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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丹菁 -【才女出閣(嫁錯郎之一)】《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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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6-14 00:28 編輯

才女出閣 - 嫁錯郎之一-丹菁

江南才女唐詩意  
四歲即已博覽經史、五歲時能吟詩作對  
結果卻換得爹親一句:聰黠非凡,必為失行蕩婦!  
更絞斷她十指,令她不得抓筆成書  
在她眉間烙下印痕,毀她傾城麗顏。  
推卻求親者無數  
爹親獨允書籍典藏之最的文家“紫宣堂”  
而今洞房花燭夜  
眼前這邪佞狂妄的男子就是她的夫君。  
但……她沒聽錯?他自稱姓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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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18:46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6-14 00:29 編輯

第一章

南宋甯宗年間

天才剛破曉,住在臨安城西的王媒婆卻已經起床梳妝打扮,嘴裏還不住哼著小曲兒,心情顯得愉快極了。

王媒婆,臨安首屈一指的媒婆,提起作媒娶親,臨安城上下所有人都會想到她,聽說她做過的媒,上從貴族、官家,下至商賈、平民,沒有千對也有百對,連當今宰相千金的婚事都少不了她呢!

雖然王媒婆做了這麼多媒,成就了無數好姻緣,但有件事卻一直讓她此以為憾,那就是沒能替鼎鼎大名的江南四公子作媒。

何謂江南四公子?

沒聽人說“上有天堂下有蘇杭,古有孟嘗今有江南”,這江南可不是魚米江南,而是指江南四公子。

眾所皆知江南有四大家:執全江南、乃至江北點心牛耳的玉家“玉品齋”,後欽賜為“禦品齋”;總湘繡大成的練家“湘坊”;統天下書籍典藏、紙品之最的文家“紫宣堂”,以及理古今音律之譜的樂家“揚音閣”。所謂四公子,正是“玉品齋”的玉穆,“湘坊”的練錦、“紫宣堂”的文昊和“揚音閣”的樂揚。

這四公子論相貌自是不必談了,個個風流倜儻,卓爾不群;論學問,四人皆是兩榜進士出身,博古通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詩詞歌賦無所不精;論家世,江南四大家還不夠瞧嗎?有人這麼說,“娶妻當娶五姓女,選婿當選四公子”。幾乎所有江南的名門淑女、公侯千金,無不以嫁四公子為生平大願,而放眼大江南北的王侯商賈,莫不視四公子為乘龍快婿,所以每天到四大家提親的媒婆絡繹不絕,甚至踩壞了好幾個門檻,但迄今仍無人能談成親事,這當中自然包括王媒婆在內,為此,王媒婆在經過月老廟時總不夠嘀哺咕咕,抱怨上好半天。

但或許是月下老人聽到了王媒婆的哺咕,也或許是王媒婆的名號實在太響亮,那四大家竟然不約而同找上門來了,而算算時間,今天應該就可以將四大家的親事說定,這怎麼能不讓她高興呢?

想著,王媒婆又哼起小曲兒,一面穿上紫背子。提到紫背子,王媒婆可神氣了,這全京城,可只有她王媒婆一人夠得上格穿紫背子,至於其他二流、三流乃至不入流的媒婆,可只能拿著青涼傘遮遮風避避雨,想穿紫背子……哼!等下下下輩子吧!

眼看時辰將屆,王媒婆趾高氣揚地坐上軟轎往“玉品齋”方向而去,臨走前不忘繞進素有媒人巷之稱的西小衙,讓那些閑得猛嗑牙的媒婆瞧瞧,她王媒婆可正要給江南四公子作媒哪!

轎子搖搖晃晃走著,還沒到“玉品齋”,王媒婆大老遠便看見了那鬥大的欽賜“禦品齋”三字,因為這是皇帝老爺吃了玉品齋的糕點,連聲贊好,特賜名“禦品齋”,並令玉品齋按時進貢、差人進禦膳房做事,讓玉品齋本就響亮的名號更加如日中天。

王媒婆大搖大擺進了玉府,見著了正在大廳裏走來走去的玉老爺子。

“老爺子萬福,王媒婆給您請安來了!”

乍見王媒婆,玉老爺子臉上的不耐煩頓時化成著急,“如何?那蘇老頭兒的意思如何?”

王媒婆笑得嘴都合不擾,“當然是一個字,好!好!好!老爺子肯娶他閨女當媳婦兒,這是他前世修來的福,他還有什麼不好的?”

“那蘇家閨女的意思呢?”

“正如同老爺子那天所見,蘇家恬兒姑娘孝順、乖巧,除了有一手好廚藝外,更是生得沉魚落雁,我見猶憐,她爹親口允諾的事,她怎麼會有意見?”

玉老爺子大喜過望,心想不但討了房手藝精湛的媳婦,還能得到蘇家餅鋪糕點的祖傳秘方,連忙命人捧來一支翡翠玉釵、一份細貼子,還有一錠金元寶,“這玉釵是送給蘇家閨女的定禮,這份細貼子煩你替我拿給親家翁,至於這元寶就是你的謝禮。當然,等親事辦妥後,另有重賞!”

王媒婆千恩萬謝,領了元寶拿了細貼子和定禮出門,直往蘇家餅鋪回禮後,再轉往練家“湘坊”。

“練老爺子萬福,王媒婆給您請安了!”

練老爺子看也不看王媒婆一眼,逕自端起參茶邊喝邊說:“楊家那邊怎麼說?”

“楊老爺高興極了,您瞧,這是楊家回的細貼子。”王媒婆急忙遞上城北楊家的細貼子。

練老爺子接過貼子,卻直接往旁邊一扔,似乎不屑一瞧,“若不是英兒不長進,堂堂練家怎麼會去娶窮酸戶的女兒做媳婦?”

王媒婆知道這練老爺子素來脾氣不太好,為了兒子、女兒的事也大傷腦筋,因此只有陪著笑臉說道:“那楊家繡坊紗織姑娘的相貌和品行是老爺親眼看到的,而且她繡工獨步江南,聽說連皇后娘娘都愛不釋手,如果老爺子能娶到這一房媳婦兒,相信對老爺子和少爺的事業,一定會有所幫助的。”

練老爺子冷冷一哼,臉上仍舊沒有一絲歡喜之意,“這是細貼子和白玉簪,你拿去給楊家作回禮,至於這袋銀子是給你的。”

王媒婆勉強擠出一臉笑意,領了東西後,便一溜煙往外走,仿佛那金碧輝煌的練家是會吃人的鬼屋似的。

辦好了練家的親事,王媒婆一聲吆喝來到“紫宣堂”文家。

“老爺子、夫人萬福,王媒婆給您請安了!”

文老爺子略略一頷首,“托你辦的事如何了?那天見過唐家閨女後,我家夫人非常喜歡,希望能早點將親事定下,只是不知唐家意向如何?”

“沒問題,唐家經營書鋪,以文結親,怎麼會反對呢?只是……”

“只是什麼?”文夫人急忙問道。

“只是唐家詩意小姐希望少爺先對上這對聯再談親事。”

文夫人聞言松了一口氣,“這有什麼難的?來人,把對聯拿去給少爺看。”

不一會兒,僕人拿著那副對聯回來。

王媒體接過對聯,滿意得直點頭,“少爺果然才高八斗,居然一下子就對出來了。我這就去回禮,請老爺子和夫人等著。”

王媒婆急急忙忙來到唐家呈上對聯,並交換細貼子,算是完成文、唐兩家的親事。

最後王媒婆風塵僕僕來到“揚音閣”。

“老爺子萬福,王媒婆給您請安了。”

樂老爺子從一排古箏裏抬起頭,“等你好久了,柳家怎麼說呢?”

王媒婆推出一臉笑,“柳老爺說不敢高攀。”

樂老爺不禁皺起眉頭,“怎麼?柳家回絕了?”

“也不是回絕,只是老爺覺得樂、柳兩家差若雲泥,柳家經營的是客棧這種庸俗生意,實在不敢……”

“什麼門弟高攀的?柳老爺怎麼會有這麼迂腐的想法?難道我是那種眼高於頂、只重門弟、不問兒女幸福的人嗎?回去告訴柳家,就說我很喜歡那柳家千金,希望她能來當我的媳婦兒,繼承樂家的事業。”

那柳家千金的琴藝可是江南皆知,上過柳家客棧的人誰能不知那位隔簾撫琴、樂音動人的操琴者正是瑤琴姑娘本人?

王媒婆臉上的笑意更深了,又是鞠躬又是哈腰,取了定禮到柳家算是定下這門親事。

黃昏時分,王媒婆疲累地回到家,但眉宇間的得意卻是怎麼樣也抹不去,她小心翼翼將四大家的親事寫在紙條上,免得自己老眼昏花,腦筋一時糊塗弄錯。

這時,一群昔日姊妹淘提著香雞酒菜上門,開門見山便是道喜:“姐姐,恭喜了,聽說你做了四大家的媒?”

王媒婆好不得意,揚了揚手中的紙條和滿桌子的元寶銀子,“可不是,你瞧瞧,王家配蘇家、練家配楊家、文家配唐家、樂家配柳家,這四門親事,簡直是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正是天作之合,但沒了姐姐,這天也不能合了。姐姐,我們幾個姐妹敬你一杯,恭賀姐姐終於了卻平生大願。”

王媒婆不疑有他,接過酒杯便一飲而盡,接下來,眾人又說了許多恭賀之詞,捧得王媒婆飄飄欲仙,直忘了今夕是何夕,很快的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

一個月後,江南四大家同時娶親。天還沒亮,王媒婆便起床忙碌。

她先到四家走動走動,又到女方家活絡活絡,還不時叮囑轎夫仔細小心注意儀節,最後她拿出那張一個月前就寫好的紙條,看也不看就遞給眾位轎夫,“一會兒你們就照紙條上寫的去迎親,千萬別弄錯。”

王媒婆心中好不得意,卻未曾發覺紙條上的嫁娶婚配離了譜……

***

臨安城裏正值繁榮春色,旖旎花雨層層疊疊落在人來人往的生產者,濃郁的花香隨風飄蕩在瓦子尾巷裏的文卷小鋪西廂房。

這文卷小鋪可不簡單,唐老頭子當年也是進士一名,曾任官職,晚年之後才在這熙熙攘攘的瓦子尾巷裏開了間小鋪子,賣賣書卷墨畫,日子倒也是充實得緊,不過……

這裏頭最不簡單的,並非這唐老頭子。

話說唐老頭子晚年得女,此女秀色如畫、無雙無儔,四歲時便博覽經史,五歲時便能吟詩作對,其聰穎天資令人讚歎,更讓唐老頭子當場愣住,愀然良久,不禁斥曰:“此女聰黠非凡,必為失行蕩婦!”

唐老頭子以此為由,原欲將不滿六歲的女兒送往道觀修身養性,後雖禁不住唐氏苦苦哀求而作罷,卻將她囚於宅內西廂,不允她外出,更不允她再讀任何書籍,甚至杜絕後患似地絞斷女兒一雙白嫩玉指,令她從此不得再抓筆成書,無以走上風流女文人之道,再以燃香在她的眉間烙下修性的烙痕,才打消了將她送去道觀的念頭。

但是……

一日無書可讀的唐詩意便覺面目可憎,於是唐氏每日到西廂房時,總會小心地帶來一本詩冊,只為瞧女兒那單純而滿足的笑容;如此日復一日、年復一年,這重責大任落到了貼身女婢綠翹身上。

而這一晃,便已過了十幾個年頭……

“唉……”

今兒個西廂房裏頭,反常地傳出幽聲歎息。

透過大開的窗櫺,片片的杏花瓣飄落在靠窗邊香案上,再調往一旁看,書冊上頭印著鬥大的“曹大家傳”四字,一雙歪斜不全的玉指擱在書面上,而擁有這一雙手的主人正蹙著蛾眉,口中念念有詞。

“古者,女生三日,臥之床下……明其卑弱,主大人也……男以強為貴,女以弱為美……”唐詩意又歎了一口氣,低柔得像是摻上磁粉的嗓音又淡淡揚起:“這曹大家的思想可真是累及了後世的女子……”

不全的纖白玉指翻開了藍色書皮,映入眼簾的便是讓她不解的《列女傳》,令她又瞬地合上了書皮。

真的,她真的不懂。

這些年來透過娘與綠翹的幫忙,她所看過的書舉凡“女誡”、“婦德行”、“婦女三從四德”,每一本書皆令她感到難以理解。

為何要將女子的身分貶得這麼低、這麼卑微無用,這麼地令人厭惡自己的存在?倘若有一日,屬於女子傳宗接代的任務給男人奪去了的話,她猜想這天下的女子是否要集體自縊去了。

既是如此,又何必有女子的存在?

唐詩意下意識地望著一雙扭曲變形的玉指,再撫摸著眉宇間遮去疤痕的小翠鈿,絕美的唇角不禁漾起淡淡的苦笑;若男人真是天,那麼爹絞斷她的雙手,半毀她的容貌,硬是要她修身養性,倒真是為民除害了,是不?

當年一直不懂爹為何會這樣狠心待她,直到前些年,她才慢慢地懂了;只因爹不想要個風流不羈的女兒,不想她也染上文人放縱的習性,遂在她什麼都還不懂的時候,已然快刀斬亂麻地為她賜除任何未萌的事端。

她該說爹是做得對,還是該說爹不懂女兒的心?

古有紅顏禍國殃民,卻從未聽聞過女文人興風作浪、翻攪宮中棟樑,然而,爹仍是願意相信古人所警惕之事,硬是毀了她的雙手。

這手……說毀了,倒也沒毀上十足十,只因當年娘不顧爹的命令,硬是求來再世華佗為她醫治雙手,雖然無法恢復成原本的樣子,但她還是可以題詩作畫,只可惜動作慢了些。

不過美醜對她來說,一點意義都沒有,終年待在這西廂房內,又有誰得以看見她這一雙不全的手?還可以提筆已是萬幸,若是完好無缺,卻連一首詩都題不出來,那豈不是難堪?

這大宋雖然風氣相當開放,門第觀念早已漸漸淡逝,可是……對女人的觀點仍是如出一轍,千年不變;到底是先有爹這樣霸氣的男人,還是先有這樣鄙視女人的風氣?這問題是沒個解的,就像是問起先有雞,還是先有蛋的蠢問題一般,即使溯源而上,也找不到開了先例的人。這題是死題了,卻也壓得女人永遠沒有抬頭望天的一日。

列女傳……更是打壓自個兒同胞的始作俑者!

她不認為女人會強上男人一等,因為男人的氣力實比女人大上許多。然而,她倒不認為若是論及博古通今、經綸滿腹,女人就會經男人差。男女互補所短,互取所長,地位理應是公平的,為何卻落得女人不得讀聖賢書,不可與丈夫同席而坐,不能與父兄同飲一桌之食?

又歎了一口氣,唐詩意將曹大家傳擺到一邊去,再自一旁的架上拿起話本,獨自沉湎于裏頭文人的幽默風雅,女角的嬌羞閉塞所幻演出的情愛故事。

這是爹唯一願意讓她讀,也是她唯一可以光明正大看的書籍,只因爹曾說過這話本的內容皆是通俗得狗屁不通,淨是詠情誦愛、故作風雅的冊子,毫無綺麗婉媚之詞,最是適合她這般的姑娘家看。

她沒否認,倒也不承認;通不通俗是見仁見智,而且,只要有話可讀,就算它是枯燥的女誡十二章,她也照看不誤,否則依她這一雙不能撥弦詠詩、巧妙繡織的玉指,關在這西廂房內,她可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了。

“小姐,小姐……”

才翻上兩頁書,怎地不巧便傳來綠翹聒噪刺耳的叫聲?合上了書,唐詩意好整以暇地端坐在案前,等著這擾人的喜鵲兒報上事來。

“怎麼了?”見綠翹翹汗濕了一張小臉,氣息紊亂不已,不禁令她蹙起眉來。不是沒瞧過綠翹這丫頭失態的模樣,不過,今兒個似乎比往常更亂上一些。

“小姐……有人提親來了……”綠翹氣息尚未平復,便急著將大廳上的一切告知最疼她的小姐。

“提親?”怎麼?這又不是頭一遭,有必要這麼大驚小怪地喳呼嗎?

自前些年她及笄以來,沖著外頭以訛傳訛的謠言,道聽她貌美賽西施,途說她豔麗似洛神,更有人謬贊她為江南才女,上門提親之人便始終絡繹不絕。不過,全都教爹給回絕,這廂不知是哪一戶沒嘗過苦頭,又踏上了這久未染塵的文卷小鋪?

“這人不同,他……他……”綠翹急著想把話說清楚,偏心頭上的一股氣仍未平息下來,急得她只能他呀他的沒完沒了。

“誰?”

唐詩意倒也不急,不忙著為她順氣,只是瞅著一雙冷豔如冰的眼眸,等待她調好氣息,告知她這廂不怕死的是哪一戶人家。

“是紫宣堂的少主!”綠翹待氣息漸定,索性一氣呵成地道。“而且,老爺還一口便允了提親的王媒婆。”

“紫宣堂!爹答允了?!”她身子微微一顫,有點難以置信。

爹不是把她當成禍國的妖女了嗎?怎會容她出嫁禍害他人?更何況,對方還是紫宣堂的少主文昊公子!

由於文卷小鋪的書冊、紙箋向來倚賴紫宣堂供應,是以紫宣堂的主子與當家主母她也曾遠遠地瞧過,而文昊……她記得他的,他是這些年來她唯一不經意見到的男人,對於他那一雙屬於文人溫文儒雅的眼眸,倒還清澈;嫁給他,她一點也不介意,甚至是有點喜悅,畢竟以後能夠擁有一個可與自個兒吟詩對句的相公,倒也挺好,只不過爹怎會允了這樁親事?

“是真的,綠翹方才在大廳上聽到的,小姐不能不信!”瞧唐詩意一臉不以為然的模樣,綠翹急得趕緊辯駁;她才不是吃飽撐著,若不是真有其事,她又豈敢說嘴?

“可是……”唐詩意不得其解,淺吟了一會兒,微開的門縫便傳來唐父不苟言笑的威凜聲響。

“綠翹說的全是真的,為父已將你許配給紫宣堂的少主文昊。”唐父一進門,大手一揮立即撤下一旁的綠翹,而唐氏則緊跟在後進來。

唐詩意顯得有點詫異,不過那微愕的閃神,立即隱入她向來冷豔的玉麗面容裏。

“詩意給爹問安。”她淡淡地斂下濃密眼睫,掩去她眸底戰慄的光痕。

爹有多少年不曾到西廂房來了?她扯起嘴角,漾出苦苦的笑容,心中思忖著,應該是那一年絞斷她的手之後吧。

好狠的爹,居然毫不在乎當時的她仍是個娃兒,對她下如此重手,他是打算讓她再也無法使用雙手;是打算寧可養她一輩子,也不願意讓她出閣禍國殃民的,不是嗎?

瞧見唐父遠比聽到他允了親事更令她震驚,她一直以為爹不要她這個女兒了,想來……

“為父的要你出閣,你倒是繃著一張臉瞧著為父,橫豎是不打算照為父的意思去做了?”唐父望著女兒一臉淡然,不覺怒從中來,大手擊下案上,轟然一響,隨即揚聲怒斥。

這個女兒,他每見一次,便心驚一次;望著她益發狐媚的嬌顏,他是嚇得汗流浹背,見著她架上所懸的翰墨丹青,更是令他驚于她的卓異文采與絕倫聰敏,懊悔當初下手太輕,才會讓她的雙手有複元之時。

生女如斯,魅惑豔絕,才華絕代,絕非善事,他唐某絕不能讓她給負了他的盛名;將她配以文昊,好讓紫宣堂磨磨她發硬的性子,杜絕她過人的丰采。

“女兒沒這麼想……”

她不懂為何爹每次瞧見她,總像是活見鬼一般,嚇得是冷汗不止,雙眼暴如銅鈴。

若真是厭惡她的話,當年爹該絞的不是她的雙手,而是她的頸項,這才叫永絕後患!這一張原本帶笑、愛笑的臉,為何今日會變得如此冰雪覆面,還不全都是爹一手造就的好事,不是嗎?為何到頭來,爹還要為這小如芝麻的事辯得臉紅脖子粗?

她沒變,一直都沒變!即使爹絞斷她的手指,令她不利於提筆,她也無怨;即使爹對她不理上睬,她也無恨;但她不服的是——爹既種下這個惡因,為何不願正視這個惡果!?

是爹的殘害令她忘了怎麼笑的,不是嗎?

虎毒不食子,但是爹卻怕她滿腹邀請諸會顛倒乾坤,怕她絕俗的容貌將傾國傾城,故而一步步冷酷無情地殘殺她的心,這比一刀要了她的命,還令她感到痛苦難耐!

倘若今兒個她是男兒身,想必爹必然不會這麼待她的,是不?

男兒可以光耀門楣,但是女兒不行,女兒只會敗壞風氣,毀了爹的名聲,遂爹不要一個才高八斗的女兒,爹要的是一個可以光宗耀祖的兒子,就算他是個胸無點墨的兒子也無妨!

天,她從沒像這一刻般如此希望自己是個男兒身,可以隨心所欲地過自己想要的生活,而不是拘心束身地待在這裏等待年華老去,等到自個兒成了白髮蒼蒼的老婦,而一生卻是平淡無奇得教人形同嚼蠟。

其實,她很清楚那些話全都是爹為自個兒怎麼行為所找的理由與藉口,實際上,爹是妒忌她擁有他追尋數十年卻依舊得不到的才華與天分!

她早知道,只是不願說穿罷了。

“還頂嘴?”唐父一雙眼眸瞪得圓大,斑白的鬢毛上仍懸著汗滴,卻是顯出一身文人傲骨,以父親的威嚴逼視她。“你可知道孝字怎麼寫?”

“女兒這麼說也算是頂嘴?也算是不孝?”唐詩意惱了,語氣也跟著生硬而沒有轉圜的餘地。

她不是不懂得孝字怎麼寫,不是不懂昨要安撫爹的心,但……爹的氣勢淩人,惱得她不得不譏諷一番。

“好了,你們爺兒倆怎麼一碰頭,便非得要你來我往一番不可?這……”

唐氏話尚未說完,唐父的怒喝便應聲而下。

“全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瞧瞧她這舌頭利得削鐵如泥,全都是你教得好,教得令我刮目相看!”

唐父怒瞠雙眸,雙嘴一開,極盡嘲諷之能事。

唐氏低低地垂下頭,對於自個兒夫君所說的話一句也不敢反駁,只能默默承受,眼角泛著淚光,不斷地向唐詩意示意要她少說兩句。

唐詩意見著這一幕,杏紅色的唇一掀,又是一個慘澹的苦笑;是的,男人與女人之間的相處模式便是這個樣兒,如女誡所言,夫君一句話抵過一片天,老天說的話,誰敢不從?

可她偏不從,偏要抗拒這不平的命運!

誰說男人是女人頭上的一片天?她偏不信、偏不服,她要成為自個兒頭上的一片天。

“爹又何必斥責娘呢?”她的低柔嗓音潛藏著淡淡的不滿與抗爭,一雙凝眸冰寒地注視著自個兒的爹。

若是她的錯,大可以罵她,何必指桑駡槐,硬是給娘冠上個罪名,再迂回地將這罪推到自己的身上?父女倆有什麼事不能打開天窗說亮話,定要這樣拐彎抹角,互不相讓?

她是他的女兒,他唯一的女兒,為何……今兒個會落入宛如他仇人的境地?

“為父的話說了算,一個月後便要你入紫宣堂,這事由不得你作主,為父的已為你打點好一切,你就等著出閣吧。”唐父不願理睬她的問題,逕自撂下話便打算離去。

“我不出閣!”

欲轉身離去的唐父,聽到這句話宛若遭到雷擊,猛地一愣,緩緩地回身望著仍坐在案前的女兒,一雙炯爍的眼眸微眯成一條縫,難以置信地看著向來忍氣吞聲的女兒,想不到她竟敢頂他的嘴。

“你敢不出閣?”他咬牙怒道。

“是爹一直不願意女兒出閣的呀,現下卻又急著要把女兒嫁出去,實在令女兒無所適從,難以接受。”唐詩意淡淡地說著,清麗的粉臉難掩悲愴,眼眸中皆是難以掩飾的怒火。

爹呀,他是她的爹呀,為何父女之間卻不能連心?

即使爹是如此無情待她,她也不曾恨過他、埋怨過他,但……為何爹不也正視她,不能再多給她一點父女親情,一點慈愛與關懷?

若是因為這滿腹的經綸、傾城的麗顏,那她可以全都不要毫不戀棧地將之拋擲。

“你——”

“詩意……”唐母在一旁,一雙眼眸早已是薄霧凝滯,立在丈夫的身側,只敢輕輕地任哀愁淌在夫君見不到的時刻。

“娘……”

是時代讓女人必須以這種卑微的方式活下去,還是女人的懦弱造就了這個男尊女卑的時代?

她可不可以試著跳脫這個命運、試著走出此種宿命的桎梏?她不想在出閣之後過著與娘一樣的生活,過著沒人賞識且被打壓的日子!與其如此,她寧可就一人孤芳自賞、獨身到老。

但是,她能眼睜睜看著一心伺候爹的娘,再一次受到爹無情的傷害嗎?可……非得要她拿自己的後半輩子成全娘的一生嗎?

思緒千回百轉,紛紛擾擾,在她腦中嗡嗡作響,更化為萬蟻鑽動,順著筋絡敵國脈,殘虐而嗜血地啃咬她酸澀的心頭。

娘是疼她的,當爹不斷欺壓她,傷害她的時候,只有娘在她的身旁疼她、憐她,她怎能對娘的悲哀視若無睹?

男人是女人的天,爹即是娘的天,她豈能不順娘的天?

“詩意願意出閣……”

唐父一聽,神色總算稍微和悅,但一聽及她的下文,一張老臉不禁又繃緊。

“但……詩意得先試過文昊公子的才華。詩意出一上聯,若是文昊公子能夠對出下聯,詩意便願嫁入紫宣堂,終其一生服侍詩意的天!”

話落,詩意立即提筆,緩慢而娟秀地沾墨揮灑在紙箋上,題下上聯;若是文昊能夠常識她的才華,嫁與此夫,夫複何求?

“行,我就不信文昊對不起你的聯!”

撂下這句話,唐父像只挫敗的公雞匆匆離去,而唐氏也緊跟在後,不敢多加停留。

唐詩意猜對了,唐父之所以會毀她的手,不只是為了那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因為她的藝冠群倫令他惶恐不安。

望著爹離去的背影,唐詩意除了笑還是笑,是自嘲、是苦笑,是辛酸、是苦澀,更是無以道與人聽的悲惻與惆悵。

難道是她的女兒身拉遠了父女兩人的距離?

難道是她難掩的才華逼人,斬殺了理應相融的父女心?

爹……若是詩意今兒個成了個男兒郎,爹就可以和詩意把酒言歡、醉吟遊誦,而不是令人寒心地來個相見不理?是不是詩意認命,便可以與爹回到以往的甜蜜,而不再形同陌路?

她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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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19:09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6-14 00:30 編輯

第二章

她,終究還是認命了。

身穿深紅色翻領喜服,肩披綴著珍珠串的披肩,頂戴沉甸甸、懸垂著琳琅滿目寶石的喜冠,蓋上紅蓋頭……唐詩意正坐在大紅的喜床上,頸項被這喜冠壓得抬不起頭來。

唐詩意不禁輕歎,不知道這是不是為了將新嫁娘給壓得抬不起頭才設下的無聊風俗?而娘,是否也曾這麼走過一遭?

出閣不是迫于爹的威逼,卻是緣自于娘涕淚縱橫的哀求;她一直知曉娘夾在她與爹之間,早已疲 憊不堪、勞而無功,這回,她真是不願意再讓娘為她受爹無情的數落了。

出閣也好,總比繼續待在那靜默地人氣的西廂房裏頭好;事隔十數年,她總算得以踏文卷小鋪,能再一次接近這個屋外的世界,況且,她的夫君可是紫定理堂的少主文昊,是一個可以對出她聯子、能與她吟誦唱游的文人,這一直是她夢寐以求的事,她又有什麼好嫌棄的?

耳尖的她獨自一人待在喜房中,聽著大廳傳來的絲竹雜樂成曲迭起,熱鬧非凡,令她的嘴角不禁揚起一抹淡笑。

好個放肆的文人風範,在這大婚夜裏仍是不忘放縱。

這即是她所要的了,她很明白的,以往,每當爹的友人遠道而來時,爹必定是領之於亭臺樓閣,焚香馭琴、飲酒吟詩,好不逍遙快活、風流瀟灑。

而後,她是否也能這般放肆?這有賴夫君對她的常識了。

紫宣堂的少主,她曾經匆匆一瞥而過,身影早已模糊,識得的只是那一雙文人溫儒的眼眸,以及那眸中不經意流露的文人傲氣,此生若能有此人相伴,即使不識情愛也無妨。

虛幻不切實際的男女情愛豈比得上一世的逍遙自在?她要的不過是有人解她的心語,即使無情無愛她也不在乎。

不過,外頭的絲竹之聲,似乎沒有停頓的跡象,不禁令唐詩意偷偷地掀開紅蓋頭,悄悄地看了看左右,驚于這滿室的富貴,實與文人清高的氣息有點格格不入。

眼前紅木圓桌上擺著一對紅燭,上頭擺滿梆果蜜餞,文酒合巹,一旁的高幾上滿是玲瓏剔透的珍奇古玩,窗櫺上頭還懸著一把通體暈墨的漆金古箏,觸目所及皆價值連城。

可最引唐詩意垂涎的,是那把箏。

透過屏風,她向大門探去,眼見夫人在此,她便躡手躡腳地撩起裙擺,緩步走向那把箏,伸出殘缺的玉指擱在箏弦上,尚不及發出聲響,便自卑地將手縮回,退回床畔。

她呆愣地望著自個兒扭曲的雙手,與那絕美的箏相比,不禁激起她自卑的漣漪;這輩子,她還未曾對自個兒的雙手感到如此的自慚形穢過。

或許是因為以往不曾碰觸過如此美倫美奐的樂器,遂她一直不明白當這一雙沒有血色的手擺在上頭時,會是如此地觸目驚心。

以往爹也曾打算讓她習琴彈琴,但這一雙手卻無法控制,無法跟上那千變萬化的絲弦撥法,最後……終究是放棄一途。儘管她是恁地熟諳音律,可這一雙手卻硬是不服從她的意念動作,空留無奈。夫君會因此而嫌棄她嗎?

唐詩意凝睇雙手的絕豔眼眸,沿著不為人知的悵然若失,她曉詩詞、諳丹青、通音律,卻無以將自個兒所寫的樂譜、指法以及所填的樂譜用在自身上,真是令人感歎。

是幸、是不幸,現下還沒個準兒。

大門倏地大響,嘈雜地響起數個腳步聲,令唐詩意急急地將紅頭蓋披上,將雙手藏於袖內。

“樂揚……”

“先讓咱們瞧瞧你的娘子,咱們才走。”

“是呀、是呀,若是見不著新嫁娘,咱們今晚鐵定鬧得你洞房花燭夜成了樂揚傷心夜。”

一干人魚貫進入這喜房,摻雜著三兩醉語,笑語如珠;坐在床畔的唐詩意斂下眼眸直視地板,望著站在她身前的那幾雙靴了,心裏不禁有點局促不安。

今兒個是新婚之夜,為何會有這麼多人到這喜房來?

唐詩意久未接近人群,一雙藏在袖裏的玉手不安地絞扭著,直到手心淌出絲絲汗水。

“那怎麼行,今晚是咱家少爺值千金的春宵,豈能讓這幾位公了給擾了興?”一句清朗而率直的聲響,突地插入這群吵嚷的人群聲中。

“來、來、來,讓小管家我來為幾位公子開開懷,到那喜筵上,讓管家我為自己新官上任喝一杯,也為咱家少爺成婚喝一杯,更要與幾位公子暢所欲言、通宵達旦地吟風詠月,學那李太白水中撈月,仿效‘將進酒’的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說著、說著,便將一干閒雜人等帶出喜房,隨著漸遠的聲響,房裏頭突地一陣沉悶默然,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

唐詩意一雙纖弱不睥不斷地絞動著,心頭戰慄難抑,水亮杏眸直盯著她面前的靴子,等她的夫君掀起頭巾。可是,等了好半晌,就連廳上傳來的嬉鬧聲已迭次息聲,為何……

突地,眼前那雙靴子的主人動了。

但是,他卻不向她走來,反倒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坐在圓木椅上,一道冷然詭佞的目光穿透她臉上的紅頭巾,射向唐詩意的眼眸。她驀地一怔,她可以想像他正好整以暇地望著她,等待她開口問話。

這是為什麼?

她不懂,不懂這是什麼意思。臨出閣之前,娘向她說了許多私密話,她是擱在心上了,但她不記得有這麼一道難題。入房、掀巾、合巹、入洞房,這四大步驟她可沒半點遺忘,怎現下他卻坐在圓木椅上一動也不動的,只是拿著一雙冰冷的眼眸瞅著她瞧?難道,他是醉了,忘記尚未掀她頭巾?或是他一點也不喜歡她,只因被雙親所逼,應著媒妁之言,不得已只好娶她入門?或是他亦同他人一般,畏于她江南才女的名氣,而有所遲疑?

會是這樣的嗎?即使他已對出下聯,但那並不代表他是樂意娶她的;說不定他倆不過是硬被兩個家族給湊在一起的傷心人。揣度著各種可能,任由時間飛快消逝,直到外頭敲起二更的梆子聲,待在她眼前的男人才悶聲地走到她面前,卒不及防地掀開她的頭巾。

驚魂未定時,眼簾已映上一雙冰冷如雪的眼眸,令她不禁倒抽一口氣。

他是誰?

唐詩意瞪大晶亮水眸,粉杏色的菱唇輕啟,難以置信眼前怎會來了個詭邪、戾氣橫披的男子?

這兒是喜房,他既然不是新娘倌,怎能在這裏頭待這麼久,像是打量她似的直要將她看穿。難不成是方才鬧房未走的人?

“敢問公子大名是……”

唐詩意臨危不亂,強自鎮定心神,狐媚的眼簾帶著斥責的意味。

“我是你的夫君。”樂揚眉一挑,嗓音低柔詭魅,原本驚豔于她豔容的詫異神色立即掩入眸底。

好一個臨安美女柳瑤琴,聽聞她的琴聲出神入化、扣人心弦,想不到她的玉顏比她的琴藝是更勝一籌,令他驚詫萬分。不過……她的強自鎮定與現下所問的蠢問題似乎有點出入。

望著唐詩意眉間的小花鈿,卻讓他忘了這個疑問。

“夫君?”唐詩意蹙緊蛾眉,輕喃著他所說的話語,像是解著不懂的詩經文句一般艱澀。

唐詩意不著痕跡地輕睨了他邪俊的臉,瞬地再斂下發燙的秋水,心口無故狂肆跳動,亂了規律。

這是怎麼一回事?她曾經在文卷小鋪廳裏瞧過文昊,雖然只是淡淡一瞥,但她記得那一雙文人的眼眸清澈無垢,不似眼前這一雙狂放不羈、邪戾魔魅的厲眸,瀟灑傲然得教人心驚。他絕對不是文昊,絕無可能!

“親親娘子,你是等著夫君,等得忘了夫君是何許人了不成?”樂揚將頎長的身軀欺向她,屬於男人的麝香氣息混著烈酒的溫潤氣味,勾心攝魂地拂向她的玉面。

瞅著眼前的女子,望著她故作冰冷的絕豔面容逐一崩裂,悄悄地露出慌亂的跡象,不禁令他嘴邊的笑痕勾得更深;或許從今夜起,他不會再排斥這無稽的婚嫁,相反的,這臨安美人蛾眉不掃則黛,杏眸矜傲似夜星輕爍,檀口滑嫩如豆皮,惹得他想一親芳澤。這一門親事,他還得感謝爹的大力撮合。

“你到底是誰?”

面對他一步步地接近,唐詩意只能不動聲色地往後挪移,豈知,他竟也無恥地將她逼入床榻內側。她面無收爸地仰視著他,內心卻是浪濤洶湧不止,狂然地顛覆她的心緒。

這男子究竟是誰,竟恁地無恥接近她,甚至厚顏地欺近她的身子,若是讓她的夫君見著這一幕,豈不當她是風流騷貨!

“親親娘子,為夫真不懂你到底是怎麼入這個門與為夫拜堂成親的?”樂揚勾起邪氣的笑,一雙詭魅的眼眸閃著侵略眸光逐漸接近她。“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個兒要同床共枕的是何方人物?”

他眉頭一挑,極享受地看著她微駝的雙頰,令他直想要咬她一口、舔她一口,再殘忍地將她吞入腹。

望著她世故而內斂的臉蛋泛出身一光,亟欲力持鎮定的冷靜崩坍,他唇上的笑痕更是徐緩扯開,魔魅地蕩出噬人的邪笑。

“你……”該死,這男人到底是誰,為何專拿如鬼魅般的笑瞅著她,令她心底發毛,覺得一股冷意直由心頭竄往她的背脊,深入骨髓之中。

“娘子,如何?”

他突地探出濕熱的舌,舔過她粉嫩的頰面,瞬地移往她嬌嫩欲滴的檀口,在柔嫩的唇瓣上邪佞地留下屬於他的印記。

“放肆!”她猛地將他推開,將身子再往後一退,孰知背已抵牆,已是無路可退。

不對,他不是文昊,這裏不是紫宣堂,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她必須趕緊將一切理清楚,可不能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身子的清白不算什麼,爹的顏面往哪兒擱才是重點。

“你在同我玩遊戲?”見她臉上漾著一股惱意,樂揚倒也不在意,俊秀的臉上漾著如鬼魅般惑人的笑。

不愧為一代歌娘,在客棧龍蛇混雜之地,光是這般善於心計的手腕與欲擒故縱的應對,倒不難看出她是如何接待客人的;不過,一切都無妨,只要對他的味,他可以不在乎她的出身,不在意她以往虛與委蛇的日子,只要她好好地侍奉他,他可以疼她很久的。

“我不是,我……”唐詩意清澈雙眸直視著不動如山的他,第一次感到不曾有過的脅迫感。

這十幾年來,她唯一接近的人除了娘便是綠翹,而家中唯一的男人——爹,除了在三個時令中會見她外,其餘的時刻全然當成她不存在;而一個月前的對談,算得上是絕後了吧。

遂眼前這男人……可說是她這十幾年來,第一個直接面對面接觸的人,卻沒想到竟是這般狂妄到目中無人的地步。

“喝合巹酒了。”樂揚全將她的推拒看成欲拒還迎,扯起她的手臂便往擺滿喜節慶果的圓桌走去。“我可不管你以往是怎樣的人,但從今而後,你進了我的門,便是我的娘子,你儘管表現出你原本的樣子即可,若是太過於拘泥做作,可別怪為夫的向外尋歡去了,懂嗎?”

他噙著邪笑,將她柔軟的身子置於面前的木椅上,雙眸魅邪放肆,轉而拿起桌上的蜜餞說道:“吃一口甜,祝你我新婚燕爾日日甜。”再捧起一盤榛果,抬至她錯愕的面前。“嘗一口果,祝咱倆承因接果,續前世情火。”

他並不急著將手中的蜜餞榛果湊到她的嘴邊,反而將手空出來,倒了兩杯私釀的喜麟酒,端一杯遞至她的面前,接著道:“這一杯合巹,祝咱們倆永結同心,生生世世不分離。”

語畢,他便舉杯飲盡,邪魅的眼眸直瞅著她,等待她為他喝下這杯合巹酒。

唐詩意被他這一連串的動作愣得不知如何以對,一雙剔透無塵的眸子緊盯著穿著大紅喜服的他,腦袋裏直覺得一切都不對勁,卻又說不出到底是哪里出了亂子。

他不是文昊,但他是身穿喜有的新郎倌,可若他不是文昊,那麼她現下是身在何處呢?

“不想與夫君結連理嗎,娘子?”樂揚絲毫不在意她的驚愕,只當這一切是她的把戲;他喜歡欲拒還迎的把戲,但若是玩得太過火,一個不小心把他的耐性全玩完,那可就一點都不好玩了。

“我……”會不會是那天在廳上她瞧錯了?可……紫宣堂是一代雅室,豈會有如此自大狂傲的子弟?

罷了、罷了……唐詩意不願再多想,逕自喝下合巹酒,溫潤卻帶點辣澀,滾燙地滑過也的喉頭,霎時暈紅她的粉臉,幽眸登時顯得迷茫而醉醺,微眯的眼眸只瞧見他俞來愈大的俊臉,直到他碰上了她的——唇。

他溫熱的唇在她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霸道地覆上她的,柔情蜜意地舔吻她柔嫩的唇,不一會兒轉而吸吮,進而以舌逗弄著她,像是要求她的回應,勾引她的慰籍。

唐詩意什麼也不懂,心裏頭也真當他是她的夫君,更決意要奉上自己的身子,可不知為何,腦海中總有一絲絲的呼喚聲催促著她回頭,在大錯鑄成之前……

可她要回什麼頭,又會鑄下什麼大錯?回得了頭,也回不了文卷小鋪,任自個兒的夫君對她予取予求,應也不算大錯才是,可不知為何,總覺得心頭悶悶的,腦袋裏一片空白,再也無法思考。

樂揚見她吻技生澀,幾乎不懂得回應,心裏頭更是認定了她是個潔淨不曾近男人身的好女子;在那三教九流來往的地方,她竟能力保自個兒的清白,這女人……值得讓他憐惜。

“讓夫君疼你,娘子……”他輕笑,甚至不懂得自個兒的好心情是從哪里冒上頭的,只曉得這女人可以待在他的心裏很久。

他的大手突地隔著喜服撫上她胸前的渾圓,令唐詩意一驚,檀口微啟,更方便他乘虛而入,任由欲念帶他探索她純淨的領域,瓷狂而柔情地舔弄她不懂回應的舌,一雙有力的大手則順勢將她抱起,一把放置在床榻上,轉而快速地褪去她的喜服,嘴上更是念念有詞。

“要是知道這麼麻煩,早遣婢女替你更衣了。”其實,一開始他根本沒打算要碰這女人的,不過,瞧她好耐性地等了他一個時辰,倒令他興起了識她廬山真面目的欲望。

“呃?”唐詩意不解,一雙小手藏在袖子裏,擱在微敞的胸前,硬是不讓他再碰她的身子。她不懂自個兒在恐懼些什麼,但總覺得一切都不對勁,然而到底是哪兒出了差錯,她實在是理不明白。

她微睜幽醉眼眸,望著身前毫無動靜的夫君,只見他一身僨起的赤裸肌理呈現在她面前,登時令她的腦子一片空白,粉臉早已是一片羞紅,不知如何是好;這洞房花燭夜要做的事兒,她不是不懂,但一旦碰上了,才知這之間的惶懼不安,饒是她這般的才女也脫不了如同世間女子一般的反應。

“娘子?”樂揚得意地揚著笑,溫熱的軀體疊覆在她半裸的身子上頭,大手繞這過她的頸項,解著她的繩結,欲褪去她的粉綠色肚兜。

“不要!”

唐詩意來不及多想,身為女子的矜持不容她再細忖,一把便拍掉那一隻不容等待的手。

“你說什麼?”樂揚挑起濃眉,有力的雙手置於身側,支起自個兒的身體。

他今兒個玩興好,不過,倒也容不得她玩上了興頭!

這個親親娘子是特殊了點,與一般樓苑裏的女子不同,令他想多疼惜她一點,不過,若是她搞錯地點,玩錯把戲,他可也沒有再瞎攪和下去的心情。

“你不是我的夫君!”

唐詩意淡淡地說著,力持自個兒的理智。

她或許不懂情欲,或許不解雨滯雨歡正濃的黏膩,但她是不會看錯的,這男子眼中氤氳邪念,絕不是時下正人君子所該有的神情,遂……他不是也的夫君,說不定……或許他是不知打哪兒來的采花賊!

她不能隨意任他欺了她的身子!

“若我不是你的夫君,我又該是誰?”樂揚支高結實的身子,斂下眼眸,俯睇她一臉的慌亂。

這柳瑤琴沒上妓窯去實是浪費了她這般好手段,先是眼波流轉、欲走還留,似有意似無意地撩撥他的心,待他真的被她撩起欲火,她卻又殘忍地退開。照這情勢瞧來,她分明是在玩他了,是不?

可惜呀可惜,她玩錯人了,揚音閣的少主樂揚不是她玩得起的人。不管她今兒個是怎麼個的意圖,是願嫁不願嫁,他都不管,看她怎麼勾引他,就得怎麼回應他、賠償他。

“你……”她怎會知道他是誰?

(原文缺)

“住手!”唐詩意不禁拔尖喊道。

他是樂揚,不是文昊,那麼,他為什麼會在這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為何她眼前的這個人不是文昊,反倒是個她不知道的人?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在疼楚交雜的情況之下,唐詩意只覺得一片昏天暗地,腦子裏再也想不起任何事情,也不想記起任何的事……包括眼前這一張詭魅邪佞的俊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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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30:2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抬錯轎了!?”

一大早,天未亮,揚音閣裏便傳來樂老爺子難以置信的吼叫聲,聲音之洪亮,足以撼動整座臨安城。樂老爺子瞪大一雙銅鈴似的眼瞳,像是要將眼前支吾其詞的王媒婆給拆食入腹似的。

“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事兒……”王媒婆還真是不知該從何說起,保了好幾年的紫背子,這下子可真成了姐妹們的笑點了,是她喝酒誤事,拿石頭砸自個兒的招牌,怪不了別人,可……事情既已落定,就算是被殺被砍,她也得硬著頭皮走上一遭,總好過日後被追殺。

遂王媒婆不怕死的、明明白白地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講上一遍,樂老爺子一張老臉漲成豬肝紅。

“那麼,你倒是告訴我,我現下木已成舟的媳婦兒是何許人物,是哪戶人家的清白女孩?”

這下子,得怎麼收拾才好?

“是……是瓦子尾巷……文卷小鋪唐爺的千金,名喚詩意。”王媒婆將那錯寫的細貼子拿起來仔仔細細地瞧分明後才敢說。

“其實,這唐老爺子也算是官職出身的,雖然現下只是個書肆老闆,但那滿腹經綸可是不在話下,非凡詩意姑娘更是不簡單,硬是把她爹給比了下去,擅詩詞、諳丹青、通音律,才華絕代……”

“夠了。”見王媒婆說得口苦懸河、滔滔不絕,更令他頭疼不已。

他樂家向來是不信紙出身,只重技藝,這唐家千金雖然琴藝不若柳瑤琴,倒也是個沾過墨的女子,若是將錯就錯,讓她成自個兒的媳婦兒,倒也無不可,只是……

“王媒婆,這唐家千金原欲嫁與何人?”他總得搞清楚這糊塗媒婆到底是替他送來了哪家的媳婦兒,他才能同人說理去,是不?

“我瞧瞧……”王媒婆拿起了另一份細貼子,仔細地瞧了瞧後道:“原本是配與紫宣堂文昊公子的……樂老爺,這事是我王婆子惹出來的,自然得由我來處理才是,不過,我瞧眼前這事兒仿似已成定局,只是不知道樂老爺意下如何?以便讓我有個底子好打理。”

“還能怎麼著?”樂老爺子悶聲道。“這生米已煮成熟飯,鴨子也落了灶,豈能再回到原本的生米,回到未死的鴨子?依我瞧,洞房花燭夜過後,這搞混的四大家全都一個樣,八成就依這個樣定了,不僅壞了自個兒的聲譽,還累了這四個姑娘的名聲,你說是不?”

樂老爺子坐在廳裏的太座上,一臉的愁眉不展,卻也不得不將這燙手山芋趕緊處理好,否則要是出了亂子,惹出滿城風雨,到時可真是無從收拾了。

“樂老爺的意思是……”

“替我將那唐老爺子請上廳來,讓我同他說說。”除了這麼做,他可不知道還有什麼好法子。

***

她不是處子!?

樂揚陰晴難辨的俊臉上有著波譎雲詭的邪魅,冷峻的眸中淨是肅殺之氣。他不敢相信自個兒剛過門的妻子居然不是完璧之身!

呃,也難怪昨兒個夜裏,她會同他玩起那老套的把戲。可這一張臉……

他俯下身,望著睡意酣甜的過門妻子,烏黑的發絲柔亮地襯著這紅綃帳的赤色光痕,見她蒼白小臉上乾涸的淚痕,勾起他的憐惜之心。

這樣一位仿若含苞待放的美人兒,為何會是個不守禮教的蕩婦?

他伸出大手欲輕撫她的發絲,卻驀地思想,她是否也曾在別的男人身下演出這套戲碼?一思及此,樂揚的大手立即伸回,只覺得滿腔頓生的嫉妒已將心中的憐惜燒得尖複存在,更熾燙得令他胸口隱隱作痛,疼得他直想一掌將她斃了。

這該死的女人,生得一副狐媚惑人的妖豔模樣,玲瓏有致的勾人身段,也無怪乎會被奉為美人了。

好,既是被封為臨安城的大美人,他倒不如將她還給臨安城!這般不潔的女人,他沒興致留在身邊,若是有人覬覦她的妖嬈嫵媚的話,他可以大方地將她贈與有心人。

樂揚愈想愈怒,一雙大手輕鎖她的咽喉,可眸光一觸及她微鎖的蛾眉,掌勁瞬地消失,大手也快速地撤離……呵,好個妖女,他竟詭魅的想下手殺她,連他都覺得自己殘虐罪過!

“你為何要作踐自己?”他悶聲問道,然而她卻沒聽見。

他可以很疼惜她的,可以縱容她約束他,任她束綁自己的心,但是,她卻是這樣不懂羞恥的女子,如此傷了他的心。

微眯冷峻幽眸夾帶怒焰與難以道出的煎熬,緊咬的牙關牽動他剛毅的下顎,抽動額上隱隱浮現的青筋;他不懂這是怎廝的心境,只覺得胸口有把火燃得他疼痛難抑,焚得他全身不對勁,燙得他直想逃開這裏,卻偏又心系於她粉臉上的淚痕。

不過是一夜的時間,為何他會變得怯懦且心懸於一個不貞的女人?

一咬牙,不願再多想,樂揚立即翻身下榻,拉開床榻邊的雕花紫檀櫃,取出烏紫色的長袍,才系上束帶,便聽得門外小樂子總管傳來的驚呼聲。

“少爺、少爺,大事不妙了!”

小樂子穿過前院,奔過中庭,來到新房外頭,手才要敲上門板,卻見門板已自動開啟。

“什麼事?”樂揚怒斂冷厲眼眸,直視著眼前才剛接手總管一職的小樂子。“少爺……抬錯轎了!”

“什麼?”他不耐地蹙起眉頭,等待下文。

“少爺,待在新房裏頭的不該是少爺的少夫人,但是她卻成了少爺的少夫人,遂少夫人的爹娘找上門來,正在大廳裏與老爺商談。”

這事可真是拜王媒婆之賜,亂得聽的人不明白,傳話的人也說不明白。

樂揚也不多問,順手將他推到一旁去,邁開大步直往大廳去。

“事情的來龍去脈即是如此,不知唐老爺子對我的說法有何看法?”

一早,樂老爺子便要王媒婆把唐老爺子給請過府,將昨兒夜裏發生的事,徹頭徹尾、詳詳細細地說了一遍,順帶加上他的看法與處理方式,想要聽聽唐老爺子的看法如何,他才好下定奪。

“這……”唐老爺子沉吟了會兒,想不到居然會發生這種事情,倒是教他難下定奪。不過,木已成舟,女兒的名節也已經毀在樂揚的手中,就算要再進紫宣堂的大門,只怕……

說來說去,全是那王媒婆喝酒亂事,把這一樁樁的好事搞成這般田地。

“老爺,這可怎麼好?”唐氏在一旁蹙緊了眉頭,仍舊風華絕代的臉染上一層薄愁。

“住口!這兒豈有你開口的餘地?”唐老爺子不客氣地怒斥一聲。

過了半晌,待他眉結漸開,才轉過身子對著樂老爺子道:“依我看,就依樂老爺子的意思吧。”

“既是如此,那麼眼前的便是親家了。”樂老爺子見事情總算告一段落,愁雲頓散,喜笑顏開,端起眼前微涼的茶水呷了一大口,心中的大石頭總算隨著沁涼的茶水滑落。

唐老爺子也笑了笑,隨即正色地道:“親家,我有一事相求,不知親家可否一遂我的要求?”

“親家直說無妨。”人逢喜事精神爽,不管眼前有再天大的事情,他都可以不當是一回事。

“這……論起日子,今日尚未是歸寧之日,不過,既然今兒個咱們兩老都來了,不妨讓咱倆見見女兒一面,順便向她解釋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唐老爺子將事情說得清楚分明,不容拒絕。

“這當然、當然……”樂老爺子一聽更是喜出望外;他原本還在想該如何向這個媳婦兒說清楚一切,沒想到親家自個兒提出來,讓整個事情變得這麼順遂,他自然是沒有拒絕的理由了。

只見他手一揮,示意一旁的侍從將親家帶到喜房去,卻碰巧與樂揚照了面,微一頷首,兩人便由侍從帶領,往後院走去。

“爹,那兩位是……”樂揚陰鷙地進入大廳,一雙利眸直瞅著正笑容可掬的樂老爺子。

“是你的岳父、岳母。”樂老爺子見兒子臉色古怪,笑臉不禁愣了一會兒,隨即又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的緣由說了一遍。

“果真是抬錯轎了?”樂揚話一聽完,立即怒眉飛揚,詭邪寒眸迸射出懾人怒焰。

原來如此,莫怪咋兒個當他說出自己的名字時,那女人是恁地抗拒拂逆,原來是她知曉事有蹊蹺。這麼說來,她……並不是臨安古箏美人柳瑤琴,那麼她到底是誰?

“你現下的媳婦兒是文卷小鋪的千金唐詩意。”像是知曉他在想些什麼似的,樂老爺子不等他開口,便解了人的疑惑。

“唐詩意?”他是知曉文卷小鋪。不過,倒是不知道經營小鋪的唐老爺子有個豔絕無雙的女兒。

“她可真是不得了,才氣橫溢,直逼同世文人,辭章翰墨、詩詞音律均有造詣,且容貌姣秀,宛如出水芙蓉一般,不論是才是德,亦或是容貌身段,皆是上上之選,甚至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一想到這喜怒無常的兒子,好不容易才讓他給主了婚,若是一聽及這媳婦兒不合他的意,硬是要退婚的話,他可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唐氏夫婦解釋。

他不知曉這唐詩意是否比那柳瑤琴更勝一籌,橫豎在兒子的面前,他得先把一堆好話說盡,只為不讓兒子起了休妻之念。

“她是不是比那柳瑤琴好上一籌,兒子是不曉得,不過,依她那勾魂攝魄的粉顏,兒子認為倒是少有女人可以與她比擬,但……”像是知曉爹親的想法,只見樂揚邪邪地扯起一抹笑。“不管她好不好,兒子的心中已有主意。”

有無妻子對他而言,並無任何實質上的意義;他已有個紅粉知己可以與他撫琴對唱、飲酒作樂,犯不著再拉個乏味的女人冷然以對。雖然她並不是個乏味的女人,甚至他還有點欣賞她,但……她不是處子,他絕無可能接受她!

“什麼主意?”不知是不是對他太了若指掌了,現豐樂老爺子只覺得冷汗涔涔,直往背脊處滑下。

“我要……”他冷冷地笑著,略薄的唇勾起絕美的弧度,再緩緩地靠到樂老爺子的耳畔。“休妻!”

“揚兒,這萬萬不可,我方才才與唐老爺子談妥了,你豈能休妻?況且,昨兒個夜裏你已壞了詩意的清白,豈能說休妻便休妻?”知子莫若父,果然不出他所料,兒子果然打算休妻。

“誰壞了她的清白,她……”暴烈的嗓音戛然止祝

該死,這話若是經由他的口說出,豈不是也令自己難堪?未過門的妻子早已失了清白,教他如何說得出口。 管她是不是文人之後,管她是否瀟灑風流如文人般地放肆,那全都不幹他的事;他可以不管出身、不管地位,但要成為他的妻子,勢必要有個乾淨的身子!

他該說清楚的,偏眼前的還必須勢令他難以道出他滿心的不悅!

“就算你昨兒個沒和她同床,可你也和她拜過堂了,豈能不認這個賬?”見他詞窮,樂老爺子可不給他反擊的機會,立即堵得他無話可說。

說真的,這唐詩意在這臨安的名號可真是無人不曉,再加上昨兒個他有偷瞧了她一眼,瞧她眉宇之間皆是凜然之氣,不失為一個正派且知禮的好媳婦兒,他沒道理將這親的好媳婦兒往門外推。

“我——”他不想壞了唐詩意的清白,更不想戴上綠帽,唯今之道,便是三緘其口,但……若是如此,他豈不是不能趁勢將她休?

“別你呀我的,照爹的話做!”

“但是她……”被背叛的怒火在心中狂燃,燙得他自營欲裂,可在舌尖上翻轉的話語,卻只能苦惱地吞回肚內。

他不否認他是極欣賞那豔絕人寰的唐詩意,更不否認昨兒個夜裏,他是真破天荒地想要溫柔地對待一個女人,可他卻真實地看見了她頑強的抗拒與滿腔的憤懣,最後則瞧見那一雙灼灼發亮的秋眸淪為一灘死水……

真是諷刺,第一次撩起他憐香惜玉之情的女人,竟是恁地厭惡他!既是如此,他又何必強留她?不過是一夜,這情未發、愛未萌,一切仍在風吹草動中的不明地帶,他又何苦吹皺滿池春水,若得春心大發,卻又落得滿懷的悵然若失?

休不得她,他自有一套方法可以讓她自動離開。

“別說了,這事我說了便成,你只管好好待她。”樂老爺子不想再扯些題外話,只要兒子給他一個交代。

“我無法向你保證。”他冷詭的眸子瞬地黯然,長腿一抬,頭也不回地走出揚音閣。

“揚兒!”樂老爺子望著漸行漸遠的兒子,不禁所以自己把他給寵壞了。若不是他的妻子早逝,他又怎會盡其一切地寵溺這獨生子?

唉……

***

讓婢女給喚醒,起身更衣,待到偏苑見過爹娘,聽完所有的來龍去脈後,唐詩意仍是一逕地靜默,淡然的小臉上令人猜不出心思。

“遂從今而後,這兒便是你的家了,你得好好的侍奉你的夫君,學著與他經營揚音閣的生意。”

揚音閣名氣之所以這般響亮,是由於這揚音閣不但制箏、修箏,更寫得一手好律譜,舉凡指法、箏弦、樂譜,莫不受皇室宗族的賞識。每年必獻上一把箏,併入宮與宮內樂師切磋一番。

能與揚音閣結成親家實為料想外的事,但既已是事實,他也沒得選擇。

“你可知這揚音閣樂揚公子撫得一手好琴,其琴藝之精湛,能使戚者起舞。且自創了不同前期的箏,寫了不同以往的樂府樂譜,令人不禁讚歎這樂揚樂理造詣之深厚,令天下文人望塵莫及。”

唐父眼眸中淨是敬佩之意,卻令唐詩意怒紅了眼。

呵,真是天壤之別!

只要是男人,便能夠得到爹這般的讚歎不已,直讓她妒紅了眼;自她有記憶以來,她不曾聽過爹隨口而出的讚賞,更遑論是這樣發自內心的讚揚……真是令她妒忌萬分。

爹可知道他昨晚對她做了什麼事,是怎地傷了她的身子、殘眶她的心魂?現下居然在她面前大力吹捧那個卑劣的男人?!老天為何要這樣殘忍地對待她,令她生不如死?

“令天下文人望塵莫及?他可比得上我的文才,比得上我的翰墨?”唐詩意冷冷地笑著,絕豔的粉臉上凝著詭魅的冷光。

她有屬於自己的傲氣,屬於自己的矜持,然而,在他的面前,她卻比在家裏時,顯得更無助、更卑微、更渺小,仿若不存在一般。她是不曉得樂揚是否如她爹所說的那般文才懾人,但經過了昨夜,他的強勢,他的邪佞,在在令她心寒,令她以此推翻他的翩翩文采。

“放肆,你已成為人婦,豈能這般說三道四,說這些荒誕不經的話!”唐父坐在圓桌前,大掌拍向桌面,引起轟然巨響。

外頭的婢女向裏頭瞧了一眼,隨即又縮回原地。

“為人婦便不能如此大放厥詞?”她還以為出了閣便已自由,難不成她是跳進了另一個死胡同?

“丫頭,你最好別做出敗壞咱們唐家聲譽的事來,否則……別怪為父的斷絕咱倆的父女關係!”他冷言恫嚇,只為要她賢淑婉順地成為揚音閣的主母,別給他惹出其他風波,他的年紀大了,臉皮薄,禁不起任何丟人現眼的玩意兒擾亂他現下的生活。

“詩意能惹出什麼事呢?”

唐詩意淡淡地笑著,笑意卻不達她剔透無塵的眼眸,只是一逕地端著唐父瞧,滿是挑釁的意味;橫豎這裏是她往後的一片天了,她唯一能夠依靠的一片天,她又豈會愚蠢地破壞這一切?

十幾年似有若無的生活都撐過來了,哪怕再來一個十年,兩個十年又如何?要命,是她的命,自昨晚起,她便看清了這一切!

唐父隱忍怒氣,望著眼前形如鬼魅、面如天仙的女兒,心中驀地冒上一股寒氣與怒火相抗衡;過了半晌,他突地起身,丟下一本書冊在她面前,譏然道:“這列女傳你仔細瞧個明白,憑你的智慧,為父的相信一點也不難理解!”

不等唐詩意回嘴,他便逕自走了出去,而與唐詩意相對的唐氏,只能悲切地望著女兒。“詩意,要忍耐,千萬要忍耐。”話落,便趕緊跟隨丈夫的腳步離開偏苑。

同是女人,她不是不明白昨兒個夜裏發生了什麼事,望見女兒特意隱藏的瘀痕,她更是明白女兒是被欺淩了,但她卻無力為她出頭;畢竟,這個天下是男人的,沒有半點女人能夠置喙的地方。

“忍耐什麼呢?”唐詩意笑了笑,將悵惘置在心中他人瞧不見的地方,拿趕快書冊往喜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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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30:38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是老夫教兒無方,才會令他這般放肆!”

這日午後,風和日麗、春意盎然,臨安的春陽惹得人昏昏欲睡,然在大廳與後院之間的那座亭子裏,卻傳來樂老爺子愧疚不安的話語。不為誰,全是為了那兩個月前方新婚便失了蹤影的樂揚。

“公公,您千萬別這麼說。”唐詩意淡笑,雙手捧著涼茶呷了一口。“詩意有公公這麼寵溺便已足夠。”

好個開通的公公,當她告訴他,她的雙手扭曲不全,恐怕無法撫箏,無以經營樂家的事業時,孰知,公公居然笑著道:“無妨、無妨,雙手無法彈箏,但你還通音律,可以與揚兒切磋一番。”

或許她無法愛她的夫婿,但她卻無法不對這公公好。這樁婚事怪異得緊,但現下的她已看開一切,即使夫婿不愛她,她也能自有一番天地的過活,況且,她還有個幽默擅言的公公與她談論天文地理、古今中外的奇人異事,冬小麥倒也愜意得很。

“那怎麼成?”樂老爺子對唐詩意可是滿意極了,無論是詩詞樂府或翰墨音律,無一她談不上口的,比起他那個成天不見人影的兒子,不知好上幾倍。人道生女知心,他現下可是嘗到這滋味了。

“怎不成?”唐詩意拿起青瓷壺為樂老爺子倒了一杯涼茶,接著又為自己倒了一杯,一張麗顏漾滿甜笑。

這樣的生活,她不知道在心中祈求過多少次,想不到現下居然實現;雖陪她圓夢的不是她的親爹,而是她的公公,莫不讓人笑歎這輪回之中必有定數。即使她沒有一個疼她、知她的爹,可是老天卻陰錯陽差地為她送上一個憐她、寵她的公公,有沒有丈夫又何妨?

甚至,她還希望樂揚別再回來,以免讓她再想起那令她驚懼的一夜……都守了兩個月,不知為何,那痛楚與悚懼與鬼魅打轉般直繞在她身旁,令她地一刻可以忘記那一切。

“揚兒才是你的夫君,他當然得回到你身邊,否則你不成守活寡了?”樂老爺子頓了頓又道,“而這揚音閣也不能沒有揚兒打理,否則亂成一團糟,我這老頭也無力去打理這一切。”

“都是詩意無能,無法幫公公的忙。”

聽到樂老爺子這一番話,那一張笑靨如花的絕麗豔容驀地黯淡下來,唐詩意望著自己不全的手指,心頭沉重得像壓了一塊大石,痛楚艱澀得難以呼吸。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指……一年一度的詠春飲宴就快到了,揚兒得進宮獻箏,還得在宴上彈唱一曲。”樂老爺子一見自個兒失言,急忙想為自己無心的話語解釋,但精爍的眼眸一望見那歪曲的手指,不禁歎了一聲,“這親家實在是好狠的心腸……”

他真是不懂唐老爺子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麼,但像詩意這般體貼窩心、才貌雙全的女兒,他還有什麼不滿?再有天大的禍事,也犯不著對這個不滿六歲的娃兒下這麼重的手呀。詩意若是他的女兒,他疼都來不及了,哪里忍心傷她?

“這事兒怪不得我爹的。”是呀,若是她能夠像個常人女孩一般,說不定爹會更疼她一些。不過,這只是猜測罷了,沒有個準則。

“現下還疼嗎?”樂老爺子抓過她的手,專注地望著。

“若是現下這種氣候是不疼的,但……若是炎夏與寒冬,每每便會在睡夢中疼醒。”望著公公抓住她的手,瞧得仔細,眼中皆是關切,不禁令她雙眼發燙;可惜,若眼前的人不是公公,是爹的話,那該多好。

“苦了你了。”這孩子的一生走得乖舛,他非得要兒子多疼她一些不可。

“一點都不苦……”唐詩意淡笑,突地感覺到胸勝利一陣悶氣亂竄,卒不及防地湧上心頭,酸澀的嘔吐感逼得她別過臉去,幹嘔了幾聲,一張原是粉杏色的瑰麗面容霎時轉為一陣慘青。

“詩意……”樂老爺子急忙放下手中的杯子走到她身旁,示意婢女打水來,將毛巾打濕,遞給了正嘔聲不斷的唐詩意。“究竟是怎麼了?該不會是吃了什麼壞食吧?”

“不曉得。”嘔聲漸歇,感覺到勝利中的翻攪總算平靜下來。“這幾日,不知怎地無端端地總想吐。”

“想吐?!”樂老爺子眼睛一亮。

他仔細望著她蒼白失血色的臉龐,不斷地回想著當初揚兒他娘有孕時,似乎也是這個樣兒的,難不成……

“來人!差大夫入閣診治,小樂子,你帶著閣內所有的壯丁,到少爺會去的地方尋上一遍,若是見著人的話,立即給我押回來!”樂老爺子快速地發落著,再轉身對一旁的婢女說:“還杵在那兒作啥?還不快過來扶少夫人回房休息去?”

一干婢女見狀,立即三三兩兩地湊到唐詩意身邊,七手八腳地將她攙回房裏去,偌大的中院裏頭,就只剩下笑呵呵的樂老爺子。

“這下子,我可要抱孫子了!”

***

當小樂子在風雅樓找到樂揚,再把他架回揚音閣時,已是卯時三刻,天都快要大亮了。

一路上聽著小樂子述說午後發生的事,他心裏頭不斷地冒出疑問——她若是有孕,那麼她肚裏的孩子會是他的嗎?畢竟早在他碰她之前,她日不是完璧之身了,天曉得她是與哪個野男人搞出來的?

踏著碎石子路因到自個兒的新房前,心中卻揮不掉那滿溢的苦澀。該列的女人,他都冷落她那麼久了,難道她不會自動自發地離開嗎?實在不願再見她一面,每見一遭,便益覺得她是鬼魅纏身一般,愈抽離不了留在她身上的祖籍。

可愈是抗拒,她那抹嫋嫋倩影愈是烙在他的心上揮不去,想見她的欲望劇增,火辣辣地燙熾他的心魂。伸出的手尚未碰到門板,不禁又縮回……伸縮之間矛盾叢生,猶豫不定。

啐,他是怯懼什麼?不守是見個女人,見個與他一夜夫妻的女人,他何所畏懼!

樂揚在心中不知暗罵自個兒多少次,然而,他卻依舊踏不出這一步,直到遠方傳來一聲雞啼,震回他飄忽不定的心魂;他牙一咬,一腳踹開門板便往內室走去,一眼便望見那抹倩影,心神沒來由的一震,霸氣的眼眸悖逆心智,貪婪地鎖在那勾心攝魂的絕豔側臉,感受一那含苞待放的花兒在他離開的這段時日裏,已豔工為芬芳吐息的花朵。

只見她吃力地揮動手中的筆,像是在寫些什麼,專注得連他引起的聲響也沒聽到,任由墨水在那白紙上凝成一個個娟秀的字體。他緩緩地走近她,強迫自己移開眼眸,望著散亂在圓桌上的書籍,有列女傳、樂府統策、話本……話本!?想不到這女文人也看起這通俗的玩決兒。

待他大略地望著滿室不變的擺設,再情不自禁地轉回她身上時,冷不防地,竟與那一雙揪心的眼眸對上。

“你回來了?”她顯得有點驚訝。

唐詩意瞠圓了杏眸,不算俐落地收拾著散亂一桌的書籍。沒想到公公真把他給逮回來了,她以為自己還可以過好長一段的逍遙日子。

“不能回來嗎?”他粗聲以對。他微眯起眼眸,掠過她稍縱即逝的惶惑,下顎不禁收緊,大叔地走向床榻,一雙陰鷙的黑眸卻同離開她半刻。

“不……”唐詩意將桌上的書籍收好,綽約多姿的身子如無骨幽魂一般飄回床榻邊,一雙澄澈的眼眸不知該看向何處。

她還不習慣與人親近,還不習慣伺候個男人,他沒預敬地回到她一人獨處的幽然天地,反倒令她無所適從。

“你的身體還好嗎?”望著她那一雙仿似可以擰出水來的翦眸,令他不自覺地退去自個兒與生俱來的霸氣。

她真的美,美得勾心攝魂,美得不可名狀,教人心亂如麻、手足無措,更美得令他勃然大怒!她是這般地美好,如上好的箏一般地扣緊他的心弦,可為何她竟不是完美的箏,而是缺了口的箏頭?

“呃?”一說到這件事,她才驀地想到,趕緊解釋:“我想小樂子總管八成把話都告訴你了,但是我必須先同你澄清,我並沒有身孕。這些日子想吐,是因為吃了壞食,遂……”

她沒有身孕一事連公公也失望了,但是她無法繼續騙他,畢竟是沒有的事,硬要她撒謊說有,實在是怪異透了。

“我看……八成是你想的詭計,只為了將我給喚回來。”他冷哼一聲,訕笑頓現。她也懂得想他嗎?她的心中有他的存在嗎?他是否在她的心中佔有一席之地?

沒來由的,原本舉棋不定的心情俱滅,取而代之的是不可言喻的喜悅,但下一瞬間,他立即斥責自己為何為了一個不值得的女人,恁地勞心勞神,心緒難抑地大起大落。

“不,是公公誤會我了,我沒那個意思……”她蹙緊蛾眉,望著她桀騖不訓的俊臉,不敢置信他竟能狂妄地自我揣度。“況且,公公說一年一度的詠春飲宴快到了,你得趕緊回來才成。”

“犯得著這麼急於否認嗎?”他的幽眸一黯,猿臂一探,立即將不設防的她拽到懷裏,享受著軟玉溫香的滋味。

該死,果真是她的味兒較好。這兩個月來在風雅樓裏不知抱了襲衣幾回,但總是抵不過她給他的滋味,儘管她是恁地不受教,不懂得取悅他,他仍是為她那雙恣傲的眼眸心神不定。

“你……”唐詩意一回神便手腳並用地踹打著他如鐵牆似的身軀,卻仍是擺脫不了他的箝制。

樂揚一使勁,便將她的雙手反抓於她的背後,將她那柔軟的渾圓壓抵在他的胸口上,一股欲火快速地自小腹上燎燃而上,急促得令他措手不及。

他的喉頭抽動了下,雙眸倏地染上隱晦的氤氳欲息,一張俊臉靠在她的小臉上,與她驚惶的眼瞳相望。了驀地勾唇一笑,隨即覆在她來不及開口駁斥的小嘴上,放肆地在上頭來回碾吻,吸吮她軟如豆皮的唇瓣,再以濕熱的舌,狂佞地探入她不知所措的口中,恣意地探尋她的甜蜜,殘忍地索求她的回應,直到他意猶未盡地結束這個吻。

唐詩意微眯半醉的星眸,不懂在她心中悸動的是什麼,只能瞅著樂觀魂的迷亂醉眸凝睇著他。

樂揚微微扯出一抹邪笑,大手不知何時已褪去她的坎肩兒,解開中衣的盤扣,粉杏色的肚兜隱隱立現,而裏頭渾圓上的蓓實早已挺立,微顫地勾引他為她解開肚兜。

“你做什麼?”當樂揚溫熱的大手觸及她賽雪的凝膚時,她驀地回神,不禁推拒著他的胸口,欲逃出他的魔掌。

“要你。”他的嗓音低嘎得令人不難看出他隱忍的欲念,而另一隻大手則更恣情地探入她裙底下的褻褲,霸氣地伸入她溫熱的兩腿之間,肆無忌憚地摩挲著她敏感的花he。

“不行……”好似一道電流竄過她的心窩,燙出酥麻逗癢、羞怯畏懦的感受,令她緊抓住他手臂的小手一軟,向來冷傲的小臉,無措地輕晃著,不懂得如何抗拒這噬人的感受。

“誰說不行?我可是你的夫君……”他低嘎的氣息吹拂在她小巧的耳垂邊,繼而伸出舌尖輕舔她的耳垂。

“可是……”唐詩意的水眸微泛濕意。

這感受令她宛如暈眩一般,無力支撐身子,更無力抑遏體內狂燃的熾燙,但仍有一些無法釋去的女子傲氣混雜其中。

“有什麼好可是的?”他的眉一挑,更加殘忍地加快指尖上的摩挲,感覺到她的身體不斷地激起輕顫微悸,小手不斷地若有似無地在他的手臂上掐緊,唇邊的笑意更加擴大。

“不!礙…”不能控制,心中已是欲念翻騰,令她難遏地嬌吟出聲,卻又倏地將那羞人的嬌吟聲隱入口中。

當她緊咬下唇,不知所措卻也不求救時,他卻無法再忍受那磨人的欲念。加快了指尖搓揉,更將長指探入她早已是一片濕淥淥的花口,感受她濕熱的內壁將他緊緊地吸吮著。

“不可……”一發現自己的遏止成了嬌吟,她不禁惱怒地蹙起眉頭、咬緊下唇,不讓聲音再不受控地逸出,更不讓體內這莫名的渴望腐蝕她的心神,小手更是推拒著他強勢的侵略。

樂揚另一隻大手快速地攫住她推拒的小手,驀地發現她的玉指似乎……有點古怪……他驀地停下動作,大手緊盯著那一雙不全的玉指,心中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滋長。

“這是怎麼一回事?”俊臉上一掃欲息,炯炯厲眸直盯著她的小手。

“這不關你的事……”唐詩意喘噓噓地將無力的身子趴伏在他的結實體魄上。

“是不關我的事,因為我並沒有參與。”樂揚怒然地撤出埋在她體內的長指,將她柔軟的身子推到一邊,黯冥的眼眸裏挾帶著難以遏止的怒焰。“據我所知,這絞指是只有不貞的女子才會被做出的懲罰,這事自然不關我的事,因為你這手傷是在嫁與我之前所有的。”

“不是!”唐詩意瞪大水漾明眸,不敢相信他會恁地損壞她的名節。

“哼,別忘了洞房花燭夜你可沒有落紅!”他悻悻然地怒瞪著她,止不住在胸口狂熾燃燒的怒火吞噬他的理智,更加盅一般的腐蝕他向來引以為傲的聰穎。

“這分明是個騙局,而我正好不小心成了這樁陰謀婚事下的蠢兒,愚蠢的有了個不貞的妻子,壞了我樂家的門風!”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是誰碰了她,而她又是在哪個野男人的懷中嬌喘吟哦。

“可……女子不一定會落紅,我不過是……”他為何狠心地敗壞她的名節,為何無情地傷害她?他與爹如出一轍,只見著了她一面,便隨意地替她下結論,替她決定她未來的人生。

“我不想聽,也不想知道!”他暴喝一聲,不願聽她的推託之詞。

他的雙手緊揪住她瘦弱的肩頭,怒得雙眼俱赤,手足的力道早已失了準頭,瘋狂且暴戾地在唐詩意的肩上印上瘀痕而渾然不覺。

為什麼?他是這麼心戀于她的美麗,心折於她不同世俗女子的傲骨,她為何會不知羞地做出這種傷風敗俗的事來!?

陰錯陽差、陰錯陽差!

全是這一樁陰錯陽差的婚事,令他痛不欲生、心神難定,令他幾欲瘋狂!為何要讓她出現在他的面前這般地煽惑他的心神,卻又在他感到情感悸動時,將他推入醜惡的地獄之中?

“不,你聽我說,在回春錄上頭有記載著這樣的事情,你若是不信,我可以找出來給你瞧。”唐詩意急急地說道。

或許她不想與他成為夫妻,但既與他已是夫妻,清白的身子已給了他,遂她必須力挽狂瀾,挽救這一切,不能讓他有所誤會。

她是有點怕他,有點心寒於他的霸道與狂傲,但她已是他的妻子,她不希望與他之間會變成如爹娘那般的冷然對待,更不希望兩人形同陌路,想見不相識般地特地劃清界線。

“我倒是忘了,我是辯不過你的。”

樂揚冷笑一聲,冷厲陰鷙的幽黯眼眸直視著她惶惶然中不忘冷靜的蒼白粉臉,俊臉早已猙獰得看不見昔日的風流倜儻,倒像地府中惡鬼般地邪了詭魅。

“畢竟你是個女文人,口才之伶俐少人能比,況且你府上的文卷小鋪,藏書雖比不上紫定理堂,但倒也夠用,夠讓你作為藉口轉移自個兒犯下的過錯,是不?我親愛的娘子。”

樂揚冷哼一聲,蘊藏著愛意的眼眸不敢再望向唐詩意,雙手緊握成拳擺於身側,不敢多留一刻,快速地走出新房。他不想傷害她,即使在確知她的不貞之後,他仍是無法傷害她,但心頭不聽使喚的爐火焚燒著他的理智,令他幾欲痛下毒手。 故他得趕緊離開。

望著他離去的身影,唐詩意只能無助地哭倒在床榻上。為什麼?為什麼他不願意相信她所說的話?是因為他是男人,是因為男人都是這個樣兒的嗎?

為什麼不相信她的話,為什麼他跟爹一樣殘忍地給了她莫須有的罪名?

她抬起淚水氾濫的眼眸望著自己不全的手指,淚水更加止不住;她也不想這樣的,但爹為了斷絕她的才華而毀了她的手,而她的夫君卻為了這一雙不全的手,指派了她的罪名。

她不服!卻……不能不服!誰教她是個女人,誰教她出生在這個不重視女人的時代裏?千錯萬錯,全都是她的錯,是她自個兒惹的禍,若是她不曾來到這個世界,她心裏的痛是否可以平撫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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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自那一天開始,樂揚再一次地遠離唐詩意,但這一次他沒有前往風雅樓,反倒是將自己關在揚音閣裏頭的工房,埋頭準備這一次欲朝貢的箏。

一連好幾天,他都未曾踏出工房,不禁令樂老爺子懷疑這對新人之間似乎極不和睦,為了再一次地撮合兩人,他要唐詩意夜至工房,要兩人好好地談上一談。

儘管唐詩意極不願意再見到那個傷她至深的人,卻也拂逆不了樂老爺子的一片苦心。

工房設於揚音閣最北角的偏僻地方,唐詩意一步一趔趄,提著燈籠,踏著碎石子路來到工房外,卻一直難於進入那一扇門。

她試著要與他交好的,也試著照列女傳上的戒條而為,然而,他卻看不見她的用心,以譏諷徹底傷了她的心;如此,她還要委屈自己,仰承他的朝露恩嗎?這豈不愚從?可入了樂家門,她便是樂家人,儘管這路難走,只要她問心無愧,咬緊牙根,她還是走得下去,是不?

但是,這要踏入的第一步……好難……仿如當年就算爹絞傷了她的手,她仍是想盡辦法討爹的歡心,可爹卻不曾領過她的情,仿若當她不存在一般。樂揚會如爹待她的一般嗎?

唐詩意猶豫不決、舉步維艱地在碎石子路上徘徊。

突地——

淩厲的箏聲劃過靜寂的天際,迸裂出惑人聲響,繼而急如亂雨打窗、碎玉傾地,高譏激越、直抵淩霄。

驀地輕撥慢彈,弘音清雅、淡遠疏落,轉而沈鬱悲憤、撕天裂地;她可以想像樂揚的長指在箏上搭弦、懸手,雙手輪抹,再掃、堯托、劈的畫面,箏聲陡地激越雄壯,有如能幹躍馬橫戈,又似豪挾揮手擊劍。

是霸王別姬!這些年鮮少聽樂,早已快忘記這些老歌譜了,想不到樂揚竟能將霸王被漢軍包圍於垓下的愁雲慘霧表現得淋漓盡致,急速之處快而不亂,鄶緩之處慢而不斷,果真是琴韻絕倫,難有人能與他匹敵。

驟然間,一個下滑的強音,猶如有人自頂峰失足,一下子落進萬丈深淵,箏音百轉千回、如泣如訴,而工房內登時傳出渾厚而具磁性的男音。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難不逝!難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箏音突地轉為細碎輕柔,婉轉悠揚,掀起萬疊愁雲,而站在工房外的唐詩意不禁隨著悲切的箏聲唱和:

“漢兵北略地,四面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唐詩意哀惻的低柔嗓音一歇,工房內的箏聲同時戛然停止,整個夜晚又回復到原先的靜寂,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而唐詩意也只是落寞地站在原地,處境比先前更尷尬。


過了半晌,工房的門板頓開,冷峻的臉孔映入她仿似可揉出水的眼眸。

“你怎麼來了?”他的嗓音低柔,一雙冷洌的眼眸不斷地搜尋著她昏暗不明的粉臉。

她怎會來了?且來得正是時機?

這霸王別姬,正是他借楚霸王被圍于垓下時的無奈沮喪,比擬成自個兒慘澹的心境,怎知,她竟與他對起句子?

“公公要我到你這兒來,瞧瞧你好不好?”不知為何,一見到他的臉,唐詩意總覺得無法正眼以對。他冷洌的神情,她已不是第一次見著,但不知為何,竟會覺得心被狠狠地揪緊。

她是怎麼了?為何會有這般古怪的情愫?

“夜深露重,進來吧。”樂揚斜睨了她一眼,桀騖的眼眸裏有著一抹難以察覺的激賞與愛戀。

他反身走進去,她也尾隨在後,突地感到現下的情景與一般夫婦無異,卻又趕緊甩開這煩人的感覺,跟著他走入工房。

一進入裏頭,除了一堆木材,一堆撚好的蠶絲弦,以及桌上林林總總的骨片、玳瑁、金鎖片之外,這房裏似乎沒有再多一點的東西了,而他……是如何在這兒度過這些時日的?

她見樂揚盤坐在矮幾前調弄著一把箏,她也跟著在離他約五步遠的地方跪坐而下,晶亮的眼眸迸射出火花。

“這是要朝貢的箏嗎?”唐詩意驚豔地望著他手上正在調弦、通體暈黑的箏。“方才你便是以這把箏彈出那曲霸王別姬的嗎?”

見他只是埋首在調弦上,並沒有搭理她,唐詩意倒也不在意,只覺得觸及不曾接近過的領域,令她笑逐顏開,不自覺地喃喃自語。

“爹曾說過,你所彈的箏可以令悲傷的人翩然起舞,也可以令喜笑顏開的人立時落淚,可依我看,這些話仍不足讚美我方才聽到的;方才那箏弦迸裂的聲響,定能上窮碧落下黃泉,連天上的神仙也會為你的箏韻折服,而正進入黃泉中的人,說不定會為了這箏韻,忘了黃泉路而回到陽間,起死回生!”

是誇大了些,但這些話仍不足以說出她內心初聞時的悸栗。這靡靡之音彌漫,無非是談情訴愛,但他的樂音不同,是種更深沉、可以撥動心弦的震撼。

“是真的?”樂揚不疾不徐地回過頭來望她,不形於色地問道。 表面上聲色不變,其實內心早已是一片激情澎湃的浪潮。

她真是這麼認為?真覺得他的箏音甚至可以教人忘了黃泉路而回到這世間?

“絕無虛言。”唐詩意信誓旦旦地道,脫俗絕麗的粉臉皮漾起笑花,令樂揚不禁看傻了眼,急急回眸,腦海中卻已烙下了她桀笑如花的粉靨。

是不打算接近她,遂將自己關在這工房裏,好杜絕她如蠱一般的魅惑,但卻想不到她竟會到這兒來,陰錯陽差地與他對起了這曲兒,令他不禁在心中歎道——這一個陰錯陽差又將如何傷他?

他是聽說過她通曉音律,卻沒料到連這份罕見的古譜,她居然也知曉,更能夠分毫不差地接入虞姬的詞兒……她真的是令他讚歎不已,只可惜了她的女兒身,空讓滿腹文才無用武之地。

如果……只是如果,如果她以清白之身嫁與他,或許他會盡其所能地寵溺她、憐愛她,而不會是現下的冷淡漠然。

“依我瞧,你大概是為了急於找我傳宗接代才會到這兒來的。”他冷冷地哼笑一聲,詭邪的幽眸瞟向她清麗的水眸。

“我不是!”唐詩意的桀笑僵在絕俗的麗容上,隨即歎了一聲。

為何她與他之間總是充斥著這莫須有的罪名?難不成是因為男人都一個樣,總是習慣用自己的想法揣度別人的心情?

“還說不是?”樂揚漾著邪氣的笑,嘴笑眼不笑地取下手中的銀片義甲,猝不及防,一把將她拽到懷裏。“一個女人夜遊到男人的房裏頭來,而你又是我的妻子,你說若不是為了要我疼惜你,又是為哪廝?”

“是公公要我同你談談這一次欲入宮彈唱的禦制曲。”柔軟的身子落在他的懷裏,感受到他的手臂不如臉上的冷洌,反倒是滿懷溫存地將她擁緊;她自他的手臂中探出頭瞧他,眼瞳裏無欲無望。

“用不著。”他冷然打斷她。“以往朝貢向來只有我一人,今年犯不著錦上添花,多帶你一個。”

她到底是何居心?居然想隨他入宮,是打算當著他的面勾上皇親國戚嗎?

他不知道她究竟有什麼好本事可以勸動爹要他帶她入宮,不過,他與爹可是不同的人,豈是她以三言兩語便能打動的?

“可是……”

“就算帶你去,也無用的,不是嗎?”他意味深長地望著她不全的玉指,再拉過她的手,輕輕地靠在他的唇邊,若有似無地吻過,引起她一身驚顫。“我已打算帶另一個人去了。”

“是嗎?”憶及他曾在風雅樓與一花魁共處兩個月,便令她沒來由的感到心悶,卻又拂之不去,想使力地抽回這醜陋的手指,卻被他緊緊地擒祝

“放手!”

這是她的夫君,她欲仰賴一生的天,他卻是嫌棄她、不信任她的,但他現下卻要了她。他是否會願意將她當成他的妻子看待?若是他願意的,她也可以前嫌盡釋,願意與他白頭與共,但他肯嗎?

且讓今夜放縱,明日的事,明日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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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7-6-14 00:32 編輯

第六章

唐詩意以為一切都會有所改變,然而……一切都是癡人說夢。 畢竟,在樂揚的眼裏,她是個比娼妓還不如的女人。

只因這一次的朝貢,他雖然帶她入宮,卻不讓她參與詠春飲宴,只讓她遠遠地待在御花園裏的一隅,遙望自個兒的夫君與那一名他所愛的花魁雙雙合嗚,在她的眼前肆無忌憚地彈唱著蘭簫、風笛、清箏……

那七宮十二調,音律絲毫不差,甚而樂曲上的用韻、襯字更是配合得天衣無縫、鬼斧神工,相較之下,她是真的無顏出席這盛大的飲宴了,不去是對的,畢竟這一雙手……可能會壞了這飲宴。

但望著樂揚與那花魁襲衣成雙入對,仿如夫婦般夫唱婦隨,她便覺得心頭有如萬蟻騷動,惡狠狠地啃咬、齧蝕,疼得她得俯下身子,才能稍抑那難受的酸楚苦澀。

這是怎麼回事?為何她會覺得心很悶,就連呼吸也變得不順,望著那兩人相依的身影,看著樂揚豪放大笑地摟著襲衣,她更是覺得雙眼刺痛濕濡,眼前已是白霧迷蒙,再也望不清那令她痛楚不已的身影。

會是愛上他了嗎?會是戀上他了嗎?否則她為何會感到心痛欲死,有如錐心泣血般的悲苦?

一直以為話本中的情愛是離自己極為遙遠的,為何會在她毫無防備的時候,瞬地跑到她的心底,恣意妄為地佔據她的心?

為何像他這般任意傷害她的人,她也會無恥地戀上他,厚顏地心譽於他?這原是她最怨恨的不平,為何她如今竟屈於不平之中,甚至任由自個兒的思緒跟著他打轉?

他不愛她,甚至是嫌棄她的。她明知道這一切,卻仍是愚蠢得執迷不悟;蠢,真是蠢到了極點,卻又難舍這心被偷走的痛楚,甚至在她心底還有一點點的竊望,期待他回頭再望她一眼。

但是,直到整個飲宴結束,他都沒有回頭望她一眼,完完全全當她不存在一般,不知他是有意,亦或是忘了。然而,事實卻殘酷地向她證明他是有意遺忘她的存在。回到揚音閣之後,他亦當她不存在,空空蕩蕩的新房裏只餘她一人,而他卻是堂而皇之地將襲衣帶入工房,光明正大地在裏頭相處數十個夜晚。

他是她的天,她就合該忍受他的風流、屈就於這不平的處境中而默不作聲嗎?若真是不要她的話,為何不把話說清楚,為何那一夜他還那麼濃情蜜意地碰觸著她?他現下也是這般地對待襲衣的嗎?

不!她不能接受這樣無恥的事情,她無法接受這樣的傷害,然而不接受又能如何?這個時代會逼迫她接受任何一個她不該接受的事情,她抗拒得了嗎?若是抗拒不了,她又有如何?

唐詩意氣彌漫的水靈靈眸子裏輕輕流瀉出身為女子的悲哀與無助。

若是一開始便不曾愛上他,她心底是否會快活一些?真如她所想,出閣不過是從一個牢籠換成另一個牢籠罷了,然而,這一次卻是她甘願被束縛。

“多情自是多沾惹,難拼舍……”她喃喃自語,空洞雙眸卻已不知飄到何處,失了焦距。“是自個兒多情,怪誰呢?若是想要逃脫這痛苦,唯有離開一途罷了,但……離得了嗎?”

心都給了他,要如何逃?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話用來形容她的心情是再合適不過。易安居幹的癡任務狂傲,向來是她最為憧憬的,但她倒沒想過有一天也會嘗到這滋味——

任由思念化為蠱毒滲入她的體內,猛鷙地啃噬她的心血,放肆地齧咬她的筋絡,在她無力掏時,再恣意地腐蝕凝在她心頭多年的傲氣6就連僅剩的女子矜持都快為他拋去了。

只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快要無恥地找上他,同他把話給說清楚。

無情不似多情苦,一寸還成千萬縷……若是她能夠釋懷,能夠把這所有的痛苦都告訴他,或是學著讓自己無情一點,她是否會回到原本平靜如西湖的她?

“少夫人。”

才剛合上手中水墨方幹的手稿,門外卻傳來小樂子總管的聲音。

“什麼事?”將手稿放到一旁的櫃子裏,唐詩意快步地走到門邊。拉開了門,望著一臉惶恐的小樂子。

“這——”唉,若不是真無法子,他一點也不想麻煩少夫人。“閣裏有客人來,但老爺不在,而少爺……”

一說到樂揚,小樂子便自動噤口,不敢再多說一句,就連氣也不敢再大喘一下;瞧他,什麼話不說,偏偏說上了少爺,豈不是自討苦吃嗎?

少爺也真是的,平常愛上風雅樓虛晃個幾日是沒人會管他的,可今兒個他居然把當家花魁襲衣姑娘給請回閣裏,光明正大的雙宿雙棲,這教少夫人怎麼忍受?

更糟的是,他居然還在少夫人的面前提到少爺。唉,實在是……

“先將客人請到中院的亭裏,我隨後便到。”望及小樂子在自個兒面前欲言又止的模樣,心弦不禁稍稍緊繃,卻又不能不以眼前的大事為重。

夫君正在美人懷裏銷魂,她怎好意思擾了夫君的雅興?他是她的天哪,她怎能放肆?

***

“樂大哥,這樣子好嗎?”

工房裏,襲衣坐在樂揚的身側,一雙勾魂的桃花眼直望著正在為已暈黑的箏頭漆上金粉,繪上一對鴛鴦的樂揚。

“什麼?”樂揚頭也不抬,漆黯的眼直盯著磨得光亮的箏頭。

“新婚燕爾,你邀我入宮,又邀我到府上作客,和我一同關在這工房裏數日未出,不知嫂子會怎麼想?”襲衣睨了他一眼,見他無動於衷,又接著道:“不知道外頭把咱倆的關係,繪聲繪影成什麼樣子了?”

“你以為你管得著別人的嘴?”樂揚的手拿著剁片,慢慢地將多餘的金粉刮除,眼前著整把箏快要完成了,嘴邊輕輕地勾起一抹笑。

“是管不著,不過……”襲衣望著他淡笑的俊朗側臉,不禁促狹地接近他,一雙勾人的桃花眼眨呀眨的。“襲衣這下子倒是不懂,明明這朝貢的箏都獻上了,樂大哥又何必急著再做這把箏?是想送人的嗎?可襲衣記得,樂大哥的箏除了朝貢,是千金不賣的,就連襲衣我也得不到你一把箏。”

瞧樂揚的大手一頓,她不禁又好笑地道:“襲衣我是不懂得樂大哥造這把箏是為了什麼,但是襲衣猜,樂大哥與嫂子間定是出了問題。”

襲衣揚著一張小臉,像是可以擰出水的眼瞳輕輕地眨巴閃動,盈盈燦亮地望著仍是一語不發的樂揚。她扯著笑臉蹲在樂揚的身旁,等待他給她答案,但是她等了像是一日般的久,他仍是不為所動,雙手仍不停地修飾著箏面,對於她的問話仿佛置若罔聞,令她失望極了。

唉,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明明不是個悶葫蘆,怎地一句話也不說?

她與樂揚相識尚未滿一年,但是兩人之間的感情宛如兄妹、宛如朋友,絲毫沒有摻雜半點的男女情愛,只有惺惺相惜、相見恨晚之感,也因是如此,她與樂揚的情誼才能曆久彌新。不過,自樂揚新婚以來,他整個人簡直是怪透了,那是她說不出的古怪。

就好比說,他特地到風雅樓花大錢,只為要她陪他入宮,與之對奏齊鳴,然後,又再一次花大錢要她到他的府中作客,只為了與她撫琴作樂;而這幾日來,別說是撫琴,她連把琴都沒帶來,而樂揚又不准她隨意碰他的箏,遂她這幾日光是看著他切紫檀、梧桐,湊成箏頭箏尾與箏面,再將燙熟的蠶絲線撚成絲弦,或是將鯨須撚入絲弦中做成纏弦,再以一片片砌好的骨片在箏面上擺成雁陣,慢慢地做成箏的雛形,再將箏面磨光、暈色于漆金……

天,這還是她第一次見人造箏呢!

不過,在這工房之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若要外人相信她與樂揚之間毫無曖昧,大概沒有人會相信吧。

“樂大哥,襲衣以為你是以襲衣為藉口,欲和嫂子分離。”見樂揚一直不搭理她,襲衣不禁又扯開嘴自言自語著。“樂大哥,襲衣可是一點也不想介入任何夫妻之間,落個狐狸精的罪名。”

她可不想無端吹皺一池春水,還可憐的落了個臭名。

“誰說你是個狐狸精了?”樂揚總算將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愛憐地撫著她的頭,再將她散亂的發絲寵溺地攏到耳後。“別人不曉得,我可是清楚得很,你這一輩子是扮不了媚樣的,更別說狐狸精了。”

“你又知曉了?”襲衣不依地望著他,又倒進他的懷裏。“你和詩意嫂子間到底是怎麼了?我想和詩意嫂子成為好朋友,想與她談談詩文經綸,你可不能讓她氣惱我,往後見著了我,像是見著仇人似的。”

“沒的事,我只是心煩想靜靜。”樂揚淡淡地道。

他實在不願意再與唐詩意共處一室,每一接近,他的心頭便劇痛難忍,愈是想靠近她,心中的爐火愈是燒得無情熾烈;他無法跳脫她所充下的誘惑,卻又無法忍受她的不潔之身,遂……襲衣這小妮子猜對了,她的存在可以讓他可以減低對詩意的思念。

然而,那不過是他的想法罷了,實際執行時,效果卻不如他想像中的好;思念令他夜不成眠,爐火令他鏗然斷弦不成曲,合眼睜眼之間全都是她的倩影、她的嬌怒、她的嗔笑……

該死,他愈是想忘,她的媚笑愈是如鬼魅般地打轉,緊緊地系在他的心魂上,不管他走到哪里,如影隨形。

“唉,哪有人心煩得想靜一靜還要人陪的?”鬼靈精怪的襲衣望著他想得出神的俊臉,小小聲地嘲諷著。

“碎嘴。”樂揚半嬉鬧地斥道,大手攔住她的柳腰搔癢。

兩人嬉鬧了一會兒,襲衣部算氣喘吁吁地投降。

“樂大哥,我待會就要走了,你要好自為之,別再冷落嫂子了。”襲衣笑紅了一張粉臉。

“我送你。”樂揚站起身,撣了撣發皺的袍子,順便將她拉起來。

襲衣整了整粉綠色的絲袍,走入房內將散亂的發絲盤好,再緩緩地走出房外,望著正好整以暇等著她的樂揚。

“走吧。”襲衣露出一個甜笑,挽住他結實的手臂。

總算離開這間待了好幾天的工房,再往外頭的碎石子路走去,刹那間,一道笨拙的箏聲滑過樂揚敏感的耳際,他突地拉著襲衣往中院走。

才三兩步,他便來到中院的花園裏,望著在涼亭中正與三個面熟男子撫箏作樂的唐詩音。

“梧桐相待老,鴛鴦會雙死,貞婦貴殉夫,舍生亦如此。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順著笨拙的箏韻漸息,婉轉的歌聲也漸歇。

“唉,曲不成調,詩意獻醜了。”彈了好一會兒,唐詩意發現不管自個兒再怎麼努力,這一雙手還是不聽使喚。

“嫂子,你的手這個樣子還能撫箏,已是極好,你用不著謙虛,況且嫂子的嗓音之美妙,繞梁三日,不絕於耳。”顏之義淺笑著,貪婪地望向她絕豔的面容。 管她琴韻如何,這美人當前,他巴結都來不及了,豈會出言諷她兩句?

“是呀,樂揚真是好福氣,抬錯了轎,倒還讓他得了個更美的嬌娘。”路羲也跟著謅媚。

嗯,這樂揚真是好狗運,原是想來諷他娶了個其貌不揚、不曾聽聞的醜婆子,想不到他竟是娶到這般美若天仙的嬌豔人兒。

“而嫂子的滿腹詩文更是令人激賞。”長相最為俊俏的莊少勤可聰明,最懂察言觀色,懂得抓住美人心思,正中下懷。

“這……詩意不敢當,詩意只是一介女子,上不了臺面,吟詩不過是故作風雅罷了。”雖然他們的一番話說得她心頭搔癢難耐,但她仍是謙遜地道。

“不,嫂子這麼說便不對了,誰說女子有才便無德,又是誰說女子聰穎非凡即是娼婦?那全是無稽之談罷了。”莊少勤這話說起來可溜了。

“是呀,莊史所言甚是。”其餘兩名顯然屈居下風,但是支援的聲浪仍是不絕於耳。

不過,這一切看在樂揚的眼中卻是可笑極了,只見他緩步走向涼亭,在四人尚未發覺他之前突地大喝一聲。

“小樂子,送客!備軟轎送襲衣姑娘回風雅樓,而眼前的三位公子,順道將他們遣出閣外!”

在遠處守候一旁的小樂子聽到主子的命令,隨即向身旁的侍仆吩咐一聲,便奔向涼亭。

“三位公子,這邊請。”說實在的,他在一旁已快看不下去了,不宄少爺及時出現。

“樂揚……”久未見到他,唐詩意撫在箏上的小手瞬地收回袖子裏,不敢讓他望見她的醜陋,也不想令方才匆匆一瞥的襲衣望見她的殘缺。

而一旁的三位公子,一見到樂揚泛著冷笑、森冷冰寒的模樣,一夥人識相地快速離開,不也多留。

霎時,整個涼亭裏,哪里還有什麼嬉鬧聲,只剩下風聲蟲鳴,以及兩人怦怦作響的心跳聲。

“回房,我有很多話想同你聊聊。”樂揚的臉上浮現著詭邪磨魅的笑意,雙手早已不能自遏地緊握成拳。

“我也有許多話想同你聊聊。”唐詩意的心魂甫定,新仇舊恨全和在一塊,在她的心頭發酵。

她要讓他知道,若他不要她,她還是可以瀟灑地另覓他處,而不非得臣服於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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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32:3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樂揚一走入房內便往圓木椅上坐下,好整以暇地等著唐詩意走進來,兩人好好地聊聊!

唐詩意一走入屋內,望著他一臉噬人的寒氣,心中不覺怒火頓生,她尚未責怪他放肆地帶回襲衣,他倒是先端著一張冷臉給她瞧了?他是打算先發制人,先下手為強,以拔得頭籌?

她蛾眉一挑,晶瑩水眸盈盈開動光芒,向房內梭巡著到底該坐在哪里才適宜;可瞧了老半天,似乎只有那一張床榻離他最近,遂唐詩意只好踩著小碎步,踱到床榻邊坐下。

“你坐得這麼遠,怎麼聊上一聊?”樂揚將幽黯的厲眸眯成一直線,任由卷翹的眼睫擋去看向她的視線。

好樣的女人,在涼亭下,可以當著眾多侍仆的面前與他那堆酒肉朋友親密地談笑風生、吟詩作樂,怎麼在他的面前,她又成溫柔婉約的大家閨秀了?好一曲烈女操,聽得他為她汗顏!

“詩意不敢靠夫君太近,免得惹夫君嫌棄!”唐詩意的蛾眉一挑,開口便盡其所能的嘲諷他。

“有詩意這般詩綸滿腹、出口成章的妻子,樂揚豈敢嫌棄?”樂揚笑不及肯地瞅視著一臉剽悍的唐詩意,心中怒火更是燃得一片赤紅。

她可真是了不起,倒先對他挑釁了?

她倒也不想想自個兒一個婦道人家,與那些個大男人在涼亭裏飲酒放歌,究竟是把他的面子擱到哪里去了?

“若不嫌棄,夫君又怎會招來那襲衣姑娘在工房裏一待便是十數天?”仗著些微酒力,唐詩意毫無畏懼地凝著似雪的水眸睇著他。

她飲酒不行嗎?她撫琴不行嗎?她與成堆男人一同放歌也不行嗎?

那麼,他和襲衣在工房裏待了那麼久,這一筆賬又該怎麼算?

最令她痛苦的是,她一點都不怨襲衣這天仙花魁,只因襲衣的勾人眼眸中並沒有誘惑的意味,甚至在見到她之後,還給了她珍上無城府的桀笑……這說來說去,全是樂揚的風流,也是她的無能!

“男人有三妻四妾是極正常的事,就算我和襲衣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你也管不著!”他悶聲道,懶得同她解釋與襲衣的關係。

“雞吐花冠豔,蜂抱花須顫!”唐詩意咬牙怒道。“是,詩意是管不著,不過,倒是夫君偏勞了!”

可惡!她坐在床榻上,甚至還能感受到全身上學住地顫意,而胸口的鬱悶在他的無情斬傷下,被撕扯得不成原形,疼得她非得咬緊牙關才能忍住幾欲嘔出血的衝動。

男人合該風流?女人合該為男人心碎?

她不服……然而心頭如針錐心的苦澀早已表明了她的臣服,她疼得連呼吸都快持續不下去了,而那肇事者仍像是沒人事般,端著一雙冷厲冰洌的幽邃眼眸瞅著她,是瞧她笑話嗎?是知道自個兒已為他折服了嗎?

“是偏勞了。”他悶聲接道。“不過,倒是不及娘子的辛勞,不及娘子會及友人放浪形骸的縱歡!”

他是承認了她滿腹的經綸,但他樂揚的妻子犯不著這麼伶牙俐齒、犯不著學富五車,只管平靜而淡然地當他的妻子便成!她的才高八斗看在他的眼裏,還不及她的清白更惹得他的歡心。

娶妻得娶賢娶德,然而,陰錯陽差,卻令他得了個有才有貌卻無賢無德的女人,豈能教他不光火?

他要的妻子,蠢一點也無所謂,但只要她是清白之身,懂得服侍他、取悅他便已足矣;然他卻娶到這等狐媚卻又不知廉恥的妻子,真不知她的聖賢書到底是讀到哪里去了!

“詩意豈敢與夫君相比擬?”唐詩意努力地把持自己,不讓淚水滲出眼眶,她壓下淒啞的聲調道:“不過是與夫君的友人聊聊詩賦辭章,順而論及音律,喝了幾口酒,獻獻醜罷了。”

方才在涼亭裏的時候,她不是不知道那三位公子只是樂揚的酒肉朋友,不是不知道他們的讚賞只是針對於她的美貌,然而她是開心的,最起碼,他們願意以謊言來為她紡織屬於她的喜悅、她的虛榮,即使她心底明白,這全是沖著她這一張醉顏來的。

長得沉魚落雁不是她的錯,長得閉月羞花亦不是她的錯,可既然這一張臉能為她帶來不曾有過的讚賞,那麼,她利用了這一張臉又有何錯?

她不過是想證明女人的文才不該被埋滑在男人的天地裏,即使她明知道他們對於她的文才所做的讚賞全是謊言,她也欣賞接受,畢竟,這種謊言……她還不曾聽過。

她的錯還比不上他的過!

“你也知道是獻醜了?”

他的大掌突地擊上圓桌,發出砰然巨響,只見幾片柴屑自扎實的桌面飛揚而下,驚得她杏眸圓瞠。

“你也不想想你那一雙手,醜陋得可以見人嗎?居然還厚顏無恥地在大庭廣眾之下展露,是想讓全監安城的人知道揚音閣娶了一個雙手殘廢的媳婦兒,好讓人恥笑我、恥笑我揚音閣嗎?而你一個婦道人家,竟與夫君以外的男子飲酒作樂,是想成了娼婦好綠了我頂上的東坡巾嗎?”

他的嗓音低沉暴怒,一雙厲眸詭邪頓生,擱在桌面上的大手上更是青筋浮動,令人生畏。

不……他不是要說這些的!

一望見唐詩意抖瑟的身軀,自卑地將一雙小手藏於袖內,向來明亮的水眸霎時成為一片灰暗死寂,他的心驀地揪緊,疼得像是千刀萬剮似地刺向他的心口,戳傷他似乎逆流的血脈。

他不是故意要傷她的,他只是怒極,只是氣怒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不會懂,她不會懂得當他在涼亭前聽她那低柔的嗓音隱含著濃濃的笑意,見著那一張冷豔的面容化為春陽,溫煦地綻放著奢侈粲笑時,他心裏痛得直像是淌了一地的血,令他幾乎要殺了那逗笑她的人。

是她水性揚花,喜聽那甜言蜜語、濃藥迷湯,亦或是只要是他以外的人,她全都可以笑顏以對?

沒道理!他是她的夫君,沒道理她可以捨棄他就別人,同道理他要隱忍痛苦,任她像是翩舞的蝴蝶在花叢中自由來去。

“我不知曉我這麼做會惹出這麼大的風波。”她斂下死灰慘淡的眼眸,低柔的嗓音裏挾帶著濃濃的鼻音。

他知道她在隱忍,是她的骨氣使得她不願在他面前落淚。

“天曉得你會做出這樣的事來!”他的語氣陰鷙暴戾,仍是不客氣地抨擊她。

他厭惡她拒人於千進而之外的冰冷、厭惡她的文才令她忘了女人該有的溫柔、厭惡她的傲氣令她不懂得展現女人該有的撒嬌。

女人該擁有的一切,她沒有一樣具備,而他所希冀的標準,她更是沒有一項合格,可他卻是該死的心戀於這個不懂得愛他的女人!

是天在整他、是天在教訓他以往的放蕩不拘,才會指派了這麼一個惹他厭惡,卻擾得他心神不寧的女人給他。

“可若不是你待在工房裏玩得樂不思蜀,我又怎會待客去?”淚凝在她哀怨悲淒的眼眸裏,雙手在袖子裏更是絞痛得無以復加,然而,這手上的痛,卻抵不過他無情而自私的言語。

“誰要你抛頭露面了?閣裏頭的事就交給爹,誰要你出頭?”

“可是公公不在……”

“就算爹不在,你也犯不著出頭!”他怒不可遏地暴喝一聲,詭邪的眼眸直盯著在她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感覺到她的淚水像是落在他的胸口般,在他甫撕開的傷口上,滴下一滴滴微澀的淚水,仿若淋上鹽水,痛得他齜牙裂嘴,痛得他直想將她狠狠地抱入懷中疼惜。

然而,太多太多的因素令他不得動彈、令他不願再向前跨上一步擁抱她的柔軟,撫去她的淚水。

“是呀。”唐詩意突地勾起一抹令人屏息以待的豔笑,像是明白了什麼。“夫君和襲衣姑娘在那工房裏,被翻紅浪,鮫綃帳內銷魂,真個痛快,怎還會記得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比得上夫君的興頭上?”

實指望花甜蜜就,誰承望雨散雲收!?明明是他自個兒在那工房裏幹盡風流事,現下卻又將所有的錯都推到她的身上,這算什麼?

他可以光明正大地與女子調情,甚而關在門裏做盡肮髒事,而她不過是與他的友人在大庭廣眾之下飲酒歡樂,卻落得了這番難聽的話語,這天地也未免太不公平了!

“放肆,這種事你倒好拿來說嘴!”怒不可遏、怒不可遏!樂揚倏地起身,大步走向她。

她這一張嘴可真是厲害,硬是把他比成了個昏庸的男人;他倒要讓她瞧瞧,他是不是個昏庸的男人。

“你走開!”唐詩意瞪大了杏眸,急急想離開床榻,卻晚了一步。她被他順勢拽到懷裏,雙雙跌在床榻上,被他壓得動彈不得。

“你敢叫我走開?”怎麼,除了他以外,全天下的男人都可以接近她,就唯獨他不行!?

她八成是忘了到底誰才是她要仰承一生的丈夫。

“我恨你!”她瞪大了水眸,咬牙說道。

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花香味,那是屬於女人身上的氣息。她不要他碰過別的女人之後再來玷污她的身子,即使創她的丈夫,她一樣不從!

“好,我讓你恨……”

他噴息的低語如詭魅低訴,沉沉地撼動她的心。在她來不及反應之前,他已撕碎她的衣裳,粗暴地扯去她的肚兜,就連下頭的褻褲也不放過,刹那之間,她全身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的面前。

“你愛往哪兒風流便往哪兒去,我不會約束你的,你別碰我!”唐詩意的臉漲成霞色,是憤怒也是羞澀。

為何男人總是這般地對待女人,難道他除了以武力逼迫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外便別無他法了嗎?好個惹人同情、不懂愛的男人!

“你倒是不俗,我就愛嘗你的味兒,會咬文嚼字的女文人,比起妓樓裏頭粉妝豔抹的鶯鶯燕燕雖是顯得清淡,不過倒還順口,不至於嗆喉,遂夫君我……倒可以再多嘗上幾回!”溫柔似低笑的話語傾訴到了後頭,全然風雲變色,冷厲猖狂得教人悚懼。

除了他以外,任何一個男人都可以碰她嗎?別傻了,戴了一次綠帽,他呆不會傻得再讓自個兒戴上第二次。

他扯起魔性的笑,大手恣意地掐紅了她雪白的酥胸,在她的胸胸上留下屬於他的記號。

“你放手!”唐詩意不禁拔尖喊道,雙腿不斷的踹著。

她疼得眯緊水眸,淚水跟著泛紅的眼眸淌出。若是他想羞辱她的話,那麼他已經做到了,他已經成功地羞辱了她。

“疼嗎?”他低下身軀,在她的耳畔低低呢喃,像是訴說愛語一般,但那一張噙著邪佞笑意的俊臉卻佈滿暴怒。

他濕熱的舌舔上她小巧的耳垂,再緩緩地移往她凝脂般的曲頸,轉而向上吻住她粉色的唇瓣,淡淡地啄吻一番,在那唇瓣之上狠狠地咬了一口,滿意地嘗到口中鹹澀的血腥味。

“你瘋了……”唐詩意不敢置信地望著他的舉動,感受著自個兒唇上傳來的刺痛感。

她忘了掙扎,盈盈水亮的澄澈眸子直瞅著他猙獰而凝滿冷肅冰寒的俊臉,心中不斷地打著寒顫。

“我是瘋了,被你這娼婦給逼瘋的!”他冷冷地笑著,眼眸中的嗜血卻沒有染上他話語中的輕鬆與笑意。

“好痛……”她的雙手直推拒著他的肩頭,儘管她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卻也推不動他淩發。

“你也懂得痛嗎?”他抬起詭邪的俊臉,冷冷地注視著她梨花帶淚的小臉。

既然她也懂得疼的話,那麼,她是不是也感受到他體內瀕臨瘋狂的痛苦煎熬?

初見第一眼即驚詫她的美,二見則驚詫她的傲,三見則驚詫自己已為她傾心。

他確實是為她傾心,也為她迷醉,然而,她的不潔將他推入了地獄之中,受盡那無邊無際、不會停止的煉火。

她為何不是純淨的處子之身?!

為何天底下的娼婦那麼多,她卻偏也是其中的一個?

她是恁地冰豔惑人,隨意一個淡笑便能勾心攝魂,甚至是一揚眉、一嘻笑,都可以惹得他意亂情迷,然而,他卻不能接受她的不貞,不能接受她的不潔,卻又無法將也自懷中丟棄。

到底誰是她心目中所愛的人,她到底是為誰獻了清白,甘願婁誰背負娼婦的名號?

他本該要豪爽地休妻,徹底地將她趕出他的生命,然而,在工房裏想了十數個夜晚,他卻依舊無法下定決心、無法忍受她離開他,怯懦地想將她放在心中愛憐,卻又對她充滿仇恨。

他下不了決心,卻又無法正視她的存在,在反覆的矛盾之中,不但傷了她,更是傷了自己,但他卻無法如她那般瀟灑地在這情欲愛恨中覺醒,只好任由日子疊日子,恨與愛在心頭並生,懦弱得無法斬除任何一方糾結不清的情感。

想放棄卻又放棄不了、想釋懷卻又釋懷不了,不願再愛她,然而一顆眷戀的心全擱在她的身上,他又如何不能愛?

“你不要這樣待我。”望著他瞬息萬變的俊顏像是在強忍著什麼,又像是在掙扎著什麼,唐詩意的心中只有說不盡的悲痛。

若是這樣的心情便是愛,那她可不可以別再愛下去了?

“那你要我怎麼待你?像那樣奪走你清白的男子那般輕柔?”他的語氣吐露出魑魅般的低語,雙手更是霸氣地揉疼她的胸,令她淚如雨下。

“那是欲加之罪……你為何不相信我……”嗚咽嘶啞的嗓音不復原先的低柔,反像是充滿滄桑的悲鳴。

他會這樣待她,便因為他不相信她的清白?

為何不相信呢?為何他不願意相信呢?若是他試著瞭解她,他又怎會恁地編派她的罪行?

“我確實是不相信你,想信也信不了!”如果可以相信的話,他會試著增相信的,只是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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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6-14 00:33:3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你休了詩意!?”

向來溫文儒雅的樂老爺子一見樂揚滿臉不在意的模樣,淡然地向他報備剛發生的事情時,不禁怒不可遏地暴喝一聲。

“你說,詩意是犯了七出的哪一條,好讓你可以自作主張地休了她!”

“無子、淫佚。”樂老爺子方停口,坐在大廳上一副慵懶詭邪的樂揚立即接口,毫不遲疑。

是藉口,卻是最真實的藉口。

“無子?”樂老爺大手拍擊著一旁的高幾,走到他的面前,指責他道:“你和詩意不同房,你要她如何有子?有個屁還來得快一點!而你又說淫佚……你倒告訴我淫佚是什麼意思!”

他的媳婦兒,他是不可能看走眼的!

光憑詩意那一副純淨無城府的清靈模樣,怎麼可能犯了淫佚這罪例?況且她整日都跟在他的後頭,他可不曾瞧過她的腦子中浮現過怎樣yinhui的思想,說什麼他都不會相信詩意是那般的女子。

“她不是處子!”樂揚也跟著站起身,幽詭怒眼暴戾地瞪視著促成這一切錯誤的爹。

若不是爹硬要他成婚,今兒個他也不會遇上這等事來。

這一份錯誤,爹得為他負一點責任。

“你胡說,詩意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情!”樂老爺子火大地吼回去,“你知不知道你這樣胡說對一個女人的聲譽會造成多大的傷害?”

那樣知書達禮、進退有據的女子,怎麼可能做出這下三濫的事情來?這其中分明是有所誤會。

“我當然知道,遂我現下才說!”

樂揚氣惱地怒瞪向來寵溺他的爹,為何他寧可相信唐詩意的話,卻不願相信他?是唐詩意好本事,懂得如何蠱惑他爹,還是爹被唐詩意迷得暈頭轉向,整顆心都依向她了?

“你又怎能隨意地下定論?”樂老爺子見兒子一臉的冷驚,倒不像是誰他的,卻又不信詩意會做出這般的放蕩事來。

“她沒有落紅!”他悶聲道。

若不是如此,他又怎會放她走?若不是因為她的心頭擱著個男人,他又怎會氣憤得失了理智?

“女子沒有落紅並不代表她不是處子呀!”唉,該不會他是忘了請夫子教導兒子這事兒了?

兩個大男人談論著這種不入耳的話語,實在是……但……事關他的好媳婦兒,管他是什麼話題,他都可以為他解惑。

“我知道!”

但他卻也知道她的心中擱了個男人,擱著個他不知道的男人,說她不是處子實是他的遷怒,因為他並非真是個固執得不懂變通的男人。

若是她愛他,那麼,他或許可以前嫌盡釋地與她交好,但當他在房裏櫃子中發現她手繪的一張張男人畫像時,他便知道兩人之間是不可能再有關聯了。

他緩緩地自懷中取出一張她手繪的畫像,眯起冷眸直盯著上頭惟妙惟肖的男人背影,不禁在心頭暗歎她的畫風清新自然不造作,內蘊而不流於匠氣,一筆一勾皆呈現她的傲氣。

她是下錯凡胎、生錯時代,生在此時的她,毫無用武之地。

“這是什麼?”樂老爺子見他悶悶地瞧著畫稿,不禁湊過身邊一探,隨即笑咧了嘴。

“詩意果真是擅丹青,這畫實屬大家名作,畫中神韻竟也能拿捏得這麼好,哦,上頭還題著一首詩:

歡愁儂亦愁,郎笑我便喜,不見連理樹,異根同條起……她這不是在向你示愛嗎?”

“什麼?”

樂揚不解地望著爹,腦子像糊了一般,絲毫聽不懂。

“這上頭的男人背影不就是你?”樂老爺子指著上頭的男人,心裏對唐詩意可讚賞得很。

“畢竟她是個女人家,不敢當面對你示愛,遂將她滿腹的愛意畫在紙上,只等著你發現。”

“那是我?”

不可能、不可能的!

“你不知道也是正常的,畢竟你瞧不見自個兒的背影不是嗎?”

樂老爺子心想,這種表現手法,也唯有想愛卻又內斂不形于色的唐詩意才能把屬於她女子的矜持,羞澀地烙在這紙上。

樂揚怔忡地望著那紙上的畫像,腦中一片轟然作響,幾欲將他的耳朵爆裂一般。

沒可能,沒這可能的!若真愛他的話,為何她不說,為何她不願意告訴他?

而這一張畫像,分明是一張模棱兩可的畫像,無論是哪一個男人拿到手,都可以以這種說法自詡。

而且……她的手分明是受到絞刑、分明是因為不守貞潔而被烙上印記的,而這必定是為了某一個她喜歡的男人所做的犧牲,遂那畫像中的男人不會是他,絕不是會他!

“你還不相信?”樂老爺子歎了一口氣,有點氣惱這個固執的兒子。

“那你告訴我她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像是要徹底把唐詩意自他的生命中趕出不可似的,他不斷地提出質疑。

“還不都是因為唐老爺子!”一說到這件事,樂老爺子的氣又升上來了。“我那一日便是去找他,才會讓你們小倆口鬧得不可開交。”

那一日他去找那唐老爺子評評理,想不到他竟一改平日的斯文,與他猙獰相向,話一句比一句尖酸刻薄,他簡直不敢相信世上會有那樣的爹,更不敢相信那樣的爹怎能養育出詩意這般貼心的好女兒?卻也心疼詩意的一生走得坎坷崎嶇,令他不禁為她想了個法子,卻沒料到小倆口一生起氣來,竟鬧到休妻的地步。

樂老爺子徐徐地將唐詩意的一生及滄桑,包括她的雙手與眉間的小翠鈿的由來全都說給樂場聽,讓他知道,有這麼樣的一個好妻子,此生已足矣。

誰知樂老爺子話一說完,樂揚一張俊臉更是僵得詭厲肅殺,幽邃的眼眸無神地直視前頭,不知他看見了什麼。

“你若是現下把她給休了,你要她去哪兒呢?”樂老爺子心急地道:

“依唐老爺子的個性,他是絕無可能再讓詩意回他唐家的門,而依詩意那丫頭的倔脾氣,只怕她也不會回唐家,那……你要她上哪兒去呢?”

“我……”他才剛將休書題好,交給小樂子送到唐詩意那裏,只怕現下唐詩意正在看那休書呢,這要他如何面對她呢?

他的眼中泛起一陣陣難抑的刺痛濕氣,令他痛楚不堪地將手遮在眉間,掩去他不願被瞧見的淚水;他真的沒有想到,他真的不知道……

這一樁婚事來得太快,加上抬錯轎的陰錯陽差,再加上初見的第一眼,她在他的心底所鐫鏤下的愛意太猛烈,令他懶懼墜入愛戀旖旎中,再加上許多的巧合、許多不該產生的誤會,才會造就了今日的反愛成仇。

他要如何面對她,該怎麼做她才會原諒他?

是老天的捉弄嗎?

才會令他任由爐火控制他的理智、令他混淆了眼前的一切、令他蒙蔽雙眼,看不見她眼中為他而燦亮的勾魂愛意?

他……傷她至深呀!

“快去找她呀!”

見兒子還杵在原地不動,樂老爺子更是急白了鬢髮。

樂揚聞聲,旋即站起身,才要踏出大廳外,便見小樂子遠遠疾奔而來,繼而扯開喉嚨大喊:

“少爺,少夫人不見了,她留下了一張手稿……”他氣喘吁吁地奔到樂揚的面前,將手中的稿子交給他,便坐到一旁喘氣去。

樂揚望著手中的手稿,銅鐵似的雙臂竟不自覺地戰怵著。

“始欲識郎時,兩心望如一,理絲八殘機,何悟不成匹……換君心,為妾心,始知相憶深,然,從今而後,勿複相思,相思與君絕!”

他喃喃念著,手稿早已落至地上,全身狂顫不已。

念著她寫的詩,令他不禁憤恨起自己;他也不信自己居然是恁地殘酷無情、可惡至極!

但是,他現下已經明白,亦大徹大悟,他要找回她,找回她後再告訴她;若是失去她的世界,他也待不下去了!

他倏地往外快奔,只希望能夠再找回她。

樂老爺子見兒子總算是清醒了,也趕緊吩咐小樂子帶著閣內的奴僕,沿街尋找少夫人。

***

唐詩意一出揚音閣,便往鳳凰山上的貞儀道觀而去,像是避凶似的趕路,好一會兒後才氣喘吁吁地停在湖邊。

掬起湖水拍在汗水淋漓的玉顏上,頓覺清爽許多,仿佛連心底的鬱悶也好了幾分。

這就是湖嗎?

唐詩意放眼望著被林地包圍的湖,再望向四面環繞的樺木林,眼底不禁綻出亮光;十幾扯為,這可是她第一眼望見山、望見湖、望見這飛禽走獸,第一次感一全然輕鬆的自由,然而,心底卻又幽幽地浮上真實的窒息感。

若是樂揚也在這兒,那該有多好?

這個念頭甫成形,隨即唐詩意搖頭晃掉。她好不容易離開那個牢籠,還去想那個無情的人作啥?

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好個瀟灑豁達的想法,又有誰知道她的灑脫是緣自于她原本就不曾擁有過的緣故,遂就算她是毅然決然離開,卻也如同她來時的空白,儘管痛苦,路還是得走下去。

她知道,自己一定可以撐下去的!

即使沒有他在身邊陪伴,她也可以過下去,畢竟,這十幾年來,在文卷小鋪的西廂房裏,她也是這麼過的不是嗎?

可是,怎麼才離開不到兩個時辰,她便覺得心頭因思念而疼得像是被火焚一般,熱辣辣地熨燙著每一個思維。

想不到自己竟會變得這麼依靠他,這麼貪婪地想念他的體溫。

她與他之間的情感,像是被宿命給牽引而緊系在一起的絲線般,隨著兩個人的對峙、世事的旁敲側擊,終會令這絲線崩斷的,是不?

即便是旁人硬要穿針引線、硬要將兩人的靈魂兜在一塊兒,也得看這絲線是不是夠堅韌得可以織成布匹,也得瞧這兩條撚在一起的絲線,是不是相屬性呀!

雖然是絲線,但絲線也分生絲與熟絲的,是不?看是相似,但若真要丟到梭機裏頭糾纏,只怕是兩敗俱傷,絲不成匹……

念著那一雙放肆飛揚而傷人的眼眸,只覺得心頭一緊、眼前一黑,趴在湖邊,她整個人便昏厥了……



第十章

揚音閣內的新房悠悠地傳來陣陣弦聲,時而輕抹如秋雨,時而重劈似雷霆,淒淒切切。

樂揚裝上八指銀義甲,隨意地撥弄箏弦,在此時此刻他轉而成為一位為情所苦的世間男子。

找尋多日,往北向靜心台、往東向錢塘江口,向西往西陵丘,全都找不到唐詩意的人影,現下只剩下往南的鳳凰山了。

他知曉她是故意躲著他的,但是他實是十分擔憂她的安危;她在文卷小甫裏悶了十幾年,壓根兒不曾走出屋外,現下她居然在他的眼前失去蹤影,甚至連派出閣內所有的壯丁沿山尋找皆找不著。

她是不是有什麼想去且非去不可的地方?

任憑他絞盡腦汁,他也想不透離開這裏她還能夠去哪里。

最可笑的是,當他上文卷小鋪向他的岳父討教唐詩意可能會去的地方時,他的岳父竟然只給他冷冷的一句話——

她已是你樂家的人,自此而後,父女倆恩斷義絕!

是什麼樣的爹才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這般殘忍?當初聽爹說起時,他甚至以為是爹為了保護主意而誇大了事實,然而,這下子他可真是見識了唐父的絕情寡義。詩意的個性會恁地倔氣傲骨,有八成應是被唐父給磨出來的。

而他對她所做的一切,無非是另一個唐父的再生。

也莫怪詩意會毅然決然地離開他,徹底地將他逐出她的世界,令他再也找不到,讓他連向她道歉的機會也沒有。

她到底是上哪兒去了?是否有食飽穿暖,是否有個地方可遮風蔽雨?

他的左手撫挑箏弦,右手則快如萬馬奔騰的挑撥箏弦,急切如驟變狂雨、狂浪拍岸,箏韻隨著煩躁心律,雜亂無緒。

詩意若是遇上居心不良的登徒子……

倏地,手上的銀片義甲居然斷成兩截,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心慌,像是發生了什麼他無法控制的事情。

甩了甩頭,將折斷的銀片義甲扯下,像是亟欲甩掉那縈繞心頭的不祥預感,過了半晌,失控的情緒總算是平息了點,可門外卻又立即傳來小樂子語不驚人死不休的喧囂聲。

“少爺、少爺……”小樂子一路上哭爹喊娘地自前廳穿過中院,再一路嚷到後院的新房。

“找到少夫人了?”樂揚一見他汗流浹背的模樣,第一個想到的便是找到唐詩意的下落了,否則他不會恁地放肆。

“是,呃……不是……不知道……”小樂子聽及少爺的問話,即使仍喘著氣,也急著回答,可惜有點言不及義。

“說清楚!”樂揚大手抓住他抽動的肩頭,悶聲暴吼一聲。

該死,他的心已狂抖得快要跳出胸口了,他居然還在戲弄他,敢情是忘記他是主子了!?

小樂子大喘幾口氣,才又接著說:“少爺,這少夫人像是找到了,又好像沒找著,我……”

“到底是什麼意思?”樂揚大手一抓,將他整個人提起,與他平視。

他若是再賣弄消息的話,他會讓他嘗到生不如死的滋味。

“這……”小樂子有點猶豫不決,心底哀歎這壞差事全落到他頭上來,早知道總管這麼不好幹,他就不該貪著那多一點的津貼,累死自己。“有消息從鳳凰山傳來,說那鳳凰湖裏撈出一具女子的屍體,要少爺趕去瞧瞧,老爺已經先過去了,差小的來向……哎喲!”

他話還沒說完,便已重重地跌落在地上,而眼前的少爺早已不見蹤影。咦,難不成他是撞鬼了?

樂揚駕馬狂奔,一路沖出城門直奔鳳凰山,不消半個時辰便已來到鳳凰湖畔,自遠處便見到一干閒雜人等圍成一團,而他爹正在那一群人之間。

難道……

不、不會的,她不會尋短見的,依她那激烈的性子,她怎麼可能會尋死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樂揚步履有點蹣跚地閃過人群,緩緩地來到樂老爺子的身邊,幽詭的眼眸僵硬地望著地上一具蓋著布巾的濕淋淋屍體,全身抑止不住地狂顫,儘管他使勁咬緊牙關也遏抑不了。

“爹……”他蹙緊眉頭,眯起詭邪而幾欲瘋狂的幽幽黯眸子,仔細地望著那露出布巾之外的衣衫,在腦海中不斷地回想著那是否是唐詩意的衣衫。然而,該死的是,他壓極兒不知道唐詩意離開他的那一天,到底是穿了什麼衣衫。

“沒事、沒事……”感覺到湊近他身邊的樂揚昂藏的身軀不斷地戰慄,樂老爺子趕緊安撫他。

他也在這裏站了很久,但是偏沒勇氣掀開那布巾,而最可恨的是親家唐老爺子,派人向他通報了一聲,居然到現下都還未見到人影,真是荒唐!

兩人站在原地杵了一會兒,樂揚調息了幾個吐納,硬是咬牙往前走去。“我去瞧瞧。”他無法容許自己在這兒胡思亂想,是好是歹,他都要用他的眼睛看清楚這一切。

“這……”樂老爺子望著兒子神情頹喪的模樣,有點不舍;若躺在那兒的人正是他的媳婦兒唐詩意的話,這要方大徹大悟的兒子情何以堪?

“敢問是樂揚公子嗎?”

樂揚才要向前踏去,身後卻傳來一陣輕柔的女音。他猛地回頭,望見一身道姑打扮的妙齡女子。

“你是?”他眉一挑,凝視眼前陌生的女子。

“我是這鳳凰山上貞儀道觀的道姑,在道觀裏頭有一位唐詩意姑娘病危,口中直喊著樂揚公子的名字,於是我奉師父之命下山尋你……”

小道姑話尚未說完,樂揚已擒住她的肩頭。

“請帶路。”

天,那麼,躺在濕地上的便真不是他的詩意了?他的詩意還在這個世間,還在這個世間裏……

***

在樂老爺子的一聲聲令下,壯丁們雇來軟轎,將病重得已進入彌留狀態的唐詩意帶回揚音閣,而樂揚則是再三地向在湖畔救了唐詩意的老道姑道謝,隨後便趕緊回揚音閣。

遣過大夫一探之後,才知唐詩意的病狀起因是緣自於心力交瘁,怒火攻心,而且又過度勞累,沒有適度的休養,可以算是累極成病;若是她能醒過來,或許還有法子可施,但現下的她已病入膏肓、藥石罔效。

聽大夫無情地宣佈結果,樂揚將一干人趕出房外,坐在床畔望著一臉無血色的唐詩意,刺痛的淚水浮現在他幽邃的眼眸裏,情難遏抑地滑落在唐詩意的粉臉上。

他到底是怎樣對待她的?怎會令這一朵正在夏風中綻放美麗的絕豔花朵在瞬間凋萎?

“詩意,醒醒吧,你既然喚了我的名,定是想同我說些什麼,那麼,你便得醒來告訴我呀!”混雜著濃濃壓抑的鼻音,樂揚無限柔情地喚著她的名字,大手將遮住她面容的發絲撥到耳後,不讓她烏亮的發絲襯出她的慘白。

大手順著她瓜子臉的輪廓往她的唇撫去,像是怕碰壞了她似瓷器般的肌膚似的,樂揚僅以指尖輕撫過她的鼻,來到她眉宇之間的小翠鈿。

“咱們應該是一對可以羨煞旁人的愛侶,為何任由那麼多的陰錯陽差把咱們倆的緣分給打散?”

是陰錯陽差令他愛上了她,卻也是陰錯陽差令他錯怪了她,而現下……更是該死的陰錯陽差令他幾乎要失去她。

樂揚輕輕地執起她冰冷泛白的小手,柔柔地放在大掌間摩挲,想要令她的手恢復一點血色,給她一點溫暖。再緩緩地將玉指擺於她的唇邊,輕輕地吻著,萬般憐愛。

人為何總要在失去之後,才會發現自己是多麼地不願意失去?為何總在幾乎不能挽回的時候,無意義地一遍又一遍地數落自己的罪狀?

他不願意失去,一點都不願意失去她,然而他真的無力救她,沉重的無助感壓在他的心坎上,幾乎令他痛不欲生,無法自己,卻又無計可施。

“詩意……”低沉暗啞的嗓音宛如悲號,縈縈沉沉地彌漫在整個房裏,縈縈回回地繚繞不散。

樂揚俯下身,輕輕地環住她冰冷似已無氣息的身子,喉頭不斷抽動著,即使緊咬住牙,依舊管不住幽眸中的濕濡,淚水終究無聲地滑落在她清麗的臉龐上,無息地浸濕她的衣襟。是悔恨、是懊惱,是說不出的折磨與煎熬,更是訴不盡的耗竭與疲乏。

他慢慢地坐起身,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也抹去自己的,一雙犀利而猖狂的眼眸不再炯亮,而是深如一片死水,無神地望著像是沉睡中的唐詩意,像是等待著她最後的一刻到來。到底有什麼辦法可以令他現下好過一點?

該是要他殘忍地給她一刀,讓她痛快離開這一片傷心地,還是竭盡所能地拖延著她破碎的生命?

他不慣於等待,他無法忍受等待的空虛與折磨,更無法忍受自己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在自己的懷中斷了呼吸。

天,他到底該怎麼做,到底要如何才能令他一顆心碎裂的痛楚停歇?

失焦的詭邪眸子梭巡著房內的一切,驚瞥那一把他為她打造的鴛鴦箏,是他來不及收起仍放在幾上的。

他失神地站起身,取來那把他傾注所有思念與掙扎所造的箏,再走回唐詩意的身旁,凝視著她依舊慘白的小臉,腦海中不斷地飛掠過她初聞他彈箏時對他傾心的激賞,甚至不計前嫌地讚不絕口,只為了她那一顆文人之心。

他不覺有些失笑……望著手中的箏,笑得更是悲悲切切。

“你定要醒來,為夫的一點也不想學那俞伯牙摔琴墳頭謝知音。”她的讚賞令他驚詫,第一次感覺到不求回報的讚美,令他第一次識知到自己的琴藝似乎果真不凡。

“就讓為夫的為你再彈一曲初聞時的霸王別姬。”

他單手套上銀片義甲,盤腿坐在床榻下,將箏放置在他的腿上,靈巧的指尖撫動,婉轉似柳絮滿天飛舞,悠揚如浮雲擎天飄蕩;突地瞥見她仍蒼白的小臉,箏聲轉為嗚嗚咽咽、含悲帶泣,繼而嘈嘈切切、噪響不絕,曲不成調、箏弦亂緒……

這樣一位被時代與父系家族所壓迫的百年才女,是如何走過這含冤卻未豔放的一生?

甘否?即使她甘心了,他也不甘心;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地愛她,寵她,還沒來得及將滿腔滾燙的愛意傾訴於她,他怎能甘心?!

他是恁地愛她,才會愚蠢地傷害她。

“樂揚……”

霎時,一陣細碎的聲音滑過樂揚敏感的耳際,箏聲戛然停止,他隨即狐疑地將箏放到一旁,坐在床畔,望著微睜開眼眸的唐詩意,一張俊顏霎時扭曲得像個孩子,淚水無預警地淌下他剛毅的臉龐,驚得唐詩意以為自己是入了黃泉地;否則怎會見到他哭了。

“你怎麼了?”對於他肆無忌憚、緊環住她身子的舉動,唐詩意的粉臉倏地一紅,卻又無力抗拒,只覺得一切怪異極了。

“你終於醒了……”喉頭顫動得厲害,居然令他說不出話來,可是他管不了自己現下的模樣有多窩囊,仍是緊抱詮她,怕她像是曇花一現般,刹那間又自他的懷中消失。“你彈的箏好吵、好難聽,死人都被你吵活了……”雖然她還記得兩人之間的嫌隙,但瞧他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令她無法斥責他一頓,只覺得心頭暖烘烘的,原來男人也是會落淚的。

“無妨,終究是將你自黃泉路上拉回來了。”他倏地起身,雙眸緊盯著她又要昏昏欲睡的粉臉,不禁趕緊拍了拍她。“別睡著,千萬別睡著了。”

“我好累。”她只覺得她似乎睡了很久,但是她依舊覺得很累。

怪了,她記得她是在湖畔,為何現下在他的身邊,是被他尋回來了嗎?

“不准睡,你還沒聽到我愛你的話!”他霸道地抱她坐起,不讓她有再次昏睡的機會。

“你愛我?”她的粉臉驀地紅似朝陽。

“我知道我錯了,我知道所有的事全都是我誤會你,你要原諒我,一輩子都不准離開我!”霸道得近乎命令。

唐詩意的腦中一片空白,霎時難以接受他所說的話,直覺全身疲 憊無力、雙目朦朧,像是在黃泉路上。

“看著我,別把眼合上!”他將她搖醒,粗魯似以往仿佛剛才的悲切柔情全都是假的。

“你有襲衣不就夠了,還要我費事?”她半夢半醒,譏諷人的習性卻不改。

“襲衣只是我的義妹,我跟她之間是清白的。”見她終於回話,他算是稍微安心。

“真的?”刹那間,哽在心頭的鬱悶似乎已煙消雲散,現下在她面前的人是真真切切的樂揚。

“這一輩子我只要你,你不准再逃、不准再從我的眼前逃走,否則……”

“如何?”她掙開晶瑩的眸子,仔細地端詳眼前仍帶著淚的男人,伸起小手撫去那依然溫熱的淚,心頭溫溫的。他對她若不是真情義,又怎會為她落淚?

“否則我就讓你有了孩子,哪里也去不了!”

話落,他溫熱的唇覆上她的,感受著這雖仍微涼、卻是真有溫度的唇,再狂切地將舌伸入,採取她口中的甜蜜、吸吮著鹹澀,令唐詩意睜開了羞澀的眼眸,望見他幽黯的眸子依舊淌著淚。

“怎麼了?”結束糾纏的吻,唐詩意惶恐地撫著他依然淚濕的臉,心痛莫名。

“別再離開我了。”該死,他居然懦弱得一再落淚,像個娘兒們。

“那你得先把箏彈得好聽一點。”她突地抱緊他,在他的耳畔呢喃。

“那你得一生都別離開我。”他要承諾,只因不想再嘗一次撕心裂肺、痛楚得幾乎死去的苦,還有那壅塞心中、永無止境的惶懼與悽愴。

“好。”她甜甜地笑著,雖然她到現下還是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他的淚已說服她,可以令她前嫌盡釋,再一次重頭來。

直到現下,她才真正明白,願意無聲地站在夫君後頭的女人,或許是為了禮教,但她知道自己是因為愛他,遂她願意站在他的身後,願意舍去自個兒的一切與他共譜一生,但……

正當樂揚欲再吻上她的唇時,她突地將他推開。

“怎麼了?”他不解。

“你嫌棄我的手。”她微扁著嘴,開始學會了撒嬌。

“我承認那是我的錯,但我不會再犯了,你也不能反悔你的誓言。”

“我考慮。”

“你是要毀約了?”

“或許是。”她躲進棉被裏偷笑。

“娘子!”一把將她扯起的樂揚,正怒不可遏地瞪視著她。“你還需要再調教、調教。”

話落,他便順勢將她推倒,要兩人從夫妻之間的相處之道從頭學習。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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