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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減一〉闡述的是生命存在的意義,其題名有多層詮釋,先是「數目」對比意義,再是「減」的簡化(reductionism)或「損之又損」(Elimination of falsification)的哲學理念:
其一、「四十」與「一」的數目對比意義:我在長久的構思裏,發覺生命的存在意義不止在成就個體,更在成就羣體。這聽起來像是老生常談,更像是有心人士為了鼓勵「犧牲小我、成就大我」所作的虛假宣揚。但是其實我真正想說的是,我們能持續地在多重世間裏維持一個相續不絕的識覺生命,只是因為「六道」眾生早已聚合與調和了時空的因緣;換句話說,他們毫不吝惜地或別無選擇地成就了一切客觀的基礎,以便令我們的個體生命得以在共有的時空中展現。僅僅就這層意義來說,我們就不能忽略個體與羣體之間水乳相融的關係。
其二、「四十」與「一」兩個數目之間不應該有差異的哲學意義:客觀時空的執取是主觀意識的顯現,所以當你我有了這一世的生命後,我們在時空的作弄下,都有一種忽略已為「眾生聚合與調和了的時空」的潛在私心運作;同樣地,你我在這一個共同緣起的時空裏浮沉,經常忘了自己的存在也是成就這一個既成時空的組成份子之一,於是刻意製造差異,殊不料自己與羣體是分不開的││從這個角度來看,無論「自我流放」或「被人放逐」,其離散現象都逃不脫這一個既成的時空。
其三、提升「減」為一種「後設語言」(Meta-Language)或「否定語言」的敘述方式:「數目」大多堅實,尤其在「理性主義」的作祟下更為頑執。其實「數目」除去對比意義以外,原本對人類的思想進程沒有太多作用,但諷刺的是,「數目」因其「對比」構建了「分別」的氛圍,反而徹底破壞了世間萬象原本「不一不異」的意義;「不一不異」的現象既滅,人心乃活躍起來,但當人類的私心無法在這個穩固的「既成世間」裏予取予求時,我們於是有了追尋更高層次生命的企圖││或許這正是人類在文藝領域裏耕耘或在宗教領域裏探索的目的罷,更或許這正是人類無窮無止災難的起始罷。我對人類這樁「追尋」舉措的困惑,導致我引用「四十減一」裏的「減」字來逐一破除。
「減」既為 reductionism,故有多層涵義。在較低一個層次上說,「減」字的涵義是「斷滅」----在小說中,我以「閹割」來隱喻││閹割是割捨過去,「四十減一」則是眾生承受「我」私自逃離後所遺留下來的鉅痛。這是幾年以前,那批遺留下「閹割」後的三十九具「天門教派」軀殼所帶給我的震撼,但其實可以引申至中國大陸本土承受那批拋家棄祖的流放人士對家鄉所造下的巨大痛楚。
然而,往較高一層的意義上去探索,則「減」字有「損之又損」之意----亦即「我」在個體與羣體之間觀察自己與眾人互相緣起的「不一不異」現象,並在追尋更高層次生命的企圖裏觀察割捨多生多劫以來自我輾轉輪迴的根源,「四十減一」則因這個不停的超昇(Elimination of falsification)而趨入無始無終的寂滅。
小說裏最為人所詬病的大概就是「我一不心讓人給閹割了」。我選擇這麼一個意象為表達方式,乃反其道而行,藉此質疑時下流行的色情描寫。從一個比較粗淺的角度來說,「閹割」隱示著男性在九○年代裏因為女性不斷追求開放個性與現代精神,而主動自發地將男權推至一個被質問的位置上;諷刺的是,當男性面對挑戰,自動地捨棄一些威權時,女性卻在攫取到手的男權中徬徨了起來,更想逃避來自四面八方的女性將籠罩不去的報復心態施展為抗爭行逕,而開始懷疑最初爭鬥的動機。
懷疑與否,「女性主義」在這羣精擅書寫的女性裏大放光采,而且因為女性書寫者多於男性,所以愈發使得「女性主義」甚囂塵上。其實「男性與女性」的爭鬥是毫無意義的。顯然可見地,當一個去了勢的男性在面對著下腹的空空蕩蕩時,他並無法從心底抹除與生俱來的男性意識;但不幸的是,女性在斷然失去了兩者接觸的器官時,對男權照拂下的安適卻有意無意地顯露出依依不捨的神情。這個觀察可以在古代宦官的圈養臠妾與宮廷中失寵嬪妃對太監發出聊勝於無的風情裏得到明證。
誠然,男女兩性在這個共同緣起的世間裏,無需過於執著性別理則的不同,更無絕對必要的連繫需求,但一旦觸動了連結動機,則陰陽勾旋連結的對稱設定是一個必要的對立關係----這其實需要兩者的包融而不是對抗,任何偏離這個航向的努力必將遺留下來更複雜、更深沉的疑問。
有了這樣的認識,我在文章中大膽地描述性愛與接受閹割的過程就有了哲理上的依據;但是,其實我這麼安排,只是為了反駁那位寫《查泰萊夫人的情人》的D.H.勞倫斯對男性生殖器的崇拜而已,因為在這本流傳深廣的鉅著裏,勞倫斯有些歇斯底里地勸慰女性不應一昧地追求性愛滿足,卻應通過對陽具的臣服使得男女結合產生有若宗教般的神聖使命感。
我無力挑戰大文豪的情思,但卻情不自禁地在小說中那場勞倫斯式的完美融合後,將性愛所賴以圓滿的「聖器」在隨即安排的閹割手術裏殘酷地予以去除;這個以暴制暴的尋求融合過程,讀起來倒像我對勞倫斯有所不敬,但是其實我只是想訴說他過份執著於對境的錯謬。
在文章中,「減」字處處醞釀著,於是我由「閹割」後的疤痕看到了「自由意志」受到軀殼無情的驅使,我更由「閹割」前的情愛看到了「自我意識」受到靈魂殘酷的詛咒。當然,除去這些解說以外,讀者可以自由想像「減」字所包涵的「閹割」隱喻;譬如說,有一位從大陸輾轉以一種變相名目逃到美國的朋友就大為感慨,因為她將她自己的逃生經歷與小說裏的求生過程起了認同,而深刻感歎她所「閹割」的是一段對祖國的眷戀與對親情的不捨。
其四、以「四十減一等於三十九」的方式還原「三十九」的原始數目,並藉此迴向給殉道而亡的三十九位「天門教派」信徒:不論我們逃到天涯海角,我們都逃不掉羣體的包圍。這個人類無窮無止災難的起因是,你我原就是這個穩固「既成世間」的一份子,但當我們認同它的存在時,我們卻自我造作地將它當作對境,然後無可奈何地形成了「對立」。
當我們警覺到這個強自區分的危險性,轉而奮起追尋的時候,我們卻忘了「追尋」的根本意義,在於我們需要承認一個虛幻的對境;虛幻對境的存在原本不是問題,但是我們卻愚昧地將之執持為「追尋」的對象,才無可避免地造成了無奈悲劇的錯誤。這個原因,我想是「天門教派」的三十九位殉道者掙扎不出來的悲哀。
真是情何以堪,將自己閹割了以後,集體殉道而亡。這個訊息所帶給我的意象太強烈了。其實,在身軀之外作任何的追尋都不算太高明,因為凡是身軀孕育的必將在身軀裏漶散,凡是意識衍生的也會在意識裏幻滅;對自我生命不滿而抗議,不如放棄自我的堅持(包括比丘尼對性別的執取)而將抗議的對象加以融合。這個將崇拜的對象或自我的執取拔除才是人類唯一的出路。
我獲知了三十九位殉道者死亡的消息後,惋惜與悲悼了一陣----我惋惜的是他們對犧牲的誤解與對追尋的錯失,我哀傷的是他們對生命的輕率與對羣體的嘲諷。我想他們完全沒有體會,人類在認知作用裏創造了主客對立以後,隱約地知曉對立的荒謬,於是亟力尋找方法予以連結,但反而忘卻了我們最初是因為要連結這個對境才在自我意識裏創造了對立。基於我對這個錯失起始的認知,於是我將自己置身於三十九位殉道者的悲慘故事裏面,共融共哀地來闡明「對立」與「連結」之間的荒謬關連----這個緣起正是〈四十減一〉故事情節佈署的根本涵義,也是「四十減一」數目字的由來。
我們似乎永遠無法體認,在荒謬的「對立」基礎上「連結」時,我們無可奈何地忽略了融合的必要。其實這個自我融合正是用來對治「追尋對境」的妙方;也唯有如此,我們才有可能消弭「對立」,變成「超越對境」的融合狀態內的一份子。這個說法是警惕我們,不要因宗教的狂熱輕易地犧牲寶貴的生命;當你要犧牲自己的生命來成就他人或團體時,一定要有清淨的心,否則「無畏施」的行為、目的與對象都不可能清淨。這是布施裏「三輪體空」的深邃意義,因為「捨己利人」固然是「布施」的根本意義,但「一切法無所捨」卻是「布施」的究竟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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