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事情比預料中的要來得順利,釐清了過去與趙家有往來的名冊之後,葉釗祺便著手調查起他認定可疑的人選。
當然,這些事不能公開,而是暗地裡命人去辦。
再來,透過孫御史洩漏的辦案過程,加上趙頤萱提供的線索,他查出了當初聯手向御史台舉發的地方官員,徹查他們的交友情形,以及在地方上的風評。
葉釗祺順藤摸瓜,找出這些人的關聯性,赫然發覺他們都曾先後與中侍大夫有過交集,有些人更是出自他門下,受他提拔才一路髙升,出任地方縣官。
而這個正五品的中侍大夫名為梁書堂,正是與趙頤萱娘親同父異母的舅舅。
查到此處時,葉釗祺心下詫異,擔心會是消息有誤,於是找了個藉口向趙頤萱問起梁書堂。
「舅舅是妾室所出,聽我娘親說,雖然是唯一男丁,可因為出身低微,舅舅在梁家並不受待見,再加上我外婆可是南郡王府最受寵的麼女,我娘親自然跟著受寵,許是這樣,舅舅與我娘親關係疏離,各自婚嫁後幾乎不相往來。」頓了下,她又說:「上回你也見過我的表妹芳華,她對我的態度如何,你也清楚,由此可見,舅舅並不喜愛我們這一家子。」
有了趙頤萱這番話,葉釗祺心中的疑竇漸生,開始徹查梁書堂的行跡與其友人。
要不了多久,他派出去的人順利混進了梁書堂等人的圏子,並且暗中套話,搜集與趙家一事攸關的人證物證。
畢竟趙家出事已有一段日子,梁書堂等人怎麼也想不到,會有人對他們起疑心,暗中調查此事。
又過了數日,派去臥底的人向葉釗祺回報,已掌握當初是梁書堂主謀,利誘那些地方官員串供作偽證,進而栽贓趙家的證據,他才決定出手。
不過在出手之前,他先將此事一五一十向趙頤萱交代清楚。
趙頤萱聽罷,面色發白,沉默不語。
葉釗祺憂心的碰了下她的手,發覺她手心發涼,不由得心疼起來。「我知道一時半刻你很難接受,不過,我手邊的證據在在顯示誣陷趙家的主謀便是梁書堂」
「儘管我很清楚這個舅舅跟我們一家沒緣分,可我沒想到陷害趙家至此的人竟然會是他。」趙頤萱難掩悲痛的說道。
「我知道你一定很難受,所以才想在事情揭穿之前,先讓你知道前因後果。」
「與其說難受,不如說是無法接受,到底他與我娘親出自同一家,他怎能……」趙頤萱頻頻搖首,後邊的話己說不下去。
「無論如何,我都得揭發他,如此一來,趙家的案子便會翻案。」
「少爺儘管放手去做吧,無論如何我都支持你。」
葉釗祺握緊她涼透的纖手,體貼地問:「那趙夫人那兒,你要不要先透過侯嬤嬤捎個信過去,知會她一聲?」
趙頤萱聞言,心下發暖,總算露出一絲笑顏,他設想周到,明白這事牽涉的是梁家人,若能先知會她娘親,待到此事揭露,外家的人也不至於措手不及。
「少爺,謝謝你。」她紅著眼眶,連連道謝。
他笑了笑,道:「謝什麼?我心底早把你當成一家人,你的事便等同於我的事,自己幫自己,何須言謝?」
趙頤萱聞言心更暖,在他的催促下,即刻提筆寫信。
「五日後,趙頤萱的娘親梁雨晨,輾轉透過昔日與侯嬤嬤相熟的奶娘,將回信轉到趙頤萱手裡。
老南郡王已仙逝,南郡王的爵位由兒子接下,論輩份趙頤萱得喊現在的南郡王一聲舅公,可南郡王府對待梁雨晨依然親厚,甚至在趙家出事時立刻挺身相助,免去梁雨晨的牢獄之災。
因此,當趙頤萱捎去信息,告知娘親此事之後,意味著整個南郡王府已經知道趙家出事是梁書堂在背後搞鬼。
而這恰恰也在葉釗祺的盤算之中。
揭露一樁冤案不能靠他一個人,即便有人證物證,可官場險惡,他初出茅廬,勢單力薄,讓南郡王府出面幫襯著,方能站穩腳步。
不出葉釗祺所料,就在他準備上稟順帝,告知趙家案件乃是冤案的前一日,南郡王府差人過來送了信物,表明了將會在背後助他。
有了南郡王府這個強而有力的靠山,葉釗祺便能放開手腳的揭穿這樁冤案。
數日之後,趙家冤案在葉釗祺的呈稟之下,徹底令朝堂炸開了鍋!
順帝治國最忌諱貪官,是以向來嚴懲貪污的官員,沒想到居然有人利用這點陷害栽贓,冤案證據一出,順帝大為震怒,即刻召來當初承辦此案的御史,當朝質問。
由於葉釗祺獨力查案,知道此事的人不多,就連當事者梁書堂亦是震愕不己。
在一陣混亂中,葉釗祺有條不紊的詳述經過,並請求順帝將此案交由他重新調查,順帝自然是允了。
不出三日,在罪證確鑿之下,那些被梁書堂收買的官員全都招供了,齊齊將苗頭指向梁書堂,梁書堂氣恨難忍,卻也辯無可辯,最終只能低頭認罪。
「我不明白,你與趙夫人是同父兄妹,為何要這樣用盡心機陷害趙家?」審案之時,葉釗祺望著那個害得趙家險些家破人亡的主謀,神情痛恨的問道。
只見梁書堂冷笑一聲,道:「如果葉大人知道我過去在梁家受盡了梁雨晨多少窩囊氣,又是怎麼被她那個出自南郡王府的娘親打壓,你就不會這樣問了。」
原來,梁書堂對於兒時不受父親待見,以及娘親出身不如梁府主母,母子倆處處受盡白眼的遭遇一直記恨在心,方才陷害趙則仕,讓趙家四分五裂。
葉釗祺雖然氣恨,可這事牽涉太廣,主要還是上一輩人的恩怨種下了惡因,才會結下今日的惡果,他這個局外人也無從論斷。
但無論梁書堂動機是什麼,他串供作偽證陷害忠臣,這是鐵錚錚的事實,光憑:這一條就足夠定他一個欺君之罪。
於是,葉釗祺連夜寫摺子上奏,將本案的前因後果巨細靡遺的寫下,好讓順帝清楚這樁冤案是如何發生。
順帝批閱之後,大動肝火,即刻下令嚴懲梁書堂等人,同時釋放牢獄中的趙則仕,並且下詔恢復他原來的官位,除去趙家人所有罪名。
不過月餘,趙家由人人害怕沾染的罪臣一夕翻身,成了順帝極欲彌補的無辜忠臣,昔日紛紛走避的官場同袍又轉回了趙家門前,拚命想表達關切之情。
趙家由黑翻紅,這是始料未及的事,更意想不到的是,破了這樁寃案的人,竟然是一個初入御史台的內務官。
由黑翻紅的豈只有趙家,葉釗祺經此一役,順利在朝中豎立足智多謀的形象,延續了先前因鎮國公一案的名氣,如今他己是順帝跟前的紅人,再也無人敢小覷!
* * *
葉宅門前停著一輛車,車夫手腳俐落的將衣箱搬上車,一旁的葉釗祺冷著臉,像是在生誰的悶氣。
趙頤萱掩起衣杣袖直笑,趁著車夫忙著清點行囊時,扯了扯葉釗祺的手。
「你別這樣,這是好事。」她端著一臉的甜笑,可說是喜上眉梢。
自從宮裡來過聖旨,撤回她被眨為官奴的懲治,恢復她原來的名門千金身分,她那張秀麗的臉兒便一直掛著笑。
相較之下,葉釗祺的臉卻是一寸寸黑了下去,等到趙家派來馬車接趙頤萱時,他整個人是滿臉的不樂意。
「少爺……」
「別再這樣喊我了,你已經不是奴婢,而是正三品戶部尚書府的千金小姐,真要計較的話,我還比你矮了一截。」
她笑了笑,說:「我一時還沒改過來。」
他撇了撇嘴,像被搶了玩具的孩子,不情不願的說:「如果你還繼續喊我少爺,那就留下來,別走了。」
許久不見他這樣賴皮的痞樣,她又被逗得呵呵嬌笑。
這樣的燦爛笑容是葉釗祺從未見過的,他比誰都清楚,這段日子她吃了太多苦,如今苦盡甘來,她心中肯定歡喜。
她這麼久沒與家人團聚,自然是歸心似箭,他不該擺出不樂意的模樣,這樣太難看了,而且也會讓善解人意的她牽掛。
可他實在忍不住,她離開之後,偌大的宅院就只剩下他孤單一人,沒了她,他做什麼都不對勁。
「釗祺。」驀地,趙頤萱溫柔的喊了他一聲。
葉釗祺心下一動,滿心的煩躁霎時被撫平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放心,即便我人不在這兒,我的心依然是繋在此處,你並不孤單。」她滿眼柔情的凝瞅著他。
她當然明白他的焦躁不安,他已經孤單了太久,從自我放逐到自暴自棄,還被親人設局,經歷過這些,他自然對身邊的人多了一份提防。
他唯一不設防的人,只有她。
唯有她在他身邊,他才能真正放低戒心,做回原本的自己。
其實,離開葉宅,她的不捨並不亞於他……
有外人在場,總不好做出親密之舉,趙頤萱只能柔情似水的凝視著他,嘴邊揚著安撫的笑。
「等到一切安置妥當,我會回來的。」她柔聲說道。
「你當然會回來。」他信誓旦旦的說道。「因為很快我就會實現我的承諾,用著八人大轎把你回來,讓你當我的媳婦兒。」
趙頤萱聞言也沒反駁他,只是笑靨如花的抬起手替他理了理襟口。
「好,我就等著你親自上門下聘。」她落落大方的收下他的豪語。
她終於答應了!葉釗祺先是一怔,緊接著是欣喜若狂,情緒亢奮得像燒開的一鍋水,滾燙沸騰。
趙頤萱紅唇輕抿,甜美的笑靨染上一絲嬌羞,才想收回手,旋即被他一把握住。
「你等著我,只要一切安頓下來,我立刻就去見趙大人。」他激動的低嚷。
「婚姻之事急不得,事緩則圓。」她不忘叮囑。
「這是當然,當然!」他將這些日子來養得白嫩的纖手緊緊握在心窩處。
「我得走了。」儘管捨不得打斷他的開心,可見車夫已經準備就緒,她只能抽回手,含笑道別。
「回去吧,這些日子你辛苦了。」還未別離,他已經犯起相思病,一雙眼灼灼似火地盯著那張花顏。
她被他那副痴樣逗樂,笑歸笑,胸中卻是極暖,她端正站姿,彎下纖細腰肢,朝他福了一福。
「這是我最後一次喊你少爺了,少爺,我不在的時候,你要好好照顧自己,做任何事之前都得再三思慮,發脾氣之前得先想想我,再想想我們一起熬過的日子。」
「我知道,我不會忘的。」望著她那雙汪汪水眸,他的剛強與蠻橫早已化為繞指柔。
趙頤萱深深望了他一眼,然後不捨的別開臉,姿態端莊的上了馬車。
葉釗祺目送著馬車遠去,情緒依然激動,這段日子他拐彎抹角的求親,卻不斷碰軟釘子,如今她總算是點頭答應了。
眼下趙家已經恢複名節,趙則仕復職,趙頤萱又當回了名門千金,改換他高攀她了。
所以這一回,他可不能再謙虛讓功,為了風光娶回美嬌娘,他得好好向順帝討賞!
用不著葉釗祺討賞,一連立下兩個大功,順帝對他早已讚譽有加,甭說是順帝,如今朝中百官對這個昔日性格乖戾的葉家浪子全都徹底改觀,再無人敢小覷他。
趙則仕復職不久後,經過刑部多日來的審訊,梁書堂等人二招供畫押,正式認罪,並交由刑部尚書發落。
而有鑒於此次趙家冤案,順帝命御史台往後查案必得改革,不得再用舊式辦案法,以免有心人造偽誣陷,造成冤獄。
不久,順帝頒布聖旨,升了葉釗祺的職,他成了歷來最年輕的御史大夫。
過去不管是官場還是他的婚姻大事,都是乏人問津,如今他成了眾人攀交的對象,京城中專門幫富貴人家牽姻緣的媒婆更是快要踩破他家的門坎。
對比葉釗祺的風光,葉通賢則是風頭盡滅,不再像從前那樣,老被順帝召入宮中議事作陪。
有一回葉釗祺被召進御書房時,葉通賢正好也在書房陪順帝下棋,期間他說了一句頗具禪意的佛語,勾起順帝對已逝的葉長卿的緬懷之情。
不想,葉釗祺聽見後,淡淡的說了一句,那佛語是他爹生前總掛在嘴邊的話,當下暗諷葉通賢總愛在順帝面前模仿死去兄長。
葉通賢當場滿臉赤紅,心虛得說不出話來,順帝方明白,原來葉通賢並非本性如此,而是刻意模仿長兄的為人作風,對他甚是失望。
於是漸漸地,他對葉通賢的眷顧淡了,改而看重葉判祺。
過去人們總在說,葉家走了一個葉長卿,從此再無人能繼,如今人們開始改口,說葉家後繼有人,青出於藍更勝於藍,葉長卿的天賦與風骨徹底傳承下來,交由獨生子發揚光火,葉家風光將在葉釗祺手上延續。
這廂葉家風光再起,那廂無端受了一場劫數的趙家,同樣也是劫後餘生,在順帝的撫恤之下,重新找回過去的名譽地位,一度門可羅雀的趙家門口,如今又是日日有人等著上門給趙則仕請安問好。
而這其中也包括了昔日交好的鎮南侯府。
由於趙家這回大難不死,更受順帝信任重用,眼看朝中聲浪一面倒,原本走避的官員更是趨之若鶩,原先要結成親家的鎮南侯府又怎能不有所表現?
那個曾經滿口虛言,甚至揚言不會對趙頤萱有興趣的王承翰,也回過頭上門討好。
由於先前出事時,趙則仕下獄,梁雨晨被拘禁,是趙頤萱獨自一人上侯府求援,是以趙家夫妻並不曉得王家人當初的冷漠以對,只當王家眼下是上門慰問,自然是敞門歡迎。
趙頤萱一進正廳,迎面就見王承翰與自家雙親有說有笑,她當下一愣,臉上笑容頓失。
「頤萱,承翰來了。」梁雨晨見女兒停在門邊,笑著喊了一聲。
王承翰一見到她,表現親熱得很,彷彿先前發生過的那一切,全是她自個兒在作夢。
「頤萱,這段日子你受苦了。」
趙頤萱避開了王承翰伸過來的手,往旁邊一站,表情淡然。「多謝王公子特意上門探望,如今趙家雨過天晴,先前遭遇的那些屈辱,也就莫要再提。」
她原意是想讓王承翰自討沒趣,進而自行離去,不想,她這句話反而正中王承翰下懷。
「所言甚是!先前的事情就當是夢一場,我們都別再提了。」他意有所指的說道。
趙頤萱聽出他的弦外之音,知道他指的是他自私無情的事,心下不禁對此人的人品越發唾棄不齒。
「先前趙家出事,王公子避而不見,如今趙家復勢,王公子即刻登門造訪,這樣的熱心還真是少見。」趙頤萱笑裡夾諷。
聞言,王承翰面子掛不住,笑容硬生生的僵住。
一旁的趙家夫妻聞言也是一愣。
「爹,娘,我的書房還沒整理好,先告退了。」趙頤萱朝雙親頷首,也不看王承翰一眼,就這麼離去。
王承翰臉色由白轉青,眼中充滿氣恨,早知趙家能起死回生,他當初真不該撇得那樣乾淨。
「承翰,剛才頤萱說那些是什麼意思?」梁雨晨不禁納悶地問。
對上趙家雙親困惑的神情,王承翰尷尬不己,只能顧左右而言他,草草結束了這一次的探視。
另一頭,剛剛髙升為正三品御史大夫的葉釗祺,門前馬車絡驛不絕,朝中官員頻頻上門道賀沾喜氣,讓他疲於應對。
不過,他可沒被陞官的欣喜沖昏頭,一律退回了上門官員的賀禮,哪怕只是文房四寶也一概拒收。
面對昔日冷眼到今日的笑臉相對,他年紀雖輕,卻也頓悟了官場無情的理,對於這些阿腴奉承的話絲毫不為所動。
他心澄如鏡,已不再像過去那樣浮躁好挑撥,更懂得明辨是非,而這一切都得歸功於趙頤萱。
這些日子她不在府裡,他鎮日心神不寧,恨不得立刻飛奔去趙家見她,可他不能,這樣太唐突,且不說會壞她名譽,更會讓趙家雙親留下壞印象。
於是,為了能順利娶得佳人,葉釗祺苦思多日,置辦「許多禮品,挑了一個好日子,穿戴得英姿颯爽才敢上趙家求見。
面對這個幫著趙家翻案平反的新任御史大夫,趙則仕自然是感激不己,本已選定日子要上葉府道謝,不想葉釗棋竟然帶著一車珍貴禮品登門造訪,他立刻帶著妻女到大門門相迎。
「葉大人您這是太多禮了,您是趙家的救命恩人,應該是我們全家人上門跟您道謝才是。」
多日不見趙頤萱,葉釗祺心下激動,卻不能表現出來,只能鎮定的回以笑容,禮數周到的與趙則仕打招呼。
見著一身蓮紋黑衫,髮上簪著白玉,英姿勃發的葉釗祺,趙頤萱眸兒水光瀅瀅,嘴角是掩不住的歡喜。
昔日的跋扈少年,已成今日麒麟王朝的棟樑,這一路上他的努力與付出,她跟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
今日他的榮耀與成就,全是他應得的,他自該感到驕傲,而她也與有榮焉。
葉釗祺與趙則仕寒暄一番後,便被請入正廳小坐閒敘,梁雨晨與趙頤萱自當作陪。
席間,葉釗祺見氣氛正歡,抓緊時機表明來意。
「不瞞趙大人與趙夫人,我仰慕頤萱己久,只盼此生能得她這樣的良妻,人生再也無憾。」葉釗祺站起身,朝趙家兩老一拜。
這一拜,可是將兩老拜傻了,他們萬萬沒想到,原來葉釗祺是打著這樣的心思。
趙頤萱卻是抿起粉唇,巧笑嫣然,一個意氣風發的男子竟為了她甘願彎腰低頭,這對一個女子而言是何等的光榮。
「葉大人,這實在是太突然了……」趙則仕望向自家夫人。
趙則仕是文質彬彬的儒生,但是並不迂腐,對外由他張羅發落,可是內宅之事,包括獨生女的婚姻大事,他向來看重妻子的意見,並不獨斷。
梁雨晨處事甚有主張,並非事事以夫為天的那種柔弱女子,也唯有這樣的女子,方能養出趙頤萱這樣不凡的女兒。
只見梁雨晨輕蹙眉頭,望著葉釗祺,把話挑明了說:「葉大人能為趙家平反,我們一家是心感激,不過頤萱的終身大事,可不能因為報恩而賠上。」
葉釗祺一凜,趕緊解釋,「趙夫人千萬別誤會,我並非是為了要趙家報恩才上門求親,不瞞兩位,先前頤萱被眨為官奴,正是被我買進葉府……」
回想起那段荒唐的過去,連他自個兒都覺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當然知道這事。」梁雨晨氣定神閑的道。「葉大人府上的侯嬤嬤,與我的奶娘是親戚,我被拘禁的這段日子,都是靠著侯嬤嬤傳信。」
是啊,他怎麼給忘了?這樣說來,梁氏對於他過去的惡形惡狀……思及此,葉釗祺臉色發黑,不安的望著梁雨晨。
「葉大人願意出手幫趙家平反,我們一家子心懷感激,不過求親這事,恐怕我得老實告訴葉大人,如今葉大人可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官途順遂,氣勢如虹,我們趙家剛剛才從死裡逃生,匹配不上葉大人。」
葉釗祺心中一緊,聽出梁氏是委婉拒絕,當下急切的望向趙頤萱。
趙頤萱暗暗對他搖了下頭,示意他別在這個節骨眼上與自家娘親爭辯。
得了趙頤萱的指示,葉釗祺縱然有滿腔的話想說,也只能吞下去。
梁雨晨又道:「如今想給葉大人作媒的人多得是,頤萱先前給葉大人為奴為婢,怕是曾給大人添麻煩,冒犯了大人。」
這話說得甚是挖苦,可見梁雨晨對於過去葉釗祺曾刁難趙頤萱的事,不僅一清二楚,而且耿耿於懷。
這叫作自作孽不可活。葉釗祺真是悔不當初,卻又沒法替自己反駁半句。
「況且,頤萱過去已有訂下親事,即便眼下趙家不如從前風光,可我們總不能食言。」梁雨晨抬出了與鎮南侯府的那門親事。
這下,趙頤萱無法再裝聾作啞,望向娘親說:「娘,王公子他無情無義,王家當時也對我們不聞不問,怎能與這樣背信忘義的人結成親家。」
「這事容後再說。」梁雨晨使了一個眼色過去。
得了娘親的警告,趙頤萱不敢再造次,垂下螓首退到一旁。
眼看向來伶例的趙頤萱也不敢拂了梁雨晨的意,而趙家的一家之主也沒吱聲,葉釗祺頓時明白未來丈母娘的地位有多重。
葉釗祺不敢硬碰硬,當機立斷放低姿態,好聲好氣的說:「趙夫人,過去是我做得太過,當時我性情浮躁,行事荒唐,與頤萱又有些誤會,方會刁難了頤萱,這事我是該好好道歉。」
怎麼說葉釗祺都是當前朝中的紅人,順帝對他讚譽有加,眼前有多少官員急著上門巴結,他這樣低聲下氣的道歉,可說是相當難得。
見狀,趙則仕也不得不出聲說話,「夫人,葉大人怎麼說都是我們家的救命恩人,你也別對大人太過苛刻……」
「妾身並非對葉大人苛刻,而是就事論事,把話攤開來說,自己養了十七年的閨女,因為遭逢家變,去給人家做牛做馬,如今人家上門來娶,有哪個做娘親的會捨得把女兒嫁出去?」
梁雨晨語氣雖然含著笑,態度也謙和有禮,可話裡卻是句句帶刺,聽得葉釗祺臉色發青,只能在心底把自己痛罵一遍。
趙則仕也拿妻子沒轍,只能尷尬的低咳一聲,悄悄把臉轉開。
「過去我做過的錯事,我無可抵賴,也是十二萬分的懊悔與痛惜,我明白趙夫人一時半刻不可能釋懷,這種事也不是用幾句話便能彌補,日後我必定會盡我所能,讓趙大人與夫人感受到我對頤萱的真心實意。」
話罷,葉釗祺鄭重的躬身一拜,便起身告辭。
「葉大人已不再是從前蠻橫跋扈的惡少,而且他還幫了咱們家這麼一回,娘為何要這樣為難他?」趙頤萱不解地問道。
「是啊,葉大人也算是誠心可貴,夫人何苦這樣……」趙則仕也有同樣的疑問。
「梁雨晨挑了挑眉,睨了他們父女倆,道:「你們父女倆可好啊,為了一個外人連手質問起我來了。」
「娘,我不是這個意思……」
「夫人錯怪為夫了……」
「當初我們也沒看出鎮南侯府的人是這樣勢利無義,如今又來了一個葉釗祺,我怎能放心?」梁雨晨堵住了他們父女倆的嘴。
「娘,葉大人的為人我比誰都清楚,再說……」趙頤萱抿了抿嘴兒,臉泛羞紅,猶豫了下才說:「我對葉大人也是同樣的心意。」
「莫怪方才你一個勁兒的替他說話。」梁雨晨不悅地瞋了女兒一眼。
「既然頤萱心裡也屬意葉大人,那夫人何不放寬心,接受葉大人的求親?」趙則仕向來疼愛女兒,自然也幫著女兒。
「你們誰也別再說了,告訴你們,我梁雨晨的女兒自然得嫁給不凡之輩,至於葉釗祺夠不夠格,那得由我來評斷。」
「娘……」趙頤萱頭疼地望著向來自有主張的娘親。
梁雨晨不理會他們父女倆無語的模樣,兀自笑道:「好了,我去瞧瞧他都挑了什麼樣的禮,正所謂見微知著,什麼樣的人送什麼樣的禮,我可得好好看看。」
趙頤萱纖手捧額,直搖頭。看來,有她娘親作梗,葉釗祺想娶她可有得熬了!
初次求親就失利,葉釗祺雖然氣餒,可卻越挫越勇,絲毫不放棄。
為了讓趙家兩老認可他,他幾乎是日日上趙家問安,為了能見上趙頤萱,他眼巴巴的在趙家正廳等著,偏生梁雨晨早摸透他心思,經常故意支開女兒,讓他失望而歸。
可這些都不算什麼,畢竟得罪了未來的丈母娘,若是沒法兒讓丈母娘消氣,他這輩子還能有什麼指望?自然得忍。
唯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王承翰這個龜孫子居然反悔,又跑來糾纏趙頤萱!
正因為他三天兩頭上趙家,才發現上趙家求親的人原來不只他,王承翰也是隔三差五的來趙家送禮問安。
這一回,兩人一大早便在趙家門前碰個正著,葉釗祺冷著臉停下腳步,黑眸緊緊瞇起,瞪著態度囂張的王承翰。
「王公子可還記得,當初在宋宰相的壽宴上,王公子說過,此後再也不會動頤萱的念頭,那麼敢問眼下王公子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王承翰心虛的別開眼。「我愛來這兒就來這兒,你管得著嗎!」
葉釗祺冷冷地說:「我是管不著,不過,還請王公子做個守諾之人。」
聞言,王承翰漲紅了臉,惱羞成怒的斥道:「葉釗祺,別以為你升了官就可以囂張,你曉不曉得我爹是誰?」
「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與王公子的爹何干?」葉釗祺面無表情的說道。
「你!」於情於理,王承翰都站不住腳,只能悻悻然的反瞪回去。
不多時,趙家大門開了,前來應門的小廝滿臉為難的覷著兩人。「兩位大人,我們家夫人說……今早我們家小姐已隨南郡王府一同去佛寺上香,此刻並不在府裡。」
吃了閉門羹,王承翰臉色當場又黑又沉,葉釗祺倒是泰然自若,遞了幾枚碎銀打賞小廝,大大方方的轉身離開。
看著葉釗祺那一派胸有成竹的模樣,王承翰心中越發不服氣,想將趙頤萱搶到手的念頭越來越重。
他就是不甘心,昔日被他瞧不起的渾小子,今日搖身一變成了朝中紅人,人人爭相巴結,他憑什麼這樣好運!
一抹妒恨在王承翰心底扎了根,不管用上什麼法子,他都要讓葉釗祺這個不知天髙地厚的小子嘗嘗失敗的滋味! |