑已經不容易了,若是叫我規規矩矩的彈琴,我肯定會先把琴砸了,因為我受不了殺雞似的穿腦魔音。」
「我不會再讓你吃苦。」他撫著她柔順青絲,輕擁她入懷。
「遇到你,我很有福氣,要大轉運了,不過你也要眷顧眷顧那些沒福分的人。」她笑看抽著鼻子,偷偷拭淚的牟琬琰。
牟長嵩想笑又嘆氣的一擰骨頭。「吃裡扒外。」
成語雁睜著杏眸看他,一副聽不懂「吃裡扒外」是什麼意思的嬌俏樣,很是可人。
「原地休息半時辰,埋鍋造飯,歇一會兒再上路。」
領頭的人一放話,所有人都頓時放松筋骨,撿柴火的撿柴火,架鍋的架鍋,升火煮飯。
這時大伙兒手邊都有事要做,唯有牟琬琰在一邊休息,她揉著腳底忍著痛,朝不遠處的成語雁投以感激的眼神。
不一會兒,飯煮好了,眾人簡單的吃上幾口,能果腹就好。
「啊!有兔子。」牟琬琰驚喜地大叫。
「嗯!真肥。」肉很多。
溫彥平拉弓一射,一只胖兔子插在樹洞前。
「你……你殺了它……」太殘忍了。
他搖頭晃腦的說著,「加菜。」
「你……你……」居然要吃這麼可愛的兔子。
就在這個時候,山的另一邊響起轟隆隆的雷聲,原本一望無際的晴空忽然飄來一大片烏雲。
「啊!要下雨了!」
「快、快把東西收一收,找個地方避雨。」
雨勢來得快又急,明明只是雨絲兩、三點,沒想到才繞過一個山坳,綿綿細雨就成了砸人會疼的傾盆大雨,整個視線都是雨,難辨方向,地面上的雨水很快地漫上足踝。
天雨路滑,行走困難,冷不防的,被護在前頭的兩名女子都是腳一滑,眼看著就要摔成泥人了,牟長嵩眼捷手快的將靠自己最近的成語雁摟入懷裡,而後伸出手捉住以為大哥要放棄她的牟琬琰,將她拉起,等她站穩了才放手。
「謝謝你,大哥。」她眼眶含著淚,嘴角往上翹。
「嗯。」他做了個繼續往前走的手勢。
東山飄雨,西山晴。
山上的氣候本來就變化無常,以為是個大晴天,一轉眼又烏雲密布,雨勢時大時小,其間雷電交加,似乎要將整座山劈開,每次雷聲一打,山壁就像在震動,好似要地搖天破。
牟長嵩一行人在雨中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躲雨的山洞,洞腹很深,可容納七、八十人不成問題,但山洞上方有個拳頭大小的小洞,外面下大雨,裡面下小雨,滴滴答答。
大概是長年滴水的緣故,小洞下方自然形成不小的窪池,雨水會順山勢高低排出洞外,並未造成淹水情形,同時也提供了天然儲水池,方便洞內的人取水使用,不用到外頭接水。
不過洞內有水的壞處是濕氣重,地面比較潮濕,柴火不容易點燃,而且體弱者易受風寒。
但是誰也沒料到嬌養著如蘭花般脆弱的牟琬琰居然沒事,只打了兩個噴嚏又生龍活虎了。
而干活干得壯似一頭牛的成語雁卻病倒了,而且病得不輕,整個人高熱不退,連日來昏昏沉沉的不見清醒。
「這雨到底什麼時候才停,都快三天了,不是說山雨來得急,去得快嗎?為什麼一點雨停的跡象也沒有。」覺得快發霉的牟琬琰有氣無力的抱著膝,軟趴趴的沒什麼生氣。
「的確很怪,明明春雨時節都過了,怎麼還會大雨不斷。」就連熟知山林的溫彥平也百思不得其解。
「會不會有山中精怪作祟,所以雷雨不斷,連連下大雨。」牟琬琰只是以此自我安慰,否則真會被悶死。
其實她歪打正著的猜得八九不離十。
鳳凰山原本就有是仙人仙修之地的傳聞,這兒由八十八座山峰組成鳳飛九天的山形,在形似鳥喙的最高峰有一處非人工開鑿的平台,形狀成八卦排列,中間有塊高出三尺的石壇。
此時,有個白須白衣的老人正盤腿坐在石壇上,身體往上飄浮,離石壇約一尺左右,他滿頭白發已見焦黑,一道不及掩耳的迅雷打在他頭頂正中,他身形搖晃了一下又坐正。
「呿!桂看太多精怪小說,世上哪有山妖水精,全是窮極無聊的書生編來騙銀子的,你若信了便是傻子。」真有神怪,這世上還不亂了,到處是妖魔鬼怪流竄,人牲難保。
「我說說而已嘛!哪就真的信了,實在是外面的雨下得令人心中發慌……我們會不會餓死在洞內沒人知道?」一想到她會變成一堆無人收埋的白骨,牟琬琰聲音都哽咽了,十分後悔為何要跟來。好吃好睡的日子不過,偏要來餐風宿露,有她這麼笨的人嗎?
「胡說什麼,我們帶夠了十天干糧,省點吃還是夠用的。」暫時無斷糧之虞,溫彥平只怕山洪爆發。
「為什麼是十天?」為何不是半個月、二十天,她不解。
「因為過了十天後就沒必要了。」即使找到了龍石種原石也來不及雕刻,太後的壽辰剩下不到半個月。
牟長嵩低沉的聲音有些沙啞,顯現數日未眠的疲憊。
「大哥,小雁子好多了沒?」幸好他們有帶退燒的藥丸子,不然連燒了三日,人沒死也燒成傻子了。
牟長嵩疲憊的揉揉發酸的眼皮。「還是發著低熱,她一直喊著爹娘別走,囈語不停。」
「她一定很想她的爹娘,要是我打小夠賣入大戶人家當丫頭,我肯定會哭著跑回家。」想到成語雁十歲就被賣了,沒吃過什麼苦的牟琬琰覺得她很可憐,心生同情。
「我會關上大門不讓你進門,賣都賣了還回來干什麼。」這張小臉又瘦了,好不容易養出的肉又還回去了。
牟長嵩眼中只有成語雁,目光滿是心疼。
她不平的嘟囔。「大哥,你太壞了,怎麼可以把我賣了,我是你唯一的妹妹吶!我被賣了你就不心疼?」
「吃不飽飯自然要將家中最無生產力的人給賣了。」養頭不能宰殺的豬是浪費食糧,還得費心照料。
「我們家什麼時候吃不飽飯了。」她一頭霧水。
「小雁子家也能吃飽飯,可是她嬸嬸卻把她和弟弟賣了,因為不想多養一個吃飯的人,同時還能得到賣佷女佷子的銀子。」
牟長嵩在心中喃著︰快了、快了,小雁子,我快找到你弟弟了,你要快點好起來。
已經撐了三天三夜沒睡的牟長嵩動作熟練的取下覆在成語雁額頭上的布巾,放在積存窪池裡的雨水一泡,等布巾涼透了再取出,擰干,擦拭她耳後、頸下、手腳。
他溫柔而輕緩的擦拭著,想辦法為她降溫。她已經附在他骨子裡了,他不能沒有她。
「那是她嬸嬸不好,多養一個人有什麼關系……」一個人能吃多少,還怕她吃垮了他們家不成。
轟隆、轟隆……
一聲轟隆如平地炸起,回音飄蕩。
驀地,石壇上的老人發色變黑,面皮光滑,兩眼晶亮如玉的睜開,手比蓮花朝半空中一點。
「咦!大哥,你有沒有聞到?」奇怪,明明很濃,可是細聞又沒有了,好奇妙的香氣。
「聞到什麼?」早已習慣那味道的牟長嵩不覺有異。
她又在四周嗅了嗅。「一股說不出是什麼的木頭香氣。」
不是松木,不是檀香,不是菩堤,有柏的清幽,橙的清甜,梨花的淡雅,香楠的幽迷……
溫彥平附合,「我也聞到了,一下子很淡,一下子很濃,讓人想要追著聞……」一聞神清氣爽,再聞通體舒暢,三聞心情愉悅。
「我就說不是我的錯覺,潮濕的水氣中唯一的木香,到底是從哪發出的淡香……」
牟琬琰嗅著嗅著,嗅到面色潮紅的成語雁身上,見她如蝶翼般撲騰的睫羽微微輕顫,她見鬼似的大叫。
「怎麼了?」
「她……小雁子醒了!」嚇了她一大跳,明明緊閉的雙眼忽然悶不吭聲的張開,眼神蒙得像剛睡醒。
「小雁子……」牟長嵩很激動的撲過來。
像是走了很遠很遠的路,全身又酸又麻的成語雁還有些將醒未醒的迷迷糊糊,她眼中所看的景物是模糊的、帶點朦朧的白光,她聽見有人在喊她,可是聽不出是誰的聲音。
眨了眨眼,又過了好一會兒,她看見一張長滿胡碴的臉,那人面容憔悴,嘴角微揚。
「嵩哥哥,你好像老很多……」她不過睡了一覺而已,難道一睡三千年?
「才剛一睜眼就知道打趣人,該打。」牟長嵩眼中含笑地朝她手背輕輕一拍,接著便緊緊握住,愛憐的不肯放。
「我……我怎麼了?」全身酸痛,好像被人毒打了一頓。
「你病了。」他撫撫她額頭,燒終于退了。
「我病了?」為什麼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你不曉得我大哥這幾天有多擔心,寸步不離的守著你,熬了肉湯也不肯多喝兩口,說要留給你補充體力。」看在大哥那麼在意她的分上,她勉強承認她是未來嫂子了。
此時的唐若嫣早被牟琬琰丟到腦後了,幾日的同舟共濟,她對成語雁有更深的情感,加上她也吃了一番苦頭,終于有點小成長了。
成語雁手腕無力的抬高,撫著牟長嵩扎手的面頰。「辛苦你了,嵩哥哥,我很快就會好起來。」
「不辛苦,我心甘情願,就你這沒良心的一點也不在意我的焦急,藥喝了好幾回還是沒起色,把我都被嚇老了。」一見她病情好轉,牟長嵩也有心情打趣了,露出笑靨。
「那玉脈呢,找到了沒?」事情因為她的病都耽誤了,她不能再躺著,要幫上嵩哥哥的忙……
咦!那是什麼,她好像看見身體裡面有一道細細的水流在動,流過她的四肢,穿過胸口,來到小腹,在丹田處停住,匯集成小小的綠色湖泊,一棵翠綠色的小苗從湖旁冒出兩片嫩葉。
「不急,我們順其自然,它該出現的時候就會出現,若是與我們無緣,強求也無用。」他已經不在意能否找到玉脈了,只要她好好的,玉石行不要了又何妨,人活著還能做很多的事。
「可是誠王他……」他們惹不起。
牟長嵩食指點住她唇瓣。「還是有人能治他,這天下可不是他的,他敢來惹我,我就讓他知道捅到馬蜂窩的滋味。」他從不是站著挨打的人。
「那我們還要繼續找尋龍石種嗎?」雖然機會渺茫,但不知為何,她感覺得到玉脈在呼喚她,想要出世。
「為何不,直到最後一刻都不放棄。」他們是賭徒,為著榮譽一賭,就像賭石沒解開前,誰也沒法預料其中究竟是什麼。
「嗯!」她有預感他們快找到了。
此時,有人大喊——「雨停了!」
雨水滴滴答答的漸停,雨後天青的顏色布滿晴空,走出山洞,兩旁樹木青翠,雨珠由樹葉滑下,滴落在草綠地面,它滾呀滾的滾入泥土裡,濕潤了綠草和泥土。
天邊掛了一道彩虹,七彩繽紛。
「真是好兆頭。」
不知是誰說了這句話,眾人心有戚戚焉地想著︰是呀!真是好兆頭。
不過才半日光景,原本病得奄奄一息的成語雁忽然吃了仙丹妙藥似的,不僅沒有一絲病容還紅光滿面,臉色好似抹了胭脂般紅潤,水嫩明亮,白裡透紅,鮮艷得叫人想咬一口。
只是牟長嵩仍不放心,堅持背她走。
「你放我下來啦!我可以自己走。」那麼多人看著,多難為情,她又不是傷了腿。
「我背得動你。」她剛病愈,不宜太累。
出了山洞,他們又踏上尋玉的路程,順著水流聲往上走,越往上游越難行走,被水沖刷下來的石頭布滿岸邊。
聞言,成語雁動容得心口滿溢蜜意,在牟長嵩背上的她悄悄抱緊了他,感覺到手下的身體微微一繃緊。「可是我很臭。」
「我不嫌棄。」她身上一點臭味也沒有,只有淡淡幽香。
某人不快地一喊。「我嫌棄,我們都好幾天沒淨身了,一身的泥味和汗臭味,若是再不泡在水裡洗一洗,我都快要把自己燻死了,而你會少掉一位真心敬愛你的妹妹。」
「不,我剛好省下一筆豐厚的嫁妝。」少了十裡紅妝,他能多開幾間玉石鋪子,獨佔玉城的玉石生意。
「大哥,你不必這麼狠吧!」牟琬琰小聲的呻吟。
「商人只重利益不講人情,對我沒好處的事我是不會做的。」他刻意板起臉,神情冷肅。
水汪汪的眼珠子一轉,她嘴角含笑的模樣竟和兄長想算計人時相似。「嫂子的病剛好,若不讓她淨個身,去去一身病氣,一會兒又受涼了怎麼辦,她身上咸菜似的衣服也該換了,都沾滿泥巴了。」
她捉到他的軟肋了,牟長嵩低頭一瞧,成語雁那丁香色的裙擺已成泥黃色,還有醒目的污泥在上頭。
「小雁子,我放你下來,你雙腳踩踩地,看能不能站穩,若有頭暈目眩一定要告訴我……」
他嘮叨了老半天,直到溫彥平看不下去將他拉走。
「我們到那塊大石頭後面好不好,我看過了,水不深,有石頭擋住,我大哥他們看不到。」
牟琬琰指著水淺的岸邊。
隨和的成語雁正要點頭,耳邊忽地聽見泉水飛濺在石上的水流聲,她好奇的循著聲音往偏離河道的方向走,一片郁綠的樹木擋住視線,還有帶刺的野花使人退卻。
可是沒來由地,她就是想去。
走了好一會兒,驀地,很濃很濃的靈氣撲面而來,她幾乎承受不住的往後踉蹌退了一步,轉頭望向帶刺的花叢,一片開闊的景色映入眼簾。
「哇!好美,好漂亮,是百丈高的瀑布奔流而下……嫂子你真是太厲害了,這麼幽靜的秘境也能被你找到……」
牟琬琰歡呼一聲撥開擋路的長草,越過成語雁跑向水柱直下的銀白瀑布,外衣一脫踢掉腳上的鞋,潛身下水。
瀑布底下的潭水其實很深,但水色太澄淨了,乍然一看不及人高,但事實上足以滅頂。
「嫂子,快下來,這水很清澈,冰冰涼涼的,讓人從頭涼到腳,舒服極了……嘩!有魚。」
成語雁下了水,她不像牟琬琰興奮莫名的玩著水,而是游得很難看的朝瀑布落下的最深處游去,一度還因為踩不到底而喝了幾口水,可是她著魔似地一直往前游,幾度被由上沖下的瀑布沖開,在水底轉了個圈又浮起。
驀地,一道白光射向瀑布後的石洞,石洞裡又折射出淺淺的光澤,淡淡的瑩光忽隱忽現,似藏了羞于見人的寶物。
「找……找到了……」
龍石種翡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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