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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為愛勇敢(1)
興文院。
這是靖王府最大院子,也是靖王的起居處,雖然王爺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但隨時都保持乾淨整潔,現在這個院子的主屋裡躺著一個重要的女人。
她是被大火嗆暈的,幾個太醫輪番照顧,但直到今天整整半個月了,她還沒有清醒。春天、夏天的哭聲在耳邊哭哭停停,極其壓抑地,生怕將她吵醒,卻又害怕她不醒,讓顧綺年聽著好心疼。
她想對他們說:“不怕,姨不死。”
可是她張不開眼,做不出動作,她連鑽進自己的身體都沒辦法。
是的,她沒說錯,就是“鑽進”。
歎口氣,飄回屋樑上,她已經這樣很多天了,她試過各種方法,都無法回去。
她跟在每個人身後團團轉,她試著發出訊息,她不斷在衛翔儇耳邊說話。
可惜他沒有第三隻眼,看不到靈異世界,她終於理解可溪的感覺,那種只能憂心、只能心疼,卻什麼都不能做的無能為力感真的很糟。
這幾天國事繁忙,衛翔儇忙得連喝口水都沒時間,可是回到王府裡,他就會待在顧綺年身旁,細細地把這天發生的事,一件一件告訴她。
葛皇后命人刺殺甯王,人證物證俱在,七尺白綾送她上路。
甯王妃與葛嘉禎私通,企圖混淆皇室血脈,兩人下場和葛皇后一樣。
葛從升罪證確鑿,判斬立決,牽連者眾,這回皇帝整整砍掉葛氏族中青壯年男子近二十人,聖旨到當天,葛興儒一口氣沒喘過來,走了,葛氏一族失了主心骨,再翻不起風浪。
樹倒猢猻散,朝堂勢力重新洗牌。
前朝勢力重洗,後宮亦然,後宮娘娘們膝下都無子女,誰也不比誰強,這會兒還能不積極搶食大餅?
誰曉得這時後宮又出事了,衛翔廷竟在睡夢中被人殺害,在警戒森嚴的後宮發生這種事,這讓皇帝如何安心?
皇帝嚴令調查,這一查,查出兇手是二皇子身邊的太監——服侍二皇子多年的劉公公劉梡。
太令人匪夷所思,皇帝命人嚴刑逼供,所有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劉梡被打得體無完膚,只剩一口氣,依然堅持是自己受不了二皇子的變態淩虐,這才狠心動手。
不管二皇子再暴虐無道,終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還是從小寵到大的,沒想會落得如此下場,先是為父為師的葛興儒,再是枕邊多年相伴的葛皇后,現在又是親兒子……身邊親近的人一個個走了,皇帝黯然神傷地病倒,他無心處理政務,冊封甯王為東宮太子,令其協理朝政。
朝廷大事總算告一段落,衛翔儇拖著疲憊身軀回到靖王府。
他還是老樣子,一回府便直奔顧綺年身邊。
他抱抱站在床邊春天、夏天,低聲問:“今天有沒有乖乖的?”
“我背書給姨聽了,姨知道夏天用功,一定很高興。”夏天的眼淚鼻涕流了滿臉。春天用手背檫掉夏天的眼淚,說:“夏天不哭,姨喜歡勇敢的孩子。”
夏天用力點頭,拿衣袖抹掉臉上的濕痕。“爹,姨是不是睡飽了就會醒?”
兩個小小孩子仰望父親,企圖在崇拜的父親臉上得到答案。
回望兒子,衛翔儇苦苦一笑,他也想有人給自己答案。
坐到床邊,他輕撫顧綺年蒼白的臉頰,低聲說:“聽見了嗎?睡飽就醒吧,春天、夏天……還有我都想你了。”
春天拉起顧綺年的手,附和他爹的話。“姨,我們想你了。”眼睛一眨,長長的睫毛刷下兩滴淚珠子。
“你們先回去做功課,讓爹陪姨說說話,好嗎?”
“好。”夏天不想,但春天應下,把弟弟哄走。“乖,我們晚點兒再來。”
春天、夏天走出房間,衛翔儇彎下腰把顧綺年抱到自己膝上,摟著、親著、磨蹭著,溫溫的掌心溫溫地熨貼在她腰間,屋樑上的顧綺年幾乎可以感覺得到他的溫度。
“綺年,我已經和大哥告假,從明天開始我可以留在家裡陪你,你想做什麼呢?告訴我,我陪你做……
“昨天孟可溪生下女兒,大哥高興極了,他想明媒正娶,把孟可溪娶回家,可是問題大著呢,靖王側妃變成太子妃,這種故事太刺激,官員百姓肯定無法接受,所以得給孟可溪一個身分。
“記不記得顧太傅?我提過的,給我和大哥啟蒙的先生,那時候他沒少被我和大哥折騰過。他只有兩個兒子,現在多了兩個女兒,一個是你,一個是孟可溪,以後你們這兩個好朋友將成為真正的姊妹。
“我們比較簡單,等你清醒,皇上會下令為我們賜婚,大哥和孟可溪就麻煩了,孩子都已經生四個,要怎麼自圓其說?
“孟可溪很聰明,編了一個有趣的故事。她說:有位方外大師曾為大哥批八字,說他封太子之前,有再多的子嗣都無法保住,可皇上遲遲不做出決定,又怕大哥年紀蹉跎,便讓他和孟可溪先做夫妻,待封太子後才正式成親。
你覺得,這個說法能說服外人嗎?
“我想,大哥根本不介意能不能說服別人,他只在意能不能讓孟可溪名正言順,永遠留在身邊。我也是呢,我也在意你能不能永遠留在我身邊。
“我已經給葛嘉琳一紙休書,等你醒來,我們辦一場盛大的婚禮……”
衛翔儇用溫柔的聲音說著溫柔的話,他挑著過去的事,一件件訴說,那三塊寫著“我愛你”的帕子,他一直帶在身上;沒有南棗核桃糕,他再也不吃糖。他們之間共同經歷過的事太多、太瑣碎,可是他每一件都能钜細靡遺地講。
他抱著她,輕輕搖晃,他不確定顧綺年什麼時候會醒,太醫的診斷非常不樂觀,但他不會放棄,他們好不容易能夠在一起。
鬼是沒有感覺的,可是顧綺年覺得好心酸,眼睛發熱、心底脹痛,難受想哭……
“想通了嗎?”
清冷的聲音在她耳邊出現,顧綺年偏過頭,身邊坐著一個嬌俏可人的小少女,這是她第二次現身,第一次的時候她自我介紹,說她是月老。
顧綺年把她的話當屁,何謂月老?第一是男人,第二是老人,她怎會相信這小少女的鬼話?
少女月老被顧綺年的目光激怒,賞她一顆栗爆,說:“笨蛋,月老是一種職業,不是一種人稱。”
顧綺年還是不相信,在某些時候,她挺固執的。
少女月老又說:“我之所以出現,是你的紅線比別人脆弱,無法把兩個人牢牢綁在一起,所以你的愛情往往才剛開始就斷線。”
是嗎?剛開始便斷線,所以孤獨是她的人生?寂寞是她的命運?
“想通沒?”少女月老又問。
“想通什麼?”顧綺年反問。
“為什麼你的紅線比別人脆弱?”
“因為你用的紅線是次等品、劣質貨?”顧綺年直覺回答。
商業時代咩,舊東西都比新物事用得久,聽說愛迪生發明的燈泡直到二十一世紀還可以發亮,如果東西用不壞,老闆要把新產品賣給誰?
以此推論,所以現代人的離婚率高,並非月老不盡心,而是紅線耐用度低?
少女月老翻白眼,大歎氣。“喂,你懂不懂什麼叫做自我反省?”
“反省?”
少女月老很忍耐地差點沒咬碎一口銀牙,恨鐵不成鋼地捶她一記。“算了,我沒時間跟你耗,直接公佈答案——
對於愛情,你不夠勇敢。”
哼,顧綺年輕笑,要飆歌嗎?
“你說是我們相見恨晚,我說為愛你不夠勇敢,我不奢求永遠,永遠太遙遠……”
她竟然唱歌?很痞?是!不痞一點她會哭,驕傲如她不想在外人面前掉淚。
少女月老被她氣得一張俏粉臉漲成豬肝色,這個女人有沒有同情心啊,衛翔儇抱著她的“屍體”痛不欲生,她還能唱歌?
難怪新聞記者問:“一千萬買你男友,賣不賣?”
十個女人九個願意賣,不賣的那個不是因為兩人感情深厚,而是男朋友的身價比一千萬還多。
“記不記得每天都到你店裡買一個蛋糕的男生?”
“你說的是那個宅……”男字尚未脫口而出,倏地,聯想起什麼似的,顧綺年的眼睛圓瞠,不會吧!她揉揉眼睛,用力看,如果宅男拔掉眼鏡,梳平一頭亂髮,那是……阿儇?
“沒錯,阿宅就是衛翔儇,你敢說你不知道他喜歡你?”
她……知道的,她想過試著用開玩笑的語氣問他“你是不是喜歡我”,但想起被愛情弄得傷痕累累、毫無自尊的母親,她退卻了。
她說女人其實不需要愛情,她說追逐金錢比追逐愛情更實際,她總是為了愛情價值和可溪辯論,她想,愛情不在她的人生選項裡。
少女月老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這就是你的問題,你連多問一句的勇氣都沒有,第二世一樣、第三世還是一樣,給你這種人再多的機會都是浪費。”
“不對,在第二世裡,我曾經告訴阿儇,我愛他。”
“就那三個雪球?哼!”少女月老鄙夷一笑。“你知道他為了想娶你這個身分低賤的商戶女,十幾歲就跑到戰場上砍人頭,一心想用功勳換得婚姻自主,你呢?你做了什麼?在他老媽和你談判時,連多爭取幾句的意願都沒有。”
胸口一滯……竟是這樣?他的急於表現,他的不顧一切,他把生死置於度外……不是因為事業心強烈,而是因為她?
她竟還因此與他爭執吵鬧,甚至恐嚇要和他一刀兩斷,永世不見……
就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她為爹的事上門求助,他才不願見她?是因為怕她再次恐嚇,怕兩人真的一刀兩斷?
原來從頭到尾是她害了自己,那時候怎麼能怨恨呢?
她怨王妃、怨阿儇,怨自己是全世界最倒楣的穿越人。
大紅花轎裡,她是怎麼說的?她說最好的報復是過得比敵人好。
所以她積極努力,為自己開創生機,不就是想著有朝一日到他面前炫耀?不就是想告訴他,不管你家那個偉大皇上怎樣欺淩我都整不倒我?
沒想到,被她視為對手的阿儇,竟是用這樣的方法為他們的未來努力。
“喜歡上你,是衛翔儇最大的不幸。”少女月老大翻白眼,沒見過這麼白目的笨女人。
“可那是我爹的性命,你讓我不顧念父女親情,執意把愛情放在首位嗎?”重來一回,她依舊會選擇退出。
“我沒要你不顧,但你試著說服王妃了嗎?你有沒有動之以情?有沒有告訴她,你們的愛情難能可貴?有沒有告訴她,你有多珍惜她的兒子?你什麼都沒說、沒做,就直接放棄了不是?如果你能說服王妃,而皇帝對王妃心中有愧,你怎麼知道不會發展出另一種可能?
“再說說這輩子,你除了對他的執著感動之外,你為他做過什麼?他想盡辦法要讓你成為他的唯一,你卻想著:沒關係,這樣就很好,不同時代有不同的價值,這裡本來就允許一夫多妻。
“為了要給你新身分,要讓皇帝點頭賜婚,你知道他有多努力?他甚至做好準備,如果皇上不點頭,他就要帶著你浪跡天涯。這些事情,你都知道嗎?”
她罵得顧綺年低頭,是啊……她從沒想過要爭取,只想著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身分擺在那裡,無從改變。
她只會接受他給予的,從未為他付出,對於愛情的態度,她確實很消極。
見顧綺年不再辯駁,少女月老冷冷瞧她一眼,她飄到顧綺年面前,對她說:“恭喜你,你終於失去最後一次機會,你和他已經正式錯過。
“去跟衛翔儇告別吧,告訴他,因為你的自私與膽怯,讓你與愛情絕緣,從此生生世世你會成功,你會當女強人,你會得到所有‘實際”的東西,卻再也得不到一份愛情,一個真心待你的男人。”
在顧綺年開口之前,咻地!少女月老轉眼不見蹤影。
心痛得厲害,看著抱緊自己的阿儇,她哭了,沒有外人在跟前,她的自尊不會受損,但……自尊算什麼?她已經失去最後的機會,她和他徹底斷卻緣分……
怎麼辦,她不想……
飄下屋樑,坐到他身邊,環住他的腰,靠著他的肩,她失去他了?從此再沒有人會對著她笑得那樣憨厚真誠?再也沒有人會牽著她的手,用發誓的口吻對她說“我就是要在愛情上較真”……
認錯,她滿肚子抱歉。“對不起,我從未為你做過什麼,我是個自私自利的壞女人,對不起,我消極懦弱,不值得你為我做這麼多,對不起……”
她說很多遍的對不起,可惜他聽不見。
他還在叨叨絮絮說著他們的過去。
聽著、聽著,分明傷心,她卻笑彎眉毛,他怎能把每件事都記得這麼清晰?
門外一陣吵嚷,衛翔儇皺眉,他小心翼翼地將顧綺年放回床上,為她蓋好被子。
往外走,拉開門,他看見葛嘉琳正在拉扯衛左。
一見到衛翔儇,她揚聲道:“爺,我有話要對你說。”
他們之間還有什麼話可說?
他揮退衛左,也不言語,手背在身後往隔壁小廳走。
葛嘉琳見狀,急忙跟上去。
而顧綺年看一眼床上的自己,起身,飄往有衛翔儇的方向。
轉身,衛翔儇冷冽目光射向葛嘉琳,一語不發。
他知道葛嘉琳有多兇狠惡毒,知道她這種女人應該下地獄,但是對她,心底還是有幾分歉意。
他不愛她,卻利用她,利用她在葛皇后和葛興儒當中製造矛盾,利用她製造假像,傳遞假訊息,這幾年他屢次出擊成功,除了拜重生所賜之外,也得感激她的“鼎力相助”。
“你還沒有拿到休書?”
衛翔儇找不到證據,無法把那場大火和她連結在一起,那夜他回到待春院時,她正“積極努力”地指揮下人搶救春天、夏天,他不確定該拿她當恩人看待,還是仇人。
“王爺,你不能休掉我!”葛嘉琳咬牙,恨恨說道。
她最恨的是下手不夠狠,若那把火再燒得旺一點,顧綺年就不會拖拖拉拉,直到現在還死不成,王爺更不會心心念念想休掉自己,給她騰位置。
“為什麼不行?要不要算算七出之罪中你犯下多少條?”衛翔儇淡淡道。
“若王爺休棄我,日後必定會後悔萬千。”
她斬釘截鐵的口吻引起他的興趣,微哂,道:“說說看,本王有什麼好後悔的?”
他在笑,目光卻瞬間變冷,她見了心頭一跳,卻還是梗著脖子說道:“劉公公是我派去的,更正確的說法是,衛翔廷是我殺的。”
“是你?”宮裡宮外血洗過一遍卻始終查不出來的幕後黑手竟是她?葛嘉琳能有這麼大的能耐?
那年她救下在街邊被人當狗打的劉公公,她還給他銀子,助他安葬父親,他愛慕她、感激她,不斷對她磕頭謝恩。
若干年後再見,她成了王妃,而他變成太監。救人不過是為了善名,卻沒想到一點善因給自己種下大善果。
這些年因為劉梡在,後宮那點破事都逃不出她的眼。
勾起嘴角,葛嘉琳相信王爺會權衡利弊,再不會輕易趕她走了。“這些年,我和劉梡互通的信件,每一封都保存得相當好,王爺想想,如果這些信被皇上看見,皇上心底會作何感想?”
會以為所有的事都是他指使、控制的!
葛嘉琳……衛翔儇定眼望著她一語不發,原來她並沒有他想像中那麼簡單。
淡淡笑開,她做錯了,他這種人是不接受威脅恐嚇的。
“第一,就算皇上認為是我殺了衛翔廷,太子的位置仍會坐得穩穩當當,因為,皇上別無選擇。第二,你和劉梡之間的聯絡,到底是為本王辦事還是為葛家辦事,這還難說。
“所以,去告密吧,直接指控衛翔廷是我殺的,我倒想看看,皇上是會奪了我的爵位,還是殺你滅口?”
他也想試試皇帝會有什麼反應呢,是為一個死去的兒子殺掉一個見不得光的兒子,或是抹平一切,假裝天下太平。
“我自然是為王爺辦事,衛翔廷已經死了!”最終得利的是他和甯王。
“誰曉得你是不是因為葛氏一族倒臺,一怒之下殺掉衛翔廷為葛氏報仇?”
嘴巴長在人家臉上,腦袋安在人家身上,怎麼說、怎麼想豈能容她信口雌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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