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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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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陳毓華 -【吉食郡主】《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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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1:16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小霸王離京戍邊

  六陳鋪子改弦易轍,所有的物品都經過舒婆娑掌眼,一個半月後,在嗜好新奇異物的世家子弟中受到了注目和歡迎。

  另外,有些蒐羅過來的東西,礙於太過老舊,或是形狀不討喜的玉器,經舒婆娑指點,由手藝精湛的老匠人們重新雕琢,或添枝加葉,予以新意,煥然一新後,重新擺在鋪子裡,大獲好評,這般倒手,她的貨脫手很快,轉手之間便能得幾倍利。

  珍饌居這邊,舒婆娑的意思是將鋪子改變舊有格局,打掉多餘的廂房,改成當有江南園林風味、處處皆是景緻的庭園。

  這麼大費周重地改頭換面,早為了有別於和他們打對台的雲客來酒樓。

  同樣的產業開對門有競爭的好處也有壓力,這樣容易發生不必要的糾紛,如今她要做的就是將客群區別開來,讓珍饌居變得更加精緻,吸引世家大戶前來,顧客群不同,生意好壞就各憑本事。

  她的要求很簡單,一間雅間起碼要有三面景緻可以欣賞,要四時風景、要小橋流水,還要有竹林、楓林。

  總而言之,就兩個字——清幽。

  泥瓦匠的工頭是個有著一把落腮鬍的偉岸男人,看著不羈,隨便穿著一件無袖上衣,身旁跟隨著一個面白無鬚、清秀至極的年輕男子。

  那清秀男子叫溫子逸,是專門拿設計圖和監督工人的師傅。他倒是規規矩矩地穿著一件長袍,綸巾束髮。

  舒婆娑戴著帷帽,把自己拿的草圖攤在桌面上。

  兩個男人看完之後,眼神正經了好幾分,表情也變嚴肅了。能把酒樓跟景緻結合在一起,雅緻脫俗,的確是個好點子。

  「你說你是這鋪子的店主?」工頭問得很小心。

  大戶人家對男女大防計較得很,他隱約知道這間鋪子背後是寧馨長公主府在撐腰,因此對舒婆娑戴著帷帽避嫌的舉動倒不覺得有什麼。只是女人當家,就算是在天子腳下的上京也不是常見的事。

  舒婆娑點點頭,她可是答應付她娘不把帷帽拿下來才得到出門的機會。瞧,她身後正站著來實行監督之責的嚴嬤嬤和潘嬤嬤兩尊大佛。

  「這算圖出自小姐的手?」

  「我只是畫了個大概,不盡詳細之處,請指教。」「姑娘要不要到我的泥瓦班子來做事?」他居然毫不客氣地開口。

  一卷硬紙長軸敲上工頭的頭,溫子逸皺眉道:「她是個姑娘家,怎麼會到都是臭男人的泥瓦班子來。」

  「說得也是。」工頭很受教地點頭,能在上京這種地段擁有這麼大一家鋪子的人,哪可能去他那錢少事又多的泥瓦班子幹活兒,賺那種辛苦錢?

  不過他仍要爭上一句,「我家那丫頭不也在班子裡?」

  溫子逸上下瞄了眼舒婆娑苗條的身段,白眼都快要翻到後腦杓,「這能一樣嗎工頭那閨女五大三粗,說難聽點,身上一點女子該有的曲線都沒有,幹起活兒來比男人還俐落。而面前這位小姐一看就是出自大家,能一樣嗎?能比嗎?」

  一臉粗獷豪氣的工頭聞言頓時宛如枯萎的花,不滿地一掌搧過去,正中溫子逸的背。「我回去把你的話一字不漏地帶給九丫頭,你自己看著辦。」

  溫子逸閃得飛快,堪堪躲過工頭的蒲扇大手,並道:「小姐要笑話我們沒規矩了。」

  他不敢再捅馬蜂窩,取來圖紙,「那小姐可否移步,實地帶我們去勘查一下地形?」

  舒婆娑很大方,「請。」

  她只覺得這個泥瓦班子的人感情真是融洽,在這種工頭手下做事應該不差,哪天她要是真的沒飯吃,這也是一條路呢。

  舒婆娑讓黃良領路,她跟著,溫子逸和工頭居中,嬤嬤們殿後,一群人把珍饌居前前後後都走了一遍。

  這一繞下來,溫子逸對舒婆娑有些刮目相看。

  不是他看不起所謂的千金小姐,而是這類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也就算了,隨便走一遭都要人扶著,雙腳好像只是個擺飾。

  這位小姐卻是結結實實地陪他們走了一大圈,哼都沒哼一聲,還能侃侃而談,把她的構想說得十分詳盡。

  當然,他也根據用料和作工給了詳細的價錢。

  舒婆娑很爽快地點頭,「師傅能造出令我滿意的園子,銀子不是問題。」

  這麼大氣的女子,他欣賞。

  他是個喜歡挑戰的人,他們的泥瓦班子可是傳承一百多年的老店鋪,之後定會全力以赴,讓這位姑娘對他們刮目相看的。

  從珍饌居回府時,不過才下午,可舒婆娑只想回姒水院躺下了事。

  不能怪她懶散,實在是這些日子動腦動得有些多,每天又睡得不夠,現在事情朝著她希望的方向走,她覺得心頭的事了結了半件,自然鬆懈了下來,想好好補覺。她扶著玉玦的手,漫不經心地邁著步子,剛進角門沒多久,忽然感覺到玉玦反握著她的手一緊,接著有一道她熟到不能再熟的聲音傳來,那人也隨聲音進入視線。

       「你回來了。」

  是東伏羲。

  她瞧過去,一雙星目映入眼簾,墨黑的長髮不羈地散落在他的肩頭上,往日神釆飛揚的少年痩了許多,身上的狂放因為這一病,收斂得乾乾淨淨。

  他身穿玄黑金線袍子,她則是一身雪青衫子,四目相對,一雙是火炬般的黑亮眼眸,熾熱灼燙,帶著探究;一雙是剪水雙瞳,靜謐而溫暖。

  舒婆娑給了玉玦一個不打緊的眼神,打算讓她帶其他人下去。

  玉玦欲言又止,但最終什麼都沒說,只是繼續站著。不是她膽子變大了,扛得住世子的眼神,她兩條腿抖得很,然而她不能退,她得護著自家郡主。

  東伏羲一個眼神,黑一軟硬兼施,把打死不退的玉玦給哄走了。她一走,一旁的僕婦、丫鬟全潮水似的退到一邊,遠遠地看著。

  舒婆娑不知該有什麼表情,這府裡的婆子、丫鬟都聽他的,是怕這小魔王怕到骨子裡了。

  他的命令誰敢不聽從?敢陽奉陰違的,下場都很慘,所以只要他一來,府裡稍嫌散漫的下人都會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唯恐招惹了他。

  「你怎麼在這裡?」她輕聲問道。

  東伏羲不著痕跡地挪開眼睛,「我聽你府中的人說你出門了,我知道你出門每回都從角門回院子,所以就在這裡等。瞧,我這不是逮著了一隻小兔子!」

  不得不說,他對她的習性真的是瞭若指掌。她望著他,輕聲道:「你瘦了。」

  「我生病了,等了一個月你都沒來看我。」他的唇緊抿著,那弧線透著一點倔強與委屈。  

       「你知道的,身為女子有多不得已,不是我想要怎樣就能怎樣。」被那樣的眼神看著,舒婆娑說出來的話自己都覺得心虛。

  「我不追究你沒去看我,不過,你心裡有惦記著我吧?」東伏羲見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就這麼瞅著自己,那眼神彷彿要把自己看到心裡去,胸臆間因為她這一個月的無聲無息而產生的怨懟忽然不見了。

  其實從小到大,他很少對什麼這麼執著,可對於她,卻是從見到的第一眼起,思念就一刻也不曾放下。

  兩人說著,舉步往裡走。

  舒婆娑靜靜地思考著,憑良心說,他這病還是因為她而起的。她從爹的口中得知,為了尋她,他不顧病體尚未痊癒,一直在焦急地尋找她,還把那些在五城兵馬司、神樞營當差,卻和他混在一起的狐群狗黨,一個不漏地用上了。

  別看這些人不起眼,當的差事也不是什麼要缺,但人家的爹爹、叔伯、太爺是那種跺跺腳就能讓京裡震三震的人,才會在短時間內找到她。

  他的找尋讓她很感動,更別提他一路護送的情分。

  她不是對別人的付出覺得理所當然的那種涼薄的人,他對她的好,她一直知道。

  「你啊,別仗著自己身子骨好就不把身體當回事,多讓侍侯的人弄些滋補的東西,最好按著三餐吃,身子要是還沒有好,就別出來到處亂跑了。」

  東伏羲沒怪舒婆娑叨念他,臉上的笑容反而燦爛如暖陽,「阿娑講的話我都聽,其實我已經沒有大礙了,這一個月都在好好養身子,畢竟我沒快好起來,怎麼見得看你?」

  老實說,舒婆娑許久沒看到他這麼笑了,一時有些錯不開眼。美色是浮雲啊,一個男人相貌俊美成這樣,教她這身為女子的人怎麼活?

  過了垂花門,東伏羲道:「我爹娘也來了,正在和姑父、姑母說話。」

  舒婆娑的頭很慢很慢地點了點,想著沒有長輩來了,她卻不去請安的道理,才想往正堂去,就聽見東伏羲說道——

  「我寫了和離書。」

  舒婆娑歪了歪腦袋,所以舅母和舅父這會兒是在房裡和爹娘談他和妹妹和離的事?那她進去豈不是十分尷尬,還是迴避吧。

  沒想到會是和離書,單憑舒婆舞的行徑,東王府給她休書都算客氣了。

  她輕聲道:「謝謝你。」

  「謝我什麼?」他挺著胸,兩眼亮晶晶的。

  「謝謝你沒有把事情鬧到皇上和太后面前,給我們家面子、裡子都顧全了。」說著,她在心裡長嘆一聲。

  東伏羲心裡百般複雜。

  這女子玲瓏剔透,知輕重,明事理,他和她原本有著大好姻緣,卻被那個心狠手辣到連姊姊的清白、性命、婚姻都要算計的女子給攪黃了。

  那種求而不得,明明觸手可及卻失之交臂的滋味,實在酸楚。

  「為了你,我會忍,只是爹娘震怒,他們堅持要把是非曲直鬧到皇上面前,請皇上評評理,要求公道。」這是人之常情,被人擺了一道,丟了這麼大的臉,要東王府以後在上京如何立足?

  其實這種事可大可小,他努力安撫著爹娘,畢竟爹和姑母兄妹一場,若撕破臉,往後只怕是再也回不去以前那般融洽的相處了。舒婆娑很能理解,這件事說到底是自家理虧,一旦鬧到皇帝、太后跟前,依照東伏羲受寵以及她娘不受待見的程度,自家府裡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東伏羲更擔憂的是,真的鬧到宮中,兩家生出嫌隙是小事,他和阿娑的未來就難說了,因此儘管他大可一紙休書扔給舒婆舞,可他卻選擇給和離書。

  這番將面子做給姑父、姑母,為的是誰?這般用心計較,迂迴曲折,她明白嗎?

  舒婆娑顯然是明白的,他們站在迴廊上,離正房還有一小段路,卻能隱約聽見正房越來越大的聲響。

  可以想見,那邊鬧得不可開交。

  只見東王爺背著手一臉怒氣地推門出來,朝他們這邊走來,經過舒婆娑時,也不理會她的福禮,鼻子哼了聲,從她身旁走過去。

  追出來的東王妃連一眼也不看她,急急地喚著兒子,「都什麼時候了,還不趕緊追你爹去!」

  東伏羲看了舒婆娑一眼,瞧她頷首,這才撩起袍子追出去。

  東王爺一家走了,舒婆娑直到回到院子,心裡仍沉旬旬的。

  攪得兩家天翻地覆的烏龍婚事,好像因為一紙和離書,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了,可這只是表面,私底下仍餘波盪漾。

  被禁足在院子裡的舒婆舞接到寧馨長公主讓人送去的和離書,把屋子裡能摔的姿器全摔了。「……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因緣不合,比是冤家,兩心不同,難歸一意……」她淒厲的哭喊傳出院子,讓下人們不禁為之一顫。

  她開始絕食。

  東伏羲可不管舒婆舞如何鬧騰,他離開寧馨長公主府後追上父親,說沒幾句便分道揚鑣,東王爺帶著東王妃回王府,他則是進宮請罪去了。

*             *             *

  皇宮,泰和殿中。

  皇帝看著跪在下頭的東伏羲,既不叫起,也不說話,只是閉目養神,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案桌,殿中只有西洋鍾在走的滴答聲。

  服侍皇帝的老內侍和東伏羲頗有交情,這會兒卻退得遠遠的,垂下眼裝死。

  他從陛下在潛邸時就服侍至今,知道陛下外面和,實際上並不像表面上這麼好相與。陛下向來疼愛東王世子,他捅的任何摟子,陛下都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惹得幾位皇子都吃味不已。

  可幾位成年皇子吃味歸吃味,和東王世子的關係卻都很好,這種耐人尋味的關係,別說他們這些小人物猜不透,還有朝臣開了賭盤,賭東王世子和皇子們的關條什麼時候會轉向。

  其實這也是在賭,陛下對東王世子的疼愛何時會收回來。

  又有人猜,陛下會這麼疼寵這個侄子,是因為昔日東王爺於他有扶助上位的從龍之功。

  不管多麼眾說紛耘,皇帝對東伏羲的偏寵是實實在在、有目共睹的。

  關於這點,東伏羲如明鏡一般清楚明了,不論皇伯父對他這侄子有多疼愛,也比不過親生的孩子,再如何寵愛,也越不過他的江山。

  因為他沒有踩到皇伯父的底線,所以他能繼續蹦躂。

  過了幾乎一盞茶這麼久,皇帝才開口,「你家的那點破事我已經聽說了,你倒好,和離書都給了才來請罪,是完全沒把太后和朕放在眼裡啊。」

  他語調平淡,看似聊著家常,但是稍微有腦袋的人都知道這不尋常,畢竟皇帝日理萬機,哪來的空閒和別人扯家常?

  「那舒婆舞並非臣的良配,不要也罷。」

  「寧馨這回做的事的確不像話,可你有必要一心吊死在一棵樹上嗎?」寧馨家的丫頭他見過,不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姑娘,也值得惦記?

  「弱水三千,臣只取一瓢。」

  皇帝瞪著他,聲線低沉,卻格外的有穿透力。「哼,無用的小子,天下的女人多得是,要知道,真心這東西最是要不得,一時喜歡嘗嘗鮮也就罷了,一輩子這麼長,誰能說得准以後的事?」

  「她是第一個讓臣感到心動的人,臣絕不會允許我們之間就這麼算了。」東伏羲沒半點懼色,他乾脆也不跪了,改為盤坐,昂著頭和坐在龍座上的皇帝對著幹。

  「你把她當回事,那她呢?她待你如何?」皇帝見他那一副不馴的態度,把手裡的狼豪丟了出去。

  「她心裡自然是有我的。」他閃了過去,任那狼毫落在雕龍柱上,畫下歪曲的一筆。

  還閃?還敢閃?「你這筆糊塗帳以為朕不知道嗎?打小就是你一廂情願去纏著延安,風雨無阻,把人家姑娘的清譽毀得七七八八,人家不嫁給你能嫁誰?朕順著你的意下旨指婚,你卻弄出這些事來,你這混帳,快給朕說說,你到底想怎麼著?」

        東伏羲撇撇嘴道:「她誰都不能嫁,只能是臣的。」她就只能是他的。

  況且這件事也不能算是他弄出來的,分明是舒婆舞那女人搞的鬼,只是他佔了起因而已。

  看著他冥頑不靈的態度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模樣,皇帝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乾脆把案桌上的翡翠鎮尺丟了出去。 

  老內侍死命地給東伏羲眨眼睛,求您了,世子,您別躲別閃,讓陛下扔點什麼,陛下出了氣就好。您沒瞧陛下脖子上的青筋都冒出來了嗎?氣得倒仰了。要是陛下再扔下去,可就不是那些個小玩意了,隨便一樣都會要人命的。

  東伏羲沒理他,照樣躲過了,直勾勾地看著皇帝。

  「所以呢?」皇帝氣得咬牙切齒,恨鐵不成鋼地瞪著他。

  東伏羲收起原先恣意妄行的態度,重新跪在冰涼的大殿上,將頭慎重地磕了下去。

  皇帝有些拿不准他在演哪齣戲,瞇起眼睛。

  「臣自請離京戍邊。」

  皇帝坐直了身軀。

  平靜了多年,以為不敢再進犯邊境的瓦剌,這半年來蠢蠢欲動,要不假借秋冬糧草不足,侵擾邊境;要不在互通的坊市上鬧事,雖然沒有大規模的戰鬥,但是西北百姓不堪其擾,要是坐視不管,食髓知味的瓦剌人不用多久便有可能大舉南侵。

  這些日子朝臣們不斷上摺子,分成了主戰和主和兩派,日日在朝堂上爭論不休,鬧得他頭疼。

  老實說,經過多年的休養生息,若能給瓦剌人一個迎頭痛擊,甚至是驅逐他們,他並不反對。

  「給朕一個理由。」身為王府世子,往後等著他的榮華富貴還會少嗎?他大可像京中所有的皇室子弟或是世家大族的後代,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無須拚搏自己的前程,不必冒這個險,戰場可不是什麼遊樂之地。

  東伏羲正色道:「身為皇朝一分子,堂堂七尺男兒,國家有難,豈能坐視不管。」這話說的倒是冠冕堂皇。

  皇帝細細品味他的神情,像是要從他臉上看出什麼來。其非這混帳是因婚事受挫,才想往西北去?這倒好,既然他自動請纓,就和范謝將軍一起去長長見識吧。

  東伏羲離開了泰和殿,便往太后那裡去。

  他又是撒嬌捶肩,又是甜言蜜語,又是遞茶倒水,講笑話、說段子,把茶肆那一套全數搬出來,才令惱怒得本來不欲見他的太后笑逐顏開。

  「原來以為你這皮猴大婚後能成熟穩重一些,再不久哀家就能抱上重孫子,哪裡知道會鬧成這樣。」太后已經高齡,銀白的髮絲梳得一絲不苟,神情和盪可親。

  她萬事不管,跟一般富貴人家的老太太一樣,只操心孫兒、孫女們的婚事。

  京城貴族圈子就這麼大,誰家後院有些什麼事,不消幾天功夫便傳得滿城風雨,更何況寧馨長公主府出了這麼大的動靜,豈是想捂便捂得住的?

  「祖母,您知道孫兒的堅持,既然不是孫兒想要的,寧可玉碎。」

  「唉,祖母沒看你對什麼執著過,怎麼就把寧馨府上那個丫頭放在心上,念念不忘?」

  「孫兒也不知道,只曉得非她不可。」他剝了顆葡萄放到小碟子裡,插上象牙籤,遞到太后眼前。

  「真不知道延安那丫頭遇到你是她的幸還是不幸。」說完,太后就著東伏羲的手吃了葡萄,直喊甜。

  「就像這遠從吐魯番過來的葡萄,總要入了口才知道滋味好不好、合不合自己心意。孫兒沒把延安就像這看得到吃不到,心癢呢。」說看,他又剝了一顆,扔進自己嘴裡。

  「那孩子如今壞了清譽,往後要談親事,想進門第相當的人家怕是不易,得耽擱個幾年了。」

  「無事的,孫兒寫了和離書,現下那些窮極無聊的人會把矛頭指向我,過一陣子誰還記得阿娑的事?」把火勢欖到自己身上來,左右他是金剛不壞之身,那些屁話都影響不了他,有種就放馬過來!

  皇家從來沒有情種,她這孫子看著紈絝隨便,哪裡知道卻為一個丫頭幹出這樣的事來。

  「難怪你沒來這裡求我替你作主,原來打的是這個主意。」

  「不管啦,孫兒已經向皇伯父自請戍邊,這一去一年半載回不來,所以孫兒這不就來懇求皇祖母了,替我看著她,這些年別讓她嫁人了。」東伏羲講得一派理所當然,自己的囊中物,當然要自己顧好。

  太后氣笑了,哼了幾聲,然後問:「為什麼要去那麼危險的地方?」

  「孫兒理應替皇伯父排憂解難,才不柱費皇祖母和皇伯父從小就偏疼孫兒,不論什麼事都站在孫兒這邊。」

  「用兩句好聽話就想讓皇祖母替你看顧媳婦,會不會太容易了?」

  東伏羲整個人蹭到太后身上,環抱她的腰,下巴頂在她肩上,撒嬌道:「孫兒就知道皇祖母對我最好啦!」

  「放手、放手,你這祖宗,哀家上輩子真是欠你的。」

*             *             *

  安撫好了兩尊大神,東伏羲自請戍邊的消息傳了出去,沒多久,上京人都聽說了這件事。

  不學無術、成天混吃等死的混世魔王居然要去打瓦剌人?

  一夥和東伏羲混在一起的紈褲都安靜了,專門做這些富貴人家子弟生意的酒肆、青樓生意一下子掉了兩成。

  東王爺得知後,把東伏羲叫到書房,只吩咐他西北不比上京這富貴地,要他做好各種心理準備。

  至於東王妃則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試圖打消他的念頭,她不能理解,不想理解,也不願理解,她好端端的一個兒子為什麼要自請戍邊?

  西北那是什麼地方?荒涼無邊。瓦剌人是什麼人?兇殘狠厲。這是往一個做娘的心上插刀啊!

  她使盡所有的眼淚攻勢,可東伏羲只是輕輕擦去她的淚,笑著說他最多三年就會回來,保證還給她一個完好無缺的兒子。東王妃哪裡會因為兒子的三言兩語就放下心來,他可是她的命根子啊!東伏羲不知道,他跟著大軍去了西北之後,東王妃因思念兒子,心思逐漸偏激。

  她認為兒子是因為娶不到意中人,所以才跑到那苦寒之地,說來說去都是為了延安那孩子,為此,她把舒婆娑給記恨上了。

  此後,直到東伏羲回來前,兩家之間再無往來。

  東伏羲要走的前十天非常忙綠,他要隨著范謝大將軍熟悉軍營編製,磨槍霍霍。再來,日日都是宴請,每天多是喝得醉醺醺才回府,可也能由此看出來,他的人緣不是一般的好。

  舒婆娑自打獲知他要去戍邊的消息,每晚便會在房裡靜靜坐半宿,驚得幾個貼身侍侯的工頭們也連著幾天都不敢闔眼,直盯著房裡的動靜瞧。

  今日,她好不容易熄了燈火,上床躺平,閉上雙眼,彷彿睡著了。

  可沒過多久,她又睜開眼,翻身起來。

  那是一種熟悉的感覺,也不知是氣息還是什麼,以前只要那個魔星一來,她就能感覺到他的靠近。

  「噓,別作聲,是我。」

  東伏羲身手敏捷,毫不費力地翻窗進來,因為太過熟練,所以什麼聲響也沒發出來。

  舒婆娑已經不想再問自家府裡那些侍衛是幹什麼用的,左右從以前就攔不住神出鬼沒的他,一次都沒有。

  不是她家的侍衛太過無能,是這魔王反高一籌。

  「都三伏天了,屋裡怎麼不放個冰盆?長公主府不會連個冰盆也供不起吧?」他大刺刺的坐到舒婆娑床沒,沒心沒肺地說道。

  舒婆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酒味,看了他幾眼,解釋著,「初春落水後,身子弱,禁不起太涼的東西,夜裡房中就不放冰盆了。」

  「哼,她要不是你妹妹,看我饒不饒得過她!」東伏羲一腳就想往傢俱踹過去,冷不防想起來,要是讓外頭那兩個丫鬟聽到裡頭的動靜,不惹得外頭一亂才怪。他是覺得沒什麼了不起的,手刀打昏就好,可他怕她心疼,只好硬生生收回正要踢出去的腳。

  舒婆娑垂下眼去,問道:「什麼時候動身?」

  「二日後,跟著大軍一起。」

  舒婆娑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西北苦寒之地,行程艱難,你萬事要多留個心眼,戒驕戒躁方能有所寸進。出門在外,凡事一定要忍耐——」最後一個字還在舌尖上,東伏羲那張俊臉毫無預兆地靠過來,雙唇不經意地擦過她的面頻。

  臉上滑過溫熱的觸感,戰慄中帶來詭異的快感,讓她的心跳開始加速,幾乎要跳出胸腔。

  舒婆娑那副臉紅得快要燒熟了的模樣,看在東伏羲眼中,份外可人。

  今夜的他被那群死黨多灌了幾杯酒,壯了膽子,那些平日不敢做的、不能做的,藉著酒勁不管不顧地做了,反正他在旁人眼中本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她也知道的。  

        眼前的女子雙眼清澈明亮,容貌美好,令他移不開目光。他的心似困樊籠,不得解脫,唯有竊得一香,才能稍解相思。

  舒婆娑被他看得有些受不住,正想把頭撇開,哪裡知道他猛然噙住她的唇,她嚇一跳,抽了口氣,卻被乘機親昵地貼上。東伏羲一手捧著她的臉,另一隻手扶住她的後腦杓,舌頭伸入她的口中,直吻得她頭皮發麻,身子不由得緊繃。

  這吻雖然生猛,卻毫無章法,他的齒碰到了她的牙,她往後退卻,他不依不饒地追上去,這不被她的牙磕破了唇,他卻說什麼也不肯放棄,在她的捶打中持續深入。

  一吻罷,兩人都喘到不行。

  東伏羲用拇指撫過她被吻得紅腫的唇瓣,見她雙耳發紅,輕聲一笑,低頭咬住她露出來的耳垂。

  他哪裡知道舒婆娑已經羞不可遏,在心裡罵了他千百遍的登徒子,見他還想染指她的耳垂,一氣之下,忽然往他的手腕重重地咬下去。

  東伏羲有些吃痛,然而看著她那張像是熟透番茄的臉,他笑得非常快樂,低頭又啃了過來。

  舒婆娑一手扶住他的頭,太不像話了,這個為所欲為、毫無顧忌的混蛋!

  「不生我的氣了?」他聲音低沉,熱烘烘的腦袋就勢頂在舒婆娑的頸窩。

  舒婆娑被他蹭得有些癢,一手推開他的大腦袋道:「去那邊坐好,不然我就喊人了。」

  他沒有去舒婆娑指定的圈椅上,而是繼續賴在她身邊,「我就坐這,我發誓會規規矩矩,不越當池一步。」

  還不越當池一步?都把她的初吻奪走了!這人說的話,她一個字都不信。

  「我這一去,起碼要三年才能回來,你會等我吧?」他低垂著頭,就算只能看見她的髮心也甘願。

  她的髮絲柔軟濃密,他一直知道,可這樣看著,他還是難耐地想伸手去摸一摸,想把她的長髮放在手掌中,如觸摸絲綢般摩挲著。

  可他剛剛答應不再胡來,現在只能掐住了拳頭,忍住慾望。

  「不會。」

  東伏羲的眼睛像刀子一樣向舒婆娑掃過去,可她完全不在意。

  「為什麼?我對你不夠好嗎?還是你始終不明白我的心?」他的聲音充滿暴戾和憤慨。區區二字,卻揉碎了他的心,撕裂他所有的想望。他真想把她吊起來打屁股!

  「這世上除了我爹娘,你是對我最好的人。」她不能否認,東伏羲對她很好,可身為古代女子,婚姻不是她能自主的,她不知道爹娘會不會還想把她嫁出去。

  「我告訴你,這輩子我是不會放過你的,你生我生,你死我死,咱們倆一處生,一處死,死了繼續一處埋,誰也離不開誰!」他慷慨激昂。

  這一番話,一般女子聽了只怕無不動容,無不以心相許,然而對於活了兩世的舒婆娑來說,她沒有他這種激情。

  這裡不是她前世那個兩情相悅就可以相約私奔的世界。經過了先前那些事,她深深體悟到,人生的變數很多,誰敢保證有什麼是不變的?

  她垂下頭,輕聲道:「若哪天我們能走到一處,便是彼此生命中的幸運,我一定會真心以待;若不能如願,也不過是命中注定而已,我們都無須難過,無須自責,忘了彼此就好。」

  東伏羲如遭雷擊,幾欲發狂。

  一直以來,他總是很篤定自己溫水煮青蛙的功夫,早晚會慢慢把她煮到自己的口中,沒想到煮啊煮的,他想要的青蛙卻跳出了鍋子。

  他很氣,可這樣的女子,活得坦蕩,要得明白,叫他如何割捨得下?最後,東伏羲沒說什麼,翻窗走了。

  舒婆娑看著空蕩蕩的窗子,心中生出絲惆悵來。

  一旦錯過他,她這一生應該再也找不到稱心如意的郎君了。

  人生,為什麼這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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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1:30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不省心的舒婆舞

  三日後,東伏羲跟著范謝將軍和二十萬大軍離京。

  舒婆娑讓人去包了間可以看見軍隊出城的酒樓包廂,戴上帷帽,包得密密實實,站在欄行處目送東伏羲。

  如今她身邊新提拔上來,經過潘嬤嬤調教後才送到她身邊使喚,用來頂替玉珪的丫鬟叫佩玉。她讓佩玉和春寒守在門口,不讓閒雜人等來。

  玉玦和日曖安靜地守在舒婆娑身後。

  舒婆娑只是憑欄而坐,悶頭喝茶,吃松子,偶而瞥上一眼。

  此時,滿頭大汗的小廝廖餅氣喘吁吁地進來了。

  日曖見狀,給他倒了杯茶,他也不客氣,咕嚕咕嚕地喝光。

  等他緩過一口氣,舒婆娑才開口,「東西可送到了?」

  「回郡主的話,奴才親手交給世子爺的,世子爺說他會把郡主給的護身符貼身放著,就連沐浴、睡覺時都不會取下,請郡主放心。」

  是的,她去京裡最著名的大廟給東伏羲求了張平安符,讓廖餅給他送去,務必要交到他手中。

  人山人海的,她還真的沒把握廖餅能把平安符送到東伏羲手裡,但無論如何,這都是她的一片心意,總該試試看。

  「下去歇著吧,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能替郡主跑腿,是奴才的榮幸。」他是真心這麼想的,郡主給的差事越多,表示自己越受重用。

  「日曖,拿十兩銀子給他。」

  廖餅又是激動又是高興地下去了。

  樓下充滿情緒激昂的送行百姓,喧騰的叫喊聲一波接著一波,幾乎要把天給掀了,可見百姓對於這次大軍遠征瓦剌有多麼看重。

  日曖忍不住悄悄拉了玉玦,「軍隊這麼龐大,人這麼多,郡主能看見世子爺嗎?」玉玦不確定地搖頭。

  日曖輕輕地嘆了口氣。

  「世子爺不知道郡主會來送他,郡主也不見得想讓世子知道。其實見不見得著不重要,重要的是心意到了。」

  日曖恍然大悟,「哦,原來是這樣。」

  沒多久,浩浩蕩蕩的軍隊出城去了,百姓也散了,舒婆娑等到街上幾乎都沒什麼人了,才讓日曖下去過帳,帶著其餘下人離開。

  她看著一片澄澈的天空,誠心誠意地祝禱著。

  願君一路平安,無病無痛,無傷無過,平安歸來。

*             *             *

  之後,她去了珍饌居。

  珍饌居的改建已經大致完成,林園部分也沒有什麼問題,甚至比舒婆娑要求的還要精緻兩分。

  她看著歡喜,心想,她要留一間房間自用,改天心血來潮,想玉珪的手藝了,便來住上幾天。

  她把黃良叫來,告訴黃良,泥瓦班子若是來請款,照原先說好的價錢再給一百兩,慰勞那些師傅們的辛勞,並且要她轉告溫子逸,她很滿意。

  黃良點頭應下,把將來廂房內的傢具擺設拿在圖紙上,徵求舒婆娑的意見。

  「這些小事你自己拿主意,銀子要是不夠,向玉玦支取就是了。」

  他們接著又商量了不少事情的細節,大事底定,最後決定讓人儘快挑個黃道吉日,讓鋪子開張。

  這一頓午飯自然是在珍饌居裡用,玉珪自從知道舒婆娑要來,指前準備了好幾天,滿桌子都是舒婆娑愛吃的菜色。

  舒婆娑也不客氣,吃了個肚滾腹圓,真真把玉珪的心意都吃進肚子裡了。

  幾個跟著來的丫頭和婆子紛紛搶菜吃,你一筷,我一筷,把盤子裡的菜掃得乾乾淨淨,盤底光亮照人。

  以前在府裡,玉珪管著郡主的小廚房,她們別說想吃她煮的菜,就算是長公主和駙馬,也得到姒水院才有機會品嘗,今天全是託郡主的福,她們才能吃到這些菜肴,往後她們一定要拚命地存錢,好到珍饌居來吃飯。

  吃撐了的舒婆娑移步到雅間裡,喝著玉珪泡來的香茶,稱讚道:「好玉珪,吃了你的菜,我這才有活過來的感覺。」

  「郡主什麼時候想吃婢子的菜,使人喚上一聲,婢子帶著菜刀就回長公主府去給郡主做菜。」沒有郡主哪來的她,只要郡主喚她,她絕對義不容辭。

  玉珪雖然脫了奴籍,但叫習慣了,她在舒婆娑面前還是自稱婢子。

  舒婆娑捏了捏她的臉,「你等著,有你忙的一天。」轉而問道:「鋪子不日就要開張了,新菜色準備得如何?」

  「婢子正想著抽出一天時間,回府把想出來的新菜色煮給郡主嘗嘗。」

  「看起來你是萬事具備了。」

  「婢子好歹是郡主院子裡出來的人,總不能丟郡主的臉。」  

  事情談妥後,折騰了半天,素來習慣歇午覺的舒婆娑開始昏昏欲睡,便向玉珪和黃良告辭,上轎離開。

  回府的途中下起了淅瀝瀝的梅雨,因轎子直接從角門進了後院,雖然雨勢不大,又有丫鬟們全力護著,可下轎時舒婆娑的衣裳多少還是沾濕了一點。

  她不以為意,回院子換下也就是了。

  後院的屋舍連成一片,遇到雨天,不用撐傘便可以穿過走廊,在廊屋過道上行走,不會沾濕鞋衣。

  她緩緩走著,經過迴廊轉彎處時,有個小丫頭一看見她便跪了下來,朝著她直磕頭——

  「延安郡主,我家小姐說想見您一面。

       「你是她身邊的丫鬟?」

  「是,婢子叫小舟。」

  舒婆娑知道自從事發後,母親便把妹妹最得用的婆子給杖斃了,其他的人發賣的發賣、打發的打發,如今她身邊的人都是母親重新派過去的,這小丫頭肯過來替她傳話,也不知是被逼的還是收了好處。

  舒婆娑冷淡地瞥了眼還是低垂著頭的小丫頭,聲音不高不低,「告訴她,我換件乾淨的衣服就過去。」

  小丫頭大概沒想到她會答應得這麼容易,愣了下,叩謝後,趕緊回去了。

  舒婆娑回到自己的院子,喝了熱茶,換上乾淨的衣服。

  替她打理的玉玦猶豫地道:「郡主,延平郡主讓您過去,能有什麼好事呢「不管是好事還是壞事,去瞧瞧就知道了。」舒婆娑很淡定,挑了根珠釵插在髮上,帶著兩個大丫頭裊裊婷婷地去了舒婆舞的院子。

  舒婆舞見到舒婆娑時,倒是一臉平靜舒婆娑坐下後看了看,發現她這妹妹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其他部分看起來倒也還好。

  兩人都沒說話,各自看著眼前的茶盞,好像那茶盞上的青花美麗得讓人錯不開眼。

  片刻後,舒婆娑抬了臀。她可沒那麼多時間和妹妹這麼乾耗著,悶不吭聲是怎麼回事?要不就走人吧。

  舒婆舞看見了她的動作,終於出聲,「我聽說世子去了西北,你為什麼不攔住他?」

  「妹妹的消息好靈通。」

  「我也就剩下這點本事而已,哪能和姊姊比較。沒了我,如今的你可是長公主府裡最高貴的嫡女,再也沒有我這絆腳石和你搶了。」舒婆舞目光忿忿,露出寒光。

  「如果你找我來只是為了發洩心中的不滿,我勸你還是多想想自己的處境吧。

  「我如今會落得這樣,還不都是你害的!」舒婆舞叫著。

  舒婆娑翻了個白眼,「原來你今天會被禁足,是我害了你?舒婆舞,有件事你可能不明白,你有今天不是誰的錯,是你的野心太大。要知道,不該想的東西不要想太多,不能要的東西不要伸出手,出了事,也別總是去想別人怎麼了,先想想你都做了什麼吧。」

  舒婆舞雙眼泛紅,死死瞪著她,眼裡都是仇恨。

  「你憑什麼訓斥我?什麼東西我不能要?我的容貌比你好,琴棋書畫懂得比你多,娘偏寵的也是我,憑什麼我不能喜歡世子?」

  舒婆娑得深吸一口氣才能平靜,提醒自己不要對一個完全不認為自己有錯的人生氣。

  她冷冷地道:「憑什麼?既憑你做下的那些事,已經夠被逐出家門,讓你在姑子廟一生終老了。」

  舒婆娑撇嘴,「母親不會捨得讓我去那種地方的。」舒婆娑嘆口氣,「是,你能憑恃的也只有爹娘對你的愛,因為他們愛你,所以你肆無忌憚,什麼都不放在眼裡,什麼都覺得應該是你的。」

  舒婆舞嘴唇顫抖,說出來的話讓人心寒,「父母愛子女,天經地義,他們疼愛我,是因為他們是我爹娘,而你是姊姊,你也要友愛妹妹吧,為什麼不把世子讓給我?舒婆娑,你太假了!」

  舒婆娑無言以對,這妹妹真的是被寵壞了,又偏執得可以,這種人,跟她說再多也沒用。

  「你不把世子讓給我,我原諒你,但是你還有一件事可以為我做,那就是放我走,我要去追世子!」舒婆舞喊道,狀若瘋癲。

  「你瘋了!」看著幾欲發狂的女子,舒婆娑心中湧起無邊哀傷。

  「我好得很,讓我走,我再也不要留在這個家,這個該死的牢籠,我再也不要受這個罪了,你不答應我,我就死給你看!」舒婆舞喊完,拿出一把鋒利的金簪,毫不猶豫地向自己的心口扎去。

  舒婆娑大驚失色,撲過去伸手要制止舒婆舞,金簪劃過她的手,接著刺入舒婆舞的胸口,兩人的血撒了一地。

  一直不放心地守在外頭玉玦和日曖,聽到動靜後直接衝了進來,見到她們身上的血都愣住了。

  舒婆舞院子裡的小丫頭們也後知後覺地湧進來,看到舒婆舞那瘋狂的神色,全杵在門口,誰也不敢貿然動作。

  一個小丫頭腦袋清楚些,轉身去了前頭。

  舒婆舞絲毫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眼帶忌恨和瘋癲,用另外一隻手要將金簪再往心口按下去。

  舒婆娑無奈地道:「你怎麼能確定你追去,東伏羲那廝就會要你?」她實在不想再勸這種已經走火入魔的人了,一個女子的嫉妒與執拗是可以毀天滅地的。

  慾望和執念有多可怕,她再明白不過,看看舒婆舞,因為愛不到,生生把自己變成了什麼模樣?

  「那是我的事,我長得不比你差,為什麼他不要我?我嫁給他,同樣能帶給東王府聯姻的利益,只要他想通這點,他就會要我。」舒婆舞喊著。

  「舒婆舞,你醒醒吧。」

  「我的好姊姊,你也恨我對吧?恨得再也不想看見我,只要我離開這裡,你就不用再見到我了,那多好。」舒婆舞嘴角帶著冷笑。

  舒婆娑揺頭,「你如今怨恨又有什麼用?還是好好活著吧,那些怨恨,等你以後年紀大了再回過頭來看,其實也沒什麼。」

  舒婆舞笑得猙獰,「舒婆娑,你不知道我最討厭你什麼吧?就是這一副冰清玉潔的假模樣,好像所有的人在你眼裡都是螻蟻,你那些鬼論調留看自己用吧!」

  從小到大她一直站在這個姊姊的陰影裡,舒婆娑總是擺出一副施捨的樣子,只要她開口說要,舒婆娑就給,呸!為什麼她要用人家用過的、人家隨便都能送人的玩意?

  她要的是獨一無二,專屬於她自己的。舒婆娑對舒婆舞再也無話可說了。

  「我要離開這裡,我不要再過這樣的日子,我要離開這裡,讓我走!」舒婆舞仍叫囂著,聲音高得能傳出院子。

  舒婆娑還沒說什麼,僕婦們便簇擁著寧馨長公主和舒談匆匆趕來了。

  「孽障、畜生!」舒談見到屋裡的模樣,平時溫文爾雅的人難得開口罵人。

  這些日子他為了這個女兒煩透了,不只族長找他去問話,父母兄弟也一個個緊張得要命,生怕此舉會惹怒皇上與太后,家族恐受牽連。而同儕的冷諷熱諷,讓他在衙門裡根本坐不住,好不容易回到府裡,屁股還沒坐熱,小丫頭又來報說出事了。

  寧馨長公主見到她胸口的血,臉色白得不輸小女兒,「讓你好好待在屋裡反省,你這是在鬧什麼?就不能安生個幾日嗎?」說完,準備讓身邊的嬤嬤去請大夫。

  小女兒鬧出來那一攤子事,這些日子好不容易看著消停了一些,殊不知她又鬧事了。舒婆舞身上的血不斷滲出,可她似乎察覺不到疼,直直地看著寧馨長公主,「娘,我要離開這裡,您讓我走吧。」

  「你是嫌臉丟得還不夠嗎?舒婆舞!」

       「嫌我給長公主府丟臉,那放我走不正好?我走得遠遠的,再也不會給你丟臉了。」舒婆舞變本加厲,喊得更張狂。

  舒婆娑不想留在這裡看母親和妹妹爭執,她加快步伐,一步一步很是堅決,快速離開舒婆舞的院子,回到姒水院。

  看顧姒水院的春寒發現她袖子上染著一大片的血跡,驚呼出聲。

  舒婆娑抬手,「只是破了點皮,不礙事,方才玉玦已經用帕子先止了血,你看見的這些是之前沾上的,看著驚人,其實沒什麼。」

  春寒咽下驚詫,轉身打水去了。

  玉玦和日曖一個去找乾淨的衣物,一個去找紗布、藥膏等用品。

  舒婆娑見了還有心情讚美自己,這幾個丫頭在自己的薰陶下,越來越處變不驚了。

  經過一陣有條不紊的忙碌,舒婆娑傷口處理好後,躺在靠窗的羅漢床上。  

       「郡主,這是門子剛送進來的小報,內容怪有趣的,您可要瞧瞧?」玉玦看著自家主子悶悶不樂的表情,拿著新來的小報,想轉移舒婆娑的注意力。

  「唔,你念給我聽吧。」舒婆娑有些恢恢的,聲音也沒什麼活力。

  她原先讓門子、丫鬟們去幫她收集一些報紙,不論是朝報還是小報都拿回來。

  她發現這些報紙分兩種,一種是用漂亮的金粟紙,配上賞心悅目的蠅頭小楷,另一種用的是最大眾的半熟宣,這些報紙沒有固定的出版日期,想什麼時候出版就什麼時候出版,因為每一份報紙靠的都是人工作業,想快也快不來。

  這些東西在上京行之有年,以前她不注意,因為和她無關,自打從小屯山回來後,她發現賺錢的重要性,不管去到哪,看見的都是商機,這才注意到這些專門刊登消息的報紙。

  你說它捕風捉影,但報紙這種東西,真真假假,沒有兩分的真實,哪能誇張成五分?這多少是有些可信度的。

  這些報紙送過來後,丫鬟們會把它歸置整齊,這些日子她一心專註在珍饌居和六陳鋪子上面,都沒有翻閱,沒想到已經一大疊了。

  玉玦念的是有關近日大軍西征的消息,寫得繪聲繪影另外還有幾則東家正妻到西家抓姦,哪家大爺又納十二房小妾的瑣碎。

  舒婆娑迷迷糊糊地聽著,覺得撰寫人的文章倒是不壞,把一件小事寫得高潮起伏,好像親眼所見,心想將來要是她想涉及出版業,也許能收歸己用。

  想來想去,眼皮子很快打架,不消多久,在玉玦的讀報聲中,舒婆娑在榻上睡著了。日曖拿來薄軟毯,輕輕給她蓋上,又掖了被角,才和玉玦輕手輕腳地退出去。

  舒婆娑不知道,自家爹娘暫時安撫住舒婆舞後,回到正房商量了徹夜,縱使捨不得,也決定把舒婆舞遠遠地嫁出去,讓別人傷腦筋去。

  女兒大了,留來留去留成仇,還是送出去得好。

  決定之後,寧馨長公主很快就放出要相看的消患,但是沒想到她中意的人家,一個也不上門,不得已只好退而求其次,然而剩下的那些人,反應可直接了,直說娶妻娶賢,這般心計深沉的攪家精,娶回來還不如不娶。

  寧馨長公主氣得倒仰,但是又無可奈何,舒婆舞的名聲在上京是臭了,短期內想找到門戶相當的人家,幾乎不可能。

  她心情鬱郁,連帶舒談也受影響,舒家二嫂孔氏看不過去,介紹了她住在浙江富陽遠房的旁支子侄。

  她也不藏藏掖掖,直說她那侄子人聰明,潔身自好,後院就兩個通房,雖然目前只是九品芝麻官,說到底也算官宦人家,不算辱沒了舒婆舞,且只要能得到助益,將來飛黃騰達絕不是問題。

  更重要的是,富陽離上京很遠,坐船起碼要一個月。

  那家人聽說有貴女願意下嫁,一通商量後,很快地點了頭。

  他們在乎的不是那女子在京城的名聲如何,女子嘛,娶回來就是放在後院的,後院可還有個老太太在,不聽話,慢慢調教就是了。

  換言之,他們在乎的是能從下嫁的貴女身上撈到多少好處,能否對自家子弟有所助益?

  現實嗎?在這時代,所謂的愛情是不存在的,正室的選擇除了看門第、血統、階級,更重要的是看利益,舒婆舞談的這門婚事,無論如何都擺脫不了利益。

  其實婚姻在許多時候都是利益和利益的互相交換,只是看對方樂不樂意罷了。

  暑天還沒過完,舒婆舞的親事已經說定,兩家說好三書六禮以半年的時間走完,明年春天成親。

  寧馨長公主讓人把這消息告訴舒婆舞,要她安心在院子裡繡嫁妝待嫁,她卻氣得把屋裡的擺設砸光,並咆吼著她不嫁破落戶。

  這回寧馨長公主動怒了,「瓷器等擺設無須再從庫房補進去,她喜歡空曠,就維持她想要的那個樣子,直到她出嫁。」

  不嫁破落戶?難道她以為她還有選擇的餘地嗎?她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人家踩破門戶也想娶的延平郡主嗎?

  她不知道的是,自從東伏羲去了西北以後,陛下就下了旨把她的郡主封號給撒了,長公主府的人怕她再鬧出什麼麼蛾子,便全都瞞著她,如今的她只是長公主府的二小姐,出了門和一般的千金小姐沒有什麼差別,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父母給的嫁妝,其他的日子得看她自己。

  陛下說了,欺君之罪看在自己這妹妹的面子上只撤了舒婆舞的郡主封號,可往後要是再發生什麼,就別怪他不講情面了。

  她謹小慎微一輩子,好不容易離開皇宮,嫁了個如意郎君,兒女齊全,公婆敬重,她可以笑傲到老,可原來這才是開始。

  小女兒的不懂事和驕縱不是今天才開始的,是她這偏心的娘嬌慣出來的。

  她這為娘的為了小女兒的親事,只差沒有求爺爺告奶奶,煩惱得一頭青絲多了多少白髮?小女兒卻還一逕的耍脾氣,挑揀人家。

  寧馨長公主對舒婆舞的心真的冷了下來,不論舒婆舞如何吵鬧不休,她就是冷著舒婆舞,只吩咐下人好好看顧,不得鬆懈。

  舒婆舞鬧了幾回都沒有得到母親的關注,再蠢也察覺到自己已經徹底地失寵了。

  她安靜了下來,開始繡嫁妝,和寧馨長公主替她請來的教養嬤嬤學習人情世故往來、如何侍候公婆和夫婿。

  她想著,這個家容不下她,憑她的手段,去了別處,能不混個風生水起嗎?

  舒婆娑聽到她這番改變,只是淡淡地丟下一句,「如果能想開是最好,再鬧下去也討不了好。」

  之後她再也不理會關於舒婆舞的事,逕自忙著珍饌居的開幕事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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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榮家兄妹進京拜訪

  秋分這一日,珍饌居挑著吉時放了一長串的炮仗之後,揭開大紅綢緞,開張了。

  玉玦等幾個丫鬟圍成一圈坐在裡間吃玉珪做出來的精緻小點,舒婆娑則很有閒情逸緻地邊吃邊看八卦。

  「郡主,黃掌櫃說都到飯點了,才來三組客人,會不會太少了?」

  舒婆娑拍了拍身上的糕點碎屑,才道:「我對玉珪的廚藝有信心,難道你們這些姊妹們都沒有?」玉珪做的點心實在太合她的胃口了,她不小心就吃了好幾塊。

  「怎麼會沒有,婢子只是覺得應該多讓那些夥計、跑堂四處替咱們珍饌居宣傳,好讓更多人知道有咱們這麼一家鋪子。」

  「這倒不必,所謂樹大招風,再說我們做的是吃食,要的是口碑,吃得好、住得舒適,客人自然會上門。」舒婆娑一點都不急。

  玉玦雖然不是很明白,但是郡主說的話、做的事向來不會出錯,郡主要她等著看,她等著就是了。

  「貼出公告,從明日開始,來珍饌居吃飯要先預約,沒有預約,恕不招待。」舒婆娑突然向黃良說道。

  「那若是沒有預約,來了散客,郡主,這接嗎?」黃良心裡有些沒底,這家鋪子是他頭一回獨挑大樑,他一定要做出成果給爹和郡主看才行。

  「不接,既然決定要走預約這一塊,就不要左右搖擺。」以她現在的家底,就算三個月一個客人也沒有,她也擋得下去,既然撐得下去,就要堅持住。

  之後,黃良把舒婆娑的命令執行得很徹底,你再有錢、名聲再顯赫,要是沒有事先預約,對不住,一概不接客。

  只是當他看見夥計和店小二閒得猛檫桌椅,自己則因為沒有收入,無帳可算的時候,心裡還是有那麼點不確定。

  到了第三天,還是連隻蚊子都不見,玉珪也慌了,弄得她都食不下咽。

  兩人就是再沉得住氣也不由得心慌意亂。黃良心急火燎地讓人帶信給舒婆娑,她把信看完,讓送信的人回去告訴他,才三天而已,沉住氣。

  黃良煩惱得睡不著覺,黃三將他的樣子看在眼裡,把他叫到房中,問了個究竟,這才知曉珍饌居的客人少得可憐。

  父子倆商量了一宿,一早起來,各自帶著黑眼圈去了鋪子。這是沒想出什麼好辦法啊。

  直到第四天,來了回頭客,預約兩日後要宴請江南來的友人。

  黃良十分感激,作主給他優惠,只算他八成的價格。  

  那些去過珍饌居的客人,對裡頭精緻的園林風格以及令人再三回味的飯菜印象深刻,幾乎讚不絕口。他們都想著,自己要是宴客,也要到這邊來。這麼一來,原本門可羅雀的酒樓變得炎手可熱。

  舒婆娑這預約制度算是投了那些世家大族和富貴人家的脾胃,這些人平常就要端著,吃的、用的、穿的都要互相比較,你好,我還要更好,東風壓過西風,西風自然也要想盡辦法再壓倒東風。

  如今新開了這麼一家品味卓越,清靜優雅,飯菜好吃得讓人想把舌頭一塊吞進去的酒樓,沒嚐過鮮的怎能落人後?嚐過味道的,只盼著下回有機會一定要再去一趟不可,縱使包下珍饌居的雅間所費不貲,他們也甘之如飴。

  如今珍饌居一天只接十組客人,畢竟玉珪只有一個,就算有好幾個徒弟打下手,可為了要求品質,想多做仍不行。

  當第一個月的帳冊送到舒婆娑面前時,她光看來送帳冊的黃良嘴角快咧到後腦勺的表情,就知道珍饌居的成績肯定不差!要知道,她院子裡如今新提拔上來的廚娘,雖然飯菜煮得不差,但就是少了那麼一點味兒,她可是捨了一個廚娘才造就今日這麼個好局面的。

  她看了帳冊後十分滿意,笑道:「他們做得不錯,這個月月錢加倍,讓他們也都沾沾喜氣。另外,只要維持半年都是預約客滿的情況,到了年底,我絕對會給他們非常滿意的年終賞銀和花紅。」

  黃良回去自然是如實把話傳了下去,所有人聽完後紛紛卯足了勁幹活。

  眼看手裡的兩家鋪子漸漸上了軌道,舒婆娑放下心來,成日只吃飽、睡覺,就在院子裡足不出戶,與豬無異。

  日子像流水一樣過去,到了十一月,先是下了場鹽粒子般的小雪,隔沒兩日就變成大雪,京城一夜之間白了頭。

  天氣變冷後,舒婆娑就更不出門了。

  她之前落水時落下的毛病雖說看似痊癒了,可湯藥仍舊一天一回,持續調養著。如今天氣冷得讓人牙齒打顫,她大氅不離身,只要人在屋裡,四個角落總擺著炭盆,燒著上好的銀霜炭,一點煙絲也無,室內溫暖如春。

  每每要離開院子,她都會拿著小手爐,穿上連帽貂皮大氅、厚厚的大毛襪,加上她自己找來毛線勾的大圍巾、手套,簡直是一粒會動的粽子。

  長公主看到她像顆球似的模樣,心裡說沒有愧疚是騙人的,那是她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身為母親,誰會希望孩子變成個病殃殃的藥罐子?

  因為心裡那份歉疚,寧馨長公主對舒婆娑的管束自然放寬,對她出門的行徑睜隻眼閉隻眼,每回出門,總把自己防護得嚴嚴實實,甚至棄長公主府的大馬車不搭,就搭平頭黑漆小馬車,這樣一來,誰還能對她指指點點,揣測她的身分?著實是替長公主府顧全面子。

  她都做到這樣了,唉,想出門就出門吧。

  寧馨長公主哪裡知道,舒婆娑對名聲這種事情看得很淡,全副武裝出門,為的是避免惹來不必要的麻煩。

  一次遭劫就令她畢生難忘,雖然說除非走霉運,否則再次偶上的機會很小,但這種事還是扼殺在搖籃裡比較好。

  隆冬時節,萬物看似蕭條,但因為年關漸近,京城比往日熱鬧三分,進京述職的、上門送禮的,再加上採辦年貨的,人潮一波波來來去去,六陳鋪子和珍饌居的生意忙得不可開交。

*             *             *

  這種冷颼颼的日子,舒婆娑不出門,卻有人上門指名要見她。

  潘嬤嬤說道:「他們說,只要老奴向郡主說榮蕙和榮戎來了,郡主一定會見他們的。」從父親那裡挖出來的邸報都看完了,舒婆娑正覺得無聊,想不到榮家兄妹竟然上門了。

  「是他們!快點讓他們進來。」她一邊說,一邊讓人去知會母親有人來作客,想著雖是外男,但當初在小屯山都同住一個屋簷了,現下也懶得避諱那麼多。

  舒婆娑每個月都能接到雞排鋪子的帳冊,也知道雞排生意一開始就火紅得不得了,人手早已經是她離開時的翻倍又翻倍,在這勢不可擋的情況下,難排鋪子在短短幾個月的時間內開遍州府。

  誰能想到一個看似不起眼的少年,能有這般能耐?別問她,老實說,她這甩手掌櫃當初也沒想到狀況會這麼好。
  榮戎兄妹由潘嬤嬤領著,從二門進了姒水院。

  兄妹倆這些日子雖長了不少見識和眼界,但一踏進長公主府還是感到一陣驚奇,只覺得貴族之家就是不一樣,那些奇花異草在這樣的大冷天還能開得十分燦爛,更別提那些亭台樓閣有多麼金碧輝煌了。

  不過兄妹倆很有分寸,瞥了一眼便開始眼觀鼻,鼻觀心,乖乖瞧著腳下的路。

  領路的潘嬤嬤見狀讚賞地點了點頭。

  舒婆娑坐在廳裡,抱著小手爐,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外面。要不是玉玦顧得緊,連院門都不讓她出,她早就跑出去接人了。玉玦有些吃驚,她可沒見過郡主這麼急著要見人,心裡不解,當即問了。

  「榮蕙是我義妹,她哥是我的救命恩人。」

  玉玦一聽不得了,竟然是郡主的救命恩人,那也等同她們這些奴婢的恩人,就算不能給他們磕頭,她也要盡最大的誠意來待客。

  榮蕙和榮戎一進屋只覺得暖氣撲來,撣了撣身上的寒氣,便看見一個女子笑吟吟地望著他們。

  「姊姊!」榮蕙頓時眼睛一亮。

  「郡主。」

  「來,都坐著說話。」

  三人落坐,丫鬟上了熱茶、糕點、瓜果,便退到一旁去。

  榮蕙喜不自勝地看著許久未見的舒婆娑,只見她穿著一身銀藍底滿綉鳶尾花的裙子,配上一件籃緙絲緊袖小祆,頭髮鬆鬆綰就,插著一根水頭極好、極綠的翡翠簪子。

  舒婆娑也在打量榮蕙,想來是因為現在吃得飽,她長開了,氣色比以前好太多,一身松綠白花祆,戴著珍珠小耳環、一條細碎寶石手鏈、簪了兩朵絹花,清秀可人。

  至於榮戎,穿著一襲墨綠色雁銜蘆花樣對襟錦袍,當初清痩的少年現下氣色紅潤,體格修長,臉上雖然帶著憨厚的笑容,但眼神隱隱透著掌櫃的圓潤和精明。

  她問道:「要來也不知會一聲,送個信也行,怎麼就這樣上來了?」

  「榮蕙說想給郡主驚喜,且年節快到了,我正好趁機會把帳本和年禮送過來,另外還有要事和郡主討個主意。榮戎垂著頭,他從以前就不太敢看舒婆娑那粉妝玉琢的臉蛋,現在她是東家,更不敢了。

  舒婆娑把冬梨和櫻桃推到榮蕙面前,「嚐嚐,味道還可以。」

  榮蕙瞧著新奇,也不客氣,吃了一顆櫻桃覺得甜,給她哥抓了一小把。榮戎拿在手裡,有些尷尬,只好用袖子遮了。

  「吃吧,櫻桃不經捏,掐壞了流出汁,味道就不好了。榮蕙要是喜歡,廚房還有一小簍,待會兒讓你帶回去。」

  「謝謝姊姊。」榮戎還沒作聲,榮蕙就滿口道謝,顯然是歡喜得很。

  榮戎見她那麼開心,寵溺地笑了笑,把手裡的櫻桃吃了。

  「你們打算待多久?要是日子長,我帶你到處轉轉,看是要去淮河坐畫舫,還是去西山的溫泉莊子泡溫泉、吃野味,就是有點路程。或者我們去吃上京小吃,豌豆黃、驢打滾、艾窩窩、麵茶、饊子麻花……護國寺這些小吃最多了。」

  玉玦邊聽邊搖頭,暗道,郡主,這都是您想去的地方吧!再說那淮河兩岸是什麼去處?青樓林立,可不是什麼正經姑娘的去處。郡主,您想歸想,萬萬不可衝動。

  榮蕙正想應下,卻聽榮戎道——

  「郡主是什麼身分,哪能帶著你亂走,何況玩耍是其次,咱們來是有事要請郡主拿主意的。」他擺出了大哥的樣子訓斥,榮蕙偷偷吐了吐小舌頭,就算被引誘得口水嘩啦嘩啦地流,也不敢作聲,拿了顆冬梨啃著出氣。

  舒婆娑是真心實意喜歡這個義妹的,兩人好一段日子不見,自然有一肚子話要說,但見榮戎這麼嚴肅,她朝榮蕙眨眨眼,讓人把她一向用來甜舒牟然小嘴的冰淇淋糯米團送上來給榮蕙吃。

  榮蕙這才想起來一事,叫道:「我給姊姊帶了一盆腌蘿蔔酸菜、一壇菜乾,姊姊要不要都嚐嚐?我去拿。」 

  以前她腌的酸菜姊姊可愛吃了,在京裡要吃這個應該不容易吧?所以她卯起勁來腌了不少,這會兒還抱在馬車裡,早知道就裝上一點先帶進來讓姊姊嚐嚐。

  「不急,既然都是要給我的,我當然要留著慢慢吃。」舒婆娑也不客氣。

  榮蕙點頭,眉飛色舞地道;「除了蘿蔔酸菜,我還把白菜、青菜用水燙過到外面哂乾,來年用水泡發後,切成小塊就可以煮著吃,我統統都給姊姊帶來了,這樣姊姊就不怕冬天沒有菜吃了。」

  「就跟你說不要帶那些東西,郡主想吃什麼會沒有?」榮戎無奈地對舒婆娑道:「妹妹堅持要帶上,郡主莫怪。」

  他可不覺得妹妹提的是什麼好主意,富貴人家什麼都有,就算冬日蔬菜不多,吃什麼也比吃了菜強,誰會看得上她這些東西?可她堅持要帶,他也沒辦法。

  「怪什麼?妹妹的腌菜可好吃了。」舒婆娑笑咪咪的。

  榮蕙見她一點都不像哥哥說的那般嫌棄自己的腌菜,樂得牙都露了出來,想著早知道就把家裡那些豇豆、腌辣椒也都給帶上才是。

  她還在思忖,就看見小丫頭端了一盅甜品進來,眼睛頓時不動了,那些酸菜什麼的都閃到一邊去了。

  在舒婆娑的示意下,她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只覺得又冰又硬牙。隆冬吃冰淇淋,還烤著火爐,令她享受得瞇起了眼睛「用這個哄孩子最好用,我家小弟也很愛吃。」舒婆娑對著榮戎笑,露出漂亮的八顆小牙。

  榮戎見她笑得甜美,臉色漲紅,狠狠掐了大腿一把才冷靜下來,像背書似的向她道:「我打算把雞排鋪子開到上京來,可京城我實在是不熟,想請示郡主可有適當的鋪子?」

       「你當初在其他地方開店的時候,可沒來問過我想法。」才多久時間,他已經把雞排鋪子開得滿地開花。

  當初他要開分鋪時,可沒有這麼多顧慮,想當然耳,京城畢竟和其他州鎮不同,沒有實力和銀子作後盾,以及龐大的大靠山,誰敢輕易把鋪子開到京裡來?一個不好,捲鋪蓋回去的機率可是很大的。

  「我是想著雞排的生意好,一家鋪子吃不下那麼多客人,這才打鐵趁熱。郡主,您不知道,縣城裡的人見我們賣這東西賺錢,一家一家跟雨後春筍般的冒出來,不過我也不怕,咱們的難排才是最好吃的。」一說起自家的雞排,他一臉自豪。

  「哥哥為了了解那些和我們拼生意的店家,把每一家的炸物都買來,吃了將近一月,聞到肉的味道就想吐。」榮蕙竹筒倒豆子似的把榮戎的英勇事跡給說了。

  「我這不是想看看差別在哪嗎。」

  舒婆娑覺得他這精神值得讚美。「幹得不錯啊,所以你想趁咱們家的雞排還是最好吃的情況下,將分鋪一家家地開下去?」

        得到舒婆娑的誇獎,榮戎耳根子紅了,只是她後頭說的這些,是誇讚還是怪他鋪子開得太急了?

  他訥訥道:「我笨,郡主的意思是我拓展鋪子太急了嗎?」

  雞排現在是獨一份的吃食,他這麼做沒錯,不先自己吃個肚飽滾圓,哪輪得到旁人分一杯羹?

  至於殘羹剩飯,有本事的人就自己撿去吃唄。

  她沉吟了下,倒是不反對榮戎的點子,沒回答他的問題,只道;「我改天介紹你和黃掌櫃認識一下,他對京城熟,想要什麼樣的鋪子,在什麼地方開店,你找他准沒錯,至於資金,我來負責。」

  榮戎頻頻點頭。

  「不過,如果想在京裡拿下一席地位,雞排的口味還要再改進。」這她還得想想。

  「有勞郡主了。」榮戎知道口味這事他沒辦法處理。

  「不然蕙兒留下來住幾天吧,雞排的腌料你也清楚,既然要新口味、新方子,你也一起來,如何?」

  聽到舒婆娑的邀請,榮蕙歡天喜地的直點頭,只差沒拍手叫好。

  「這太打擾郡主了。」榮戎沒想到舒婆娑會把妹妹留下,有些遲疑。

  舒婆娑擺手,「無妨。」頓了頓,她道:「當初我給你雞排鋪子的一成利潤,將來京裡的鋪子要是也能維持一貫的水準,我給你這樣。」她堅起三根白生生的指頭來。

  榮戎不敢置信,以為自己眼花,差點失態地從椅子上滑下去。

  拿著郡主給的那一成利潤,他和妹妹就已經不愁吃穿,過上舒坦的生活,之後拿三成,那得是多少的銀子啊?他想都不敢想。

  「既然你現在來了,年禮、花紅和大家的提成我就不再讓人送下去,你在上京這段時日就住在珍饌居吧,我會讓人給你整理一間清幽的院子來,你安心住下,然後好好把上京逛一逛,心裡有個底之後,回縣城去過年,開了春再上來,到時候你就要準備在這裡長住了。」她有條不紊的分配著,把鋪子開起來,等鋪子上軌道甚至賺錢,起碼兩年跑不掉,他自然得留在這。

  「我知道,只是到時候妹妹得跟著我一塊上來。」他和妹妹相依為命,他在哪,妹妹也要在他看得到的地方,他才能安心。

  「那是當然,沒有她,難道你想親自下廚去炸雞排?」舒婆娑打趣著道。

  榮戎不禁莞爾,「妹妹如今後面跟著幾個徒子徒孫,氣派著呢,哪用得著她親自下廚。」

  榮蕙聽了這話,連忙三兩口吃完冰淇淋糯米團。她再只顧著吃東西,哥哥不知道還會怎麼編排她。

  她連嘴都沒擦就哇哇叫,「才沒有,也就收了幾個悟性高的,要不然我又不是長了八隻手,縣城州城那麼多間店,我哪應付得了?哥哥不也是嗎,你是大掌櫃,多少人跟在後面侍侯你,你還說呢。」

  舒婆娑笑咪咪地看著兄妹倆鬥嘴,輕輕地拍了下手,「你們發達了,我瞧著也高興。」

  「要是沒有郡主,我們哪來今日的風光?」榮戎倏然站起,畢恭畢敬地跪下,要給舒婆娑磕頭。

  榮蕙見狀也隨之起身,不讓人阻止,當著丫頭們的面給舒婆娑磕了三個響亮的頭。

  「夠了夠了,趕緊起來,你們再磕下去,我的壽都給你們折沒了。」舒婆娑趕緊叫他們起來,「今兒個午飯吃鍋子,你們趕得巧,那醬料可是我特調的。」

  榮蕙歡呼,「沒想到能吃到姊姊的手藝,我作夢都想,想得都哭了。」

  「別哭,待會兒多吃一些。」這丫頭就是個吃貨。

  「會的會的,我早就餓得狠了。」說完,榮蕙的小肚子咕嚕了聲。

  榮戎斜眼看著自家妹妹,「是誰一早吃了兩個大鹹香包子,還喝了一碗豆腐腦的?」

  「我吃了兩個包子,哥你吃了三個,還有一大碗紅油炒手,吃得會比我少嗎?這會兒你的肚子叫得比我還厲害。」榮蕙撇撇嘴,一副「你還敢說」的神情。

  一時間,兄妹倆扯個沒完。

  玉玦見自家郡主不僅不生氣,臉上愉悅的笑容始終掛在嘴角,心裡更加確定自己要好好對待這兩位,以報救命之恩。

  「問小廚房菜都備妥了沒,要是妥了就上菜吧,還有,一會兒你們四個也一起來。」舒婆娑看著玉玦。

  「哪能,婢子得給郡主佈菜。」

  「吃鍋子還佈什麼菜,想吃什麼就自己夾什麼。」舒婆娑睞了眼這一板一眼過頭的玉玦。

  玉玦雖然面色平常,可壓不住眉梢的喜意,郡主的手藝,別說這位榮姑娘喜歡,她們幾個丫頭也愛得很,這會兒聽說能一桌吃飯,便不推辭了。

  榮蕙雖然出身鄉野,不過她知道富貴人家規矩多得很,是不能和下人同桌用飯的,舒婆娑這舉動讓她有點錯愕又有點開心,這才是她大度隨興的好姊姊啊,雖然姊姊變成了郡主,但還是一樣和善。

  先上桌的是幾道熱菜,有魚有肉,令人食指大動,一同呈上來的還有果子酒。

  「來,嚐嚐這個,這叫飛龍鳥,妹妹聽過榛雞嗎?八珍之一,就是這個。」舒婆娑挾了一塊沾滿濃郁醬汁的腿肉放到榮蕙碗裡。

  榮蕙搖搖頭,看這樣子,不就是雞嗎,有什麼特別的?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這龍肉指的就是榛雞,總之,就是吃個巧。」

  「原來是這樣,妹妹長見識了。」榮蕙說完,把肉放進嘴裡,咀嚼了幾口,眼睛一亮,「嗯,好好吃呀!」

        上完熱菜,接著有兩個粗壯的婆子抬著大銅火鍋上來,由濃濃骨頭湯做湯底的鍋子顯然燒了不少時間,湯已經滾開了,香氣四溢,誘得人直流口水。

  日曖、春寒引著小丫頭把片得薄薄的各色野味及特製醬料——擺放上來。

  「這些野味是莊子一早送過來的,兔子和獐子肥得很。」

  在乳白的湯汁裡刷上新鮮的野味,蘸上醬料,滋味令人回味無窮。

  舒婆娑招呼幾個丫頭,「你們都別忙了,坐下吧。」

  於是四個大丫頭和潘嬤嬤也坐下,恰好一桌滿滿的人。

  酒過三巡,屋子裡的氣氛如同沸騰的鍋子一樣熱烈。

  女人就是話多,雖然講的都是些雞零狗碎的瑣事,卻能唧唧喳喳地聊個沒完,至於唯一的一根草榮戎,因為插不上話,只能猛挾菜吃,幾人吃到未時一刻才散。舒婆娑讓潘嬤嬤送榮戎到珍饌居,出了二門,他卻頻頻回頭。

  潘嬤嬤是過來人,哪裡不知道他不放心自己的妹妹,安撫道:「榮姑娘在郡主的院子裡,大爺只管放心就是。」

  「是我多慮了。」

  「大爺對我家郡主有救命之恩,說起來老奴還得叩謝大爺才是。」

  「不敢、不敢,救人只是舉手之勞,誰看見都會救的。」他謙虛了兩句,在他看來也的確是這樣,要不是那天他半夜去收陷阱裡的獵物,也不會順手救了人,一切的一切只能歸因於緣分。

  去珍饌居路上,榮戎都在琢磨,郡主始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她先前那番話到底是覺得他把鋪子拓展得太快,躁進了,還是他運氣好,碰對了路子?

  他還來不及想清楚,到了珍饌居,就被眼前清靜優雅的格調與精緻細膩的裝潢給震懾住了。

  這哪是他住得起的地方!

  「嬤嬤,我們換個地方吧……」

  「傻小子,這珍饌居的一切都出自我家郡主的手裡,你儘管住下,不必拒心,我們要來之前先打過招呼了,院子已經打理好,就等你住進去。」

  「這也是……郡主的?」他驚訝得連話都不會說了。

  「是。」潘嬤嬤與有榮焉。

  這時榮戎心中升起的是敬佩,一個女子有著比男人還要強行的能力和睿智,腦中還有無數新奇的點子,他著實佩服。

  他決定這一輩子都要跟著郡主走,就算在她手中自己只是一個得用的棋子,只是一個小掌櫃也行。

  她走到哪,他跟到哪,她就是他人生的明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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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1:5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研發雞排口味

  認識黃三之後,熒戎開始積極地前往六陳鋪子,在黃三的帶領下,只花了二十天便把周圍的商鋪全琢磨了遍,聽著黃三在他耳邊說哪個地方好、哪兒的東西好賣,還有哪邊要是盤來賣雞排,生意肯定會火紅。

  他對黃三的見多識廣佩服得五體投地,兩人雖然年紀懸殊,宛如爺孫,性子卻是一拍即合,到後來,居然能搭著肩去喝小酒。

  不到一個月,榮戎便在城中看中一家鋪子,地點佳,鋪面大,要價兩萬兩銀子。這麼大一算銀子,他自然要請示舒婆娑。

        舒婆娑讓人帶話給他,她相信他,他要是覺得好,銀子不是問題。

  於是,這兩萬兩銀子就花下去了。

  盤過來的鋪子賣的是吃食,需要修繕,舒婆娑給了他溫子逸的地址,讓他自己去接洽。榮戎既然有心來京城發屏,需要的人脈就必須自己去拓展,這對他的將來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榮戎在外頭忙得可以,舒婆娑和榮蕙也不輕鬆。

  要在京裡賣吃食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何況雞排和珍饌居的精緻吃食不一樣,是完全不同的兩條路,對於千奇百怪都樂於嘗試的上京人來說,獨一份的東西才特別。

  自然,原始口味的雞排對這些人來說,多吃幾次就不夠吸引人了。

  她想起前世吃過又辣又過癮的惡魔雞排,用的是世界辣度七級的廋鬼辣椒研磨出來的辣椒粉,吃完後勁超強,辣得整個舌頭都腫起來。

  這時代吃辣的人並不普遍,也許是因為未開發的緣故,這裡的民間辛辣調料只有三種,花椒、薑、茱茴使用得最多,至於後世那些辣椒,這時候是沒有的。

  她曾用花椒、薑、茱茴加上她自己改良過的秘方調製,但吃起來差強人意,她並不滿意,因此尋思著還是得尋辣椒才能配出新火花。

  能讓人吃了覺得又爽又過癮的雞排,才是她心目中的王牌雞排。

  再來,爆漿起司雞排也是個好點子,而新疆孜然粉又是不同的風味,但是——打住、打住,如今她所在的大泰朝可不是什麼都有的現代,並不是你想得出來就能找到東西,她想要的起司和辣椒有著同樣的問題。

  這時代雖然有雲南乳扇、乳餅等東西,但這些和她要的起司不太一樣。

  六陳鋪子做的是貨物倒賣的生意,東西市加上番市,甚至海外的東西都找得到,或許她走一趟自家的鋪子,會有收穫也說不定。

  她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黃三身上。

  舒婆娑要的乳酪、孜然粉、辣椒、胡椒,黃三不是沒聽過,只是食用者太少,得讓人往海外去找,這麼大費周章就為了一道吃食,他很難理解。由於她要的不是少量,是越多越好,饒是黃三一向見多識廣,這次也為難了,「這些都不是容易到手的東西,老奴盡力就是。」郡主做事向有她的道理,說什麼他也得想辦法找出來。

  「那我就等掌櫃你的好消息了。」

  黃三苦著臉送走舒婆娑,把鋪子交給二掌櫃,奔走去了。之後,他一點消息也無。

  榮蕙在長公主府吃喝玩樂之餘,也一直掛記著這事。

  某天,她向舒婆娑提了提自己的擔心,怕舒婆娑的新構想無法成功。

  舒婆娑想了想,而後道:「那你留在這裡過年吧,若黃掌櫃回來,我們可以即時研究新口味。」

  她很真心地想把榮蕙留下來,不僅作是為了研究口味。

  有蕙兒在的日子,著實開心很多,姒水院熱鬧得很,小弟如今一下學就往她這裡跑,加上幾個丫鬟,大家一起玩投壺、藏鉤、鬥蟋蟀、打謎語、玩紙牌,可忙得咧,讓她思念東伏羲那小霸王的心安穩了許多。

  榮家兄妹倆商量之後,想著過年嘛,左右鋪子還未完善,要他返家過年他也放心不下,更何況家裡就他們兩人,既然妹妹在身邊,那他在哪過都一樣。

  所以兩人決定留在京裡過年,省得往返奔波。

*             *             *

  過年前,黃三不負眾望,從胡人手裡拿到了孜然粉、辣椒、胡椒還有一車起司。

  東西到手,可舒婆娑還不滿意,「不如我們自己買乳牛蓋個牧場吧。」

  這些乳酪雖然能放到雞排去,風味不減,但是她想拉絲啊拉絲,不能牽絲的起司,叫什麼爆漿起司雞排?

  那些融化後會形成絲狀的乳酩,是在製作時多了一道將凝乳放到滾燙熱水使蛋白質變性的過程,跟這時代的起司還是不同。

  一旦有了自己的乳牛,再蓋個生產起司的工廠,往後就不必為了起司的來源煩惱。然而理想很手滿,現實很骨感,她根本找不到人手替她打理牧場。

  想來想去,最後她把腦筋動到了潘嬤嬤的兒子身上。

  「我記得乳兄年節回來和嬤嬤團聚了,這些年,他在外面的生意可好?」

  一提到自己的兒子,潘嬤嬤長長地嘆一口氣。「那孩子說不跑了,他說他一整年辛苦地東奔西跑,賺的銀子比我一年的月錢還要少,他不服,正在家裡氣自己不爭氣呢,老奴啊,懶得理他。」

  「我倒是有個去處,只是不知乳兄會不會嫌廟太小?」

  「什麼大廟小廟,郡主肯抬舉他,是他的福氣。」潘嬤嬤感慨地道:「只要離我近些,別老讓我盼星星盼月亮地盼不著人,他做什麼我都不操心。」

  她老伴走得早,就剩這麼個兒子,她不用他成什麼大功,立什麼大業,只要安安穩穩地做一份活兒,娶房媳婦,給她生個大胖孫子抱,她就覺得這輩子對老伴有交代了。

  「我想開家牧場養乳牛,嬤嬤,你回家幫我問問,乳兄可願意去?」

  「哎喲,我的好郡主,你不是才琢磨著要開什麼雞排鋪子,怎麼又和牛扯上了?」聽到舒婆娑有意提攜自己兒子,潘嬤嬤滿心歡喜,能在郡主手下做事,是八百年積來的福德啊,但一想到郡主手上的鋪子在這麼短的時間內一家一家地開,她又有些擔心,郡主這樣會不會太累了?  

  像是知道潘嬤嬤的想法,舒婆娑爽快地對她說道:「嬤嬤,我這是在認真地過日子,你別淨瞧我辛苦,我忙得很起勁呢。」

  「要不是二小姐橫插一腳,郡主今天哪得過這樣的日子。」潘嬤嬤拭淚,她金枝玉葉的郡主啊!

  「嬤嬤,每個人的人生路都不一樣,妹妹有她選擇要走的路,我也有我的,我樂意忙得快活,況且我還有你們幫著我,真的一點都不覺得辛苦。」拉著這一手奶大自己的奶娘,舒婆娑心裡的感動無法言喻。

  「能侍候郡主,是老奴的福氣。」

  「人跟人之間的緣分是互相的,我有你們,何嘗不是我的福份?」她從腰際抽出帕子,替潘嬤嬤拭了淚。

  潘嬤嬤不好意思地垂下頭,「郡主說的是。」

  「那就這樣說定了,要是乳兄願意,嬤嬤就讓他過來見我。」

  潘嬤嬤連忙應是,雖然還紅著眼眶,卻笑咧著嘴下去了。郡主這是要提拔自家兒子啊。

  辛香料到手,小廚房也該開工了。

  舒婆娑一身廚娘打扮,圍裙、頭巾一樣不少,看著小廚房裡由榮蕙腌好的雞排,準備大展身手。

  都回來這麼久了,舒婆娑一直忙著,沒機會炸個雞排、雞塊什麼的來犒賞自己,趁著這回東西都有了,她決定看看調出來的香料和找來的起司能不能做出她想要的口味,若成功了,就能好好地過癮一番。

  至於會不會沒人捧場,她還真的不愁,家裡的白老鼠可多著呢。

  舒婆娑埋頭忙碌,哪裡知道如今時值年關,學堂已經開始放假,舒牟晏和舒牟然不在房裡溫書,倒是一前一後聞香而來,一聽說在小廚房裡忙著的人是舒婆娑,就坐下不走了。

  舒牟晏已經很大了,耐得住性子,而小孩心性的舒牟然可沒辦法,在椅子上磨蹭兩下就坐不住了,撒開腳丫子就往廚房去,一邊走,一邊像小狗似的用鼻子嗅來嗅去。

  日曖見狀驚得趕緊從廚房出來,「小少爺,廚房油煙大,郡主正在作東西,要是熱油噴到您可就不好了。」

  「你胡說什麼,我姊都不怕被熱油燙到,我怕什麼?」他人小鬼大地呵斥著。

  姊姊做的東西真香,香得他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舒婆娑聽到小弟的聲音,飛快把小盆子中放著晾涼、滿是油光的雞排挾出兩片,朝外吼了一嗓子,「乖乖在那邊候著,就給你一塊嘗鮮。」

  她心想,小弟大約是不吃辣的,就沒灑紅通通的辣椒粉,只灑上些許胡椒鹽和孜然粉,另外一片灑上辣椒粉,用厚桑皮紙包住,之後把廚房剩下的活兒交給榮蕙,準備給舒牟然送雞排,再拿去給舒牟晏挑。

  誰知走到外頭,連舒牟晏都過來來了,一大一小衝著她笑。

  舒牟然一看見舒婆娑走出來,像隻猴子似的衝上前,雙眼亮得像天上的星星,嘴裡拚命地咽口水。「大姊,這是什麼?金黃色的,怎麼會香成這樣?是給我的嗎?」說著,手便伸了過去。

  「小心燙。」她喊也是白喊,舒牟然已經把拿到手的雞排往嘴裡送,一口咬下,被燙得嚙牙咧嘴直吐氣,卻一口接一口地繼續吃。

  太好吃了啊!

  舒婆娑笑著對舒牟晏道:「喏,這是你的。」

  「咳,我不是來要吃的,我就是聞著香,來看看大姊在搗鼓什麼。」舒牟晏睜眼說瞎話,眼睛直盯著雞排不放,只覺得那紅通通的顏色與四處飄的香味十分誘人,原本明明不餓,現在卻被引誘得食慾大增。

        舒婆娑也不和他多說,塞了一塊內夾起司的給他。

  都拿到手了,再客套就是虛偽,舒牟晏不客氣地一口咬下,頓時驚為天人。

  天啊天啊,雞肉炸得香酥,裡面的肉柔嫩,不乾不柴,一咬下去,肉汁混合著乳酪的特殊風味,再加上那辣到喉嚨底的辣度,吃沒幾口他就已經開始冒汗了,但就是停不了口。

  哥兒倆一下子就把比臉還大的雞排給嗑光了。

  他問:「姊,你這叫雞排是嗎?除了乳酪還放了什麼?怎麼會辣得這麼舒坦?」乳酪他不陌生,至於那辣味,吃進嘴裡,竟讓他在這種天氣辣出一身的細汗,太舒服了,這玩意合他的胃口。

  「你吃的是微辣雞排,重口味的還有中辣和大辣,如果你能接受這樣的程度,再來嘗試更辣的。」那是她用三種秘方配置出來的辣粉,能刺激味蕾,辣度破表,也不知道這時候的人能不能接受?

  舒牟晏怪叫一聲,「還有更辣的?那我一定得試試,不如姊多炸幾塊給我,我拿去分送給同窗吃,不辣得他們叫娘才怪!」

  「等我配出吃了能拉絲的起司你再送吧,反正鋪子還在修整,要等到春天才會開張,你如果想吃,跟姊說一聲就是。」她就知道這玩意兒符合年輕小夥子的胃口,沒有年輕人會不愛的。

  「那就這樣說定了。」方才的乳酪也好吃,可聽姊的口氣,拉絲的起司,雖然不知道是什麼,但是好像更誘人。

  這晚,就連寧馨長公主和舒談都吃到了來自現代的辣味雞排,寧馨長公主拿到的還另外灑上了酸酸甜甜的梅子粉,兩人都讚不絕口。

  而寧馨長公主聽說這個叫雞排的東西是要用來做生意的,並沒有說什麼,她對女兒熱衷賺錢的舉動已經見怪不怪。

  女兒把默默無名的珍饌居變成今日炙手可熱、一席難求的京城一絕,有些貴夫人以前就知道那鋪子是她的,均以為那鋪子背後的靠山仍是她,她是珍饌居的幕後老闆,因此紛紛來攀交情,敘情份,為的就是當丈夫想宴請某人卻不得其門而入,又或者兒子想陞官,打算一擲千金請上層去珍饌居吃頓好菜,藉此談事時,可以有位子,總之,什麼都有。

  女兒礙於她的情面,好幾次都特意挪出雅間,給足了她而子,她見女兒有求必應,遂投桃報李,對女兒在外活動的限制更寬鬆了。

  舒婆娑沒告訴寧馨長公主的是,珍饌居裡有兩間雅間是不對外營業的,一間是她自己用來散心的小院子,一間就是遇到這種推拒不了的人情時用的。

  舒談吃完後,很沒形象地舔了舔手指,並道:「女兒啊,你那雞排鋪子,爹也入一股吧。這東西雖然油膩,卻有讓人一口接一口的衝動,只要賣,絕對會賺錢。」

  他本來不知道那珍饌居是女兒的,可同僚們津津樂道,都說裡面的園林有多令人流連忘返,湖上可以泛舟,幽台可以吟詩,楓橋落英繽紛,那大廚煮出來的菜肴好吃得讓人連舌頭都想吞下去,幾個荷包不豐的同僚就道不如大家湊個份子也去瞧瞧,才不會跟不上外界的變動,遭人飢笑。他回家和妻子聊起,才知道所有同僚擠破頭都想去的珍饌居,是出自女兒的手筆。

  女兒這麼會賺錢,他只要跟著,就算不能賺得盆滿缽滿,有點進帳也夠了。

  「財迷父女。」寧馨長公主雖然揺頭,卻沒有半點不高興的樣子。

  見娘親默許,舒婆娑伸出纖纖食指,「一股一萬兩銀子,這可是爹才有的優惠喔。」舒談一點也不覺得女兒是獅子大開口,畢竟這事很有賺頭,而且他入股了,將來帶同僚去吃可是底氣十足。

  想到一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爹想帶幾個親近的同僚去珍饌居開開眼界,可那掌櫃說預約已經排到年後去了,女兒可能幫爹挪一挪?」

  「能,誰叫您是爹,誰的面子都可以不給,爹的面子是一定要給的。」

  女兒的吹捧令舒談很受用,瞧著妻子捧著茶盞有些悶的表情,他頂了頂女兒的手,對她使了個眼色。

  舒婆娑啼笑皆非,爹是要她大放送,有錢大家賺?沒辦法,家裡娘親最大,為了討娘親的歡喜,她只能應下了。

  「爹只佔一成的股份太單薄了,娘,女兒除了雞排鋪子,還想買塊地養牛、雞什麼的,如今銀子真的有些不夠,不如您也來幫女兒一把,佔一成股如何?」

  可以賺錢的金雞母,還要拜託別人來分享利潤,不心痛、不心痛,做人家子女本該該孝敬父母,要不是娘把珍饌居給了她,節省了她不少功夫,她哪能以這麼快的速度在京中立足了。

       「你還要養牛、養雞?」寧馨長公主挑眉,她這女兒賺錢的心思真是大到沒邊了。  

       「對啊,經過自己把關,才能讓大眾吃得安心。」好吧,這年頭的人不像現代人那麼黑心,老是在吃食裡添加許多不必要的東西,但是她不敢因為這樣就忽視這個環節,經過自己的認可,再將食物送到消費者口中,這才是經營者該有的良心。

  「娘覺得不好嗎?」

  「我說不好,你就會收手嗎?」寧馨長公主哼了聲,「不管你做什麼,都別忘記自己金枝玉葉的身分,你做生意的事情只能暗著來,要是鬧開,別怪娘把你拎回來。」

  「謝謝娘,女兒就知道娘對女兒最好了。」舒婆娑倒在寧馨長公主上一陣磨蹭。

  寧馨長公主被磨得心軟,拿她沒辦法。

  兩天後,潘嬤嬤領著她的兒子,也就是舒婆娑的乳兄葉慶來到姒水院拜見舒婆娑。舒婆娑見了他,上下打量著這好幾年不見的乳兄,只見他面孔黝黑,身材中等,看起來老老實實的,能給人好感,說起話來連聲音都帶著笑。

  想想,他們小時候還一塊玩過呢。

  她告訴他自己想買塊地養乳牛和雞,因兩者要分開飼養,所以這地不能小,地買了之後,整個牧場就歸他管理,這重責大任,問他可願接下。

  「郡主有用得著小的的地方,小的自當盡力。」

  打小的情分在那裡,舒婆娑很爽快地把買地的一應事宜都交給他,她等著看他表現。如果堪用,葉慶將來就不會只是個牧場主;要是表現平平,一座牧場也夠他忙的了。

  如今事情循序漸進,按著舒婆娑的計畫進行著。

  日子一天天翻過,這個年因為多了榮蕙,舒婆娑過得特別有滋味,兩人常常想到一處,一塊搗鼓吃食,一塊找樂子。

  從來不曾在高門大戶過過這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日子的榮蕙,樂得幾乎找不到北,連榮戎因為忙碌不堪,年夜飯沒來和她一起用,她也不是很介意。

  寧馨長公主和舒談,因知道榮蕙兄妹對女兒有過救命之恩、照顧之情,對於榮蕙在府裡過年一事完全沒意見,反而讓下人盡全力照顧她,榮蕙的待遇和舒婆娑簡直沒差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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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雞排生意皇上也愛

  春意拂上枝頭,舒婆舞即將出嫁。

  雖然舒婆舞害舒婆娑不淺,但看她要遠嫁,舒婆娑仍是給她添了妝。

  只是舒婆舞對她還是一副陰陽怪氣的模樣。

  舒婆娑見狀,冷笑著撂了話,「咱們姊妹以後是好是壞,各憑本事了。」有本事,舒婆舞就不要收她給的添妝,真是夠了!

  之後,富陽來的人抬著八抬大轎,配著吹吹打打的嗩吶與鼓樂,抬走了舒婆舞。舒婆娑沒有去觀禮,轉頭就去了城中的雞排鋪子。

  為了一炮打響雞排鋪子的名聲,舒婆娑精益求精,在辛香料中又添加了幾味中藥,調配出三種會刺激味蕾的辣粉。

  府中大大小小吃了之後,滿身大汗,面色通紅,一口氣灌了好幾杯酸梅汁,卻都豎起大拇指,嚷著再來一份。

  現在所有的設備及食材都已經準備齊全,舒婆娑也看好日子了,就挑三月三,上已節這天。

  上已節時,男女青年會結伴出來春遊踏青,是談情說愛的好時機,外出的人只會多,不會少!選擇這天開張,求的是好彩頭。

  榮氏兄妹算是開店老手了,可儘管心裡作足了準備,當天還是因超出預期的人潮而忙得連喝口水的機會都沒有。不到兩個時辰,別說雞排,連最基本款的芋球、薯條、雞翅都賣光了。

  請來打下手的幫工們,直到鋪子打烊、靜下來之後才發現手腳都在抖,心中十分驚詫,天啊,這到底是有多忙?

  不能怪前來雞排鋪子的人潮這麼洶湧,這可是京裡從沒有過的新鮮吃食,花樣眾多,價錢還便宜得很。對居住在京城的百姓而言,錢絕對不是問題,重點在於新不新奇、好不好吃,只要符合這兩點,想不出名也難。

  鋪子提早打烊,榮戎初步結算,就這幾個時辰,鋪子的營收已經逼近百兩銀子,而這還是因為頭一天做生意,料不敢備太多的情況下所得到的收入。

  若是扣掉眾人的月錢、材料還有其他支出,一天六十兩的淨利算是暴利了。

  接下來的三天,雞排鋪子的人氣依舊居局不下,甚至越來越熱烈,一條長長的人龍變成了這裡的特色。

  舒婆娑原本對人們一開始要承受辣椒的辣度一事不是很抱希望,沒想到眾人的接受度這麼大,三種辣度都各有人愛,於是她加快腳步,持續研究口味,最後終於炸出能爆漿和拉絲的起司雞排,這樣一來,又讓雞排生意更上層樓。

  最令舒婆娑出乎意料的是,雞排的名聲竟然傳到宮裡,皇帝也不知從哪裡得來消息,派來他身邊的大內侍,讓她替他炸兩份雞排送進宮去。

  舒婆娑無言以對,這世上到底還有什麼事情是皇帝不知道的?他不是日理萬機嗎,怎麼會去查這種事?

  好吧,皇上是誰?他最大,天下江山都是他的,他想知道什麼,只要動動嘴,挖地三尺都能;他想吃什麼,隨便說一聲,誰敢不趕緊送上去討他歡心?

  因為接旨的人是寧馨長公主與舒談,舒婆娑沒機會問皇上吃不吃辣、吃不吃起司,只好每一種口味都炸了一塊,雞翅、雞胗、雞屁股、雞皮等等也都附帶了一些。皇上尊貴至極,吃不吃雞屁股這玩意兒……就看他自己囉。

  她沒想過要自己出頭,皇上只說要吃雞排,可沒說要見她,因此把送雞排的任務推給她爹。她知道自己給皇帝和太后的印象不好,所以能不見,她也樂得當縮頭烏龜。

  殊不知,舒談送雞排進宮去,沒領到賞,反倒帶回了兩個胖胖的御廚,說陛下吃了覺得好,派兩個御廚來學著做,要她好好把所學教會兩個御廚。

  這分明是得寸進尺,她賣的吃食可都有著自己的秘方,既然叫做秘方,能隨便給人知道嗎?!

  但人家是皇上,你能怎麼樣?

  舒婆娑告訴自家老爹,要教也不是不行,可是有但書,畢竟她是靠這門手藝賺私房錢的,要皇上答應不能把她的獨門秘方外洩,否則她就不教了。

  舒談愣住了,這……可是大不敬啊!「女兒啊,陛下想吃你炸的雞排是看得起你,你怎麼能和皇上討價還價?」

  「爹,您就幫我問問嘛。」舒婆娑有自己的堅持。

  舒談無法,只能照實把話帶到皇帝跟前。

  皇帝高深莫測地看著舒談,「朕聽說延安那什麼雞排鋪子的人龍從街頭排到巷尾,這才想吃她兩塊雞肉,她膽子倒是大,居然跟朕談起條件來。」

  舒談心一驚,「臣惶恐,小女無知。」因著女兒,沒什麼機會面見天顏的他,連續進宮兩回是他這輩子無上的榮幸,可要是一個不好得罪了陛下……

  就在舒談兩股顫顫,準備承受皇帝怒氣的時候,皇帝卻笑了——

  「你回去告訴那個膽大包天的丫頭,朕答應她的要求,只是她要是教不好朕的御廚,就叫她自己看著辦!」

  舒談除了稱是還能說什麼?

  「朕還聽說她那鋪子挺賺錢的,你和寧馨都有份?」

  舒談冷汗直流,忙道:「是,阿娑孝敬我們,一人一股一萬兩銀子。」皇上連這個都知道了,他也沒什麼好隱瞞的了。

  皇帝笑得很奸詐,「朕也參一股如何?」他對這叫雞排的吃食還挺有興趣的,想想,那丫頭只開一間鋪子,生意就好成這樣,要是整個大泰國,甚至連周邊的小國都開上,唔,他的私庫得有多豐滿啊!

  「這個臣無法作主,可否讓臣回去徵詢一下阿娑的意見?」

  「朕很期待她的答案。」

  皇帝說得含蓄,但是意思很明顯,直到回到府邸,舒談的頭都還是暈的。他把皇帝的話一字不漏地轉告給舒婆娑。

  她聽完撇撇嘴,沒說什麼,卻在暗地裡把皇帝罵了個臭頭。

  他一個皇帝,要什麼沒有,銀子多得用金山、銀山來形容都不為過,這是有多饑渴啊,居然肖想她一個小女子的鋪子,他以為她存點私房錢容易嗎。

  喝了好幾杯菊花杞茶消火後,她比較能平心靜氣了,換個角度想,讓皇帝入股,總好過到時候冒出更多皇子皇孫想來分杯羹,更何況有皇上鎮著,誰還敢來找碴?雞排鋪子在整個王朝穩如泰山,這跟大開方便之門沒什麼差別。

  「爹,皇舅舅是自己人,摻一腳也不是不可以,可為了避免別人說我這人厚此薄彼,我可以給他兩成股份,一股兩萬兩,您問他意下如何。」

  舒談和寧馨長公主面面相覷,都說無奸不成商,他們一個是官宦人家,一個是皇室中人,為什麼生出來的女兒這麼會算計錢財?

  舒婆娑說完後,帶著御膳房最頂尖的兩位御廚去了她的小廚房,等學完之後,她送走了兩尊瘟神,捏捏太陽穴,轉過身便把這件事拋到腦後,忙別的事情去了。

  而舒談第二天又穿上大禮服入宮。

  一個駙馬這麼頻繁地入宮,所有朝臣無不睜著眼睛看,偏偏人家就是來說上兩句話便兩手空空地回去了,御史台就是想掀起什麼風波還沒得掀。

  皇帝顯然對舒婆娑這外甥女的印象改觀,他沒給賞,她半句都不討;他要股份,她痛快地給了兩股,卻一股要兩萬兩銀子,是個果敢的,這樣的性子倒是稀罕。

  他有些了解東伏羲那魔星為什麼會對她這般執著了,就算去了西北也一刻放不下她,只要有人要從西北回來,那小霸王就讓人家給他帶話,三句不離那丫頭,這是把他堂堂一個皇帝當成了什麼?負責傳話的?

  他實在看不過去,在急報裡把他訓了一頓,那混帳得不到任何有關延安的消息,倒是把怒氣撒在瓦剌人身上,打得那瓦剌人節節敗退,如今已退到傑城。

  想不到這丫頭的作用還不小。

  他本以為那渾小子是因為情傷才去西北,不寄望他能立下什麼戰功,只求這侄子不扯范謝的腿就好了,不料西北傳回的戰報中,竟說那小子立了不少功勞。

  他揮揮手讓舒談跪安,心情愉悅。

  舒談揣著放在裡衣暗袋裡的四萬兩的銀票,一路都覺得燙手。

  雖然舒府家勢不顯,舒談卻不是那種沒見過銀子的人,四萬兩對他來說是筆大數字,但也沒大到讓他暈頭轉向的程度,他想的是,女兒兩三句話就輕輕鬆鬆地得了這麼多銀子,看來他那一成股份,還真是因為女兒孝順他讓他佔了便宜的。

  舒談回到府裡,並沒有把女兒叫來,而是先回正房,把銀票攤給妻子看。

  「是十全銀號的票子。」寧馨長公主吃驚地道。

  十全銀號是官號錢莊,來往之人非富即貴,她就是其中之一,只是她能存入銀號的銀子數目,和那些個更得皇帝恩寵的,根本不能比。

  「陛下是什麼意思?一時心血來潮?」

        「不要妄自揣測上意,既然是要給阿娑的,給她就是了。」對於那位皇兄,她真的半點也不了解。

  那幾張銀票很快就到了舒婆娑手裡,她看了眼便讓玉玦收到她存錢的匣子裡。

*             *             *

  是夜,寧馨長公主和舒談枕對著枕,商量起女兒的婚事,並提到女兒這麼熱衷於生意,讓她這為娘的揣揣不安。

  皇室子女的婚事比普通官宦人家的子弟更費時間,相看人家,三書六禮的行程走下來,沒有個幾年是結不了婚的。

  「你怎麼會突然想起這個?」妻子如今對大女兒的限制寬鬆許多,像開鋪子這樣的事,要是在以前,是決計不可能答應的。

  「她都十七了,你還想留她在家幾年?」再不相看個好婆家,一下子就會成為老姑娘。

  「說的也是。」他這妻子看著典雅賢淑,待他卻很強勢,他對這樣的女強男弱並不反對,畢竟她把長公主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對公婆更是萬事周到,挑不出一絲錯來。

  至於女兒的婚事,本就是她這母親負責處理的,他能過問,可也就只是過問而已。

  或許是覺得自己的回應太過強硬,寧馨長公主放緩了聲音,「我擔心那孩子,起初以為她不過是小打小鬧,開間鋪子打發時間,可你瞧,才幾家鋪子就得了皇兄的青睞,照幾間鋪子意火紅的程度,你覺得她可能這樣就收手嗎?」

  「所以你才想著趕緊替她找好婆家,轉移她的心思?」

  寧馨長公主重重嗯了聲。

  舒談看著纏枝並蒂蓮的帳頂,忽然神來一筆,「你說,東王世子還會不會惦記著阿娑?」

  她微微撇開頭,「咱們家和東王府的關係如今是什麼樣子,你我都知道,兩個孩子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可警告你,千萬別在阿娑的面前再次提起。」

  兩府沒結成親家,倒成了不相往來的冤家,誰料得到?

  舒談心知肚明,為著兒女親事,公主和東王妃這對姑嫂算是鬧僵了,很識趣地略過不提,轉而道:「衙裡倒是有幾個不錯的年輕人,只是家世……」

  「家世只要過得去就好,阿娑那樣的性子不適合後宅裡的彎彎繞繞,但求人口簡單,男方為人一定要端正,後院最好不要有那些亂七八糟的女人,不然嫁過去之後還要花精神時間清理,太麻煩了。」像舞兒嫁過去,府裡就有兩個通房,還好那做不得數,憑她帶那麼多嫁妝過去和那凡事不肯吃虧的性子,誰能給她臉子瞧?

  「你啊,以為誰的府邸都像咱們家這麼乾淨,像我這麼優秀,只鍾情於你一人?」他摟著她,打趣道。

  在大泰朝,男人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只要手上有點閒錢,誰不享受左擁右抱的齊人之福?

  平頭百姓都這樣了,權貴的後院更是花團錦簇,妾室、通房、外室和相好的青樓妓子,多得叫人眼花繚亂。

  他的結髮妻是長公主,她不允,他哪來的膽子納妾?何況他也沒想過,後院乾乾淨淨的,他反而覺得無比舒坦。

  他想了想,這時代的女子要相夫教子,要孝敬公婆,還要忍受妾室、通房之流在自己眼前晃,更慘烈的是還要替人扶養庶子女,的確不可不慎重,遂拍著胸脯道:「你放心,這就包在為夫的身上。」

  舒婆娑當然無從得知兩人的這番計較,她現在正為了要看三個鋪子的帳冊而唉聲嘆氣。

  在數字中打轉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想想她有多久不曾悠閒地賞花、品茶、睡大覺了?她決定將此事分一些給別人,考驗了幾個丫鬟的算術能力,沒想到玉玦在她的點撥下,把算盤打得又快又好,帳冊看得又快又精確,此事就落到了玉玦頭上了。如今玉玦得隨著她到處走,自然而然,日曖便頂替了玉玦侍侯她的位置,佩玉也頂了日曖原來替她保管匣子和衣裳的活兒。幾個月過去,雞排鋪子的生意依舊火熱,但是京中的其他地方都出現不少同類型的鋪子。

  不得不說,人吶,在任何時代都一樣,只要看見什麼營生能賺錢,就會有一堆人一窩蜂地搶著去做,可沒多久又會一家家地收攤。

  對於那些只學到皮毛的店家,她毫無懼意,並沒有因為別人給予的壓力就去開分店,她仍舊堅持雞排不可偷工減料,每一道工序缺一不可,且所有的原料都必須是最好、最新鮮的。人的舌頭是有記憶的,對於喜歡的滋味會記得很久,她只要東西做得好,就不怕客源流失。

  而現在不開分店,除了她對自己的鋪子有信心外,也在於她分身乏術。

  至於另一項產業六陳鋪子,時常推出新穎特殊的玩意,吸引了大批顧客一再上門,因此儘管她事先已經囤放不少奇珍異寶,但店裡還是出現青黃不接的現象。

  為此,她和黃三商量後,知曉籌備多時的商隊已經成熟,便決定讓商隊出發,畢竟商隊一出去,沒有一年半載回不來,倉庫裡的庫存和那些老匠人手上的精品,應該還能撐快一年。

  兩批商隊分道而行,帶頭的領隊都有豐厚的歷練,足堪信任。另外,她還找了二十個訓練有素、經驗豐富的保鑣,在安全上做了最佳的安排,相信商隊一定能滿載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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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東王世子霸氣回歸

  這兩年多,舒婆娑過得甚是忙碌,她的雞排鋪子在三年內開遍整個大泰朝,在這麼有限的時間內,她還被她娘逼著相看人家。

  這一相看看了將近三年,寧馨長公主火了,撂下話來,她就挑吧,挑到簡下阿貓阿狗,她也得嫁。

  對於結婚這檔事,舒婆娑其實沒有一般少女的熱衷,大齡就大齡,她真心覺得無所謂。可是她娘有所謂,這個時代有所謂。

  嫁人嘛,為的無非張長期飯票,至於要對方知冷知熱?她從來只聽過女子服侍男人,天底下有哪個已婚男人能這麼關心妻子?  

  喂,有啦,她前世看過的羅曼史、這世看的話本裡都曾出現,但現實人生……好吧,她也遇到過這麼個對她管頭管腳,管到她少吃了一碗飯都要派人來問個究竟的黏人精。

  那個混球一去西北三年,她不是真的沒心沒肺,空閒下來的時候,她很想他,想得心都隱隱作痛。

  三年來,西北大泰軍和瓦剌拉銀戰的消息時有所聞,朝廷幾乎隔個幾個月就會往前線送糧草。

  兩年前,兩軍對陣岳水,瓦剌將領留三千兵馬在岳水城,自己率十萬大軍逃竄至冰焰城。

  范謝將軍率領大軍將冰焰城團團圍住,卻在一次夜襲中了對方弩箭,為國捐軀。瓦剌人以為大泰軍失了將領一定會軍心渙散,哪裡知道屢屢建了奇功的東伏羲替代了范謝,繼續領軍與之纏鬥。

  戰事陷入膠著,大泰軍圍而不攻,這一耗,耗盡了瓦剌的軍援,半年後,瓦剌軍彈盡糧絕,將領阿爾扎塔橫刀自刎。

  東伏羲趁勢揮軍北上,勢如破竹,直逼瓦剌大本營呼罕漠西大草原,走投無路的瓦剌國主交出國璽,俯首稱臣,至此,西北大定。

  如今,大奉軍準備班師回朝,距離真正到達上京,大概還要好幾個月。

  東伏羲本就有著世子的身分,又立下赫赫戰功,回來後的封賞只會多不會少,本來就得帝寵的人,這下子更該青雲直上了。

  京裡那些高門大戶的夫人、太太們,誰也不是吃素的,紛紛搶著上門,東王府的門檻幾乎被踏平,東王妃樂得闔不攏嘴。

  誰還記得東伏羲曾是大泰國出了名的紈褲霸王?誰還記得他幹過的事情罄竹難書?誰還記得他的妻子曾被人調包?她們只看得見現在的東伏羲是個純金的金龜婿。

  知道東伏羲平安無事,即將凱旋歸來,舒婆娑真心替他高興,將來不會再有誰拿紈褲子弟來恥笑他,至於他未來會「花」落誰家,她不確定,只知道不會是自己家,畢竟他現在選擇多了,不必非她不可,且皇上看重他,肯定會為他指一門對他有助力的婚事,而他娘對她的不喜,也是他們之間的一道鴻溝。

  在娘親眼淚、鼻涕齊飛的威逼下,她拖延了這些年,可現在她看開了,如果婚姻是唯一的路,而她又不能嫁東伏羲,那麼她總得挑個自己順眼的。

  所謂的順眼,其實是很空泛的條件。

  她娘挑的女婿肯定是那種家世相仿的人家,可她和她娘的眼光是不一樣的,她不是那種非高門不嫁的人,因為她自己就是高門,就算是嫁人一般人家,她也不會吃苦。

  她只要求對方後宅不要太不堪,相談之後,如果覺得對方人品可以,她就嫁。

  瞧,就這麼簡單。

  只是這麼簡單的事,前前後後又拖了好一陣子,她不斷地相看人家,直到京裡的官媒把長公主府視為洪水猛獸,才終於有了一個未婚夫。

  兩家已合過庚帖,日子看的是今年春光明媚的六月。

  時間有點緊,因為對方現年二十有二,早過了該娶妻生子的年紀,她也是,十九歲,都是老姑娘了。

  她那未來的夫婿叫蕭雪松,河內蕭氏一族,是工部尚書最小的兒子。

  根據媒婆胡蕊蕊的嘴說,這位蕭公子會拖到這麼大把年紀仍未娶妻,是因為眼光奇高,等閒看不上眼,加上他從小苦讀,憑著自身的能力拿到參事上行走的職位,將來前途不可限量等等。

  這參事上行走看似是個閒職,可舒婆娑知道朝廷會被授以行走的場所往往是重要部門,如上書房、軍機處、勤政殿這些核心部門,因此任職者會有相當大的特權,這樣的人通常是皇帝特別賞識或信任的官員。

  見對方不是個靠父母的庇蔭謀得職位的,舒婆娑決定和他見上一面。

  畢竟,這類世家大族出來的子弟,一出生便錦衣玉食,十幾歲家裡就會給他安排錦繡前程,這些人只要官銜,也不用做事,整天飲宴遊玩才算高雅,認真做事的反而被認為庸俗不堪。

  他能憑自身的能力拿下行走的職位,想來這人沒有一般世族子弟的壞習性。

  兩人隔著屏風客客氣氣地談了幾句,舒婆娑由特殊的屏風看清楚他的長相,因她不覺得自己的長相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後來乾脆讓人撒掉屏風,和對方見了面。

  蕭雪松的面貌只能說是清秀,和某個妖孽在養眼的程度上差別甚大,但她不介意,這樁婚事便這樣定下了。由於兩方年紀都大了,六禮走得很迅速。

  這日,男方要過來納徵,約媒人帶聘金、聘禮到寧馨長公主府來,等這儀式完成,婚約就算是正式成立了。

  蕭家人來的時候,男人被迎去正廳,女眷則被留在花廳閒聊。

  基本上,這些夫人們的對談沒舒婆娑一個姑娘家插嘴的餘地,因為天下的女人最熱衷的就是炫耀自家孩子有多成才,她只能索然無味地端著茶盞,聽一群儀態萬千的夫人東家長,西家短。

  可不知為何,說著說著就扯到她身上來了。

  「我聽說郡主是個能幹的,手上好幾家鋪子的營生都是京裡數一數二的。」發話的婦人是蕭夫人,如果沒有錯,也就是舒婆娑未來的婆婆。這三年,舒婆娑的生意越做越大,久而久之也就不再隱瞞,眾人都知她開了許多鋪子,且就連皇上都參與其中。

  「蕭夫人過獎了,也就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鬧,登不得檯面。」寧馨長公主見對方提到這事,順著話客氣了一番。

  「說的也是,郡主身分高貴,拋頭露面和一群男人打交道,太有失體面,所以長公主可別怪我快人快語,我是想,我們兩家人都要成為一家人了,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我希望郡主嫁過來後,趕緊給我生個大胖孫子,生意上的事就交給府裡信得過的管家,她什麼事都不用做,只要侍候好松兒就是了。」說著,這位蕭夫人的眼睛直往舒婆娑身上飄,像在等她表態。

  可惜舒婆娑已經開始研究起自家茶碗裡的鯉魚有幾片魚鱗,對蕭夫人的話充耳不聞。

  看來這家人早就把她的底細都摸清楚了,這豈不是一開始就想染指她的生意?堂堂的工部尚書府,居然也想占媳婦的便宜。

  「這鋪子呢,是孩子一手打理過來的,我這當娘的半分力氣也沒出,那些產業往後是要隨著阿娑過去的,她想怎麼處理,也由她自己拿主意。」寧馨長公主微微蹙起漂亮的柳葉眉,心中不禁對這未來的親家有些不喜,暗道:好個蕭家,人還沒嫁過門,就開始打起她女兒鋪子的主意。

  蕭夫人也覺得自己表現得太心急了,便沒再說話,想著這種事等人入了蕭家門,還有什麼不能商量的?

  舒婆娑抿了抿唇,神色不顯,緩緩地說:「我就算入了蕭家門,鋪子也還是要親自打理。」現在立場要是不堅定,沒先把腳跟站穩,往後就更別提了。

  「這萬萬不可,女子嫁了人就要遵守二從四德,相夫教子,整日繞著黃白之物打轉,張口閉口都是錢,丟了我尚書府的顏面不打緊,你要把松兒的臉面放在啊?」蕭夫人可沒想到看起來很好收拾的舒婆娑,說起話來這般直白,氣得一顆心跳得飛快。

  舒婆娑聽見這話,氣得鼻子都歪了,「蕭夫人怕我丟了貴府的臉,我還怕夫人覬覦我的鋪子呢。」

  那些鋪子可是她的根本,她不偷不搶,憑自己的能力賺錢,卻為了要嫁個不知深淺的男人,得忍著讓人指手畫腳?作夢!
  「阿娑,不可無禮。」寧馨長公主變臉了。

  「是的,娘,女兒失禮了。」

  蕭夫人看著這一搭一唱的的母女,冷冷地哼了哼,「長公主這般高潔之人,卻養出這麼個市儈的閨女,我長眼睛還是頭一次看見,幸好還沒娶過門,要不是松兒覺得好,誰要娶一個名聲臭掉的丫頭進門?!」

  四下坐著的貴夫人都露出看好戲的神情,嘴上雖然你一言我一語地勸著,但實際上根本巴不得彼此吵得更凶。

  「阿娑,快向蕭夫人道歉!」寧馨長公主拚命向舒婆娑使眼色,暗示著蕭夫人是她未來的婆婆,要是這會子給蕭夫人難看了,將來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舒婆娑默默地垂下頭,想著自己此番真的錯了。她嘴裡雖然說只要對方讓自己看順眼,她就嫁人,但是她心中吶喊的是,她不想將就。  

  不是蕭雪松不好,他是個優秀的男人,卻不能教她動心。她的心在很多年以前就被某個霸道又痞氣的少年給奪走了,她看著雲淡風輕,其實心裡從來沒有放下過他。她以為自己找個人嫁了,造成事實,對他的思念就會少一點,可直到今日她才發現自己沒有辦法,她想他,而且她無法為蕭雪松這個人忍受任何人事物。

  當初因為她要嫁的對象是那廝,她心裡已經做好準備,想著成為人妻後,許多不習慣她都會練習去適應,沒想到對象轉變,她連口頭上的一點虧都不肯吃,更遑論將來要嫁入那個家庭,和他們一起生活。

       像是要回應她心裡那份吶喊似的,一道火氣十足且令她感到萬分熟悉的聲音響起……「道什麼歉?有這種眼皮子淺的老太婆當婆婆,嫁過去絕不會有好日子過,這門親事,本世子作主退了!」

  思念許久的人就這樣撞入她的眼裡,他像一顆突然丟進水中的石子,在她心裡激起一陣陣漣漪。

  這副容貌、這副嗓子,普天之下,除了東伏羲還有誰?

  蕭夫人怒道:「你你你……你是誰,竟敢如此傲慢無禮!」

  寧馨長公主倒吸了一口氣,怎麼是這魔星?他回來了,怎麼一點消息都不曾聽聞?大軍不是還在半途嗎?

  眼前的男子看著矯健有力,束髮凌亂,臉上滿是鬍渣,一雙眼布滿血絲,一身鎖子甲上面儘是塵土,頭盔和長劍一進門就被他甩給了門外的小廝。

  「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想趁我不在嫁人,還嫁這什麼破人家,尚未過門就敢打你嫁妝的主意。以前你就沒什麼眼光,三年過去,你真是一點長進也沒有啊。」他惡狠狠地說著,眼中的陰狠教人顫慄,一根手指已經快要戳到舒婆娑的額上。

  「世子,請自重!」寧馨長公主呵斥。這裡可是有好幾雙眼瞧著,他可以不要名聲與臉面,但她女兒還要。

  東伏羲身上沒有華麗的服飾,可那天生的威儀,加上他在軍中摸爬打滾了一番,刀鋒飲過不少人血,整個人的氣質變了不少,且隨著年齡增長,閱歷增多,他在某些地方來講是不再那麼飛揚跳脫,遇事冷靜了許多。

  方才是因為見著了他心目中最思念的人兒,冷漠掩映下的深情噴薄而出,這才失態。

  寧馨長公主這一喝,讓他不是很情願地安靜下來,可也就只是安靜而已,一雙眼仍直勾勾地盯著舒婆娑不歡。

  寧馨長公主扶額。

  看著東伏羲粗糙不少卻仍俊朗的容貌,舒婆娑的眼中露出複雜。對他,她有一肚子的話想問,可是這時間、地點都不合宜。

  兩人這番「無語凝噎」的模樣重重刺激了蕭夫人,她怒道;「原來傳言都是真的,你和東王府世子不清不白,我還以為那些只是胡話……長公主,您這女兒我們蕭府不敢娶,也娶不起,這樁婚事就到這裡為止吧。」

  「蕭夫人!」寧馨長公主臉色發白。

  「記得把今日帶來的那些破爛悉數帶回去,我們不稀罕。」東伏羲嫌場面不夠亂,涼涼開口。

  「你——」見鬼了,每每對上他的眼睛,蕭夫人總有頭皮發麻之感,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舒婆娑踩了東伏羲一腳。

  東伏羲不明不白地挨了一腳,眼裡浮視一絲委屈。

  蕭夫人堅持要走,寧馨長公主無法,只能送客,經過東伏羲身邊時,用嘴型無聲道:給我安份點,要是敢越當池一步,看我回來怎麼整治你!

  東伏羲笑得像隻無害的幼犬。

  一屋子的貴夫人席捲著香風走了,屋裡只留下舒婆娑與東伏羲大眼瞪小眼。

  「你怎麼會在這裡?」沒等他開口,她先聲奪人。

  東伏羲看著她白嫩的小臉,只覺得她好像開在陽下的一朵白蘭花。

  她的肌膚細滑水嫩,嘴唇甜美柔軟,氣息馨香輕淡,長得不是很高挑卻分外精緻。

  這丫頭長開了,最重要的是胸前還鼓鼓的!

  他的胸口猶如被烈火焚燒,那團火在體內四處飛竄。三年前臨別那一吻令他惦念至今,使他熬過許多非人般的日子,要是沒有她,或許他回不來。

  她不知道自己已經在他心裡生了根,發了芽,長成了參天大樹。

  「感覺上你很愛問我這句話,我去軍隊之前來看你,你也這麼問我,這回又是一樣的話。」

  「不然我應該問什麼?」

  她的任何言語都能撫平他的心,就算是這樣平淡地及問他,他也覺得她可愛得要命。

  「你可以問這些年我在軍中過得好不好、敵人的頭顱砍得多不多、那邊的氣候要不要命、有沒有西北的女子喜歡上我,可以問的事情多著呢。」

  她歪著頭,順著他的話道:「所以,你在軍中過得好不好?你大勝而歸,敵人的腦袋應該是砍下不少,至於氣候嘛她看見他以前細緻的面容如今都是細細的疤痕,嘴唇乾裂,不捨地嘆了口氣,「我讓人先打水來給你洗漱一下,你這一路到底是有多趕?大軍難道進城了?怎麼一點動靜也沒聽到?」

  「我接到你已經在跟蕭府的人談親事的消息,哪顧得上他們,提前趕了回來。」他也不知道自己幾天沒吃沒睡,只知馬匹倒了就換上新的,幸好被他趕上了,晚了,他又得大費周章才能達成所願。

  舒婆娑出去吩咐丫鬟打水進來,讓她們順便帶上幾樣吃食,回過頭來便撞上硬邦邦的東西,疼得她眼冒淚花,定睛一看,原來是他的鎖子甲。

  「不是讓你去坐著嘛,杵在這幹麼?」

  東伏羲的目光始終沒有放開過她,她的一抬頭、一轉眸,這三年他在心中銘刻過多少遍,這會兒他只想把人摟入懷抱,崁入他的骨血裡面,再也不要分開。

  拉開她的手,輕輕摩娑她微紅的鼻子,他問:「你和蕭家的親事是談真的?」

  「你覺得呢?誰會拿自己婚姻大事開玩笑?」她睨他一眼,躲開他的指腹,結果就見他彎下腰,嘟起嘴,朝自己的臉上湊過來,趕忙一掌拍開他,「幹什麼?你給我差不多一點!」

       「我不是讓你等我嗎,你卻趁我不在要嫁人!」他低吼著,趁她沒注意,脖子往前一伸,飛快地在她鼻尖上親了親,怒氣頓時消失無蹤,整個人如偷吃了魚的貓,笑得好不奸詐。

  「我憑什麼等你?你是我的誰?」舒婆娑沒料到被偷襲,心裡那個氣,抬手往他的臉上拍。

  這世間的女子有多少自由?連不想婚嫁的自由都沒有,更別說沒名沒分地去等一個不知能不能娶自己的男人。

  她肯,她爹娘肯嗎?那層層箍綁著她的規矩肯嗎?

  東伏羲被拍開,不氣也不惱,只一個勁地笑,笑得舒婆娑頭痛起來。

  不是在西北歷練了三年嗎,應該成熟了許多,怎麼見了她還是那副死豬不怕滾水燙的樣子?「人你也見到了,要沒事,你還是先回去吧,要是讓聖上知道你偷跑,你也落不著好。」走吧走吧,眼不見,心不煩。

  「阿娑說得對,你快回去,我們和蕭府的婚事算是吹了,這下你可高興了吧。」說話的是去而復返的寧馨長公主,她面帶不悅地瞪著這個自己一直拿他沒辦法的侄子,「我方才讓人去打探了一下,大軍在兩座城池以外,離上京起碼還有五百里,你卻這樣不管不顧、單槍匹馬地跑回來,著實不該。現在你如願以償,可以走了,長公主府不歡迎你。」這是她對東伏羲說過最重的話了。

  「對不起,姑母,是我莽撞了。」

  簡真是見鬼了,這霸王竟然懂得道歉了?不說寧馨長公主詫異,就連舒婆娑也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三年的鐵血鍛煉,看來不是白費的。

  「待我把那些雜亂的事都給撫順了,再過來給姑母和姑父請安。」他長長一揖之後,深深地看了舒婆娑一眼,這才離寧馨長公主按著隱隱作疼的太陽穴,頹然地倒在榻上。

  舒婆娑喚人拿來紫雲膏替她塗抹在兩邊的太陽穴,為她按了按,她又喝了一小碗寧神茶,才舒服了些。

  「娘,您何必與他置氣?他就是個諢不吝的,跟他置氣就是給自己找氣受,沒必要。」舒婆娑安撫著她。

  「我哪裡是與他置氣,我氣的是那蕭夫人,三言兩語不順她的意,就拿退婚來要脅,這種親家不如不要!」寧馨長公主氣呼呼的,可想到大女兒一波三折的婚事,又十分無奈。  

         她把女兒的婚事談崩了,丈去是個護犢的,另一邊肯定也鬧了不少動靜。

  「嗯,我們不要,您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娘沒聽過酒越陳越香?晚些時候嫁人也沒關係,再者,在京裡這權貴遍地跑的地方,工部尚書府也不算什麼,門第算不上顯赫,怎麼配得上我?」

  寧馨長公主被舒婆娑氣笑了,一指戳到她頭上,「這還不是你自個兒看上的,現在又說什麼胡話?」

  「女兒這不是在安慰娘親嗎,誰惹娘不高興,我就罵誰。」舒婆娑擺出一副想討母親歡心又不得法的委屈模樣。

  「你啊,教我怎麼說你才好?」

  「娘,婚姻大事是急不來的,該是你的就是你的,不該是你的,神仙來也沒有用,至於蕭府,只能說我和蕭雪松無緣。」她聳聳肩,神情沒有絲毫勉強,見婚事沒成,心中反而有些開心。

  知女其若母,舒婆娑說得豁達,寧馨長公主哪裡不知道她壓根沒看上蕭雪松,因為沒看上,這樁婚事對她也就可有可無,這丫頭的心裡打的到底是什麼算盤?

  莫非她真的是在等某個人回來?等那隻潑猴?不可能,這幾年她防護得滴水不漏,一點消息都沒有洩漏出去,這兩人是怎麼聯絡上的?

  應該只是今天碰巧全撞在一塊兒了,就像阿娑說的,她和蕭府沒有緣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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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2:42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赫赫戰功換賜婚

  東伏羲來去無聲地去了一趟寧馨長公主府,之後日夜兼程趕回大軍陣營,再隨著班師回朝的大軍回到上京。

  這一來一去便是兩個月。

  大泰軍凱旋歸來的消息震撼了整個上京,到處都喜氣洋洋。

  朝堂上,該論功行賞的人一個也沒少,至於戰死沙場的范謝,皇帝更是加重撫恤,將他的兩個兒子各拔擢了兩級,算是撫慰范謝為國捐軀的功勞。

  東伏羲獲得的獎賞十分豐厚,只是他一概不要,推辭一切。

  皇帝睨著下方的東伏羲,心裡有不好的預感,每當這傢伙笑得比平時更燦爛,八九不離十是有求於他。

  「你什麼都不要說,拿著朕給你的賞賜回府去。朕給你大假,休到你舒坦了,回來跟朕吱一聲,再給你安排適當的位置。」該這小子得的,他都給了,甚至還額外給了許多封賞,夠大方了吧。這傢伙敢說不滿意,一定要把他拖出去打!

  「這些賞賜微臣都不要,只求皇上賜婚,微臣想求娶延安郡主為妻。」東伏羲字正腔圓,說得清清楚楚,滿朝堂的大臣們都聽見了。

  皇帝皺眉。瞧瞧,這不是來了?三年前這麼求過他,三年後還是一模一樣,這混球就不能換點新鮮的說詞嗎?

  大殿兩旁的大臣們開始竊竊私語。

  他是東王爺請立的世子,將來會承襲爵位,又被皇上封一等國公,這地位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可他居然捨得將到手的一等國公之位丟掉,只為了區區一個女子就隨手把辛苦得來的戰功給一筆抹了,這人是不是出門忘帶腦子了?

  人人各自驚疑,但皇帝可不高興了,「你有膽子再說一遍。」

  這是發怒的前兆啊,經驗豐富的朝臣們都知道,皇上不輕易動怒,以前十次有十一次都是因為東伏羲這廝,想不到朝堂好不容易安靜了三年,他一回來又立刻惹這三年西北,真是白去了。

  「皇上讓微臣說一百遍,微臣也敢,微臣就是要娶阿娑為妻,今生今世若沒有她,微臣就一個人過一輩子,東王府就此絕後,都是皇上您害的。」說起這種死皮賴臉的話,東伏羲一點都不心虛。

  皇帝氣得鬍鬚整個翹了起來,青筋直冒,罵道:「你混帳!」

  「是,微臣混帳。」東伏羲乖乖聽訓。

  「朕給的大假沒有了,你的封爵也沒有了,即日起你到兵馬司上任,從最底層的活兒給朕幹起,至於賜婚,哼,准了。

  「謝皇上,皇上聖明,識人善用,乃當世明君,萬歲萬萬歲。」東伏羲恭恭敬敬地給皇帝磕了三個頭。

  皇帝的臉色難看到不能再難看,封爵他不要,也是,只要他老子一掛,他本身就有個現成的爵位,國公在他眼裡自然不算什麼。

  可這言不由衷的恭維又是什麼?

  五城兵馬司就一個六品衙門,管的是京城治安、火禁及疏理溝渠、街道事故等瑣碎的事情,能做出什麼事來?他居然還那麼沒誠意的恭維自己識人善用,乃當世明君,這臭小子,很久沒揍他,他就皮癢了是嗎?滾滾滾!

  「您的聖旨可得下得快些。」東伏羲臨走前不忘提醒一句。

  一塊龜形翡翠紙鎮飛出,砸落在大殿朱紅的門板上,裂成兩瓣。

  眾臣噤若寒蟬。

  皇帝咬牙切齒,他再也不想看到這個混蛋了,原來這廝三年前就計畫好要拿戰功來換娘子,他就說嘛,怎麼好端端地要跑到西北去,沒想到這小子心機深沉至此,害他著了道!

  東伏羲才不管皇帝是不是氣得直跳腳、晚上吃不吃得下飯,他腳下生風,準備只想趕快把這好消息告訴舒婆娑。

  只不過,守候在一旁的王喜死活不讓,「世子爺,小的三年沒見著娘親和娘子了,您行行好,咱們回府吧。您不也三年沒見著王爺和王妃了?就先回去見一面,讓他們安安心,您再去寧馨長公主府吧。」

  東伏羲看著當年隨他去西北、如今乾癟得像風一吹就會飛走的小廝,接受了諫言,點點頭,並道:「馬車上那些玩意你都帶回去哄孩子和娘子吧,留下後頭那個小箱子就好。」

  他說得風輕雲淡,王喜卻喜得嘴咧到腦後,馬車上有從瓦剌人手上搜刮來的寶貝,還有皇上揚言要收回去卻仍在的賞賜,樣樣都是千金難買、想都想不到的寶貝,爺居然說都要給他?他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置信。

  「這德性,這些是爺犒賞你這些年跟在爺身邊的辛勞,拿一拿趕緊回去看妻子跟孩子吧。」

  「謝謝爺!」王喜跪下,叩了個大大的頭,喜不自勝,連忙服侍東伏羲上馬車,吩咐車夫往東王府去。

  到了東王府,東伏羲一腳進了家門。

  東王妃在府裡等著,自從大軍進入城門,她就開始盼著,盼得脖子都長了,現在見到日夜想念的兒子,自然又驚又喜,眼淚怎麼也停不了。

  東王妃見他變得英明神武,身材偉岸修長,氣度昂藏,從一個還帶青澀的少年蛻變成充滿男子氣概的好男兒,心中的驕傲與自滿全寫在臉上。

  「爹還沒下衙嗎?」他問道。

  「快了,他知道你今天會到家,說了會提早下衙的。」她不停地噓寒問暖,想一股腦把這三年的母愛都彌補回來,對於丈夫未歸,倒不是那麼介意。

  「娘,您別急,我回來就不走了,皇上讓我到五城兵馬司去幹活,我思忖著每天還能回來陪您吃飯呢。」

  「怎麼會去那個地方?」她雖然是深宅婦人,可也知道五城兵馬司管的是全京的街道巷弄、犄角旮旯,接觸的人上到達官貴人,下到土匪流氓、三教九流,想當然耳,身為一個母親,哪裡捨得兒子和一群粗人混在一起。

  但是她繼而一想,那些封賞都是虛的,她的心肝寶貝能平安回來才是重中之重,所以也就不糾結那一點了。

  「皇伯父本來要賜我國公爵位的,不過孩兒把這事推了。」吃了兩塊東王妃推到眼前的鹹糕點,東伏羲很認份地陪著她說話。

  三年不見,他知道自家娘親不會這麼輕易地放過他,隨他敷衍兩句帶過的,所以他把去面聖、得賞賜的事情說了一遍。

  「你不喜歡,咱們就不要。」東王妃一點遲疑也沒有,一心站在兒子這邊,只怕他指鹿為馬她可能也會點頭稱是。這有什麼辦法,東王府就一根獨苗,不向著他要向著誰?

  「娘最好了。」他笑著撒嬌,接著道:「既然不要爵位,我便要了其他的東西,我請皇伯父替我賜婚。」他說得天真自然。

  「我兒是該成親了。」東王妃倍感欣慰,兒子出去三年,果真長大懂事了。「你看上哪家的小姐了?告訴娘,娘也好替你去打探打探。」

  「我這輩子就喜歡一個人,是姑母家的阿娑。」

  東王妃怔忡了半晌,摸著兒子的手就那麼停在那裡。「你這孩子怎麼就這麼想不開?上京比她漂亮又明白事理的千金小姐多得是……娘還以為你去西北是想通了,怎麼說來說去還是她?」這是冤孽啊!  

  看見兒子的快樂和喜悅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沖洗得乾乾淨淨,她還以為跟寧馨長公主府那家子可以再沒有任何關係,哪裡知道繞了一大圈,還是繞了回來,她這兒子就是個認死理的。

  「就算你喜歡她,怕也是來不及了,她都訂親了,聽說六月便要出閣。」她很不想潑兒子冷水,但是不潑他醒不了。

  「娘,您等著看吧,不用多久,那姓蕭的就會上姑父家退親。」

  東王妃眼皮開始瘋狂地跳個沒完,她顫著手指拍了東伏羲一下,「為什麼?難道……你做了什麼?」

  自己的兒子對阿娑有多看重,她心裡跟明鏡似的,阿娑在上京的一舉一動,或許在西北的他比自己還要清楚,阿娑相看人家這麼大的事,他哪可能不知道。

  「我能做什麼?」他裝傻。

  她看著他那雙無辜的大眼,打消了那想法,心道:她的羲兒遠在西北,鞭長莫及,就算想做點什麼,應該也是無法。

  她轉而問:「羲兒,你就非要她不可嗎?」

        東伏羲把毛茸茸的腦袋擱到他娘肩上,說之以理,動之以情,「娘,您知道我從小就想她一個,沒有她,我就覺得人生少了什麼,飯吃著也不香,您跟爹也是吧?要是少了彼此,您也不會開心的,對吧?!」

        見兒子這麼大了還跟她撒嬌,東王妃心底那點不樂意登時煙消雲散,她說服不了他,乾脆把球扔給丈夫,「這是大事,等你爹回來,讓娘跟他商量商量吧。」

  東伏羲也不問他娘要跟爹商量什麼,畢竟皇上最大,皇上答應要賜婚,他就沒什麼好擔憂的了。

  他高高興興地回院子去梳洗整理,本想把這好消息告訴舒婆娑,哪裡知道一沾到枕頭便睡著了。

  這也難怪,昨日他率領大軍回京,護送范謝將軍的屍骨回來,百姓們來道歡迎,舉國歡騰不說,皇上的宮宴上,權臣們的熱情他能推的就推,不能推的只能黃湯下肚,他雖然酒量不差,但這麼喝也受不了,今日一大早上朝,頭就不是很舒服,好不容易回到熟悉的地方,不知不覺就睡了個天昏地暗。

  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成了全上京姑娘們的愛慕對象,也是夫婿的第一人選,整個上京都流傳著他的英勇事跡,官媒在他還沒回到東王府之前就已經來了好幾撥。

  是夜,東王爺下衙回來,東王妃好不容易等著了人,一五一十地把兒子自作主張的婚事給說了一遍。

  東王爺久久沒說話,那孽子今天在朝堂上的事早已經傳得佛沸揚揚,害他在羽林軍一直被同僚們調侃。

  東王妃用手肘頂他,「你倒是說話啊!」

        他苦笑,「既然都請皇兄賜婚了,我們也只能替他籌辦婚事了,況且羲兒向來主意大過天,要是讓阿娑那孩子進門,能把他拴在家裡,也算功德一件。」

  東王妃搖頭,「希望這回不要再出什麼麼蛾子了。」為什麼別人的孩子成親都是順順當當的,她的兒子卻一波三折,費大把力氣從西北回來,卻把所有軍功全部換了賜婚,唉。

  「夫人多想了,皇妹如今就剩下阿娑這麼個女兒,為夫不相信還能生出什麼風波來。」

  「你忘了,阿娑那丫頭可是和工部尚書的小兒定了親的,再過不久就要入蕭家的門,羲兒鬧出這一出,要是皇上真的跟著昏了頭,下旨賜婚,這奪人妻子的名聲,不會招人非議?」

  「你覺得皇兄會在乎這個?」

  東王妃一想,這倒是,皇上看著好說話,其實胸中自有丘壑,要是擔心這、擔心那,怎麼作一個殺伐決斷的皇帝、顧全他的江山?

  「我看皇兄是瞧著羲兒可以為他所用,口頭上答應他荒謬的請求,實際上是想籠絡他。」以前皇兄或許是單純喜愛羲兒這個侄兒,偏疼了些,但西北一役,他應該也發現了羲兒是可造之材。既然是可造之材,有成為國之棟樑的可能,自然要用。

  東王爺握著王妃的手,「這是好事,我們家就羲兒這根苗,我總有會老死的那天,若他襲爵,的確可保他這一世無憂,但是他的孩子呢?這回他立下不世軍功,他的出路就不只有承爵一條,你我從現在起已可高枕無憂,再也不用擔心你我老去之後,這孩子的將來會如何了。」

  東王妃微微一笑,笑得可人,心裡放下一顆大石。她反握王爺的手,「我對阿娑那孩子其實沒什麼意見,只是當初事情鬧成那樣,不太開心而已。也罷,就如同夫君所說,替羲兒娶他想要的妻子,才好替我們管束我們家這匹野馬。」

  夫妻倆豁然開朗,準備把家裡這匹「野馬」儘速移交給未來的「馴馬妻」,這門親事在東王府算是無異議地通過了。

  沉睡中的東伏羲自然不知道他被自家爹娘給賣了,不過就算知道,他也會覺得被賣得很開心。

*             *             *

  賜婚聖旨還未正式頒下,消息已經流傳開來,寧馨長公主和舒談見皇帝答應賜婚,偷偷把皇帝罵了幾百遍,至於知道消息後便關起門來的蕭府,很果斷地在隔天退了這門婚事。

  要蕭夫人來說,左右之前這婚事就已經談崩了,先前不直接退婚是想著對外頭不好解釋,現在剛好順坡下驢,再不濟他們也不能成為整個上京的笑柄,寧可他們主動退了這門親事,也不能等皇帝真的下旨賜婚再來手忙腳亂。

  不過不知皇帝是不是覺得他們識相,還是為了補償蕭雪松,又或者蕭雪松真是個人才,之後沒幾年他便躋身從三品官員,美妻嬌妾不缺,至於他的心裡有沒有什麼其他想法,這就是他家的事了。

  得知整件事後,還沒能從自己被退婚,並成為上京年度話題人物的震撼裡走出來,她生命中那個勾勾纏的魔星就又出視了,而且照三餐來報到。

  東伏羲每日早上都會到寧馨長公主府來,確定舒婆娑已經晨起,硬要陪人家用早飯,之後才去應卯。

  中午呢,有時被公務糾纏住,分不開身,就作罷了。

  到了黃昏,他定會騎著大馬走一趟寧馨長公主府,看看舒婆娑有沒有什麼話要說的,並把一整天發生的事撿有趣的說給她聽,晚飯當然就在她家用了。

  至於當初給他娘誇下的海口說會回府陪她吃飯,咳,就是說說而已。

  東伏羲天天來,也不管舒婆娑臉色好壞,只想著要記取教訓,上回他就是因為大意,相信那些大人的話,說什麼準備親事的男女不能過於頻繁地見面,於規矩不合,才導致了後面一連串的事情。

  重蹈覆轍,門都沒有,這回他誰的話也不信,只相信自己的直覺,自己的媳婦要自己顧牢。

  「你說你真的沒有收到我的信?一封都沒有?」他三年間給她寫了無數的信,卻從來沒收過一封回信,他心裡鬱悶啊,之前提前趕回來時本就想問的,但時間上來不及,現在既然他已經回來,總得問個清楚。

  舒婆娑不解,「什麼信?」她連張紙片都沒見著。

  「不可能送丟的。」他的信可都夾在急報中,令驛兵一定要專責送達,就算可能丟失其他的東西,也不可能丟失他的信。說他公器私用?整個大泰軍就他最大,他說行,誰能有意見?

  「我不高興了,你給的護身符我可是好好地收著,可我給你寫的信,怎麼你連見都沒見過?」

  他問來問去,問得舒婆娑煩了,便開始攆他,可他的臉皮厚比城牆,被攆走,他又會尋別的由頭再來,煩不勝煩,後來她也不攆了,隨他的意。

  東伏羲倒是有分寸,時間一到,就算蹙著眉也會乖乖走人,關於信件的事也不問了。沒收到就沒收到,反正他已經回來了,她也沒有嫁人,這樣就好了,其他不重要。

  他大搖大擺地來到五城兵馬司,吏目對他畢恭畢敬,拿椅子、奉茶,就差沒有問他大爺需不需要捶大腿了。

  這個五城兵馬司還真是個惡地,不說只是個小小的六品衙門,管的事情又五花八門,要做的事情這多,卻苦無人手,好不容易才盼來了個人。

  怪怪,這尊大佛是誰?是世子爺,要不是他不願意,還可能是國公爺,就算想拿個將軍來幹都不是問題,現在來到五城兵馬司這小地方,誰有膽子敢差距他?這不是找死嗎!  

        大家以為來了這麼個不講理的,想著本來就不好過的日子豈不是更難熬了?哪裡知道根本不是那回事!

  這中、東、西、南、城兵馬,各設指揮一個人,副指揮四人,吏目官一人,每一處所有的人加起來也只有六人,五處兵馬,加一加也就三十個人,這麼個小地方,不論指揮司多麼努力地招兵買馬,許以優厚福利,就是沒人待得住。

  可說也奇怪,東伏羲這位世子爺來了之後,盜賊登門或是因細故而爭執的事件少了很多,還有好幾個世家子弟都不請自來,申明要在東伏羲下邊做事。

  指揮哪還坐得住,這一個個都是上京出了名的紈褲,兵馬司要是收了這些人,不就成了紈褲大本營?可不收,這些人的來頭一個個都得罪不起。

  他想了想,反正他們都想在東王世子手下做事,要頭疼也輪不到他,因此他一個收,兩個收,收得很快樂,沒多久,東伏羲的人手已經夠編出一支巡夜兵卒了。

  東伏羲也不客氣,管你是侯府的嫡子還是什麼六部的誰誰誰,既然在他手上,就是他的部下,該幹麼就幹麼去,誰想要特權,先看他的拳頭答不答應。

  東伏羲去西北的三年,上京還真是亂得可以,說起來也不是什麼大事,調戲婦女、騷擾姑娘、偷搶拐騙,這些上不了大理寺的小事,全歸五城兵馬司處理,案件積攢下來,堆積如山,令指揮頭痛不已。

  然而東仗羲破案迅速,逮著了人,證據確鑿,二話不說先揍成豬頭再說,可要是情有可原,他也會斟酌情況,自掏腰包把事情給抹平了,給那心生悔意的人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因為他打一拳又給一個車的作風,百姓、商賈偏愛他到一個不行,街頭請喝茶,到了街尾請吃飯的事情屢見不鮮。

  多虧他的雷厲風行,幾個月下來,只要是他帶頭巡夜的區域,宵小近乎絕跡。

  指揮可樂了,心裡暗忖,兵馬司有東王世子這員猛將,他應該離陞官之路不遠了,因此對東伏羲的態度也就越發恭謹,東伏羲說什麼,他就應什麼,一些部下們有時候還真的弄不清楚這兵馬司的頭頭到底是誰。

  東伏羲在兵馬司輕鬆愉快,他可是幹給皇帝看的,心道:您瞧,您讓我到這地方來,我來了,還做得風生水起,那您答應爺的事呢?

  皇帝看在他真的任勞任怨的份上,也說話算話,終於傳下聖旨。

  賜婚的旨意一下,在京城颳起一陣旋風,東王世子配上延安郡主,同樣的兩個人,這是二度賜婚。

  這一回沒有舒婆舞攪局,換那些名門淑女們不甘心了,想著這樣一個堂堂大英雄,想娶什麼樣的女子沒有,為什麼三番兩次請旨賜婚的對象都是同一人?那延安郡主的名聲可是壞透了,她到底有什麼好?她到底有什麼好?這個無須別人評判,男女兩情相悅,干你第三人屁事!這是東伏羲對著敢來攔路對他示好的女子留下的冷嘲熱諷。

  姑娘家臉皮薄,哪禁得起他不留情面的痛斥,通常都是以哭哭啼啼掩面逃走做為終結。和東伏羲一樣,不論人家說什麼,都不會被影響的還有舒婆娑。

  皇帝下了賜婚旨意後,她便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想出門就出門,無可奈何的她只好將鋪子的事交給了黃三。

  玉玦終於不必再每天陪舒婆娑把厚厚一疊的帳本配飯吃,可她也沒閒著,讓人把舒婆娑擱置在庫房裡的嫁妝清點出來,一樣樣檫拭乾凈。

  呼,郡主的嫁妝終於用上了!

  舒婆娑被玉玦和幾個丫頭逗笑,她這才發現,人生兜兜轉轉,註定的緣分原來真的逃不掉,也就是說,該你的就是你的,你想甩也甩不掉,看起來這回,她是真的要嫁給那個小霸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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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3: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修成正果心歡喜

  「郡主,您瞧瞧這是什麼。」

  舒婆娑托著腮,倚在窗口,正望著底下一片淺紫色的繡球花怔怔出神,卻聽見玉玦的驚呼聲。

  平時成熟穩重的人兒忽然變成這副模樣,到底是什麼東西驚動了她的這位管家婆?

  「郡主,您瞧瞧這些。」玉玦神神秘秘的抱了用布包裹的小箱子過來。

  舒婆娑一頭霧水,「這是什麼?該不會是你藏的私房,因為良心發現,所以想繳上來?」

  「郡主,就您還有心情說笑。」玉玦解開了繡著纏枝牡丹的綢緞,打開箱子,露出疊得整整齊齊的襪子、荷包、帕子和幾套春夏衣服。

  舒婆娑拿起一、兩樣,只覺得那襪子和荷包上的圖樣看著眼熟,接著看那繡工,她忽然露出笑容,一點也不見難為情。

  「你還真會翻找,去哪找來的老東西啊?」舒婆娑將東西一樣樣攤開,那是三年前她待嫁時,準備送給公婆及夫君的荷包和貼身衣物。

  「婢子看,這些都不能用了。」

  「我以為你早扔了它。」

  「這不是捨不得嗎,都是好東西呢。

  「還是扔了吧,要是有人合用就拿去使,我不在意。」她說的是真心話。

  「婢子知道了。」

  看到這些,舒婆娑才有一些即將要出嫁的真實感。

  為什麼她對嫁人之事不緊張?要是連同蕭府的親事也算進去,她總共說了三回的親事,那種新娘子即將要面對未知的一切的恐慌感,她早已沒有了。

  這回要送公婆和丈夫的貼身衣物,她都不是親自繡,而是全交代給繡莊的繡娘們,她們繡出來的衣物及用品,比她費盡心思親手做的還要精緻呢。

  當時她是這麼說的——

  「萬一我這婚事又黃了怎麼辦?我那些衣物、鼻煙壺袋什麼的,不又要做一回白工了?」她心情挺好的調侃自己。

  「呸呸呸,郡主胡說什麼,哪有人這樣咒自己的。」玉玦可不依了。

  「真是的,你比我還迷信。」

  玉玦只能無奈地對自家郡主搖搖頭。

  這是一朝被蛇咬啊!

  榮蕙是第一個來給舒婆娑添妝的人,舒婆娑被她嚇了一跳,人家都是添幾樣東西意思意思就夠了,她卻買了六陳鋪子裡最貴的頭面,有整套蓮子大小的鴿血紅寶石耳墜、黃豆大小的金剛石綴紅紫寶石手鏈、一雙藍寶石金累絲嵌琺琅花簪及羊脂玉胭脂一點紅手鐲。

  榮蕙笑嘻嘻地看著她,彷彿在說:這是我的心意,你總不能拒絕我的禮物了吧。

  接著,玉珪、舒牟晏及舒牟然都來給舒婆娑添了妝。

  舒牟然彆彆扭扭的,眼裡泛著淚,手裡攢著他最心愛的巨大雪白貝殼,「我不想替大姊添妝,哇!」他嚎啕大哭,「我不想大姊嫁給別人……不要她離開然兒。」

  舒婆娑把他抱進懷裡,哄了半天,告訴他就算她出嫁,她仍是他的大姊,他也還是她最喜愛的小弟,往後會常回來看他。

        舒牟然最後扁著嘴把貝殼送給了舒婆娑當作添妝,再三叮嚀她要常回來看他,這才讓婆子帶下去。

  舒婆娑送走來來去去替自己添妝的人,但唯一的妹妹舒婆舞,自始至終都不曾出現。

  她不以為意,別說添妝的日子舒婆舞沒來,這三年舒婆舞連娘家都沒有回來一趟,完全斷了音訊。娘嘴裡不曾說什麼,心裡卻是有數,就當成是白疼一個養不熟的白眼狼就是了。

  舒婆娑想著,對於一個出嫁三年,可肚皮一點動靜也沒有的出嫁女而言,她妹妹最好有自己想像中的堅強和能幹,無須娘家人扶持她什麼,否則真到了需要娘家人出頭的那天,也不知道誰會理她。

  爹娘也許會,然而她是絕對不會的。

*             *             *

  時間飛快地往前走,六月初六,宜嫁娶。

  這一日,舒婆娑頂著一雙黑眼圈,大早就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上妝。

  都說新娘子結婚這天要美美地見人,她會熬夜熬成這樣,不得不說起前一夜的事。

  這還不都是她娘在婚禮前夕逼她聽了一晚的婚前教肓,詳盡地解說著教導女子房中術的避火圖。

  娘啊,真的沒必要描繪得這麼清晰,這玩意在她眼中根本不算什麼,現代更露骨的她看過不少,到底怎麼進行,她也大概了解。

  舒婆娑臨走前,寧馨長公主拿出一隻鎖起來的黑漆螺鈿長條盒子。

  「你把這個帶回去看,就知道是什麼了。」寧馨長公主還賣關子呢。

  既然娘不肯明說,她也不問,帶回去看就是了。  

  回到院子打開一看,舒婆娑倒是愣住了。

  盒子裡滿滿都是信,是東伏羲寫給她的信,一封封,甚至還有些邊緣不齊整的布,看上去是臨時撕下來的,那得是軍情有多緊急?在那麼匆忙的情況下,他仍不忘給她捎信,這份情意太貴重了,貴重到她覺得整顆心都沉甸甸的。

  她何德何能,能得到那人一心一意的對待?怕是窮其一生都無法回報了吧。

  舒婆娑輕輕撫著那些完好如新的信箋,這些就是那廝叨念著的信,原來全被她娘給扣下了。

  娘這一事做得隱密至極,這是不想她和東伏羲再有任何糾葛,想讓她斷了一切綺念。想來是這會兒她要結婚了,成親的對象還是他,娘這才不得不把信還給了她。舒婆娑徹夜把那些信一字一句看完,又一封封珍重地放回盒子裡。

  她不怪她娘,所幸最終她還是收到東伏羲全部的心意,她會擱在心裡頭。這一生有個男人將她視若珍寶,她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舒婆娑是舒牟晏背出門的,他低聲對她說道:「阿姊,你一定要幸福。」

  「嗯,」舒婆娑聲音有些哽咽,「我會,一定會的。」

  舒牟晏走得很慢,可是再慢也有走完的那一刻。

  他將舒婆娑交到東伏羲手中的瞬間,鄭重無比地對東伏羲說:「姊夫,我姊就交給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一身大紅繡金圓領喜服,束著同色大紅腰帶,頭帶七梁冠,滿面春風的東伏羲很是喜歡舒牟晏對他的稱呼。他頷首,「我妻,如我命。」

  舒婆娑的小手被東伏羲緊握,從此,她的人生路上多了一個男人,無論是狂風暴雨還是艷陽烈日,她都會和他一起面對及走過。

  喜轎不能免俗地繞了上京一圈,真正的十里紅妝,見過的人無不艷羨稱奇。

  馬車後面有人不停地撒著喜餅與喜錢,這時,無論人們心中是怎麼想的,對舒婆娑是褒是貶,起碼這一瞬間,都表達著對新人濃濃的祝福。

  喜轎到了東王府後,舒婆娑下轎,無數賓客的眼神都集中在她身上,幸好她頭上蓋著蓋頭,只要專心注意喜娘的提醒和腳下的步伐,不出錯就好,至於旁人的眼光,全由東伏羲應付。

  儘管心中已有準備,但她仍不免緊張,這樣一路走下來,她全身僵硬,到後來連自己是怎麼進喜房的都不知道了。

  喜房裡燈火通明,嬰兒臂粗的龍鳳喜燭偶而爆出一兩個燈花,發出輕微的畢剝聲,更彰顯出當中的喜氣。

  東伏羲潦草地敬著酒,最後乾脆把準備來鬧洞房的幾個皇子和死黨推去替他完成尚未結束的敬酒,而後步伐如飛,趕去喜房。

  看著新娘子,他的手有些顫抖。

  這一晚,他等了萬年那麼久,久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真的把阿娑娶進門了。

  慢著!外頭那些人不會故技重施,又找個阿貓阿狗來哄騙他吧?

  什麼合巹酒、什麼結髮禮,統統被他拋到腦後,他幾步向前,深呼吸過後,一把掀起新娘子的蓋頭來。

  她抬頭,兩排纖長卷翹的長睫輕輕顫了顫,露出清亮漆黑的眸子,那眸子盛載著溫柔的笑意。

  他一窒,接著伸手去搓揉她的臉。「你老實說,你是誰?」

  喜娘和丫鬟們都看呆了。

  舒婆娑反手就從他的手背打下去。

  東伏羲低低笑了聲,然後歡快地轉了一圈,大紅袍隨著他大步走動,翻滾起紅色的浪湖,還掀起一陣風,將燭光吹得一直搖盪。

  然後他就撲過去抱著舒婆娑不放。

  其他人很識趣地退場,將新房留給這對新婚小夫妻,至於未完的流程,小夫妻這般恩愛,那些習俗免了也無所謂。

  東伏羲這一撲,把舒婆娑撲倒在百子千孫被上。

  他十分激動,「你是我的阿娑,千真萬確,我的阿娑啊!」說到最後,竟然有些哽咽了。

  舒婆娑無比動容,她仰頭看著曾經飛揚跋扈的少年,他面容上的輕狂已經褪去,眼前的他眼神夾雜著一絲羞澀的臊意和屬於男人的堅定。

  他對她的感情向來熱情而真摯,多少年來,他總是用這樣的眼光看著她,好像怎麼看都不夠,現在她才發現,這樣的眼光極為動人。

  她想要他一輩子都用這樣的眼光追隨著她、看著她,她也會用一生回報他相同的熱情和忠誠。

  他低頭一吻,如同野獸般啃晈在她唇上,她的大腦霎時被炸得一片空白。

  舒婆娑嚶嚀,捶了他一記。「這個急吼吼的個性什麼時候肯改一改?」

  東伏羲這才發現自己太衝動了,但是他無法壓抑,不能自拔。

  他低頭認錯,「對不住,我渴望你渴望得太久,我都管不住自己的獸性了。」

  舒婆娑呸了他一聲,卻又覺得心酸。

  燭光映照著一張奪星月光華的俊臉,他就像造物主偏心的傑作,每一寸都完美無缺,美得令人心驚。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嘆氣,可嘆完氣便主動地吻住了東伏羲的唇。

  東伏羲覆在她柔軟的嬌軀上,本來就已渾身發硬的身子更加僵硬了。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軟綿綿的,比嫩豆腐還要嫩,抱在懷裡就跟沒骨頭似的,還有著他最喜歡的木蓮花香氣。

  等到她的唇碰上他的,那簡直就是一把火席捲了他,他立刻反客為主,撬開她的唇,長驅直入,一下便嘗到她芬芳的津液,她那條靈活甜軟的舌捲住了他的,刺激他全身上下的感官。

  唇舌交纏,兩人的心魂在互相追逐、掠奪、嬉戲,她有些緊張,更多的卻是歡喜和甜蜜。

  他宛如太陽般熾熱的熱情噴灑出來,靈活的手指挑開她的衣帶。

  舒婆娑被他親得渾身無力,嬌喘吁吁,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一絲不掛地呈現在他面前,宛如一顆光溜溜、剝了殼的雞蛋。

  東伏羲也將自己的喜服拋至一旁,火熱的肌膚緊緊地貼著她,這會兒他哪裡還忍得住。

  「你輕點。」舒婆娑啐他。

  「阿娑,我忍不住。」他低聲呻吟,理智已經被焚燒怠盡,胯下昂藏的某物就這麼暴露在她面前。

  舒婆娑被他的舉動和他那裡的巨大給嚇了一跳,羞紅了臉,卻捨不得拒絕他。

  回應她的是越發放肆的動作。

  鴛鴦被裡紅浪翻滾,滾著滾著,燭火只餘下殘火,噯昧地搖曳著。

  他憋了三年,不,是憋了更長的時間,如今開葷了,全都在今夜發洩出來。

  雕花大床徹夜不斷搖動著,不時傳來女子的輕吟和男子壓抑的粗喘聲,夜邊長,春色未央。

  「阿娑,你真好。」許久之後,舒婆娑還未從激情的餘韻和酥麻的快感中回過神來,耳邊便響起東伏羲的低喃,她感覺自己被抱得很緊。

  舒婆娑閉著眼,依偎進他的胸膛。

  每個人的生命中,總會遇到一個能你把一切都拋在腦後的人,你走來,他走去,不早一步,不晚一步,在最美麗的年紀,如花綻放,遇見了,就這麼巧。

  若是錯過,此生便只能獨自一人,幸好她遇到了。

*             *             *

  「啊啊啊……好痛啊,東伏羲你這天殺的混球,我都要生孩子了,你人在哪裡?」

  被人群裡三圈、外三圈圍著的產房,倏地傳出產婦撕心裂肺的咒罵聲,這不是別人,是正抓著布繩辛苦生產的舒婆娑。因為喝了參湯,她除了慘叫以外,還能勻出一些力氣罵那個害她疼了半天卻還生不出孩子的男人。

  婆子和媳婦們聽著只覺得世子夫妻感情融洽,打是情,罵是愛,世子妃還有力氣喊叫,表示生孩子的力氣足,她們反而不擔心。

  可屋外的東王妃臉色可就有些不一樣「生孩子就生孩子,怎麼罵起羲兒來了?」東王妃嘟囔了句。

  東王爺撫著三綹鬍鬚笑了,「你當初生羲兒時也沒少罵我,我進去探你的時候,你還把我的手腕咬出一個大口子,母后可是心疼死了。」

  東王妃臉上一紅,「八百年前的舊帳,你扯出來做什麼?我替我兒子說媳婦兩句也不成?」

  「羲兒遠在涼州回不來,你就讓媳婦罵個兩句,解解氣也不礙事。雖說不是頭胎生產,但是這回比上次更加兇險,只要她能平安的把肚子裡的孩子生下來就好,要是羲兒在,肯定會說媳婦想罵什麼都可以。」 

  東王妃嘆了口氣,「她的命也真是的,生斌兒的時候羲兒在打胡人,這會兒生老二,他仍不在她身邊守著,難怪她要氣得直罵了。」她忽然有些同情自家媳婦,揚著聲音給屋裡的媳婦喊話,「阿姿,你盡量罵,娘給你靠,看能不能把那個不知道自己又要當爹的人給罵回來!」

  屋裡的舒婆娑也不曉得聽進耳朵沒,只是哀叫聲更大了。

  東王妃看著不擔心,可手心都是汗。

  「你瞧,這一胎拖了這麼久,要不要緊?」

  「她肚子裡揣著兩個,要生出來哪是這麼容易的事。」要生兩個孩子,可以想見此番產婦有多折騰。

  這時,一道身影伴隨著王喜的喊叫撲進被當作產房的院子——

  「世子爺、將軍,王妃說了,女子生產,男人不能靠近的!」

  沒錯,現在邊走邊丟頭盔、寶劍的那正是東伏羲。

  王喜抱著東伏羲解下來的那些沉旬旬的東西,幾乎被壓垮,苦著臉站到一旁去。這裡可沒他說話的地方。

  婚前的東伏羲在五城兵馬司成繢斐然,成親後第一年就取代了原指揮的位置,第二年胡人騷擾邊境,他領兵前往,戰功非凡,把胡人打得連退三百里,很快再上升了一大步。

  等到與北遼拚搏,他已經是個名符其實的將軍,這回完敗遼人,一品將軍之位對他來講應該不是問題。

  滿臉鬍渣的他沒有心情和自家爹娘請安,一進院子就準備去看舒婆娑,要不是幾個壯碩的婆子下了死力攔住他,他早已衝進產房了。

  他大手一揮,揮走那些礙事的婆子,並吼道:「阿娑,我回來了,你挺住,哪個混球敢折騰你,我揍他給你解氣!」說完,不管不顧地衝進了產房。

  所有人為之嘩然。

  「你們這些沒用的,怎麼不攔住世子爺?」東王妃開罵了,但是她再橫眉豎眼也無濟於事。

  也不知道舒婆娑是不是聽到了東伏羲喊的那一嗓子,身下一用力,一直不肯出來的孩子在這時候呱呱墜地。

  產房裡的穩婆手忙腳亂,婆子們來來回回的端著血水出來,媳婦們捧著熱水進去,誰也沒有心思去計較東伏羲闖進產房的事了。

  穩婆用襁褓裹著孩子出來,笑得嘴快咧到後腦勺,「恭喜王爺、王妃,是個大胖公子哥。」

  接著,另一個穩婆也抱出一個嬰兒,「恭喜王爺與王妃,是個金枝玉葉。」

  東王妃和東王爺一愣,居然是對龍鳳胎!

  雙生子不常見,龍鳳胎更稀罕,他們各自小心翼翼地接過一個,看見紅通通的兩個小娃兒,目不轉睛,笑得闔不攏嘴,「有賞,有賞,今日全都重重有賞!」

  雙喜臨門,不論是主子還是下人,沒有不樂呵呵的,全府上下都洋溢著喜氣,連走路都輕盈了起來。

  因為姐兒比哥兒慢些爬出舒婆娑的肚子,自然成了妹妹。

  兩個娃兒偎在大人的懷抱中,下意識地咂巴著小嘴,想找奶吃。

  東王妃抱著孩子,不想鬆手,她的母愛這時候全數從兒子身上轉移到了孫子、孫女身上,見他們餓了,趕緊招來乳母。

  這些乳母是幾個月前就尋好的妥穩人家,舒婆娑生產前便已經住進王府,這會兒只要吩咐一聲就行,如今還真沒有舒婆娑這當娘的事了。

  產房裡的舒婆娑因為脫力,早早昏睡過去,中間清醒了一下,得知自己產下龍鳳胎,睨了眼激動萬分的相公,這才安心地睡去。

  之後的移動及清潔,自然隨便丫鬟、婆子們擺布。

  她這一睡,整整睡了兩天一夜,急得東伏羲把已經領了封常的太醫又從宮中拎了回來,還不許人家回去,勒令太醫得待到舒婆娑醒過來為止。

  太醫面對這位從少年時期就在戰場上拚殺,立下許多汗馬功勞的東王世子,什麼都不敢說。

  當年這世子的強橫他可還記憶猶新,時至今日,當初令人頭痛的小霸王已經是三品大將,這些功勞可不是靠體力和武力就能辦到的,那需要魄力和手段,更需要智慧與勇氣,可見這些年這位世子的蛻變,不過在關於自己妻子的事情上,他還是和少年時期一樣霸道。

  只能說,這位爺愛妻如寶的性子,在京裡也算少見的了。

  瞧瞧,大軍剛回京駐紮,還來不及面聖呢,便塵滿面的急著趕回來探望妻子。

  舒婆娑清醒後,自然是客客氣氣地把太醫請回去了。

  剛生完孩子的產婦最大,東伏羲誰都敢得罪,就是他親愛的妻子不能得罪,因此對於她的決定,他並沒有反對,只要確定她確實無礙就好。

  現在她對誰都笑容可掬,唯獨沒給東伏羲一個好臉色,無論東伏羲如何說盡好話,她都不理。

  誰叫他身為人家丈夫,妻子兩次生產都不在身邊,說到底,就是那些騷擾邊境的小國煩人,三番兩次,煩不勝煩,真的惹惱他,全都一鍋端了!

  東伏羲正惱著,尋思要怎麼去哄妻子,哄得她回心轉意,絲毫不知老爹心上掛了十五個水桶,大名東人斌,小名叫小虎子的長子邁著小短腿跑了進來。

  東人斌現在還是忘性大的年紀,再加上東伏羲這回出門得有點久,因此他只瞧了東伏羲一眼就逕自往舒婆娑那邊去了。

  「娘,斌兒聽乳母說,娘替我生了弟弟和妹妹,他們在哪裡?斌兒想瞧瞧他們。」

  看見兒子胖嘟嘟的可愛模樣,舒婆娑沒有心思和身邊那個糾纏不休的男人擺臉色了,對著兒子招手,把他招到床邊,拎起他的小爪子,一邊揉捏著一邊問道:「斌兒聽誰說的?」

  「是乳母告訴我的。」

  「哦,弟弟、妹妹正在乳母那邊喝奶與睡覺,待會兒娘再讓人抱過來給你看。」頓了頓,她拍了拍他的腦袋,並道:「你見到父親回來,應該說什麼呢?」

  他嘟著嘴,「他真的是爹?」

  「怎麼不是?」

  「人家這不是不確定嘛。」才三歲的小孩小大人似的趨前了兩步,有模有樣地跪倒在地,「兒子給爹爹請安。」

  伏羲笑道:「過來讓爹瞧瞧,多久不見,我們家小虎子又長高了。」他出門的時候,這孩子牙都還沒長齊呢,這會兒一口白白的小牙,可愛極了。

  血脈相連就是不一樣,這孩子和他小時候幾乎是一模一樣。

  「我又長個子,娘也生弟弟妹妹了,爹為什麼出門那麼久?」這話乍聽之下沒什麼邏輯,可細細品味卻是孩子滿肚子的疑問。

  為什麼時間過去好久,他長個子了,娘的肚子也從大變小,可就是沒有看見爹?

  舒婆娑給小虎子招手,「爹爹去打壞人,打完壞人就回家了,以後可以常常陪著你騎馬打過和玩球了。」說完,她吩咐人去讓乳母把兩個孩子抱進來,她睜眼到現在都還沒見到自己那對龍鳳胎呢。

  她又對東伏羲道:「你也去洗一洗,解解乏吧,路上辛苦了。」看他那邋遢的模樣,眼裡都是紅絲,這兩天怕是衣不解帶地守著自己。

  他容易嗎?這些年來刀口上添血還不是為了能保護妻兒,庇蔭子孫,上能扶助君主,匡扶社稷,成為頂天立地的大丈夫?見妻子終於肯和自己說話,東伏羲笑得很傻,「你才辛苦,為我生了兩個孩子,對不住,不管我怎麼趕還是沒趕上。」

  她心裡一軟,嘟著嘴道:「以後還出去不?」

  「不了不了,爹想從羽林軍退下來,讓我接手。」出門在外,他最想的就是家裡的一切,能待在家裡自然是好。

  「你先去洗洗吧,免得待會兒嗆著了孩子。」

  「嗯,這是娘特意讓廚房做的百合烏雞湯,你多少吃點。」他指著几案上的甜白瓷盅,閃身進了淨房。

  等他洗去塵埃從淨房出來,見到的情景就是這個樣子——

  他的妻靠坐在寬大的床榻上,一旁是兩個轉著骨碌碌大眼的娃兒,穿青衣的是哥兒,姐兒則穿著雪白衫子,兩人都很努力地吃著自己的指頭。小虎子也脫了鞋,穿寶藍衫子的他可忙了,一下摸摸弟弟的臉頰,一下碰碰妹妹的小手,咯咯的笑聲,顯得無比溫馨。

  東伏羲的心迅速被一股暖流包圍,溢出滿滿的甜味。

  這是他日思夜想的家,是充滿嬌妻和孩子笑聲稚語的地方;是能洗去他一身疲憊,讓他安心喝碗湯的地方;是可以讓他卸下所有偽裝,無憂酣睡的地方。

  他亳不考慮地加入由摯愛家人話聲笑聲交織而成的盛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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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3:17 |只看該作者
番外:失敗的人生棋局

  她一直以為自己是天之驕女,比旁人高上了不止一等,因為她出身優渥,頂著郡主的身分長大,朋友都是公主、縣主,最不濟也是勛貴家族的嫡女們。她從不與那些地位低下的人在一起,只覺得那些人就像噁心的蟲子。

  她如此高傲,卻有一個人入了她的眼。

  若不是見到那個出現在姊姊四周的少年,她不會發現這個世上有比她更漂亮,宛如天仙一樣的人。

  但是他很壞,眼光很差,每回隨著舅舅和舅母前來,他誰也不理,只會追著她那什麼長處也沒有的姊姊走。

  她沒辦法,被吸引住了,只能心不甘情不願地去姊姊的院子,希望他能多看自己一眼,對自己笑一笑。

  可他偏偏像沒有看到自己一樣,她主動說點什麼、做點什麼,要是不合他的意,他就眼神鄙視,時不時恥笑,令她想掩面逃走。

  他惡劣的行徑還不只這些,後來她發現這些並不是只針對她一人,她所有的好友都沒一個能入他的眼。

  她纏著、黏著他,想盡辦法出視在他面前,他有時會抓條蛇或青蛙放在她的裙子上嚇她,只要她去向姊姊哭訴,他就會挨姊姊的白眼。

  可……為什麼她這麼喜歡的人,挨姊姊的白眼卻不反抗,反倒像撿到寶似的?

  她滿心不是滋味,論長相,她長得會比姊姊差嗎?論內在,她琴棋書畫也不輸人。

  日子像流水一樣地過去,她這份隱晦的感情迎來的是他和姊姊的親事。

  她哭了許多天,隨著姊姊好事將近,她這才下定決心阻止。

  她得不到的,憑什麼讓姊姊得去?

  起先她並不想要姊姊的命,好歹姊妹一場,但是漸漸的,她開始覺得家裡要是剩下她這麼個嫡女好像也不錯,她不只能得到父母的獨寵,所有的好處也全都是她的,姊姊既然這麼愛護她這妹妹,捨棄性命成全她的想望,想來也不是不行吧……

  後面那一連串的事情,就這樣發生了可恨的是,那個男人居然不要她,他說她連姊姊的一根腳趾也比不上,這是狠狠地打她的臉!

  於是她像棄子般被丟棄了。

  如爹娘所願,她遠遠地嫁到富陽孔家。

  孔家是個大家族,幾代人全擠在一間大屋子裡,說是六代同堂,難能可貴,在她看來根本就是一團亂。

  家中的老夫人是不管事的,她嫁的這一房的大家長曾是兩榜進士,但並未出仕,在浙江建了衡玉書院,自任為院長,育人子弟無數,在富陽頗有名聲。

  其他房的兄弟在文人雅士的圈子也名聲顯著,包含有名望的詩詞大家,也有在筆墨圖上展現才華的,唯一的缺憾就是少有在朝為官的人。

  孔薰,也就是她的夫婿,算是少數在仕途上有發展的子弟。

  婆婆是繼室,但該有的體面和規矩一樣也不少,可惜的是她膝下沒有子嗣,除了前妻留下來的嫡子女。在這婆婆的要求下,她那夫君被過繼過去,養在這位大伯母的膝下長大。

  孔薰在她入門後才坦言,他是妾生子,可他自小聰明,年紀輕輕就拿下秀才功名,中舉後加上大伯父刻意走動,促成了他留在富陽縣就任的機會。

  他為了表現迎娶她的誠意,成親前就把兩個通房給送走了,她對他這舉動甚為滿意。

  這個家看著清貴文雅,那時候的她還不知天高地厚地心想,在這個看起來一派道貌岸然的家庭裡,她想要立足還不簡單,憑著那體面豐厚到教人不敢小覷的嫁妝,她就能理直氣壯地在孔府過下去。

  娘家,呸!

  可一窟渾水踏進去,她才真切的知道,這些大家族的表面與私下完全不同,後院的齷齪事只多不少,這個家就是虛有其表的空殼子。

  雖然孔薰明面未覬覦她的嫁妝,但是替夫君打點長官、同僚、上司,這就是個無底洞,做官的哪個不貪?見到他這隻肥羊,哪能不宰,要銀子、要女人、要宅子,他們敢開口,她還真的不敢聽。

  再來,孔薰那些個兄弟姊妹們成家立業,也是個窟窿。在眾多糟心事中,唯一還算安慰的是孔薰的後院清凈省事。

  她還為此慶幸自己在舒婆娑面前終於不會太沒臉,因為她的丈夫雖然看著不中用,對她卻是一心一意。

  可是這樣舒心的日子也只有一開始那幾年而已。

  孔薰的金錢攻勢得到了效果,長官對他看重,隨著他的遷升,各種賞賜紛至沓來,女人是最常見的了。

  見她不高興,那時的孔薰還願意哄她,說多個女人也就是多雙筷子的事,再說長官賜,不能辭,就放在後院,反正也不睡同一張床。

  要命的是三年過去,她的肚皮還是沒有動靜,看過的大夫無數,吃過的藥幾乎能堆成山,可小日子還是準時地每月都來,閒言閒語幾乎把她壓垮。

  老太太最先失去了耐心,作主給孔薰納了房小妾,是一個老秀才家的小家碧玉,她永遠記得小妾進門那天,丈夫掩不住喜悅地往那小妾房裡去的樣子。

  小妾很快有了喜訊,全家歡天喜地,所幸那個膚淺的女人沒保住她肚子裡的種,大夫說她傷了身子,往後怕是難再有孕了。

  這事要怪只能怪那女人運氣不佳,當然,她承認自己有從中推了一把,她這個當家主母還沒生出嫡長子,那些個妖媚的踐蹄子憑什麼生下子嗣?

  小妾的事只是開端,只要男人不說不,接踵而來的女人就不可能只有一個,孔薰的心野了,隨著官位往上爬,他收了一個又一個女人,他們吵過也冷戰過,但是每每鬧到長輩面前,她這下不了蛋的母雞就成了眾矢之的。

  這些人個個給她臉色看,她看似忍下了,私下卻變本加厲。在她還沒有生孩子以前,後院的女人誰也不許孵出任何一個蛋來!只是啊,這種損陰德的事幹多了,事情難免有鬧開的時候。

  孔薰得知真相後,臉色很難看,罵她是惡毒的女人,公婆說她這樣的媳婦他們孔家不敢要,丟了一封休書,派人知會她娘來把她領回去。

  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貨色,也不想想這些年前前後後花了她多少積蓄,到頭來竟用無子、不順父母、嫉妒等三條七出之罪休離了她。

  娘派了她管事嬤嬤來將她領了回去,她以為只要回到長公主府,她還是有東山再起的機會,哪裡知道嬤嬤把她帶到偏僻的莊子上,讓她在那邊住著,並且告訴她,府裡的兩個弟弟漸漸大了,將來要說親、要前途,不能有個有污點的姊姊,又說娘說不能再為她這個女兒耽誤了弟弟們,讓她住在莊子裡吃穿不愁,希望她能修身養性,或許哪天還有機會能相看到可心的人。

  把她丟在這種破爛地方,她才不稀罕,她決然地在管事嬤嬤離開之後帶著她所有的銀錢也離開了。

  天大地大,豈會沒有她容身的地方。

  只是她沒有料到,生活真的不如想像中的容易,才踏出那莊子的地界,身上的銀錢和房契地契等值錢東西就被偷光了,無奈之下,她只能隨便委身一個男人,以求暫時的庇護。

  如果她肯安份地跟著這男人過日子倒也不難,可她養尊處優多年,哪過得慣苦日子,沒有多久她就跟著一個做生意的貨郎私奔而去。

  可那貨郎不珍惜她,覺得她是殘花敗柳,去到異地,轉手就把她賣去了煙花之地。

  當她年老後睜著昏暗的眼睛對著行人乞討時,偶而腦子會閃過自己童年、少女無憂的歲月,然而更多的是姊姊對她說過的一句話——

  咱們姊妹以後是好是壞,各憑本事了。

  她人生的這盤棋,怎麼會下成這副德性?

  很可惜的是,她到死都沒想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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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7-8-3 10:13:39 |只看該作者
後記 又到梅雨季

  大家好,我是陳毓華。感謝在閱讀網閱讀我的作品。

  歷經兩天傾瀉而下的暴雨,這會兒雨勢可說是打了個回馬槍,往北回去了。太陽露出一小片臉,可陰雲還是很厚很厚,厚得讓人想鏟幾塊下來,順便把身上積了幾天的霉氣都抖一抖。

  住中部的缺點就是只要颳風下雨,這裡總有份,沒一次逃得過。

  阿華常想著要不要去簽個樂透什麼的,難道這就是住中部的宿命?註定是個夾心餅,什麼壞處都有份?

  在爬格子的這會兒,窗外還在不甘寂寞地下著太陽雨,一會兒乾,一會兒濕。

  人吶,不把身體練好一點不行,大自然把人類恨得牙癢癢的,本錢不夠的,可有得頭痛了。

  下過了雨,整個人好像就回不去以前寫稿的心情,也不知為什麼,什麼想法都沒有,嗯嗯嗯,這是在告訴阿華需要休息了嗎?

  每天都覺得外面好好玩,就算不出門,在家晃著晃著一天又過去了都覺得很滿足,阿華會不會太容易滿足了……

  算了,不想了,來去睡午覺吧!

  偷偷的說,最近的午覺特別好睡,蓋件小薄被,就著窗外的徐徐涼風,就能睡到不想起來,至於晚上,照睡啊。

  不好意思……標準的豬一枚。

  那我們下回見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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