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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ea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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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迷迪 -【烏龍吐珠(滿漢全喜之五)】《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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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美食達人勳章 拈花惹草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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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5 00:19:48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天剛明,一騎快馬飛速地趕回貝勒府。

  然而宣赫不在家。嫣紅說:「貝勒爺去了客棧。」去客棧?他又從來不管那些生意事,店舖一直都是她在打理,他去客棧幹什麼?

  北斗匆匆趕到客棧,卻沒見著他的人影,「貝勒爺呢?」管家說:「回少福晉,貝勒爺走了。」"走了?那他來幹什麼?」"支了五百兩銀子。」

  「五百兩?」她一查賬本,果真少了五百兩,「他要這麼多銀子幹什麼?」轉念一想,便不由大怒,「該不會又去花天酒地了吧?」這個宣赫,死性不改,一趁她不在家就原形畢露,虧她還眼巴巴地趕回來見他,哼!

  「不是的!」管家趕緊為他申辯,「今年密雲四縣遭蝗災,十萬良田顆粒無收。昨日大批災民紛紛湧向京城,被擋在城外百里處的林子裡。貝勒爺昨夜聽人談起,今日四更天就起床,從這裡支了五百兩紋銀趕去開粥場賑災。」

  「是嗎?」她面無表情,誰也看不出她在想什麼,「他為什麼不等我回來商量就自做主張?」管家忙道:「請少福晉不要責怪貝勒爺。那些災民可憐,很多天都沒進過一粒米,實在是一刻也等不得了!」

  「是啊是啊,「幾名夥計也在一旁幫腔,「貝勒爺……」北斗揮手打斷他們的話,「五百兩也未免太少。管家,再支五百兩現銀,買了米給貝勒爺送去!」

  「啊?」管家一愣,隨即大喜道:「少福晉英明!」

  ******出京百里。

  粥場,人頭攢動,成千上萬面黃肌瘦的災民們蜂湧而至,拚命往前擠,惟恐分不到一碗粥。一身強力壯的少年擠出人群,振臂高呼道:「排隊排隊,都給我排隊!不排隊的不給粥吃!」此人正是小馬。

  只聽"呼啦"一聲,災民們迅速排起長隊。一小孩奔跑不及,沒插進隊伍,想要擠進去卻被拎了出來,跌在地上抱著個破碗哇哇大哭。這時一輛馬車得得而來,停在他的身邊。從車上跳下來一位身著戎裝英姿颯爽的女子,卻不正是北斗?只見她彎腰抱起那一身泥土的瘦弱小孩,溫柔地拭去他臉上的淚珠,輕聲問:「肚子餓了嗎?」小孩望著面前美麗的臉龐,吃驚得忘了哭泣,聽她問起,忙伸手指著遠處的一角說:「我不餓,奶奶和弟弟餓!」北斗順著他的手指望去,湧動的人群後,一處斷壁旁倚坐著一位形銷骨立的老嫗,抱著一名不足歲的黑瘦嬰孩。兩個人,兩雙眼,滄桑與天真,同樣飽含著飢渴,殷殷朝這邊望來。

  北斗只覺一股酸澀湧上,再回頭時,已是淚盈於睫。

  小馬看見她,匆匆迎上來,「少福晉,您也來了?哎呀,這小孩一身髒兮兮的,會弄髒您的衣服,快交給我吧?」北斗搖搖頭,「不要緊!」嚥下哽在喉頭的硬塊,大聲吩咐道,「管家,再架一口鍋,煮粥!」

  「是!」跟隨馬車而來的管家及兩名夥計齊聲答應,揭去馬車上的帆布,扛下一袋袋糧食,開始起灶生火煮粥。

  北斗抱著小孩走進粥棚,只見宣赫正滿頭大汗地分粥,旁邊一口大鍋"咕嘟咕嘟"地沸著,濃煙混著蒸氣上升,熏得他滿頭滿臉的汗水,滿頭滿臉的煙灰。向來注重儀表的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邋遢,可是她卻覺得他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可愛。暖暖的陌生的感覺洋溢上來,一下一下地沖刷著她柔軟的心。

  看見她來,宣赫大喜過望,「老婆,你回來了?瞧,我在做好事,你高不高興?」他得意洋洋地舉起粥瓢邀功。

  她微笑上前,輕聲道:「不好意思,讓我插個隊好不好?」示意懷中小孩把碗遞過去。

  宣赫舀了滿滿一瓢粥倒在碗裡,然後伸長脖子湊到她耳邊悄聲說:「真讓人嫉妒,你情願抱他都不抱我!」北斗把小孩放下,目送他奔向祖母和弟弟,然後回頭淡淡地道:「好了,少說廢話,幹活吧!」走向管家他們新架起的大鍋,接過鏟子,用力攪動滿鍋的粥。

  忽然官道上又傳來得得的馬蹄聲。抬眼望去,竟是司徒鏡空打著"奉旨賑災"的旗幟聲勢浩大地率著一隊馬車和官兵前來,在對面幾丈遠處架起粥棚。災民一見,立即湧了大堆過去。

  小馬看此情景,不屑地撇嘴道:「朝廷現在才派人來,動作可真快!」

  「好大膽子,竟敢在背後諷刺朝廷!」忽聽一人厲聲斥道。正是司徒鏡空,陰沉著臉朝這邊走來。

  北斗放下鏟子,迎上去朗聲道:「幸會幸會!不知司徒大人光臨這小小粥棚有何指教?」司徒鏡空冷冷地道:「惶恐惶恐,在少福晉面前,司徒豈敢指教?只不過有一事想不明白,是以特來請教一二!」

  「司徒大人何必客套,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不知宣貝勒搶在朝廷之前放賑濟災,讓數萬災民在承澤天恩之前先承兩位的恩澤,是何用意?莫非貝勒爺想借此收買人心,好為他日達到某些目的而鋪墊道路?」

  「這個……」宣赫支吾著不知該如何回答。

  北斗當即挺身攔在他面前,冷冷地回道:「大人飽讀詩書,難道不知'當仁不讓'、'匹夫有責'的古訓?為國效力難道還須分出個先後嗎?如今天子腳下發生災情,倘不及時安撫,數萬災民為了一口糧食可是什麼都做得出。我們夫妻同心同力全無雜念,然而大人卻偏要如此推論,莫非是以己之心度他人之腹?」聞此言辭,貝勒府一干下人都不由得面露得色,只差沒鼓掌大聲叫好。宣赫立在北斗身後更是樂不可支。

  司徒鏡空被一頓搶白,惱羞成怒道:「既是如此,那本官倒要看看你們是如何為國效力的。根據大清律例,賑災之粥必須米水各半,插入筷子直立不倒方算合格。倘若筷子倒下則可證明你們包藏禍心,假借賑災沽名釣譽,可斬立決!」眾人一聽都不由面色凝重起來。宣赫笑嘻嘻地遞過一根筷子道:「那你來插插看啊!我剛還說粥太稠了攪不動,若你有空順便幫我攪一攪就再好不過了!」司徒鏡空走到鍋前插下筷子,果然直立不倒,兩鍋粥都是一般粘稠。他臉色幾度變幻,無計可施,只得哼一聲,悻悻然走了。

  一群下人們立即抱拳歡送,「司徒大人走好嘍!」宣赫涎著一張臉湊到北斗耳邊軟語央求:「老婆,你開始講的那句話能不能再講一遍?」"哪一句?」

  「就是那句我們夫妻同心同力的話呀!」他眨著眼,用肩膀輕觸她一下,「老婆,這可是你第一次用到'我們夫妻'這四個字,我還想再聽一遍!」她睨著他,不客氣地道:「囉嗦什麼,還不快去攪你那鍋粥,當心煮糊了它!」

  「遵命,老婆大人!」他響亮地回答,然後轉身去攪粥。

  北斗回頭走向另一鍋粥,眼角掃到眾人都在抿著嘴偷笑,立即把臉一板,喝道:「笑什麼?幹活!」

  「遵命,少福晉大人!」眾人齊聲答,四處散開幹活,臉上的笑容卻始終消散不去。

  北斗低頭攪動鍋中的粥,只覺臉皮滾燙髮燒。她稍稍側頭,瞪了正幹得熱火朝天的宣赫一眼,暗暗嗔道:「真是,跟他講道理就一句記不住,偏偏那句無心之語就記得那麼清楚!哼!」那一句話真的是無心之語嗎?

  ******賑災賑了二十幾天,災民們才另尋到求生之道陸續離去。

  北斗回到店中一算賬,這月自然是入不敷出了。資金無法周轉,萬般無奈之下,只得把店舖都轉給別人。

  宣赫倒歡喜得很,興沖沖地拿回一面錦旗,「老婆,快看!」旗上繡著"行善人間"四個金字,正是受惠的災民們送來的。

  北斗卻毫無興致,搖頭歎道:「只可惜耽誤了這個把月的光陰,豈不是又要從頭來過?」

  「老婆,你怎麼了?」他關心地問,「怎麼變得頹喪起來?」她搖搖頭,輕聲問:「宣赫,你有沒有什麼夢想?」"夢想?」

  「就是你想要達成卻又一直無法達成的願望,你想要得到卻又一直無法得到的東西。」

  「有啊!」他立即跳到她面前,湊上興奮的臉龐,「就是你呀,老婆!我一直想得到卻又得不到的不就是你嗎?你瞧,我們成親都快半年了,可是我除了在受傷的時候被你抱過以外,就再沒和你親熱過!世上有哪對夫妻像我們這樣的?」她閉上眼,心中酸酸澀澀,「那麼除了這個,還有沒有別的?」

  「別的?還能有什麼別的?自從與你成親以來,我滿心想的就只有你!老婆,讓我抱抱你好不好?」他一臉乞求地朝她伸出雙手。

  她動也不動,淡淡地問:「如果你現在得到我,那麼接下來你會想要什麼?」宣赫一聽,立即大喜過望,「老婆,你,你的意思是說,我可以跟你……」一雙手就往她身上摟來。

  北斗一掌推開他,冷冷道:「我是說如果,你接下來會怎樣?」

  「唉,還是空歡喜一場!如果的話,那麼接下來還不就是跟你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後白頭偕老含飴弄孫!呀,想到這就幸福得不得了!」他合掌滿面夢幻之色,只差眼睛裡沒冒星星了。

  她失望歎道:「難道你就沒有更高遠一點的抱負嗎?」

  「抱負?陞官發財嗎?」他滿不在乎地擺擺手道,「嗨,我一出生就是堂堂的貝勒爺,還做什麼官發什麼財?那些普通人辛苦一輩子做到二品三品,看見我還不是恭恭敬敬?」

  「你就從來沒有想過這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不一樣的人生?」

  「是什麼?」如鷹一般搏擊長空。但這句話到了她的喉頭卻又被嚥下去,「你不會懂的。」她黯然地搖搖頭。心似乎塌下一半,一陣陣抽痛。

  「老婆,你怎麼了?臉色為什麼這麼難看?」他擔心地瞅著她蒼白的臉。

  「你知道我有多難取捨嗎?」她閉上眼,不想再看到他殷切的眼神,那會讓她捨不下,放不開。

  「取捨什麼?老婆,你今天說話怎麼奇奇怪怪的?」她握緊拳,讓指甲深深地刺進肉裡。痛楚讓她倒抽一口涼氣。她咬咬牙,「看來我得想個萬全之策讓你在最短的時間內脫穎而出。」宣赫皺皺眉,「什麼意思?」

  「皇上萬壽宴在即,禪位之爭已是如火如荼。而你這一個月來因賑災之事荒廢了學業,我之前逼你讀的那些想必也已忘得差不多了,就算再懸樑刺股苦讀一個月又如何比得上那些長年浸淫在詩書中的飽學之士?所以……這幾天我一直在想揚州那樁案子,越想越覺得疑竇叢生。尤其是那個司徒鏡空,我從旁觀察多時,越來越瞭解此人。他看似精明,有時也確會做一些讓人捉摸不透的事,但事實上他卻好像並沒有那麼聰明。他野心頗大,但稍不小心就形於言表,而且行事急進、好大喜功。朝廷對他的評價言過其實。這樣一個人能同時拿到武狀元文榜眼著實令人費解。揚州的那件案子他出了不少力,也查到一些眉目。按道理他應會搶在我爹之前向朝廷邀功,而不是把功勞都讓出來,但他卻偏偏這樣做了!為什麼?如果我料得不錯的話,此案背後一定另有蹊蹺,此人背後也一定另有蹊蹺!」

  「然後呢?」他問。

  「從今天起我要重新徹查這件案子。只要能搶在萬壽宴之前翻案,那麼就可讓你立一奇功,到時你想不脫穎而出都不行了!」

  「是嗎?」他垂下頭,興致缺缺。

  「而且你還具備別人都沒有的優勢。你既是皇上的親侄子,又是先皇后的親外甥,還跟嫡出的二阿哥長得七分相似,就連性子也如出一轍,皇上便因此對你抱有一分特殊的感情。這是其他人都絕不能比的。只要善用這優勢,你便……」宣赫忽如被鉻鐵燙到一般跳起來,大叫道:「我不要!我什麼都不要!」

  「為什麼?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你是想用這個來應付阿瑪交託你的事。只要讓我得到皇上的賞識賜了官,你就一走了之對不對?」他怒瞪著她,嘶聲吼道,「我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告訴你,我永遠都不會做官,永遠不會!你這輩子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說著便跳起來頭也不回地衝出門去。

  「宣赫?」她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難道她又做錯了?她傷害了他嗎?他為什麼會如此傷心如此憤怒?他還是第一次用這樣的語氣跟她說話。不,不是說話,而是控訴。他在控訴她的冷血,她的無情,控訴她從未愛過他,控訴她直到現在仍然抱著拋棄他的心。

  他說:「我永遠都不會做官,你這輩子也別想從我身邊離開!」她渾身顫抖,心碎神傷,幾乎站立不穩。她到底該怎麼辦?該怎麼辦啊?

  「宣赫,你告訴我,我該怎麼辦?是安安分分做你的妻子,度過平淡的一生,還是拋下一切去追逐我的夢想?你知不知道這樣的選擇對我好難?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能兩全?我到底該放棄哪一方?」她使勁甩著頭,想理清腦中那一堆混亂的思緒,然而卻更加雜亂無章。

  有雄鷹展翅從她腦海飛過。

  夜神說:「我願平東海,身沉志不改。」她說:「如果不是遇見你,我從不知道世上原來還有如此不一樣的人生!」宣赫說:「接下來我就跟你甜甜蜜蜜如膠似漆,生一大堆小孩,然後白頭偕老含飴弄孫。」宣赫又說:「我也不要活一千年。你活多少年我就活多少年,一年也不要多。不,連一天也不要多!」宣赫還說:「天哪,你這樣的深情厚意除了以身相許我還能拿什麼來回報啊?」宣赫更唱起來:「恨天,天不與人行方便,好著我難消遣,端的是怎留連?娘子呵,只被你引了人意馬心猿!」宣赫,宣赫,為什麼滿心滿腦都是宣赫?難道她真的已經無法放棄他了嗎?

  「宣赫!」她忽跳起來追了出去。無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她真的不想失去他啊!

  她沒看到他,只有嫣紅神色慌張地奔來。

  「看見貝勒爺沒有?」"沒有。小姐小姐,「嫣紅喘著氣說,「先別管貝勒爺了,看看這個吧!」她捧著一個檀木羊形掛飾送到她眼前。

  北斗一見心中劇震,「呀,這不是南極的東西嗎?」那掛飾是北斗小時親自給姐姐雕的,雖手工粗糙,可南極卻視若珍寶,十幾年來一直未曾離身。此時突然出現,意味著什麼?

  「哪裡來的?」

  「有個小孩送來的,他說這東西對您很重要,對不對?現在他還在大門外等著呢!」北斗聞言即狂奔而去。大門外的石獅旁立著一名虎頭虎腦的小男孩,雙眼亮亮地盯著她奔來,「你就是宣貝勒的福晉嗎?」

  「我就是!」

  「那就好!」男孩點點頭說,「給我這塊木頭山羊的大姐姐要我告訴你,她在西山郊的干明寺等著你。」話未說完便見她解下一旁馬車的車套,跨上馬背飛奔而去。

  男孩回頭,撒開腿奔進一條小巷,轉到一個陰暗的角落,伸出一隻手說:「她已經去了。把銀子給我!」黑暗中伸出一隻大手,放了二兩碎銀在他手中。男孩捧著銀子歡呼著跑遠。

  ******西山郊,干明寺。

  冷冷清清,香客稀少,寺前只有一名小尼姑在掃地。

  北斗上前問道:「小師傅,請問貴寺有沒有一位名叫雲南極的年輕姑娘?」"有。正在門內等著你。」小尼姑抬手指指虛掩著的廟門。

  北斗心潮澎湃,匆匆奔過去把門一推,「南極,我來了!」迎面一張巨網撲天蓋地向她罩來。她大驚,急往後躍,誰知腦後突遭重擊,「咚"的一聲,頓時兩眼一黑不省人事。昏迷前最後的意識是——糟,進圈套了!

  悠悠醒轉時天色已漆黑伸手不見五指。或許不是天黑,而是身處之地不見天日。她摸著身下冷硬的地板,緩緩站起,伸出手臂四處摸索。觸手可及只有冰冷堅硬的石壁。果然這是一間封閉的石牢。究竟是誰跟她有如此大的過節非把她捉住關起來不可?她莫名失蹤,宣赫在家會不會心急如焚?

  忽然一陣轟隆聲響起,一扇石門向側面滑開,室中陡地亮了起來。北斗瞇著眼向光亮之處看去,只見一身材頎長的白衣男子走進來,赫然竟是司徒鏡空!他手中提著個食盒,往地上一放,「你在這睡了一夜,想必肚子也餓了。來,吃點東西吧!」

  「是你?」北斗愕然道,「你為什麼要這樣做?」司徒鏡空笑道:「這樣做不是很應該的嗎?你原本該嫁的人就是我!」

  「不可理喻!你究竟把南極弄到哪裡去了?」"嘖嘖,這你可冤枉我了。她是自己跟別人跑掉的,怎能怪我呢?」

  「那你又怎會有這東西?」她探向懸在腰間的掛墜,不由得大驚,掛墜竟不見了!忙低頭四處尋找,然而地上卻什麼也沒有。她立即抬頭怒視司徒,「把它還給我!」

  「你想要的是這個嗎?」這時門外有一人接道,隨即便走進一個全黑的身影,手中提著那檀木掛墜蕩來蕩去。此人滿面大鬍子,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卻不正是牛四?

  「你,你是牛四?」她驚道。

  「不錯,我是牛四。」他漫不經心地把玩著手中的掛墜。

  「把它還給我!」她伸手去搶,他卻往後一退輕鬆地避開她。

  「好歹這東西的主人也跟我做了幾個月的夫妻,怎能輕易還給你呢?」他把掛墜放在鼻下深深一嗅,然後收至懷中。

  她目眥欲裂,「南極在哪裡?你把她怎樣了?」

  「她跟我私奔了,你說我能把她怎樣?」她的目光在他與司徒之間來回,奇怪這兩人怎會一起出現,突地心中雪亮,「你們是一夥的!所謂私奔根本就是你們一手安排的!」司徒笑道:「雲姑娘果然冰雪聰明,一口就道穿了我們的計劃。只不過原先計劃中要跟牛四私奔的是你雲北斗而不是雲南極。也正因為出了這點小小的紕漏才會直到今天才找你來做客。」

  「你們究竟是什麼人?為何要如此作弄我們姐妹?」"這得要問你那道貌岸然的好父親!」司徒鏡空冷冷地道。

  「我爹?此事跟他有什麼關係?」"要不是他當年對我母親始亂終棄,讓她含羞自盡,今日你我又何須在此相見?」

  「我爹做過這樣的事?」北斗愕然,隨即點點頭,「好吧,就算他做過。父債女償,這原也是天經地義的事。」目光轉向牛四,「那麼你呢?」此人身形挺拔,神情冷峻,太陽穴突起,分明是個功力深厚的練家子。

  她驚道:「不,你不是牛四,你究竟是誰?」

  「說起來我們也不算陌生。」他抬手揪住面上的鬍子。原來那鬍子竟是假的,輕輕揭去,露出一張年輕俊帥的臉龐,左頰上一道十字形疤痕觸目驚心。

  「是你!」她失聲驚呼。他就是揚州那個疤面少年,「你到底是誰?」

  「我三年前就入主鹽幫,你說我是誰?」她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忽地倒抽一口涼氣道:「你才是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鈺!」

  「不錯!」武鈺面上浮起一絲微笑,「你確實比你姐姐聰明多了。」"你為何要這樣做?難道你也跟我父親有過節嗎?」

  「跟我有過節的人是你!不,過節二字還遠遠不夠形容你我之間的關係,應該說你是我的仇人才對。」

  「胡說!」她喝道,「我根本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

  「你雖沒做過,但你卻是禍根!」武任冷笑道,「十八年前,若不是你出生,那位號稱青天大老爺的雲大人又怎會心急如焚從而胡亂斷案,讓我父親冤死,母親自盡,姐姐被惡人搶去賣進妓院,好好一個家一夕之間妻離子散。難道你可以說這跟你全無關係嗎?」說著指住面上的疤痕道:「若不是拜你所賜,當年僅四歲的我又怎會給烙上這盜賊的印記?」北斗怔怔然,半晌方道:「你們打算怎樣對付我?折磨至死嗎?」司徒冷笑道,「這可難說得很!不過你放心,不會讓你那麼快死的!」北斗道:「說起來的確是我欠你們的。隨便你們怎樣處置我,我都毫無異議。倘若賠上這條性命能化解你們的仇恨,那就儘管拿去吧!我只想知道南極究竟在哪裡?她是生是死?」武鈺正轉身往外走,聽到這話停下來,頓了一頓才道:「她自然是活著。我怎能輕易讓她死呢?」

  「請你放過她!」他回過頭,「你憑什麼跟我談條件?」

  「你不是說過,我才是禍根嗎?你要復仇就衝我來,何必連累無辜?所有讓她承受的折磨都應由我一個人來承受!」

  「哦?」他抬抬眉,上下打量著她,冷笑道,「也包括幫我暖床嗎?」"你!」北斗氣得氣血翻湧,說不出話來。

  「放心,我對不情願的女人沒興趣,不過別的男人可就難說得很了。你想不想經歷一下我姐姐當年的遭遇?我倒真想看看雲覆雨得知自己女兒被千人騎萬人壓的表情是什麼!」北斗大怒,「你這畜生!」發拳就向他擊去。他側身堪堪避過,一反手扣住她脈門往前一推,她便騰騰騰倒退幾步,情知自己遠遠不是他的對手,不由心下悚然。

  武鈺瞟她一眼,轉頭一言不發地離去。

  司徒鏡空冷眼看她,諷道:「你剛剛不是還說什麼任我們處置也毫無異議嗎?怎麼才一轉眼就發起怒來?」北斗凝神不語。

  他又道:「我知道你在想著逃離這裡,所謂無異議不過是嘴上的客套話。這本是人之常情倒也無可厚非。不過你若想離開總得補充體力吧?」他指指地上的食盒,「我特地吩咐廚房為你做了幾樣精緻的小菜,你若吃得高興就此長住不走了那當然更合我意!」說完也轉身離開。

  石門在他身後隆隆合上,室內重又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北斗呆立半晌,聽到肚中咕嚕一聲方覺飢餓。心道反正自己性命已在他們手中,應不至於多此一舉在食物中下毒,便蹲下向那食盒摸索過去。小菜果然做得很精緻,但她卻從未吃得如此狼狽過,因為摸了半天也沒找到筷子,萬般無奈之下只得用手抓著送進嘴裡。

  吃飽的感覺真好,腹中一股暖意升起抵達四肢百骸,暢快愜意。隨著暖意越來越濃,她竟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好熱!她側頭把滾燙的臉頰貼在石壁上。冰涼的感覺讓她心中一凜,難道食物中竟被下了藥?

  她轉頭把另一邊臉頰貼到石壁上。是了,是下了藥,但卻不是致人於死的毒藥,而是……

  她甩甩頭,抵抗著那幾乎已浮出水面的答案,站起身把整個身體都緊緊貼附在石壁上以汲取涼意,然而卻怎麼也抵擋不了心底洶湧而來的熱潮。

  「宣赫。」宣赫,你在哪裡?為什麼你還不來?你快點來救我呀!

  不對,弄錯了!她忽又搖搖頭,自嘲地笑。宣赫哪裡有本事到這裡來救我?來的應是夜神。每次我一有難他就會及時出現,今天他也會來嗎?

  不對!宣赫也救過我的!在山洪中,還有那次在船上,船帆快要砸下來時,是他拖著我躍開的,還讓我靠在他的胸膛上感受他那強健有力的心跳。

  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隆隆響聲,室內剎時又亮如白晝。

  她緩緩回頭,眨眨眼,「是誰?」光亮中,一個黑影急急奔來,一把拉住她道:「快,跟我走!」她迷迷濛濛地抬眼看他,「你是誰?是宣赫嗎?」一塊黑巾蒙著他的面,一雙眼仍是那麼明亮深邃,只是少了一分冷靜而多了一分焦慮。

  「哦,你是夜神,不是宣赫!」她搖搖頭,微瞇的眼裡流露出一絲失望。

  「為什麼是你呢?那麼久沒見過你,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把你忘了!可是為什麼我一有危險你還是會及時趕來救我?」她喃喃道,「你是怎麼知道的?是因為你心裡有一根弦與我緊緊相連嗎?無論相隔多遠,只要我輕輕一扯你就會感受到我的痛苦?」她抬手輕輕撫向他的心口,感受他的心在她的掌下強健地跳動。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沉聲問:「他們給你吃了什麼?」

  「嗯,「她眨眨眼,側頭道,「吃了飯,還有幾樣小菜。沒有筷子,我是用手抓著吃的哦!嘻嘻,幸好沒吃進鼻子裡!」她嬌笑著整個人都偎進他的懷裡,「嗯,好熟悉,你的心跳好熟悉!」她滿足地輕歎。

  夜神不再囉嗦,把她往肩上一扛便急奔出去。

  石室門口豎著一塊極大的銅鏡,而石壁上則掛滿了白燈籠。鏡面反射燈光,是以每次石門一開即亮如白晝。

  趴在夜神背上的北斗努力抬頭看看,笑道:「怪不得,原來是這樣!只是為什麼要掛白燈籠?這是給死人用的啊!怎麼不用紅……」夜神低喝道:「閉嘴!」只管發足急奔。此處正是司徒家的後花園,藏在一座假山後面,極為隱蔽,但卻只有一個出口,倘被堵住便難以脫身。

  正想到這裡,面前便出現一個人影,「可巧,咱們又見面了!」來的是武鈺,「在揚州你兩次從我屬下手中救走了她,今日你以為還會有這麼好的運氣嗎?」夜神也不多言,放下北斗在一塊大石上坐下,回身解開纏在腰間的長鞭便準備應戰。

  武鈺倒並不急著與他開戰,反自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啪"的一聲打開,慢條斯理地扇著風,「你以為這一戰你有幾分贏的把握?」夜神目光閃爍了一下,卻並不言語,只把手中的長鞭握得更緊。

  武鈺笑道:「我知你其實連一分把握都沒有。兵家講究的是知己知彼。揚州那一戰你顯山露水,我對你已有個大致的瞭解,但你卻對我一無所知。今天這一戰尚未開始,你便先輸了一半。」忽然北斗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夜神走來,面色潮紅,輕聲道:「你為什麼丟下我?你知不知道我好難受?」說著軟軟地偎進他的懷裡,「我真的好難受,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夜神知她所中媚藥發作,而且來勢極凶,看樣子就快撐不住了,不由得心急如焚。一狠心,抬掌劈向她後腦。北斗便即軟倒,臉上始終掛著夢幻般的微笑。

  他把她抱到一邊靠牆坐著,回頭冷眼望著武鈺,沉聲道:「來吧,速戰速決!」

  「嘖嘖,看你們郎有情妹有意,我今日就做個好人。只要你在我手下走五十招而不落敗,我便放過你們!」"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話音剛落兩條人影便如旋風般卷在一起。花園中頓時飛沙走石。花朵樹葉都被兩人激起的勁風捲落,四處紛飛。

  武鈺的兵器雖只是尺來長的紙扇,但用來應付夜神丈餘長的鞭子卻游刃有餘,讓他處處受阻,施展不開。

  這樣下去只怕不到五十招便要敗給他了,看來須出奇招才行。夜神心念電轉,忽地長鞭一抖,竟齊柄斷裂。他猛地欺身上前,閃電般揚手一擊。那手柄中突地伸出把短劍。

  武鈺猝不及防,一驚之下猛往後躍,劍尖堪堪掠過面門。他站定,眼裡露出激賞之意,「這一招出奇制勝,倒在意料之外,還算有點味道。」夜神喘一口氣道:「記住你只剩五招了。過了這五招,你可不能食言!」

  「儘管放心!但問題是——你過得了這五招嗎?」武鈺冷聲道,折扇一揮又猱身上前,當下不敢再托大,凝視全力應戰。

  近身纏鬥,夜神更覺吃力。」當"的一聲,短劍與紙扇相交,方知紙扇原是鐵骨所制,「四十七四十八……」眼看已只剩下最後兩招。

  武鈺忽冷笑一聲,身形拔起,折扇脫手飛出夾著風聲飛向夜神胸口,料他必定回劍去擋,那麼自己騰空的腿便可側掃他的頭,這一下他必非死即傷。

  誰知夜神根本不理會那折扇,卻使出拚命的招數,揮劍向他小腹削去,拼著自己一死也要拖他陪葬。

  武鈺躍起之勢去盡,眼看劍尖就要刺入腹中,大驚之下急急收腹使出千斤墜功夫往後便倒,「咚"的一聲跌到地上,好不狼狽,雖未受傷卻面子喪盡。抬頭看夜神時,他胸口劃出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血流如注,卻仍站得筆挺,雙目炯炯道:「五十招已過!」武鈺一躍而起,冷冷說道:「你們走吧!」轉過身不再看他們。

  夜神一刻也不耽擱,扛起北斗就疾速離開。

  待他走遠,武鈺才慢慢轉身,朝他離去的方向投去意味深長的一瞥。

  「你為什麼要放他走?」司徒鏡空從假山後轉出,望著他的目光中充滿不解與埋怨。

  「你也看到了,我必須放他走,身為一幫之主,我怎能言而無信?」

  「你在讓他!別以為我看不出來,你根本就只使了九分力!你是故意讓他們走的!」武鈺冷眼看他,「我為何要這樣做?」司徒鏡空吼道:「因為你不想傷了雲南極的姐姐!你說,你是不是喜歡上了那個鬼裡鬼氣的女人?是不是?」

  「住口!」武鈺沉下臉怒道,「我的事輪不到你多嘴!你最好給我識清自己的本分,既然我能輕易讓你爬到今天這個位子,也能輕易讓你跌下來!上次你沒跟我商量就自做主張差人炸掉木華山頂的水壩差點讓他們淹死,那件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你給我記住,雲家人的命在我手裡,你若先叫他們死了,我便找你償命!」說完便拂袖而去。

  司徒鏡空立在原地,一雙眼怨毒地盯著他的背影,然後又看向夜神消失的方向恨恨道:「哼,倒是讓你撿了便宜!」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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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5 00:19:5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夜神足下不停,前胸傷口的血也在不停地汩汩湧出。奔至幾里外的一片林子裡,終因體力不支而幾乎跌倒。他扶著一根樹桿穩住身子,把背上的北斗放下來。她已是渾身滾燙,月光下臉色醬紅髮紫,幾乎快滴下血來。

  不行,這樣下去她會死的!他喘著氣,點了自己傷口周圍的穴道稍作止血,便扶起北斗拍醒她。

  「啊,好熱喔!」她眼還未睜開便先開始拉扯自己的衣服。他皺著眉神色痛楚地盯著她扯掉衣扣,露出雪白的香肩。

  她忽地睜眼看見他,立即歡呼一聲撲進他的懷裡,用力撕扯他的衣服。

  「不要!」他捉住她發狂的雙手,「不要這樣,你會後悔的!」"我好難受,我好難受你知不知道?」她喘著粗氣喊。

  「我知道。」他說,「可是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她抬起迷濛的眼看他,「你是誰?是誰?」模糊的黑影在眼前晃動,讓她什麼也看不清,「我不知道!」她掙開他的手,又開始拚命拉扯他的衣服。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壓在地上動彈不得,「那麼告訴我你現在想的是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晃著發燙的腦袋尖叫,「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必須知道!」他大吼,「告訴我,你想的是誰?你告訴我,我才能幫你!」

  「不,我不要你幫!」忽地一個身影閃電般掠過她的腦海,讓她如遭雷殛般渾身劇顫。她猛地推開他一躍而起,轉身踉踉蹌蹌奔向林中的池塘,「撲通"一聲跳進水裡,連腦袋一齊浸進去。

  夜神忙跟進水中把她拉上來,「你這樣是不行的,不但解不了毒反而會讓毒氣攻心更加嚴重!」

  「那麼我該怎麼辦?」她狂亂地甩著頭,「我快控制不了了!我該怎麼辦?」看見面前的他,她立即神色驚恐地往後退,「不,你不要過來,我不要你幫!」他卻步步進逼,目光灼灼地緊盯著她,「那麼你要誰幫?你說,你說啊!」

  「不--」她嘶聲厲吼,「我不要,我誰都不要!」忽地側身抱住一棵樹,閉上眼把頭狠狠地向樹桿撞過去。然而所撞之處卻並不堅硬,反而還很有彈性。

  她睜開眼,發現撞到的是他的掌。

  「還有一種方法,雖然慢一點,卻未嘗不是更好的途徑。」他退後一步,沉聲道,「過來,打我!向我出招,把你心中所有的壓抑和憤怒全部發洩在我身上,來吧!」她斜眼看著他,慢慢凝聚所有的精力,忽地眼裡就射出野獸一般的光芒,「啊--」她尖叫著朝他撲過去,又踢又捶又撕又咬,拼了命似的發洩,打得毫無章法。他四處騰挪閃躍,見招拆招,可因為怕傷著她,卻仍不可避免地挨了好幾下。胸前的傷口再度裂開,鮮血不住地冒出來。然而早已目光渙散神志不清的北斗根本就看不見他受傷,只顧著發了狂似的想把潛藏在心底的猛獸激出來。

  終於,她大汗淋漓筋疲力盡地趴倒在地上,累得幾乎連氣也喘不出來。汗液,將她體內的大部分藥性都排了出去。

  一陣涼風吹來,讓她打了個寒顫。她翻過身,仰望天邊群星,思緒一點一點回到腦中。

  檀木墜子,南極,司徒鏡空,武鈺,還有夜神……

  夜神?她忽地一凜,立即坐起回頭看去。

  只見他垂著頭靠著樹桿坐在地上,渾身都被汗水濕透,胸前大片更是血汗交織不忍卒睹。

  「夜神!」她驚呼一聲撲過去,「你怎麼樣?」他緩緩抬頭,目光已有些渙散,蒙面的黑巾也已濕透,「還好。你呢?」

  「還好。」她說著,竟覺得喉頭有些哽咽。

  「那就好!」他點點頭,「總算我沒有做會讓你後悔的事。」

  「但你又是何苦?」她叫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已受傷了嗎?」她抬起手,顫抖著伸向他一片模糊的胸口。他卻一把捉住她的手,緊緊盯著她的雙眼,輕聲問:「如果,今晚在你身邊的是宣赫,你會怎麼做?」她怔住,抬頭呆呆地瞪著他。他歎一口氣,把頭撤到一旁,「算了,當我沒問。」

  「你,我……」她頓了頓,目光又落到他的傷口上,「你的傷要趕緊處理!呀,對了!」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瓷瓶道,「你上次給我的金創藥,還剩下一些沒用完,讓我來給你敷上吧。」他卻撇過頭,淡淡地道:「我還有,就不勞你費心了。你還是回家吧!」

  「回家?」宣赫焦慮的面龐在眼前掠過,讓她心中一緊。她歎一口氣,忽地腦中電光火石地一閃,「回家!天哪,我怎麼沒想到,他要報復的,是我們全家啊!」突如其來的打擊讓她眼前一黑,幾乎昏倒。她凝了凝神,轉身拔腿就跑。

  「等等!」夜神叫住她,「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回去已經遲了?」她怔住,回頭,「原來,你早已知道了!」他垂下頭,不敢接觸她的眼。

  「夜神,聽聞你為人最是雷厲風行,為何在這件事上卻徇了私?是因為我嗎?」她頓了頓,慘笑道:「我是否該感謝你的仁慈,讓我們雲家在這世上苟且偷生多活了幾日?」

  「我……」"如果有機會,來世再見吧!」她道,再不回頭,絕然而去。

  夜神扶著樹桿站起身,神色淒然地遙望她的背影遠去,然後轉身,跌跌撞撞地向另一方向離去。

  ******中堂府,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沉睡之中,全然不知大難將臨。北斗奔至父親房外,大力拍著門,「爹爹,醒來!爹爹,趕快醒來!」一會,雲覆雨披衣開門,雙眼清亮,可見並未睡著。

  「北斗?半夜三更你突然跑回來大喊大叫什麼?」北斗"撲通"跪倒在地,焦聲道:「爹爹,我求您收手吧!」雲覆雨怒斥道:「你在胡說些什麼?收什麼手?」

  「爹爹,造反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啊!難道您真想陷雲家於萬劫不復之地嗎?」

  「你瘋了?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雲覆雨大怒,一揚手"啪"地打她一掌,把她打得撲倒在地,嘴角溢出一縷鮮血。

  「爹爹就算把女兒打死也不要緊。怕只怕爹爹就算此時收手卻也來不及了!」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北斗抹去嘴邊的血跡,跪直身子,「那就請爹爹聽女兒從頭道來。半年前,爹爹以人頭擔保接下揚州那件重案,雖說有禪位的巨大誘惑,但女兒仍覺疑惑。爹爹並未執掌刑部,而且平素也非以查案見長,為何竟會接下這樁大案?之後爹爹派哥哥出行,並要我隨侍在側。當時我就問過您,查一起朝廷重案為何竟要我這女流之輩同行?爹爹說要我保護哥哥。我雖疑慮卻仍相信您。但現在我明白了,爹爹此舉目的有三:其一,倒確實是為保護哥哥,因為有我這女流之輩在旁,哥哥就不便於同前面幾名官員一樣夜宿畫眉居,那麼在才略上其實並不如他們的哥哥能夠全身而回也好有個說辭。其二,將兒女雙雙派出,以此孤注一擲的舉動爹爹可向朝廷昭顯一片忠心,並可讓哥哥身居奇功。其三,因司徒鏡空也同時在揚州查案,難免會與我們有所接觸,爹爹便希望女兒借此良機吸引他的注意,讓他主動上門求親,從而以極其自然的手法不落痕跡地將這員大將納入爹爹門下。」她吸一口氣,續道:「誰知結果卻出了紕漏。也怪女兒看走了眼,以為那司徒是個好人,自做主張非同姐姐換嫁不可。可惜爹爹養兵千日,卻連一時也未用上。誰知道換嫁的結果更是出乎意料,南極竟與人私奔,一樁親事鬧到灰頭土臉的收場,司徒鏡空自是再難以拉攏。但好在爹爹已破奇案,讓以八王爺和五阿哥為首的一眾官員伏法,從而一舉剷除了禪位之爭中最強勁有力的對手!但爹爹仍未滿足,在將畫眉姑娘進獻給皇上的同時又差人引薦給五阿哥,讓他們父子心生嫌隙,從而又免去一位競爭對手。」雲覆雨聽到這裡,臉上肌肉不住抽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

  北斗又道:「此時再放眼朝中百官,年輕的阿哥貝勒都不足為懼,而一品大員中能與爹爹爭鋒的就只有紀太傅跟和大人。紀太傅年事已高,自不列在考慮之中。但和大人,論財勢論皇上的寵信,爹爹都比不過他。為防萬一,那便只有在暗中培植勢力了。若女兒猜得不錯的話,那一千萬兩官銀早已被爹爹拿去暗中招兵買馬,也許還遠遠不止這些。」

  「胡說!胡說!」雲覆雨再也忍不住,跳起來大吼道,「簡直一派胡言!」

  「女兒是否一派胡言,爹爹最是心知肚明不過。」雲覆雨緊握雙拳,全身發抖,良久,顫聲問:「你,你卻是從何得知?」"爹爹可知武鈺其人?」

  「當然知!」"爹爹所知的武鈺可是那位投誠朝廷的留虯髯的中年漢子?」"自然是他,難道還會是別人嗎?」

  「不錯,武鈺確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另有其人?」雲覆雨聞言大驚失色,踉蹌了一步,幾欲跌倒。

  「正是!我也是今夜見到真武鈺,這才想通一切前因後果。爹爹,您施的是連環計,人家卻是將計就計。爹爹又如何能不落入他的算計之中?」雲覆雨面色煞白,伸手扶住門框,喃喃道:「將計就計?」

  「我不知道爹爹在什麼時候與假武鈺結盟,但肯定是在揚州竊案之前。想必是在此人的明示暗示下,爹爹便與他合作,由他負責挑撥八王爺造反,竊官銀嫁禍揚州杜大成,而後又血洗杜家莊運走官銀。之後皇上派去揚州的欽差都被鹽幫或八王的人滅口。然後爹爹便按計劃接下查案大任,得到調遣朝中官員的權力。於是您先派了兩名官員去打頭陣送死。這兩人都是年輕有為且各有功名在身的八旗子弟,除掉一個便少一個。而且也可借他們卻讓人王爺和大阿哥這兩名幕後主使逐漸浮出水面,實在是一舉數得。最後再讓我和哥哥出馬,雖沒費多少功夫,破案也顯得水到渠成。

  「可是爹爹,您千算萬算,卻漏算了最重要的一點,鹽幫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的幫派,為何竟會竭誠與您合作如此不遺餘力地幫您?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爹爹,您以為您便是那最後的勝利者,卻不知黃雀背後還有老鷹啊!那真正的鹽幫幫主武鈺便是這隻老鷹。

  「爹爹,若女兒的估計無誤,此刻,您曾經的作為都已經被呈到皇上的案頭,而大內的禁衛軍也已出發,正向我們雲家包抄而來。」果不其然,北斗話音剛落,院外的巷子裡便傳來陣陣馬蹄聲。隨即便有人開始撞門。

  雲覆雨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歎道:「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北斗站起身,走到父親身邊扶著他道:「女兒無用,沒能早日識破這圈套。今生女兒已無法報您養育之恩,惟有等待來世了。」雲覆雨一把捉住她的手,急急地問:「那武鈺到底是誰?為何竟要如此算計我?」這時禁衛軍已破門而入,鬧哄哄地四散開來叫人到院中集合。禁衛軍首領上前朝雲覆雨一抱拳道:「雲大人,得罪了!」一揮手,即有兩名士兵執了鐵鏈來鎖住雲覆雨的頸,朝外拖去。

  雲覆雨大急,回頭喊道:「快告訴我那武鈺究竟是誰?不然我死都不會瞑目啊!」北斗又撲地跪倒,喊道:「此事全怪女兒!十八年前因為女兒的出生讓您在公堂之上心神不寧,從而錯斷了一樁命案。這錯案的受害者便是武鈺全家!」說著朝父親的背影重重地磕下頭去,「女兒萬死不能贖其罪啊!」雲覆雨聞言,又驚又怒,暴跳著罵:「都是你害的!你哪是什麼北斗星,分明是個掃把星!掃把星!」嘶聲吼著,逐漸遠去,終至無聲。

  這時迷迷糊糊剛從床上被拖起的懷恩和幾名女眷乍聞噩耗,也一個個群情激憤,奔到北斗身邊尖聲嚷著:「掃把星!掃把星!」一個個拳頭如雨點般落在她身上。

  北斗伏倒在地,咬牙一聲不吭地接受大家的憤怒。直到雲夫人尖叫著衝來將眾人推開,她才慢慢直起腰來。

  「娘!」她把哀痛欲絕的母親抱到懷中輕輕撫慰,耳中充斥著眾人的哭嚎和不斷的掃把星的咒罵聲。

  她是否也該同聲一哭?但奇異地,她眼中卻無半滴淚,只在黎明的秋風中乾澀到刺痛。

  掃把星!今日她才知道自己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她輕拍著母親不停抽搐的肩,暗道:娘,女兒今生不能盡孝,只有等來生了。

  她閉上眼,眼前一個個人來來去去,都是她這短短一生裡有所虧欠的人。父親,母親,哥哥,姐姐,夜神,甚至武鈺。

  她虧欠的人實在太多太多,尤其是宣赫。

  宣赫說:「如果我死了,你會為我哭泣嗎?」可如今先死的卻變成是她。那麼他會為她哭泣嗎?

  她微微歎氣,一絲酸楚從心底湧上來。忽然間,眼裡竟濕潤起來。

  ******天剛明。

  寧王府,後花園。永琰一身戎裝正在舞劍,蕊馨格格站在一旁手舞足蹈地跟著練。

  「好醜!」永琰突地收劍,指著她大笑。

  「你嘲笑我!」蕊馨跺著腳嗔怒道,「我要去告訴阿瑪!」"好了,別跟我練啦!下回我還是介紹一個好師父給你!」"是誰呀?」蕊馨興致勃勃。

  「這個,「永琰頓了一下才道,「暫時還不能告訴你,得先去徵求一下他的意見才行。」"真的?這麼神秘?」蕊馨眨著大眼睛,「那我更加期待了!」

  「你就慢慢期待吧,我進去換件衣服。」永琰說著穿出花園,走進自己的臥房。門一推開,他就大吃一驚。

  「宣赫?你什麼時候來的?」只見宣赫一身髒兮兮,歪歪斜斜地靠在椅子上,面色蒼白,似乎剛剛經歷過一場大劫。他懶懶地瞟了永琰一眼,虛弱地答:「來了一會兒。」

  「臉色怎麼這麼難看?受了傷嗎?嘖,看樣子還傷得不輕呢!是誰有這麼大本事把你傷成這樣?我剛還打算把你介紹給蕊馨當師父呢,結果你卻這樣拆我的台!」宣赫擺擺手,「閒話少提。你知不知道雲家被抄的事?」永琰點點頭,「這次證據確鑿,雲覆雨罪行可大了,多半是要全家抄斬的!」

  「可否求皇上網開一面?」

  「你是說你家那位夫人嗎?」宣赫搖搖頭,「若是雲家人都死了,她決不會獨自偷生。最少也得留住大部分女眷的性命。」永琰皺眉道:「這只怕難辦得很!」宣赫遲疑一會兒道:「我準備去見和坤,你以為如何?」

  「和坤?」永琰驚道:「去見他?」

  「是!我聽說和坤對皇宮內苑寶庫中西域進貢的玉象十分垂涎。我現在來找你就是為的此事。你幫我打通一些關節把那玉象連夜運出來如何?雖然失了我們一貫的原則,但為救人,卻也別無他法!」永琰歎道:「唉,英雄難過美人關啊!為了你那位夫人,你還真是無所不用其極。我可以答應你,不過以後你傳授我功夫時可不能再藏私!」宣赫歎著氣道:「不是我想要藏私,而是,我只怕你在武學上面花去太多時間而耽誤了你的學業。要想成就大事,最重要的是雄才經略,光有匹夫之勇是遠遠不夠的。」

  「但我大清江山不就是在馬上打下來的嗎?」永琰辯道。

  宣赫搖搖頭,「馬上得天下,焉能馬上治天下?」

  「好!說得好!」忽一個脆生生的嗓音大聲贊,隨即蕊馨出現在窗口,「十五哥,你為人未免太不爽快。不就是一隻小小的玉像嗎?還拿來要挾宣赫哥哥,豈不是太過小氣?宣赫哥哥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那玉像我去給你偷出來!」

  「別亂說話!」永琰斥道。

  「你不相信我?等著瞧吧,我蕊馨格格出馬,從來就沒有搞不定的事!不過有一點我不明白,宣赫哥哥,你家的那位夫人到底好在哪裡,真的值得你這樣大費周章地去救她嗎?」宣赫淡淡一笑,「不救倒也無所謂,只不過這世上你就要少一個宣赫哥哥了!」

  ******三日後,雲府眾人接受裁決。雲氏男子以及參與過謀反的家僕一個不留,全部斬首。而餘下幾名不知情的女眷,因以和坤為首的眾位大臣齊齊上奏陳情,朝廷感念雲覆雨為政幾十年也曾做過不少政績,特地網開一面赦她們死罪,只貶為奴婢,且後世三代不得為官。已出嫁的也不例外,直接從夫家除去戶籍,一律交由戶部在三日之內指給各官戶人家做奴僕。

  判決一下,人人都贊皇上仁慈。只有乾隆自己最清楚,所謂網開一面其實只是因他憐惜北斗滿腹文采,不忍見她就此香消玉殞這才大發了慈悲。死罪可免,活罪卻總是難逃。為奴為婢雖然委屈了她,但總好過砍頭吧?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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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北斗還未來得及感受喪家之痛,便被遣回宣貝勒府,只是身份再不是少福晉而是奴婢。雲夫人則被遣往和坤的府第。北斗有心想保護母親卻無能為力。

  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語淚先流。當然她是沒有淚的。她是星。星從來都是堅韌孤寒,最不樂意見到的就是眼淚與憐憫。她甚至還能微笑,微笑地面對大家或同情或感傷或嘲諷或興災樂禍的眼神。府中多數下人都對她抱以憐憫,嫣紅則比她還要傷心。

  這些她都無所謂,無所謂自己的房間從女主人的東廂房搬到後院的下人房,無所謂本來就瞧她不順眼的福晉天天派人來刁難她,也無所謂內務府的監事時常來檢查她是否幹著奴婢應干的粗活,更無所謂宣赫連續三天都沒有回家。

  他回不回家,他在哪裡過夜,這跟她又有什麼關係呢?她都已經不再是他的妻子了。她從前就沒有在乎過他,現在當然更不會在乎。何況,如今的她也已沒了這個資格。一個奴婢,憑什麼過問主子的去處?

  或許,他也已不再在乎她了吧?一個低賤的奴婢,一個只會帶來災難的掃把星,憑什麼還能吸引他全部的視線?當然不能!既然如此,他又何必費盡心思讓她回到府中來?她知道自己先前必不是被遣至此處的。宣赫為得到這個結果不知要一路打點多少官員。他素來就不喜官場之事,可這回為了她,他卻不知要受多少委屈。若他已不在乎她,那又何必?

  她苦苦一笑,自井中提起一桶水,倒進盆裡,然後端著盆走向花廳。現在她每天的活就是打掃花廳和後院,很輕鬆。是管家特地為她安排的。她知道管家人好,想要盡量照顧她,但她其實是想要干更多更重的活。只有極度的疲累,才會讓她懶於思考,懶於回憶過往的一切。

  經過假山時,她忽聽到有人談到自己的名字,心中一愣,忙停下步子隱身到一塊大石後。

  「福晉吩咐了,要你想法抓住雲北斗的錯,名正言順地打發她出去,讓貝勒爺也無從反對。」"可是少福晉平日也待我不壞,我怎可……」

  「你還叫她少福晉?那個女人如今不過是個比你還低賤的奴婢。而且聽說她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雲家的滅門之災就是她招來的。這樣的禍害留在府中,豈不是害了貝勒爺?」

  「可是貝勒爺說過,誰要敢趁他不在時為難那個女人,就是跟他作對。若是被他發覺,我一定會受責罰的!」

  「到底是你受罰嚴重,還是貝勒爺受連累更嚴重?不過你也不用擔心,福晉自然會給你撐腰。而且福晉還說過了,這貝勒府中的下人就只有你最貼心,將來遲早她會要貝勒爺收你做偏房的!」

  「真的?福晉真這麼說了嗎?太好了!放心吧,我一定不負所托。那個女人其實我也早瞧著不順眼了。想當初她還瞧不起我們這些下人,如今她自己也成了下人,看她還能神氣到哪裡去!」說話的兩人轉身離開。北斗探出頭,見到一個是王府的管家,一個則是跟她一起灑掃花廳的鵑兒。

  真好,福晉想要打發她走呢!她冷冷一笑。可是又何必費那麼大勁?她原就不想在這裡待下去,不想再看到這熟悉的一草一木,不想再看到那些熟悉的臉孔上不熟悉的表情。尤其,不想再聽到那依舊溫柔的深情呼喚:「老婆!」她定住,心中似有一根弦突地繃直,一陣緊似一陣,扯得她的心酸酸痛痛。

  是他回來了。他終於回來了。他一回來就用這種語調喚她幹什麼?難道他不知道她早已不是他老婆了嗎?

  她端起水盆,疾步走進花廳,頭也不回。

  「老婆!」這回的呼喚已到了她耳邊,隱隱含有哀怨與焦慮。

  她把一塊布巾打濕,手下不停地開始擦拭桌子。

  「老婆,你怎麼都不理我?」她冷冷道:「不要再叫我老婆,奴婢擔當不起!」

  「我就要喊你老婆,這世上我只承認你一個是我老婆!」她搖搖頭,「我是戴罪之身,除了連累你外,還能怎樣?」手下不停,擦完桌子又擦椅子。

  宣赫忽地一把搶去抹布,丟到地上,「我不要你做這些!」

  「我不做這些我還能做哪些?」她猛回過身怒道,然而一看到他的臉,卻不由大吃一驚,「你,你怎麼變成了這樣?」他面色憔悴,眼窩深陷,下巴上滿是胡喳,只一雙眼仍是清亮清亮,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

  「連鬍子都長出來了!」她搖頭輕歎,「這三天你去了哪裡?你都沒睡過覺嗎?」他目光閃爍了一下,垂下頭卻不出聲。

  「算了,當我沒問。」她撿起抹布在水盆裡搓了搓,又開始擦花架上的瓷器。

  「這三天我一直待在吏部。」宣赫忽說。

  「又在為我的事奔走嗎?」她苦苦一笑,「有什麼必要?」"沒有,我不是在忙你的事。而是,在忙我自己的事。」"很好啊!」她說。

  「我去詢問吏部的官員,怎樣才能讓我從八旗子弟中除名,成為一個平民。那麼你就不必擔心你的身份會連累我了。」

  「你,「她猛地回頭,「你瘋了?」

  「不,我沒瘋。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經過深思熟慮!」她扶著水盆不住地渾身顫抖。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她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他如此待她?他還要她欠他多少才會滿意?

  「我們走吧,離開這裡,去一個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好不好?」他伸手,想要撫她微顫的肩。

  她忽地端起盆,嘩!整盆水把他從頭淋到腳。

  「你還說你沒瘋!你所講的每一句話都是瘋言瘋語!」她隨手拋下盆,轉過身不再看他,「世上哪有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就算有,也得問我願不願意跟你一起去!」她語調森冷,冰寒刺骨,「我嫁你不過因為不想你娶我姐姐,我根本就從未喜歡過你,我根本就一點都不在乎你!」他渾身透濕,呆呆地立在原地,半晌,抬手抹去臉上的水珠,笑道:「沒關係,有我在乎你就夠了!」她搖搖頭,「有什麼用?現在的我,除了連累你外還能做什麼?放了我吧,貝勒爺,把我賣給別家做奴婢,隨便哪一家都行。」

  「不行!」宣赫叫道,「你別想!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都不會!」她冷笑道:「腳長在我身上,你不放,難道我不會自己走嗎?」

  「無論你走到哪裡,天涯海角我也會找到你!」她仰頭深吸一口氣,嚥下哽在喉頭的硬塊,輕聲道:「如果我死呢?」"我追你到地獄!」

  「為什麼?」她再也忍不住尖叫道,「為什麼從一開始你就這樣冤魂不散糾纏不清?你到底要怎樣才會放開我?我再說一遍,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要像南極一樣跟別的男人私奔永遠都不再理你!」說著她便往外疾奔而去。

  私奔?她竟想要跟別的男人私奔?宣赫如遭雷殛般呆呆地定住。忽地腦中一閃,立即追出去大喊道:「難道你不想知道南極的消息嗎?」

  「南極?」她停步,回頭急切地問:「她在哪裡?她怎麼樣了?」

  「這,「他眨眨眼,訕訕道,「我暫時還不知道,不過我會去查,我現在就去查。你等著我,千萬不要跑掉,等著我啊!」他撒開腿就往外跑。

  「等一下,「北斗喊道,「你換了衣眼再去吧!」宣赫回頭,驚喜萬分,「老婆,你是在關心我嗎?」她撇開頭,「我只不過是不想你在找到南極之前就先病倒了。我以前沒關心過你,以後也永遠不會關心你,你就死了這條心吧!」說完她便再也不看他,轉身走向後院的下人房。

  他望著她的背影遠去,苦笑一聲,搖搖頭。

  這時小馬從門外跑來,看見他,立即大呼小叫:「貝勒爺,你怎麼全身都是水?你的傷……」

  「閉嘴!」宣赫突地大吼。小馬嚇得直哆唆,趕緊閉上嘴,四面一望,這才悄聲說:「主子,你的傷還沒復原,倘若沾了水發炎的話就不好了。還是趕緊去換衣服吧!」唉!宣赫長歎一口氣,走向自己的臥房。

  長廊拐角,靜立良久的鵑兒探出頭,朝宣赫離去的方向歎道:「貝勒爺,您怎麼可以讓那個女人這樣對待你?我要讓她離開,一定要讓她離開你!」

  ******天明時分,宣赫由外回到貝勒府。剛一進門,便見嫣紅滿面淚痕地直奔過來,哭道:「貝勒爺快去花廳,小姐她,小姐她……」宣赫大驚失色,沒待她說完便朝花廳狂奔而去,入眼所及讓他目眥欲裂。

  北斗正跪在地上接受家法,而福晉則滿面怒色地坐在一旁。執家法的兩名下人是從王府那邊帶過來的,都是毫不留情,籐杖一下下落在她的背上,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把雪白的衣衫染得通紅,觸目驚心。

  「住手!」他暴喝一聲,撲上前把兩名下人推開,搶過籐杖"啪"一下折成兩截,厲聲問:「額娘,你為什麼要這樣做?為什麼?」福晉冷笑道:「你怎麼不問問她為什麼要那樣做?」

  「她做了什麼?」福晉指著牆角一堆碎片道:「你自己看,她竟然把先皇御賜的花瓶給打碎了!這花瓶在那檯子上好好的放了幾十年沒事,為何她一來擦就碎了?我看多半是故意的,因為對聖上心存不滿,所以就打了這出自帝王之家的花瓶洩憤!這還得了?不好好教訓她下回豈不是要造反?」

  「額娘,這罪名可大了!您確定這花瓶是她打的嗎?」福晉怒道:「怎麼不是?難道我還能冤枉她了?」隨即她揚聲喚道:「鵑兒,出來作證!」鵑兒怯生生地自內屋走出,垂著頭喚:「貝勒爺。」他冷聲問:「這花瓶是被誰打碎的?」

  「是,是她打碎的。」"抬起頭來看著我!」宣赫忽地大吼。

  鵑兒一顫,慢慢地把頭抬起來,卻始終不敢接觸他的目光。

  「看著我!」宣赫這回的吼聲更大,嚇得鵑兒魂飛魄散,渾身篩糠般直抖,但終於還是把蘊淚的目光對上他噴火的雙眼。

  「我再問你一次,花瓶到底是誰打的?」他握緊雙拳,咬著牙道。說什麼他也不會相信北斗會如此不小心,她是練武之人,力大手穩,怎會連區區一個花瓶也拿不住?若說她是為洩憤而故意這樣做,更是砍了他的頭也不相信。她一身傲骨,最是剛硬不過,怎會做出這種愚蠢的行徑?

  「是,是,是……」鵑兒嚇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忽然跪在地上一直未出聲的北斗冷冷道:「不用問了,花瓶是我打碎的!」宣赫愕然,鵑兒也愕然,怔怔地張大嘴瞪著她。

  北斗又道:「福晉,家法一百杖,尚只打了九十杖。請把這最後十杖打完吧!」福晉愣了一會兒,忽又怒道:「你以為打你幾下就可以把這御賜的花瓶給打回來嗎?你知不知道這是高麗的貢品,價值連城!」

  「北斗只有一條命,福晉若不嫌棄,儘管拿去吧!」

  「哼,你這條命能值多少錢?就算有十條都不夠賠!」福晉恨恨地罵,又轉向宣赫道:「兒子,你也看到了,這麼笨手笨腳的奴婢還留著她幹什麼?還是趕快把她賤價賣出去吧!」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額娘,請您不要逼我!」他道,語氣森然。

  福晉怒道:「她到底有什麼好讓你這樣鬼迷心竅?你知不知道她是個大禍害?留她在家只會連累你,她生的孩子都是賤民,三代不得為官你知不知道?兒子,你放了她!額娘求你放了她,我馬上再給你娶十個八個女人回來,保證個個比她溫柔漂亮善體人意!」宣赫搖頭,「額娘,您不用白費心機了。除了她,我誰都不要!」

  「你!」福晉氣得渾身發抖,哼了一聲,轉身帶著那兩名下人拂袖而去。鵑兒也趕緊悄悄溜了出去。一時間,偌大的花廳只剩下兩個人。

  宣赫望著她血跡斑駁的背,心中抽痛,鼻子一陣陣發酸,「老婆,「他緩緩蹲下來,伸出顫抖的手輕撫她未受傷的肩,歎聲道,「咱們進房去,讓我瞧瞧。」北斗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瞇眼凝視前方,不發一言。

  一滴淚自他眼中滴下,滲進她的傷口。她微微一震,回過頭,看到他紅紅的眼眶痛楚的眼神,也不由得心下酸苦。但隨即就沉下臉,冷冷道:「一點皮肉之傷,又死不了人,哭什麼?」宣赫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喊道:「你為什麼不避開?以你的身手,你原可以不受傷的啊!」

  「避得過一時,避不過一世。」她無謂地搖頭。

  ******

  「起來,讓我給你的背上藥。」她動也不動,「你在乎我的傷?」

  「當然在乎!」她冷笑,「我不在乎!」他咬了咬牙,忽地撿起扔在一旁的籐杖,「那想必你也不在乎我受傷吧?」高高舉起,啪,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腿上。

  她大驚,怒喝道:「住手!」他理也不理她,舉起籐杖,啪啪啪,又是三下,都抽在同一個地方,立時便見了血。

  她終於忍不住跳起來一把搶去籐杖丟得老遠,吼道:「你瘋了嗎?」

  「對,我是瘋了,為你而瘋!」他瞪著她,神情狂亂,雙目赤紅,似乎的確有些瘋了。

  她別開頭,不忍再看他的臉,「我早說過要你放我走,你為何不放?」留在這裡,只會讓兩個人一日比一日痛苦。

  「不可能!」他道,「除非我死!」她忽地尖聲叫道:「我求求你放我走好不好?我求你!」他怔怔地凝望著她痛楚的眼,良久,顫聲問:「為什麼?為什麼你非走不可?難道我們就不能在一起嗎?難道你真的就從來沒有對我動過心嗎?」

  「沒有!」她想也不想就答。

  「真的沒有嗎?」他捧起她的臉,「看著我,看著我的眼睛,你發誓,發誓你沒有!」她握緊雙拳,咬牙道:「我發誓!」

  「不行!」他搖著頭,「你要用一個人來發誓,就用我!你說,假如你說謊的話,那麼宣赫就不得好死!你說!」她瞠目,瞪著他赤熱的眼,止不住全身劇烈顫抖。

  他搖晃著她的肩,「你說啊!」她忽地大叫一聲,用力推開他,甩著頭嘶聲吼道:「為什麼?為什麼你要這樣逼我?為什麼?」痛楚如潮般狂猛襲來,讓她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瞧,你說不出來是不是?」他臉上泛起幸福的笑意,「你不敢用我來發誓,因為你在說謊!」他蹲跪在她面前,將她哭泣得顫慄的單薄身子輕輕摟進懷裡。

  「別再抗拒你的心。承認吧,承認你早就對我動了心!承認吧,老婆!」

  「宣赫!」她抽泣著輕喚,「宣赫!」終於順從自己的心,伸出臂緊緊地抱住他,「宣赫,你為什麼這麼傻?為什麼這麼固執?難道你都不懂得放棄嗎?」

  「對你,我永遠都不懂放棄。」他微笑,用臉頰磨蹭她柔軟的烏髮,閉上眼深深呼吸她幽香的氣息,如此甜蜜,幾乎讓他落下淚來。

  「可是,我們該怎麼辦?」

  「走吧!」他貼著她淚濕的臉龐,柔聲道,「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地方,一定是有的!我們遠走他鄉,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沒有人認識我是宣赫,也沒有人認識你是雲北斗,我們隱姓埋名,一切都可以從頭開始,好不好?」她沉默半晌,忽地掙開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搖著頭道:「不行。你貝勒爺的身份可以不要,但是王爺和福晉呢?你也不要了嗎?還有府裡這麼多的下人,你也統統拋開不管了嗎?如果這樣的話,那我就真的是個罪人了!」

  「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她流著淚道:「你以為我們遠走他鄉隱姓埋名,就真的可以變成另外的兩個人一切都從頭開始嗎?不可能的!前塵往事會如影隨形將我們緊緊包圍,對親人的牽掛和負疚會讓我們一生都不得安寧。宣赫,天已注定我們不得相守,難道你一定要逆天行事嗎?」

  「我……」他望著她,喉頭便咽,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她側頭輕輕靠著柱子,瞇眼遙望窗外碧藍的天,喃喃道:「放棄吧!今時今日,我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我了。我曾經的夢想,我的追求,我所執著所嚮往的一切,都已在家破人亡之時煙消雲散。」她深吸一口氣,續道:「你知道我也曾有遠大的抱負。我那麼努力地讀書習武,為的就是將來有朝一日能一展所長,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人,為國家社稷盡一點力。可是上天偏偏生我為女子,局限我於一方閨房之中。我滿懷壓抑和憤懣地活著,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遇見一個奇人,我才知道這世上還有另外一種人生。我又有了新的信念。正是因這信念的支持,我才會在嫁給你後如此孜孜不倦地逼你讀書出人頭地。我想以此求得心裡平衡,換來自由以便追逐我的夢。」她回頭看他一眼,「這些,你都是知道的。其實我也跟你一樣固執,在明知自己已對你動心的情況下卻仍然堅持原本的信念,即使在取捨之間彷徨無依和痛苦不堪也決不放棄。誰知道,結果竟會變成這樣?現在以我的身份,除了拖累他人以外,還能拿什麼來幫助別人?一切都已成為泡影。宣赫,我已是個廢人了。如今的我,活著,不過是一天一天在等待死亡的來臨。生,對我來說早已失去意義。就算你真能拋下所有與這樣的我相守,又有什麼意思呢?」她歎著氣,回頭再看他一眼,便轉身頹然走出門外。

  「不!」宣赫喊道,追上去拉住她道,「一定有辦法的,一定還有辦法的!」她搖搖頭,輕輕拂開他的手,繼續緩緩前行。

  「你……」他忽道,「昨夜,我,我去了一趟司徒家裡。」北斗停下步,「你有了南極的消息嗎?」

  「我……」他卻支吾其辭,「其實今早我就是從司徒府上回來的。」她心中一凜,猛轉身直直走到他面前,盯住他閃爍的眼,「她怎樣了?你告訴我。我能接受,我什麼情況也能接受的!你說!」

  「其實也不是你姐姐怎樣了,而是司徒鏡空。」他頓了一下,才道:「昨夜子時,他在自家花園裡揮劍自盡。」

  「啊?」她倒吸一口涼氣,捉住他的手急急地問:「那麼武鈺呢?就是那個馬伕牛四,他去了哪裡?」他搖搖頭,「不知所蹤。誰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惟一的線索就這樣斷了。」她呆呆地怔住,許久,忽地格格地笑了起來,「也好。至少我還可以認為南極仍在這世上某個角落平安快樂地活著。也好!」

  「那個……」

  「還有什麼?」他咬了咬牙,終於道:「司徒鏡空,他是你同父異母的親哥哥。」她呆住,張大嘴,幾乎無法思考,連話也說不出來。許久,一滴淚緩緩地從腮邊滑下,接著又是一滴。

  「原來竟是骨肉相殘!」她顫抖著吐出四個字,眼前便一陣陣發黑,幾乎暈倒。

  宣赫摟她靠在自己肩上,輕撫她的長髮,歎道:「我知你心中難受,我也同你一樣難受。香山的葉子已紅了,我們明日一起上山去散散心好不好?」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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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5 00:20: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香山。正是紅葉飄飛時。

  北斗扶著一棵楓樹悄然而立。微仰著頭,雙眼迷迷濛濛,不知是在看楓葉還是看葉上的天。

  一片紅葉飄飄悠悠落下,停在她的發上。

  他靠在另一棵樹上,瞇著眼默默地注視這一幕,心中一陣陣酸楚,一陣陣苦澀。

  又一片紅葉兜兜轉轉落下,停在她的肩上。

  起風了,衣袂翻飛。滿山的葉便都隨之沙沙起舞。

  只有她,泥塑木雕般直立到日薄西山。

  ******夜,投宿飄香客棧。

  店如其名,面臨滿山紅葉,正是夜夜飄香,飄著泥土與樹葉的芳香。

  漆黑的房間裡,她木然地坐在桌旁,什麼也不做,什麼也不想。

  窗外傳來衣袂帶過的風聲。她抬起頭,正好看到一條黑影向遠處掠去。

  是夜神。他也來了嗎?是跟著她來的吧?

  夜神在對面的屋脊停下,回身向她招手。

  她卻垂下眼,動也不動。

  夜神幾個起落,穿過窗子進到房裡,「你,跟我來!」她歎一口氣,終於懶懶地站起身,跟著他離開。

  香山巔。

  夜神停在一棵楓樹下回頭等她。仍然蒙著面,一成不變的裝束。沉靜的眸子裡,憂鬱更深更濃。

  「有何貴幹?」她道,語氣生疏冷淡。

  「為何你會變成這樣,簡直如行屍走肉一般!」"行屍走肉?」她咀嚼著這四個字,點點頭,「沒錯。」"唉!」他歎著氣,「是我的錯!」

  「你有什麼錯?」"從一開始我就做錯了。假若時光倒流的話,我定讓一切都不同!」

  「倒流?」她冷笑,「倒流到什麼時候?到我出生時,去化解武鈺與我家的仇恨?或是更早,讓我爹善待司徒鏡空的母親?但是無論什麼時候,你能讓我爹的野心消失嗎?」

  「你,「他瞅著她,心痛地搖頭,「難道你就想這樣把自己陷進喪家之痛裡,一輩子都拔不出來?你的鴻鵠之志呢?你的翱翔天際的夢想呢?難道家破人亡竟已把你的心都鎖進了籠中嗎?」

  「我……」她怔怔地望著滿天星辰,心中陣陣緊縮,竟是一句話都答不上來。

  夜神忽地大步跨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跟我走!」

  「走?現在的我,還能走去哪裡?」她抽出手,搖頭道:「天下之大,何處有我容身之地?」"有的,一定有的!天下之大,怎會沒有我們容身之地?」

  「我們?」她瞟他一眼,「你要帶我私奔嗎?」"是!」他目光堅定地點頭。

  「私奔?」她喃喃,回身將頭抵在一根樹桿上,「私奔。」思緒如潮般湧上,是酸?是苦?是澀?還是痛?

  「走吧!」他扳過她的身子,「現在就走!拋開以前的一切,跟我走!從此天高地遠,任你翱遊!」遙遠的激情似乎重又回來,熟悉地在心中激盪。她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淒迷彷徨。忽地閉上眼,把頭一撇,「不,不行!我做不到!」

  「你做得到!放下你心裡的枷鎖,親人家庭身份地位感情回憶,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拋棄,什麼都不管什麼都不想,只做你自己,只為你自己而活,你就一定做得到的!」他緊緊地握住她的雙肩搖晃,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急切,「跟我走!」

  「可是,「她顫聲道,「宣赫呢?他還在客棧裡,我怎能拋下他獨自一人?」'

  「不要管他了!」他吼道,「你留在他身邊不過是連累他而已,你還管他做什麼?忘了他,從此你的生命中再沒有宣赫這個人!只有我,只有我!」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就往前奔去,「走!別再猶豫了!」她茫茫然跟他跑了幾步,忽地大叫一聲:「不!」用力甩開他的手,一臉痛楚地搖頭,「不要!不要現在帶我走!再給我一天。明天晚上,還是這個時候,這個地方,我來赴你的約,好嗎?」

  「不行,今夜我非帶你走不可,我連馬車都已準備好了!」

  「就一夜!」她懇求道,「天亮之前,我一定來赴你的約,好不好?」夜神背朝著她,沉默半晌,終於點頭道:「好吧。日出之前,我在這裡等你!」說完便身形掠起,頭也不回地疾速離去。

  北斗呆立在原地,癡癡地凝望著月光下的滿山楓葉。

  一個人影自心底深處浮上來,如此清晰,清晰到痛楚不堪。

  「宣赫。」過了今夜,她就要離開他,從此以後生命中就再沒有這個人。

  「宣赫!」心突地就塌了一個缺口,痛楚狂濤般襲捲而來,讓她渾身顫慄。她知道今生她再也無法完整了。

  「宣赫!」她忽地拔腿,向著客棧狂奔而去。

  ******一燈如豆。宣赫怔怔地坐在床邊發呆。

  突地窗外躍進一條人影,他嚇了一跳,看清是北斗,奇道:「你怎麼跑去外邊了?」北斗一言不發,吹熄桌上的燈,緩緩地走到他面前站定。

  「你怎麼了?」她抬手,開始解自己的衣扣。

  「你這是在幹什麼?」一件衣服飄落地上,接著又是一件。窗外月光如銀流瀉進來,照著她雪白無假的肌膚……

  宣赫無力地搖著頭,「不,我不可以!」"為什麼?」

  「你在流淚,你在哭泣。你沒有快樂,反而只有絕望的痛楚。你把你的身體當做什麼?祭品嗎?」他深深地吸氣,歎道"如果我們在一起,那只是因為兩情相悅,而非關其他。如果你做不到,我情願只在夢中抱著你。」她坐起身,「你真的不要我了嗎?」他拾起地上的衣服,為她技在肩上,「我怎麼可能不要你呢?我從來就只要你一個人的啊!」他閉上眼,把她淚濕的臉龐輕輕地壓在自己的胸口。

  她卻推開他,把頭撇到一旁,「宣赫,拜託你幫我做件事好嗎?」"什麼?」

  「到隔壁我的房間裡把桌上的包袱拿來。」他便去拿來了。北斗已穿戴整齊,接了包袱放在桌上,慢慢解開拿出一柄短刀,一個瓷瓶,兩塊白布。

  「老婆,你神神秘秘地幹什麼呀?」"你過來。」她抽出刀,忽地反手一揮,「刷"劃過他的右臂。

  一道又長又深的傷口,鮮血淋漓。」你?」宣赫目瞪口呆,「為什麼?」"你私放罪女雲北斗逃跑,若不受點傷,回去怎麼交待?」

  「逃跑?」他怔道,「你要離開我嗎?」她冷冷一笑,忽又一回手,在自己左臂上劃了一刀,頓時也是鮮血淋漓。

  「你這是在幹什麼?」他大驚失色,撲上前搶過她的刀,「你瘋了嗎?」她回頭,朝他微笑,笑容淒艷透著絲絲詭異:「瞧,我們的傷口,一個左臂一個右臂,都在同樣的地方,那麼我們無論是相對還是並肩而立,傷口都可相互貼合,血液交融。」她倚向他,讓兩道流著血的傷口緊緊地貼合。

  「宣赫,現在我的身體裡已經融進了你的血。以後無論我走到哪裡,再也不會孤獨了!」宣赫動容,眼裡淚光閃爍,喉間抽搐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好了。來,讓我幫你上藥吧!」她說,按他坐下,撕開他的袖子,敷上瓷瓶裡清涼幽香的金創藥,用白布細細地包紮好。然後讓他同樣為自己包紮傷口。

  「假若有來世,這便是我們相認的記號。」她投進他的懷裡,最後一次緊緊地擁抱他,顫抖的手指繞過頸後,點下他的玉枕穴。

  宣赫身子一僵,隨即垂下頭軟地軟倒在她的肩上,昏睡過去。

  她把他扶到床上躺好,細心為他蓋好被子,然後側身躺在他旁邊,癡癡地凝望著他的面龐。

  「宣赫,你知道我有多捨不得你?」她抬手輕柔地撫過他濃黑的眉,他俊挺如刀削的鼻,他溫暖柔潤的唇。

  「假若時光重來的話,我一定不會再拒絕你。什麼夢想信念,我統統都不要,只要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她閉上眼,吻著他的臉,他的唇。就是這張嘴,曾經吐出過多少動人心弦的話語。可是她卻每每都當做耳邊風,聽而不聞,她那麼固執地抗拒著自己的心,她浪費了多少時光啊!

  「宣赫,這輩子,除了你,我再不會要別人。可是,你卻不可以。你回家,還是貝勒爺,娶一個門當戶對的格格小姐做福晉,生一大堆小格格貝勒,享受天倫之樂。宣赫,忘了我,你一定要忘了我,就當生命中從來沒有過我這個人!沒有我在身邊,你一定要幸福快樂。宣赫!」一滴淚滑過她的臉頰,落在他的嘴角。他嘴唇微動了動,含住那滴淚。

  雞鳴五更。

  北斗抬頭望望窗外的天色,明白自己已是非走不可了。她再次凝望他最後一眼,終於一咬牙,提起包袱毅然躍出窗子。

  床上,宣赫緩緩睜開眼,兩滴淚自眼角滑落。

  ******香山巔。

  北斗立在一棵樹下等了一盞茶功夫才見夜神喘著氣匆匆奔來,似乎趕得很急,滿頭的汗,連蒙面的黑巾都濕濕的。

  「對不起,讓你久等了。」"走吧!」她垂下頭,淡淡道。

  「馬車已等在山下。」他問,「你想去南方還是北方?」"無所謂。」她答,邁步自他身邊擦肩而過。一縷淡淡的清香順著風飄至鼻端。

  她心中一凜,忽地停住腳步。

  「什麼事?」夜神問。

  「沒什麼。」她搖搖頭。

  「那就走吧,天都快亮了。」他道,越過她大步向山下走去。

  她瞇眼瞧他高大挺拔的背影,目光閃動,忽然"哎喲"一聲跌坐在地。

  夜神一驚,立馬回頭,飛奔到她身邊著急地問:「怎麼了?」"有釘子紮了我的腳。」

  「讓我看看!'他蹲下來抱住她的腳左右檢視,「在哪裡?」北斗卻不答他,而是閃電般一伸手,拉下他蒙面的布巾。

  「是你?!」時間彷彿凝在這一刻,連秋風也識趣地不再撥動滿山的紅葉。

  兩個人都成了雕像。她完好無損的腳仍被他握在手裡,一動不動。他始終垂著頭盯住她的腳,似乎想要盯出一朵花來。

  她仍不敢相信,緩緩抬起顫抖的手撫向他的右臂,忽用力一握,「絲--」他抽痛,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抬頭看她。月光下那張臉如此英俊,赫然就是宣赫。

  她愣了半晌,忽地發出"呵"一聲怪笑,「真好笑!世上難道還有比這更好笑的事嗎?」他張著嘴,呆呆地卻不知說什麼好。

  「你一定在心裡笑話我吧?」他搖頭,「我沒有。」

  「你衝開穴道想必費了不少功夫,所以才會趕得這樣氣喘吁吁滿頭大汗?你一定在心裡怪我多此一舉吧?尤其多此一舉又愚不可及的是竟在你臂上劃了一刀,你一定在埋怨我對不對?」

  「我沒有!」

  「不過也多虧了這一刀。要不是聞到金創藥的味道,我現在已經坐上你的馬車了。我真傻!宣赫就是夜神,夜神就是宣赫。這兩個人從沒一起出現過,可是有宣赫的地方就有夜神。這麼多蛛絲馬跡為什麼我就從來沒有發現過?我好蠢!你一定常常在心裡嘲笑我的愚蠢對不對?」

  「我沒有!」他叫道。

  「你昨夜為何不敢要我?為何把我推開?啊,我明白了,反正以後多得是機會,何必急在這一時呢?等你帶我遠走高飛了,愛怎麼樣便怎麼樣。反正我早已被你玩弄於股掌之間,餘下的日子除了繼續被你玩弄還能怎樣呢?」

  「我沒有!我沒有!」他拚命搖著頭,可是來來去去除了這句話,他也不知該為自己辯護什麼。

  「沒有什麼?」她冷笑道,「沒有玩弄我嗎?你敢說你沒有玩弄過我?你一會兒夜神一會兒宣赫,用兩個身份在我的生命中穿梭來去,冷眼看我猶豫彷徨,你是不是覺得很好玩?讓我以為你游手好閒不務正業,讓我以為你胸無點墨手無縛雞之力,讓我為你操心著急恨鐵不成鋼,還班門弄斧地把我那點微末本事傳授給你!很好玩是不是?或者你還嫌玩得不過癮,居然連私奔也玩起來了,你一面用夜神的身份說服我私奔,一面又用宣赫的身份跟我上演一場生離死別的好戲。現在,你終於玩得滿意了嗎?貝勒爺,捉弄我是不是讓你很有快感?」

  「我沒有捉弄你!」宣赫大吼,「因為你無論如何也不跟我——不跟宣赫私奔,我才會出此下策的呀!看到你那麼痛苦,你以為我心裡好受嗎?我害怕昨天晚上,我怕你看到我胸口的傷發現我夜神的身份便再不肯跟我走!我好害怕你知不知道?你怎麼可以說我玩弄你呢?」

  「就算現在沒有,你敢說你以前也沒有過嗎?」"我……」他垂下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宣赫,哦不,應該叫你夜神,如果我現在沒有發現你的身份,你打算把我帶去哪裡?你打算一輩子都在我面前蒙著你這張臉嗎?你以為遮住臉你就會變成另一個人就可以帶我開始另一種生活嗎?或許你是可以,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她仰起頭,忽地吃吃笑道,「傻話!我的感受?只要你宣貝勒玩得高興了,我的感受又算得了什麼?」閉上眼,垂下淚來,「宣赫,我恨你!」

  「老婆,「他擔憂地凝視著她,「你不要這樣好不好?」"啪!」她一揚手打了他一巴掌,雖不算重,卻如此清脆響亮,讓他的心塌了一角。

  「請不要再叫我老婆,貝勒爺,我擔當不起!」她冷聲道,然後便轉身下山。

  「你要去哪裡?」他慌慌地問。

  「還能去哪裡?自然是回府上,做貝勒爺您的奴婢!」她道,頭也不回。

  ******回府的路上,她堅持走路,不與他一同坐馬車。無奈,宣赫也只得棄車步行,遠遠地跟在她後面。

  貝勒府。

  北斗一進門,嫣紅即滿面喜色地迎上來,「小姐,有一個驚喜!」她卻提不起勁,淡淡地問:「什麼驚喜?」

  「保證是極大的驚喜!快去前廳!」於是她便去了。

  「我的星兒啊!」一個熟悉的溫暖的懷抱迎面而來,讓她呆立當場。

  「娘!」她用力抱住母親,一時間百感交集,幾乎落下淚來。

  雲夫人回頭指著廳中的另一人說:「多虧畫眉姑娘用一升明珠把我從和府換出來,我們母女才能相見啊!」北斗這才發現,原來畫眉也在此,悄悄立在一旁注視著她,目光複雜。

  「大恩不言謝。」她道,「但我銘記在心。」畫眉輕輕搖頭,「你根本不必謝我。我這樣做原也只是補償而已。」北斗揚了揚眉。

  「少福晉請借一步說話。」"跟我來。還有,請不要再叫我少福晉。」北斗叫嫣紅安頓好母親,自己帶著畫眉往後院的下人房行去。

  畫眉環視著她窄小簡陋的房間,歎一口氣道:「你今日落得這步田地,可說跟我脫不了干係。」

  「為何這樣說?」畫眉低頭沉吟了半晌才輕聲道:「我身份複雜,雖拿雲大人的好處,卻也是武鈺的人。」北斗輕歎道:「我已料到。但你縱有千般不是,卻也是身不由己,我又怎能怪你?」

  「還有,我也為十四阿哥和宣貝勒做事。」"啊?」她微怔,「這麼說你也知道他的另一個身份?」

  「是。」畫眉點點頭,「宣貝勒就是夜神,這我早就知道了。他向來行快仗義不求回報,我幫他查探案情也是心甘情願。」北斗呆了一下,自嘲地笑笑,「原來只有我一個人被蒙在鼓裡。枉我還做了他半年的妻子,可見世上最不瞭解他的就是我!」畫眉歎一口氣,「但你卻是這世上最讓我羨慕和嫉妒的人!」

  「什麼?」

  「沒有。」畫眉搖搖頭,「你救我一命,我卻如此回報你,可算忘恩負義之至。我今日來就是想和你做個了斷,你讓我生,我便生。要我死,我也絕無二話。」北斗苦笑道:「你何須如此?此事並不怨你。若無我父自己先種下的因,又怎來後邊的這些果?」畫眉也是感觸良多,沉默了一會兒,「今日或許是你我最後一次見面了。皇上在郊外給我置了一座別苑,我明日就要搬過去。以後再像現在這樣自由出門只怕是不太可能的了。」

  「你真的從此以後就成為皇上的……可是卻無名無分啊?」

  「我一個風塵女子,能有這樣的歸宿已是不知幾輩子修來的福分了,我還敢奢望什麼?」畫眉自嘲地笑笑,便告辭離去。

  門口,她遇見宣赫。她朝他點點頭打個招呼,然後便擦肩而過。從此以後便是兩個陌路人。

  經過她身邊,宣赫低聲道:「謝謝你。」坐上馬車走得老遠,畫眉才發現自己已是淚流滿面。

  只有她最清楚,那一升明珠,其實是宣赫送去和府的,只不過由她代為出面而已。

  此生,我也有機會得到一個男人這樣情深意重地對待嗎?她撫著胸口自問。然而答案卻沉在水底浮不上來。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天使長(十級)

無恥近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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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8-2-25 00:20:4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萬壽宴。舉國歡慶。

  端王府一家自然都是座上佳賓。尤其是宣赫,更是受到點名相邀的無上榮幸。但他執意帶北斗同行,沖淡了福晉臉上不少喜氣。

  壽宴開在陽春園,與席者足有三千人眾。后妃王公,文武百官,無不爭相以敬壽獻壽禮為榮。各處未有榮幸與會的官員派人送來的壽禮更是讓人眼花繚亂,其間尚不乏各色美女。席開三日,名食美饌不可勝數。觥籌交錯間,一百零八道各地名菜陸續被送上來。這便是滿漢全席,中華美食之瑰寶。每上一道菜,侍立一旁的禮事太監便唱一道菜名。

  「大好河山--」乾隆帝坐在席首,一身赤金蟒袍映著滿面紅光,顧盼之間神采飛揚,哪裡像個六旬老人,倒像正當壯年。

  「眾愛卿不要拘束,來,嘗嘗這道大好河山!」乾隆拿起筷子率先嘗了一口,立即擊掌讚道:「好好,果真不愧為大好河山啊,恰如我大清江山,一片繁華鼎盛,不正是朕盤中的佳饌盛饗嗎?」於是席下便一片叫好一片山呼萬歲聲。只有宣赫垂首坐在末位不為所動。

  與席座位分為三個等級,第一等為王公之席,距皇上最近。第二等是大臣之席,第三等則由如他這樣尚無功名在身只靠祖宗蔭庇的格格貝勒及額附人座。但就這第三等席位也有三百多號,分好幾個檔次,人人來了,自然都往前邊擠,期望能顯眼一些引皇上注目。只宣赫不與他們搶,一來就坐在末位,少不得便受到幾個自詡才華蓋世的貝勒的嘲笑。尤其這末位已排到園子外側的御溝之旁,嘩嘩水聲由足下流過,伴著他一臉的頹然,一臉的落寞,更是成為眾人的笑料。

  「哎呀,宣貝勒,你怎麼一來就坐在溝旁?當心被溝裡的水沖走哦!」

  「我看啊,宣貝勒只怕就抱著這樣的打算吧?免得一會兒說錯了話,失了面子卻無處可去!」宣赫面無表情地任他們嘲笑,一聲都不吭。而作為侍婢立在他身後的北斗也是一聲不吭。

  這時禮事太監又唱:「佛跳牆--」乾隆道:「好,佛跳牆,這道菜名取得好!」說著站起身,信步向席下走來,走到第三等席位方才站住,慌得各格格貝勒立即起身拜下山呼:「萬歲萬歲萬萬歲!」此時有太監搬來座椅,乾隆便端正坐下,「平身。都坐下吧。朕可有許久沒同你們這些年輕人好好聊聊了。年輕人朝氣蓬勃,與之一談,朕也似乎要年輕十歲呢!來來,今日大家不要拘束,各自暢所欲言,有什麼心裡話或是有什麼治國平家的大道理都講出來給朕聽聽!」眾人一聽,都是又緊張又興奮,知道一生前程都繫在這談笑之間,立時便爭先恐後,使出渾身解數,恨不能把這輩子所讀的書全都搬出來。

  只有宣赫坐在後面,垂著頭顧自吃著菜,彷彿置身事外。北斗就更是面無表情冷若冰霜。

  這時又上來一道菜。

  「烏龍吐珠--」聽到菜名,兩人都不由得愣了一下,想到那句戲言,齊齊地朝盤子裡望去。只見是一盤鵪鶉蛋,裹著一層酥皮,澆上烏黑的醬汁。然而一剝開那酥皮,便露出裡邊瑩白如珍珠般的滑嫩蛋白,恰應了菜名——烏龍吐珠。

  宣赫抬頭望向她,正好接觸到她茫然的目光。她垂下頭,輕聲歎道:「原來烏龍也能吐出珍珠。」他張了張嘴,正待說話,忽聽一個溫和而威嚴的聲音喚道:「宣赫。」他回頭,見喚他的竟是乾隆,不由得一驚,忙站起身恭敬口道;「皇上萬壽無疆福與天齊。」

  「好!」乾隆欣慰地直點頭,把他從頭看到腳,越看越是神色迷離,「果真是一表人材啊!若是永璉在世怕也就是這個模樣吧。宣赫,說起來你是朕的親侄子,又是先皇后的親外甥,這親上加親的關係原該比別人更親一些,可為何你只在小時來宮中玩過幾次,長大了卻不來了呢?幾年未見,倒害得朕今日猛一見你還以為是潘安再世呢!」說著便撫掌笑了起來。

  旁邊立即一片附和的笑聲,不過紛紛投向宣赫的目光卻恨不能把他千刀萬刮。只有跟過來立在一旁恭聽的端王夫妻滿臉的得意。

  宣赫垂頭答道:「回皇上,微臣確也懷念兒時歲月。只是宮中格格們年歲日長,微臣也須有所迴避。」乾隆笑道:「年輕人嘛,當然得在一起多玩玩,你以為我是那麼不開通的皇帝嗎?」又是一陣附和的笑聲。這時一個格格說:「皇阿瑪,您怎麼讓他來宮中玩?您不知道他風流浪蕩臭名昭著嗎?」

  「是嗎?」乾隆道,「可為何朕聽到的不是這麼回事?有人說宣貝勒文武雙全,是個不可多得的奇才呢!」宣赫聞言心中一沉,面色凝重起來。

  「宣赫,你可知這個大力舉薦你的人是誰?」"臣不知。」

  「這個人你也認識,她雖不是朕的親生女兒,卻勝似親生愛女。」宣赫一聽,即知是蕊馨格格。暗歎糟糕,麻煩來了。

  果然,皇上接著道:「朕初時也不信,還特地找永琰來求證。嘿,他對你的評價可更高啊,宣赫。朕今日既已知你是不可多得的奇才,就不能再讓你留連在市野之間,一定得為朝廷效力。這樣吧,朕這位愛女對你也是頗有好感,正好你們男未婚女未嫁,朕今日就做個月下老人,把她許配給你如何?」只聽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人人對宣赫這天外飛來的好運都艷羨不已。端王與福晉就更是喜形於色。要知道蕊馨可是皇上面前的紅人,貌美如花不說,又聰明伶俐善解人意,全無一般公主身上的嬌氣,娶了她實在比娶一位真正的公主不知要強多少。

  北斗悄悄立在人群之外,一直低垂著頭。聽到皇上的金口玉言,她不由微笑一下。真好,她想。他就要做駙馬了,她真為他高興。

  緩緩地,似有一根細細的弦自心中扯出來,「砰"的一聲斷了,留下一個小小的洞。

  血一絲一絲地滲出。

  洞在迅速擴張,忽然"嘩"一聲缺了一個大口,鮮血奔湧而下,止都止不住。她握拳緊緊地壓在胸口,想要堵住那個缺。然而根本就起不了作用。血向四面八方噴薄而出。心是碎了。

  奇怪的是,為什麼竟一點兒都不會痛呢?

  人群中,宣赫"撲通"一聲跪下,「謝主隆恩!但請恕微臣受之不起。微臣是已婚之人,家中已有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能委屈格格千金之軀做偏房?」又是一陣倒抽涼氣的聲音,不過這次來自端王夫婦,其他人倒是一付看好戲的神情。

  乾隆不悅地沉下臉,「你又何時來的明媒正娶的妻子?」"雲北斗,與微臣成親半年,夫妻恩愛,早已誓言終生相守不離不棄。」

  「雲北斗?不就是逆臣雲覆雨的女兒嗎?」

  「正是。」乾隆聞言大怒,「好個宣赫,竟敢明目張膽違逆朕的旨意,將早已被貶為奴的罪臣之女仍留在家中庇護,你可知該當何罪?」宣赫朗聲答:「罪當削去八旗戶籍,停食君俸,貶為庶民,三代不得為官。」

  「好,好,你倒瞭解得很清楚!」乾隆不怒反笑,「勇氣倒著實可嘉,今日若不成全於你,卻不顯得朕太過小氣?」忽然一個人影疾奔上前,「撲通"跪下,「皇上,此事全是奴婢的責任,與貝勒爺無關。奴婢願一死承罪!」旁邊一太監怒喝道:「大膽,聖上大壽之日,竟敢說出如此不祥之字!」乾隆揮揮手,歎道:「雲北斗,自獵場一別,今日再見,卻已物是人非啊。朕也是愛才之人,不忍見你滿腹文采帶進閻羅殿,是以才網開一面留下你的性命。卻沒想到你枉讀詩書,竟識不清自己的本分,你可知該當何罪?」

  「奴婢之罪,全在皇上一念之間。」

  「答得好!」乾隆點頭讚道,心中著實對她激賞不已,「平身吧!聯現赦你無罪。你已不再是奴婢身份啦。好,趁著今日這少年精英都齊聚一堂,朕也來做做你的大媒。這堂下凡是未成親的公子貝勒,任你挑選!」當然,只除了宣赫之外。這句話雖未明言,但眾人都心知肚明得很。總之,這一對鴛鴦,皇帝老兒今日是拆定了,大不了她回家自盡便是。

  宣赫側頭看她一眼,忽道:「皇上,她是有夫之婦,怎可再嫁?要選,也惟有選微臣一人!」乾隆沉下臉,面子上實在掛不住,心想這個宣赫未免太不識趣,竟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屢次拆朕的台,今日若不給他點顏色,天威何在?」宣赫,既然蕊馨與永琰都說你是奇才,那朕今天就考你,若你答上來了,朕便成全你們。倘答不上來,那你這奇才便是假的,你便算欺騙了他們,也是欺騙了朕。欺君之罪該當如何,你應清楚得很吧?」

  「罪該當誅。」乾隆點點頭道:「三國時曹丕以七步詩決生死。朕今日也來效仿一下古人,給你七步。不過卻得比古人高明,七步之內,須得猜出一謎,對上一聯,作出一詩!」眾人一聽,都不由大吃一驚。這豈不是明擺著要把人送上絕路嗎?端王更是嚇得面無血色,撲倒在地,老淚縱橫,哭道:「求皇上開恩,恕小兒一命吧!」福晉更是全身顫抖,幾乎暈倒。

  北斗倒是由絕望中沉靜下來,心道,反正難逃一死,能與他死在一處,倒也算了無遺憾。

  誰知宣赫不慌不忙地站起身,「請皇上出題。」乾隆瞇眼看他,目光裡倒透著一分欣賞。

  「第一題是謎,謎面是個'乜'字,射四書八句,不相連。」眾人一聽,都傻了眼。這謎也未免太過刁難了吧?

  只見宣赫抬腳,跨出一步,站定,朗聲答道:「子路率而對曰:是也。夫子莞爾笑曰:非也。直在其中矣,是也。今也則無,何足算也?」乾隆面上浮現一絲微笑,「猜得好!第二題,是一句下聯,朕偶得之,卻一直想不出好的上聯。今日你就來幫朕這個忙。聽好了,這下聯是:悟如來想如來,非如來如是如來。」剛一念完,只聽周圍一片低低的讚歎聲,他臉上不由露出一分得意之色。再看宣赫時,他已邁出一步,再一步,停住。

  「求自在不自在,知自在自然自在。」宣赫不緊不慢道,側頭望望北斗愕然的臉,只覺一顆心悠然自在得很。

  乾隆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良久得不到的上聯宣赫竟在兩步之內對出,而且其意境竟似更勝一籌。他點頭,「不錯,真是很不錯,足以當得奇才二字。看來第三道題應該也難不住你。」他四面張望,尋思著該出什麼題。忽然目光落在園外的御溝上,雙眼一亮,道,「就以這御溝為題,作一首五言絕句。記住,你只剩下四步!」北斗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握緊冒汗的雙拳,看他跨出一步,又一步,再一步,不由得閉上眼,不敢再看。

  宣赫邁出最後一步,停下,面色凝重緩緩吟道:「水自御溝出,流將何處分。人間每嗚咽,天上詎知聞?」此言一出,與席之人都是臉色大變,心道宣赫這膽大包天的狂徒,竟在壽宴之上借詩直諷宮中豪奢淫逸不察民情,豈不是不想活了?

  乾隆更是面色難看得嚇人,幾欲發作,但終於還是壓下怒意,哈哈笑道:「不錯不錯,好一個直言進諫的諍臣,好一個出口成章的奇才。如此人才若不為朝廷所用,豈不是朕的損失?朕年事日高,身居此位已有力不從心之感。宣赫,你可有意輔佐於朕?」此言一出,滿坐震驚。雖然皇上沒有明說禪位之事,但這輔佐二字,卻也相去不遠了。端王與福晉對視一眼,又開始昏頭轉向,不過這回是興奮得發昏。

  宣赫正自凝眉思索該如何婉拒皇上的這番好意,乾隆又發話了。

  「難得你們二人都才貌雙全,實在是絕代佳配,令人好生羨慕。朕今日也做做成人美事,就免去你的罪罰,許你們夫妻相守。不但如此,還再給你錦上添花一筆,特把愛女另許配給你,讓你坐享齊人之福,也算成就一段佳話。」

  「聖上英明!」端王夫妻喜得不住叩首謝恩,幾乎就要抱頭而泣。這下兒子又是高官又是美眷,看來花落自家幾乎已是板上釘釘啦。

  誰知宣赫這不領情的傢伙竟然道:「謝皇上隆恩。只是這齊人之福微臣只怕無福消受,微臣只需一妻便此生足矣!為免耽誤格格青春,還請聖上收回成命。」這下任是乾隆修養再佳,也忍不住火冒三丈,一拍扶手站起來,喝道:「宣赫,你屢次拒絕朕的提親,究竟是何用意?難道你真想從八旗子弟中除名嗎?」宣赫跪下道:「請聖上裁奪,微臣絕無怨言。」

  「你!」乾隆閉上眼,身子搖晃了一下,終於歎一口氣,頹然揮揮手,「走吧,都走吧,從此以後不要再讓朕看到你們!」

  「謝主隆恩!」宣赫叩首後,緩緩站起身,朝怔怔地立在一旁的北斗伸出手。

  她望著他,目光如此迷惑,似乎在望著一個陌生的人。但終於她還是走向他,輕輕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他溫暖厚實的大掌之中。

  乾隆遠遠地望著他們相攜離去的背影,腦海中頓時浮現出年少時正與皇后富察氏新婚,恩恩愛愛,纏纏綿綿,一時間不由得百感交集,暗歎:問世間情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許。罷,罷,就由他們去吧。至於蕊馨那裡,只能叫她對宣赫死心了。

  ******夜,貝勒府。北斗靜靜地坐在池塘邊,目光呆滯,神情淒然。

  貝勒府已解散,五十幾個下人各自打發了去處,好好一個大家庭一夜之間樹倒猢猻散。她是一個災星,誰靠近她誰就倒霉。雲家家破人亡,貝勒府分崩離析,只因為有她。

  王爺埋怨她,福晉恨死她,下人們對她都無話可說。而她自己,更是永遠也無法原諒自己。

  「老婆,老婆?」遠遠傳來宣赫的呼喚,她聽了,卻連眼都沒眨一下。

  一會兒,宣赫尋來,與她一起坐在柳樹下,輕聲道:「你怎麼了?為什麼還不去收拾行李?我們明天就要離開京城了啊!」她仰頭望著灰暗的蒼茫天穹。一朵烏雲緩緩飄來,飄到她的頭頂,飄至她的心上。

  「還有什麼讓我驚奇的,索性一次都來個夠吧!」她說,聲音輕飄無力,仿若失了魂般。

  「沒有了,我保證再也沒有了!」她深深地吸氣,忽又微笑道:「就算再有什麼,我也不會感到驚奇了。」歎一口氣,垂頭靠在樹桿上。

  「老婆,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他又用那種軟軟的聲調哀求道,一邊伸出手去撫她的肩。

  她卻肩膀一抖甩開他的手,站起身來冷冷地道:「宣貝勒,奴婢身份低賤心理脆弱,經不起這樣激烈的跌蕩起伏,尤其經不起你這樣一次二次的愚弄。如果這是一場遊戲,你還是找別人玩吧,我可玩不起!」

  「到這個時候你還說這樣的話?老婆,難道你還不明白,我只要你啊!」

  「要我?」她苦笑一聲,頹然道,「要我有什麼用?我能給你什麼?我不過是個不折不扣的掃把星,我帶給你的全都是災禍,除此之外,就什麼都沒有!沒有!」

  「我不在乎,真的,我一點兒也不在乎!」他道。

  「可是我在乎!」她大吼,眼淚不由自主地滑下來,「為了我,你從貝勒變成平民,變得一無所有,甚至連以後翻身的機會都斷得乾乾淨淨。你讓我成為一個罪人,你讓我的存在成為一出悲劇。我活著除了連累你之外還有什麼意義?你告訴我,有什麼意義?」

  「難道兩個人相愛會沒有意義嗎?」他心痛地道,「無論是貝勒還是平民,也無論是貧窮還是富有,這些我都不在乎。我當了二十年的貝勒,過了二十年豪奢的日子。也做了三年的夜神,干了三年所謂行快仗義的事。可是我最快樂的時光卻是從遇見你才開始的。我看到你的身影就會喜悅,聞到你的氣息就感到幸福,聽到你的聲音就忍不住微笑。你說,這一切跟財富跟地位有什麼關係?只要你愛我我愛你,還有什麼會沒有意義呢?」然而她卻用冰冷的聲音說:「你錯了,我根本就一點兒都不愛你。宣赫,我恨你!」說完,她便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他呆呆地立在原地。

  天空劃過一道閃電,隨即,轟隆隆!劈下一道巨雷,暴雨傾盆而下。他仰起頭任更大的雨點打在臉上。

  已經是第二次了,她說她恨我。

  他的身子往後一倒,直挺地挺躺到草地上。雨點落在身上,不一會兒就濕透了全身。

  她說她根本就一點兒都不愛我。

  他不由得苦笑起來。雨水落進他的嘴裡,澀澀的,就像淚水的味道。咦,難道老天也會流淚?

  那麼她會愛誰呢?夜神嗎?她說宣赫我恨你,而不說夜神我恨你,那麼可不可以理解成她愛的就是夜神?可是夜神不也是我嗎?她明明說她不愛我呀!

  他抿著唇,傷腦筋地皺緊眉頭。雨水流不進他的嘴,便另尋出路灌進鼻孔嗆進喉管。他猛側過頭劇烈地咳嗽。

  不!她是喜歡我的!否則她怎會在壽宴之上寧願為我而死呢?若非她愛我也像我愛她一樣,她又怎能如此?而且,俗話說因愛而生恨,若是無愛,又怎會有恨呢?

  他又微笑起來,一邊笑一邊咳嗽。雨水在臉上縱橫交錯,不時注入鼻孔、嘴裡,甚至眼裡。

  突然之間,雨就停了。

  他咳著喘著抬眼往天空看去,卻看到一把畫著荷花的紙傘。

  笑容在臉上僵住,甚至連心臟都停止了跳動。他的目光慢慢落下來,落下來,然後便接觸到她溫柔的酸楚的又飽含無限憐惜的目光。

  「老婆!」他輕喚,可是聲音似乎哽在喉頭出不來。

  北斗深深地吸氣,抬起頭眨著眼,暈散眼裡的熱辣和酸澀。

  「你不知道下雨了嗎?還躺在這裡幹什麼?」語調硬邦邦的,聽不出任何情緒。

  然而他卻笑咧了嘴,「老婆,你在心疼我嗎?」她撇開頭道;「我才沒有!」

  「你有!別不承認了,我又不會笑話你!」她沉下臉怒道:「你還說沒有笑話我?你現在不正在笑嗎?笑我像個白癡!」

  「沒關係呀!」他說,「你也可以笑回來嘛,難道你不覺得我比你更白癡嗎?下著暴雨還傻乎乎地躺在這裡動也不動,咦?難道你做過比這更傻的事嗎?」她哭笑不得地白他一眼,「起來,白癡!」

  「可是我起不來嘛!」他賴在地上撒嬌,「老婆,你拉我好不好?」殷殷地朝她伸出一隻手。

  「裝蒜!」她罵,可還是伸出手去拉他。

  他握住她嬌嫩的手掌,卻並不站起,反用力往下一帶。她便一聲驚呼撲倒下來,被他抱個滿懷。傘脫手飛出,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墜到地上,滾了兩下,靠著柳樹停了下來。

  「討厭!你害我也淋濕了!」她拍著他的胸口想要站起來,然而他卻緊緊摟住她的纖腰,打死不鬆手。

  「淋濕就淋濕嘛,有什麼關係呢?反正有我陪你!」他道,又恢復一臉邪邪的表情。

  「我可不想陪你!放開我!」她怒道。

  他卻一個翻身把她壓在下面,伸手拂開貼在她臉上的滴水的髮絲,「老婆,你生氣的樣子好可愛。我簡直喜歡得不得了!」她恍然大悟道:「怪不得從初次相見開始,你就不停地惹我生氣,就只因為你想看我生氣的樣子是嗎?」

  「是!」

  「混蛋!」她氣得大叫,使勁拍打著他的背,「放我起來,我再也不要理你了!」他忍不住大笑,可一看到她扭曲的臉,又趕緊閉上嘴,把頭埋在她的肩頭,卻仍止不住地全身顫抖,哼哼悶笑。

  「笑,笑!笑死你算了!」她嘟著嘴,恨恨地擰了他一把。

  「哎喲!」他呼痛,止住笑聲,輕咬一下她的耳垂,耳語道:「老婆,你又生氣了哦!我真是愛死你了!」

  「討厭!」她軟軟地罵,張嘴向他的肩頭咬去。雨水流進嘴裡,滿滿的都是甜蜜。

  「俗話說,打是疼罵是愛不打不罵不相愛。老婆,你又打我又罵我還咬我,是不是愛我愛進骨子裡了呢?」"胡說!我才不愛你,我討厭你!」

  「好吧,討厭就討厭吧!」他從善如流地點點頭,「那麼你愛的是誰呢?」她眼波流轉,想了一會,「夜神。」他撇撇嘴,「那還不就是我嘛!」

  「才不是!」她瞪大眼為夜神辯護,「如果是夜神的話,他才不會壓在我身上賴著不起來!」"哦?那他會怎樣做?」

  「他只會遠遠地,用他那雙沉靜的眼淡淡然卻又飽含深情地望著我。」他不滿了,嘟著嘴道:「難道我的眼不夠深情嗎?」

  「如果是夜神的話,他才不會像你這樣嘟著嘴發牢騷,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他眨著眼,心裡有一絲酸氣冒上來,竟荒唐地吃起另一個自己的醋來,「夜神夜神,你才跟他見過幾次,就這樣瞭解他了?」

  「白頭如新,傾蓋如故。你沒聽說過嗎?」他撐起上身,板著臉氣悶地道:「跟夜神就傾蓋如故,跟宣赫就白頭如新。費了這許多功夫,宣赫還是不如夜神。怪不得你寧死不跟宣赫私奔,反倒是夜神一說,你就趕緊答應了。哼哼,幸虧夜神恰好就是宣赫,否則你現在豈不是就躺在別人的懷裡?」她推開他坐起身,撇撇嘴道:「什麼幸虧?我倒覺得真遺憾夜神就是宣赫,否則我現在豈不是就躺在別人懷裡,哪裡還用得著跟你在這糾纏不清浪費時間?」

  「浪費時間?」他怪叫,幾乎不敢置信,「你說你跟我在一起是浪費時間?那麼你在客棧裡打暈我後跟我說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嗎?還有,手臂上的傷口血液交融也是假的嗎?」她淡淡地道:「假作真時真亦假。有些事情你就不要太當真了,這樣大家都會過得輕鬆一點!」

  「輕鬆?哈哈!」他仰天大笑,忽地一躍而起,怒道,「雲北斗,原來你才是玩弄別人感情的高手!我、我……」氣得話也說不出來了,憤憤地哼了一聲,轉身就走。

  北斗抹去臉上的雨水,朝他的背影眨眨眼,忽笑道:「宣赫,現在,你應該明白我的感受了吧?」他如遭雷殛般定住,傻傻地回頭問:「什麼感受?」

  「當然是被欺騙的感受,「她雙手背在身後,緩緩地走向他,「被人戲弄的感受,被人蒙在鼓裡的感受,被人把心提起來又摔下去的感受。還有,「她立在他面前,仰起頭湊到他耳邊呢喃道:「被人狠狠地報復的感受,你都明白了嗎?」他慢慢咧開嘴角,綻放出一朵極燦爛的笑容,「我明白!我全都明白了!」忽地一把抱起她,狂喜地轉著圈子,「我就知道,你是喜歡我的,你是愛我的!」忽又停下來嘟著嘴嗔怪道,「小心眼的女人,就這點小事也要報復我!」

  「哼!」她神氣地昂起頭,「這是提醒你,叫你以後小心一些,千萬別惹到我,否則我會很用力很用力地報復你!」

  「我好怕哦!」他笑。忽又沉下臉,掐住她的脖子,惡狠狠地問:「說,你是喜歡宣赫多一些還是喜歡夜神多一些?」

  「唔--」她皺眉認真思索,然後問:「你現在是宣赫還是夜神?」"當然是宣赫!」

  「那我喜歡宣赫多一些。」他滿意地點頭,「嗯,算你識時務!」打橫抱起她,「走嘍,咱們去洞房!讓那個夜神見鬼去吧!」她卻噘起嘴,不滿地道:「不行!夜神偶爾回來一下也是不錯的!」

  「貪心的女人!」他邁進房間,「咚"的一聲,抬腳踢上門。

  門外,大雨已悄悄地停住。池塘邊,柳樹下,頑皮的輕風吹著那把小花傘,讓它悠著轉著便墜入塘裡,驚起一圈漣漪。

  最後一滴雨落在傘面上,停了一停,然後順著荷花瓣輕輕地滑落在池中。荷花在風的撫慰下溫柔地搖擺著,綻開一朵幸福的微笑。

  尾聲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行走在官道上。前邊的車上載著雲夫人與嫣紅。小馬揚鞭趕著馬。

  後邊駕車的則是小牛。車內,一方小小地空間,瀰漫著如濃烈甘醇一般的醉人氣息。

  「喂,你這個敗家子,你現在已經不是貝勒爺了,沒有俸祿可拿了,你居然還給我這麼奢侈包兩輛馬車?你想要我們這一大家子人都喝西北風啊?」北斗板著臉訓斥。

  「老婆,我想要跟你獨處嘛!」宣赫涎著一張臉撒嬌,唉,仍是沒一點長進!

  她無奈地翻著白眼,「想獨處這輩子有得是時間,何必非得急在這一時?你總得學會過日子吧?」

  「那還不簡單?我會做生意嘛,保證能賺好多好多銀子!」

  「你別吹牛啦,還做生意呢,連賬都不會算!當初那三家店要不是有我撐著,早被你虧得連褲子都要當掉!」

  「是哦,老婆你好厲害!」他小鳥依人般地靠進她懷裡,「幸虧我有你,要不我還怎麼活得下去呢?老婆我好愛好愛你喲!」北斗受不了地拍他一下,「真噁心!」

  「別裝了,其實你喜歡聽得很,對不對?」他摟緊她的腰,嘿嘿偷笑,「要不你怎會選擇宣赫而不是夜神呢?」北斗忽問:「為什麼一直瞞住我你的身份?」他笑道:「如果我一早告訴你宣赫就是夜神,那我們的日子還有這麼精彩嗎?」她側頭想了一會兒,「唔,有道理。」他得意洋洋,「我本來就很有道理嘛!」

  「哼,給你三分顏色就開起染坊了!」她不滿地睨他一眼,「哪,我問你,你的武功是誰教的?為何連王爺福晉都不知情?」

  「嘿,這個嘛,自然是有點隱情的。其實我的這位師父你也認識,來過府中幾次的。」北斗凝眉思索,忽雙眼一亮,「賽華陀?」宣赫立即雙手合十,回頭朝京城方向拜了拜,「師父啊,這可不是徒弟告訴她的,你不能怪我!」一轉身張開雙臂把她抱個滿懷,讚道:「真聰明。說起我那個師父呀,脾氣可古怪得很,自從七歲那年給我看過一場病後就纏上我,夜夜偷溜進府來教我武功,卻又偏不准我公開與他的關係。咦,這事可苦惱了我好多年。直到後來一個偶然的機會我才得知,「他湊到她耳邊,把嗓門壓到最低,「我師父原來是我外祖母少年時的老相好!見到我後他便把對外祖母的一腔熱情傾注在我身上,卻又害怕別人發現他這點心思,所以只好遮遮掩掩躲躲藏藏啦!」

  「那——既然你身懷絕學,為何卻要以草包形象出現在眾人眼前?」他的眼神一黯,歎一口氣道:「你也知道,宮廷之中向來是父子相殘兄弟鬩牆。聖上在登基前曾與我阿瑪有隙,後來雖表示寬宏大量不予追究,但阿瑪知道皇上其實是記恨在心隨時準備抓他的小辮子,所以幾十年來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做一個平庸而知足的無權王爺,以此昭告天下他並無奪嫡野心。但我從小就十分清楚,他的野心根本就從未滅過,只是把希望轉移到我們幾個子嗣身上。好在兩位兄長都並無多少過人之處。而我,自然也是一樣平庸。惟有如此才可消除皇上對阿瑪的戒心,免除一些無妄之災。」她皺著眉搖搖頭,「但皇上似乎並未對你心存戒心啊,否則他怎會執意招你做額駙,並屬意你輔佐政務呢?」

  「唉,「他輕拍她的面頰歎道,「雖然你冰雪聰明,但對於這勾心鬥角的權力之爭,你還是太過天真。你可知倘若我答應了皇上,那才是真成了他心中一塊欲除之而後快的大心病!事實上,所謂禪位之說,根本就是皇上用來測試朝臣的忠心度以及選拔新人才的一種手段而已,真正的繼位者早已內定。你想想,大清百年基業萬里河山怎可輕易拱手讓給旁人?偏就有那許多野心勃勃之人輕易上了皇上的當,一個個前仆後繼搶著給自己招來殺身之禍!」

  「是啊,「她垂下頭,黯然道,「我們雲家就首當其衝。尤其是我,都已家破人亡了卻還看不清事實!」

  「我不是在說你!」他滿臉歉然,對自己的多嘴懊惱不已。

  她苦笑道:「你看,我這樣不通世務,又心存功利,性子又凶又冷,可說沒有一處令人稱道的地方。告訴我,我究竟有哪一點值得你如此待我?」

  「這很重要嗎?」"當然重要!」她瞪大眼,「我非知道不可!」他微笑,「讓我想想。」"想多久?」

  「一輩子。等到我們頭髮全白,兒孫滿堂的時候我再告訴你好不好?」

  「不好,我現在就要知道!」忽然"吁--」的一聲,馬車停下,外邊響起一陣歡呼聲。

  「終於來啦!」兩人掀開車簾一看,原來是府上的下人們,一個不少,都站在路邊的林子裡等著他們呢!甚至鵑兒也在,垂著頭,滿面愧色。管家上前道:「貝勒爺,少福晉,雖然貝勒府已散,再容不下我們這些人。但人要知恩圖報,主子於我們有恩,我們又怎可一走了之?所以大家一商議,決定追隨二位主子一起南下,開山種地,依舊侍候貝勒爺和少福晉。」宣赫與北斗對視一眼,都忍不住眼眶中有些發熱。

  「好吧!」宣赫笑道,「那咱們就大隊人馬一起下江南,開出一片新天地!只不過你們以後要記住,再不要叫我們貝勒爺和少福晉,要叫……」

  「要叫少爺和夫人!」管家接道。

  「對對,要叫少爺和夫人!」眾人齊聲附合。

  小牛在一旁笑道:「等到有了小少爺,少爺就要升級成老爺啦!」"哈哈,「大伙笑問,「少爺,我們什麼時候可以見到小少爺啊?」

  「這個得問夫人!」宣赫攬緊北斗,低頭輕聲問:「夫人,什麼時候?」北斗紅了臉,拍掉他的手,但笑不語。

  這時鵑兒走上前,怯怯地道:「少福晉,哦不,少夫人,我、我、對不起……」"你做過什麼要說對不起?」北斗笑道,「我怎麼一點不記得呢?」

  「我,我……」"好啦!」宣赫擺擺手,「陳年舊事就不要再提了!準備上路吧。今後大家一起同心協力,沒有什麼難關是不能渡過的!」

  「還有,「鵑兒著急地說,「王爺和福晉要我幫他們捎個口信,說等找到地方安頓下來就寫封信回家報個平安。如果,如果有什麼難處的話,也不妨寫信回家求助。」

  「好啊,「宣赫笑道,「我這就寫信回家找阿瑪多要點銀子!」北斗打他一下,斥道:「你剛還說什麼同心協力渡過難關呢!」

  「嘿嘿,老婆我開玩笑的!」他湊到她頸旁耳語,「你以為你家那個殺千刀的這麼沒出息嗎?」她杏臉飛紅,翻翻白眼不再理他,逕向前走。他便亦步亦趨跟隨在後。

  談笑聲中,大隊人馬啟程上路。

  空中傳來啾鳴聲。眾人抬頭,見是一群大雁,排成人字形,振翅飛向南方。

  忽然,北斗面上浮現出欣喜的笑容,「我找到翱翔天際的感覺了!」"哦?」宣赫眨眨眼,四面一環視,「跟這一大堆人嗎?」

  「是的!因為我發現,我根本就不是獨自高飛的鷹,而是一隻適合群居的雁。只有在大家溫暖地扶持下,我才能快樂而穩健地飛翔。尤其重要的是,我身邊有你的陪伴……」宣赫,你是對的,只要有愛,生命就有意義!

  ——全書完——

昨天的今天是昨天,明天的今天是明天,那今天的今天是那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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